第一章 浪漫

1

时间又到了下午四点,每天这个时间,苏晓敏都会收到一条短信。

这是她跟罗维平之间的秘密,无论有多忙,罗维平总会抽出空,给她发来一声问候,要么是“今天开心吗”?要么就是“工作还顺利吧”?

短短几个字,看得苏晓敏面红心跳,心里止不住要发热。她会捧着手机,痴痴地看上那么一阵,直到心情再次平静了,才回复给他。她的回复也很简单,要么平静如水地写上三个字:“我很好。”要么,就坏坏地挑逗他一下:“我有点想你了。”

收到第一条短信,罗维平一般不会再回复,这一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如果是第二条,就不一样了,罗维平马上会跟过来一条:“别乱想,乱想会出事的。”

这时候苏晓敏的心就乱了,哪怕手上有再紧的工作,她也会停下来。罗维平的影子会渐渐明亮,有棱有角的脸,忧郁而充满着某种气质的眼神,微微鬈曲的头发,还有那宽厚结实的胸膛……哦,胸膛,苏晓敏会甜蜜地闭上眼睛,陶醉上那么一会儿,而后,狠狠一摔头,想奋力地将他驱赶出去。

罗维平是江东省政府秘书长,在省里,应该算是高级领导了。对一个高级领导想入非非,按理不该是苏晓敏做的梦,但有些梦一旦种植到心里,你就无法驱开,苏晓敏为此苦恼。

苏晓敏跟罗维平认识是在三年前,那时她在省招商局工作,一次去老领导巩一诚家,谈完要谈的事,苏晓敏起身告辞。巩一诚突然说:“就在我家吃饭吧,等一会儿还有客人来,你跟他认识一下。”

这个客人就是罗维平。

那时候罗维平还没到省政府,他在省里一个特大型项目担任副总指挥。该工程的总指挥以前是巩一诚,巩一诚退居二线后,程副省长接过了他的担子,但在工程建设中真正发挥作用的,还是罗维平。苏晓敏对罗维平的大名早有耳闻,只是从没见过面。

那天天气很好,夕阳从西天那边射过来,将余晖尽情地泼洒在巩一诚家的小院落里。小院里爬满了藤萝,各色花草像是争芳斗艳一样,把小院渲染得生气腾腾。苏晓敏陪着老领导,一边赏花,一边等罗维平。大约半小时后,小院的门开了,负责值勤的小战士走进来,向巩一诚说:“客人到了。”

“请他进来。”巩一诚放下手里的剪刀,顺便活动了几下身体。

罗维平穿一身工装,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粗看起来,他跟这个城市里到处活跃的那些装修工没啥两样,只是他的个头高,身材也魁梧。说实话,苏晓敏一开始对他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呢,一看来了个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男人,目光就有些不敬,心想老领导把她留下来,居然是要介绍这么一位男人。可是等巩一诚说出罗维平三个字时,苏晓敏的目光立马就变了,她盯着罗维平傻傻地望了有几秒钟,心道,妈呀,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罗维平?

她发傻的空,老领导向罗维平介绍了她。

罗维平微微一笑,点头道:“很高兴认识你。”

苏晓敏受宠若惊地说:“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认识您。”

罗维平显然没她那么激动,平静而又客气地说:“我来省里汇报工作,顺道给老领导带来两条鱼。”

简单寒暄后,巩一诚说:“进屋吧,好久没吃到三溏峡的鱼了。”三个人进了屋,罗维平非要自己下厨,说三溏峡的鱼只有他做出来味道才鲜。巩一诚笑说:“让保姆去做吧,你陪我下盘棋,晓敏给我们当裁判。”

苏晓敏赶忙哦了一声,忙着摆棋子,为罗维平沏茶。

那是苏晓敏第一次看两位高层领导面对面博弈。巩一诚爱下棋,这点苏晓敏知道,为此她还偷偷拜师学会了围棋,但在象棋和围棋间,老领导巩一诚更爱象棋,说下围棋太静,一点不过瘾,远不如下象棋痛快。苏晓敏后来又偷学象棋,目的就是陪老领导解闷。但在下过几次后,巩一诚便批评她:“你这哪叫下棋,胆小如鼠,一点冲杀的勇气都没。还有,你凭什么要给我让,难道我下不过你?!”

苏晓敏拘谨地笑笑:“我哪让吗,是你杀气太重。”

“你耍什么小聪明,就你那点小伎俩,难道我看不出?”批评完,巩一诚又道:“晓敏啊,棋风就是一个人做人做事的风格,你在这点上,还欠修炼。不要以为自己谦虚,礼让着领导,领导就能开心。你那是哄,是欺骗,我巩一诚是看不上的。我希望你在做人和做事上都放开手脚,坦坦荡荡。我巩一诚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靠小聪明小手段讨好别人的人,你不应该是这种人。”

苏晓敏赶忙检讨,巩一诚朗笑道:“当然,就算你拿出真本事来,也不是我对手,你这棋,嫩了点啊。我要是让你,你是看不出破绽的,信不?”

“信,信。”

“呵呵,又来了是不,你啥时候才能拿出点锐气来,别老这么窝窝囊囊。”

打那以后,苏晓敏再也没跟老领导下过棋,她知道自己棋艺永远不会提高,因为自己压根就不喜欢下棋。为一件不喜欢的事付出精力,不值得。奇怪的是,她彻底放弃下棋后,对巩一诚教诲过她的那些话,却有了一种新的领悟。

罗维平就不一样。刚才在院里还显得拘谨的罗维平,一到了棋桌上,立刻就换了一个人。他的棋风凌厉,攻势凶猛,几步之后,巩一诚就紧张了。苏晓敏发现,巩一诚一旦紧张起来,样子蛮好玩。时而像困兽,想反扑罗维平一下,时而又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为罗维平暗暗布下陷阱。遗憾的是,罗维平棋风老辣,几次都没上巩一诚的当,反倒在巩一诚的陷阱中,找出一个破绽,一步便结束了战斗。

“不算不算,这盘不算,再来。”巩一诚嚷起来,他嚷嚷的样子就像小孩子,惹得苏晓敏差点笑出声。罗维平望了苏晓敏一眼,这一眼望得有点特别,似乎是欣赏,似乎又带着某种讯问。苏晓敏兀自红了脸,殷殷道:“再下一盘,挺刺激的。”

那天罗维平一连赢了巩一诚五盘,赢得巩一诚大汗淋漓,不停地冲苏晓敏要毛巾。赢得苏晓敏在边上都有些坐不住,中间,她替巩一诚作了一次弊,趁巩一诚和罗维平抢棋子的空,偷偷把巩一诚的炮偷挪了一步。巩一诚没发现,罗维平一看她帮巩一诚,居然叫嚣起来:“你凭啥要帮老领导,你们合起手来作弊,不下了!”

苏晓敏道:“让一步也不行啊,哪有你这样霸道的?”

“让?我让他赢了五年,今天我是有备而来!”

苏晓敏既觉好笑又觉可气,明明巩一诚输得眼都红了,罗维平居然不照顾一下老领导的面子:“算了,我不当这个裁判了,你们哪拿我当裁判?”说完,真就离开棋桌,走出小洋楼,来到葡萄架下。屋里仍然杀声震天,巩一诚不时地要冲罗维平吼两嗓子,说他棋风太恶劣,一点不讲章法。罗维平以赢者的口吻说:“我学的就是奇拳怪招,要不能赢你?”

这个罗维平,真有点意思。站在葡萄架下,苏晓敏忍不住就琢磨起这个怪里怪气的男人来。在她眼里,敢跟老领导巩一诚这么较真的人,还真不多见!

保姆催了几次,两人才结束战斗。坐在饭桌上时,苏晓敏发现,老领导巩一诚全然没了刚才棋桌上那种忿忿不平的样子,他开心地直笑:“过瘾,这才叫杀棋,晓敏啊,有空你拜维平为师,提高提高你的棋艺。”

“好,只要副指挥不嫌我笨。”苏晓敏装作乖巧地说。

“笨,谁敢说你笨?”巩一诚一边夹菜一边道。饭吃一半,他忽然又问起罗维平来:“最近是不是工作不顺心?”

罗维平说没有。

“没有?你当我看不出来?”巩一诚怪怪地盯住罗维平,盯半天,又道:“你这棋风不好,只刚不柔,成不了大器。还有,以后不能把工作中的不愉快带到下棋中,工作是工作,下棋是下棋,一定要分开。”

罗维平点头,紧跟着就向巩一诚汇报了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和阻力。苏晓敏面色大骇,她再次惊讶老领导巩一诚判断事物的能力,还有,他提醒罗维平的那些话。

那次之后,苏晓敏跟罗维平有了接触,有时候是她打电话给罗维平,向他问声好,顺便开句玩笑:“什么时候收我为徒啊?”罗维平会笑道:“等把工程忙完,我一定收你为徒。”“那好,我等着。”有时候,是罗维平回省城汇报工作,拉上她一同去巩一诚家。三溏峡工程建设指挥部设在离省城金江五百里外的三溏县,一年中有十个月,罗维平工作在那里。等工程峻工时,两人已成为老朋友。棋桌上锐不可挡杀气腾腾的罗维平,生活中完全另副样子,温文尔雅,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对待女同志,更有一种绅士风度。总之,罗维平给苏晓敏留下了极为不错的印象。

是什么时候关系突然变得暧昧了呢?

苏晓敏似乎想不清楚,又似乎觉得,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暧昧过。但真的没有暧昧过么?苏晓敏又不敢肯定,也不忍肯定。女人总是这样,看到一个心仪的男人,总会浮想联翩,却又怕着什么。怕着什么呢,苏晓敏笑笑,她是一个有家有事业的女人,从来也没想过要出轨,也不能出轨。但感情这东西,有时候真是控制不住。她记得有一次,是在罗维平担任秘书长职务后不久,三溏那边来了几位客人,罗维平请苏晓敏作陪。那天罗维平喝了不少酒,苏晓敏也喝了不少。三溏那边喝酒厉害,朋友间招待,不醉酒是不行的,表明你不诚心,恰好又是周末,心理上也放松,于是大家就都放开了喝。她跟罗维平不是人家对手,人家那边都还没事,她跟罗维平,却有点晕晕乎乎。

喝了酒的感觉跟不喝酒时完全不同,不喝酒时,心里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能装作若无其事,一喝酒,那些想法便赤裸裸地跳在了脸上。看对方的目光,仿佛也让酒精麻醉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那天就是如此。坐在罗维平身边,苏晓敏心里始终有股热乎乎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在工作当中,苏晓敏也接触过不少男人,有些关系也算密切,但从不会生出什么特别感觉。罗维平就不同,他给苏晓敏带来一种陌生,新奇。其实细想起来,这种陌生或新奇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从他身上体现出来,就有了别种味道。苏晓敏一开始兴奋地帮他喝酒,替他夹菜,隔空儿,还要傻傻地盯他望上一会儿。三溏峡那边有个姓邹的人大副主任,年纪比苏晓敏和罗维平都要大,快要退休了吧,他跟罗维平在工程建设中建立了非常不错的感情,说话也就格外随便。大约他从苏晓敏的举止还有眼神中瞅出了什么,毫不躲避地开起了玩笑:“我说罗指挥,你可要小心啊,现在的女同志贪得无厌,先是说做朋友,朋友到一定程度,就提出做情人,情人的滋味还没体验够,就要大闹皇宫,篡位夺权了。”

换上别的时候,苏晓敏可能会生气,就算不生气,也要给对方使一眼色,不能让对方把她看成那种随便的女人。心里呢,同时也要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不能授人以柄。但那天,她像是渴望别人拿她跟罗维平开玩笑,开得越过分越好,别人开不过瘾,她还要煽风点火。

“秘书长,这可是邹主任的切身体会啊,不能让人家白传授给你,得敬酒。”于是,便给邹主任敬酒。邹主任见她大方,是那种不端架子不给别人脸色的人,喝了酒,说话更没了约束。

“不过像苏小妹这样的女同志,就得另当别论。我要是你,我就奋不顾身。”说完,哈哈一笑,抢过酒杯:“不用小妹罚,我自罚,自罚两杯。”

听听,他把晓敏都改称小妹了。

苏晓敏莞尔一笑:“邹主任经验真丰富,啥时也教我两招,让我也奋不顾身一次。”说着话,眼睛偷偷瞟一下罗维平,见罗维平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心越发热了。

“万万不能,男人主动,叫赴汤蹈火,女同志一主动,性质就变了,叫自投罗网。哈哈,自投罗网。”邹主任哈哈大笑,笑声让宴会气氛到了高潮。

那晚苏晓敏是非常愉快非常情愿地喝醉的,喝醉后她就有了飘的感觉,以至于走出酒店时,不得不搀住罗维平的胳膊。邹主任倒是热情地想抚她,她嗔了一句:“去,成心灌醉了人家,这阵又学雷锋。”

“雷锋有我这么老吗,没有,还是让秘书长抚你吧。”邹主任不失风趣地幽默了一把。

等离开酒店,坐在车里,苏晓敏就觉整个身子要软下去,努力抬了几次头,没抬起来,索性一歪脖子,牢牢实实靠在了罗维平肩膀上。

他的肩膀热热的,靠上去真踏实。

“你喝多了。”快到家时,罗维平扶起她说。

“我没喝多,我还要喝。”

“太晚了,我送你上楼。”

“不嘛,人家还要喝。”

“听话,今天先回家,哪天找机会,我陪你喝。”

“就不嘛,人家不想回家,就想跟你在一起。”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晓敏大脑是清醒的,她不想回家,她家那个老夫子,老惹她生气,最近,因为婆婆,他们又吵了架。老夫子骂她不守妇道,当个破官就把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全忘了,既不相夫,也不孝敬婆婆。苏晓敏觉得自己冤,她不是那样的人,可老夫子非说她是那样的人。她想问问罗维平,自己到底是不是那样的人?

罗维平缠不过她,再者,他们是坐出租车回来的,这是罗维平的习惯,只要晚上有活动,一律不带公车。出租车司机已经不耐烦了,如果再纠缠下去,怕就要说出难听的话。

“师傅,麻烦你掉个头,去丽都景苑。”

丽都景苑是金江大桥边上一家非常浪漫的酒城,常常有伤心或得意者在这里泡通宵。苏晓敏来过这里,罗维平更是这里的常客,酒城老板是他老战友的儿子,老战友闲着没事,自动到这里替儿子当保安。罗维平只要一想起过去的岁月,一准会跑到这里。

那晚,罗维平的老战友偏巧不在,这就让苏晓敏有了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们选择酒城一灯光幽暗处坐下来,苏晓敏嚷着要喝酒,罗维平起初坚决不同意,后来,耐不住苏晓敏的软缠硬磨,两人要了一瓶法国威士忌。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酒城那种特殊气氛的感染,苏晓敏那晚的目光有些缠绵。罗维平呢,起先还能保持清醒,后来,后来竟也……

如果说他们有过暧昧,那晚应该算一次。

2

东江市政府办公大楼坐落在东江最繁华的南华大街北二十四号,这座高十六层的建筑是六年前修的,因其高昂的造价和豪华的装修,这幢大楼一度时期成为轰动全国的新闻,围绕着政府到底该不该斥巨资修建如此超标准的办公大楼,国内舆论界展开一片争论,争论的结果,是这幢大楼再次追加投资,工程造价比预算整整超出了三千万,加上配套工程,也就是市府大院东西两幢小洋楼,差点让东江市财政崩溃。也就在那一年,东江市原市长杨天亮带着一个庞大的考察团,去欧洲考察,回来后,东江市便接二连三出台了一系列经济振兴和城市繁荣计划。又是一年后,东江方面将这些计划汇总到一起,这就是著名的“东江十二条”。

然而,时间过去六年了,当年被媒体大肆渲染的东江十二条,如今落实了不到五条,其中最受人关注的东江国际商城,经历了三上三下的波折后,如今成为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高高挂在那里。

这一天是周二,阳光从窗户里泄进来,斜斜地打在新上任的东江市委副书记、代市长苏晓敏身上,显得她是那么的安静、专注。苏晓敏今天特别忙,下午上班到现在,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没动。秘书进来过几次,像有什么事要汇报,见她十分投入,没敢打扰,悄无声息原又出去了。桌上的座机响起过,苏晓敏没接,她真是抽不出空,也不想被打扰。

面前一大堆有关东江国际商城的资料,已被苏晓敏翻了若干遍,工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从乱麻一样的线索中理清了一些头绪。东江国际商城最早提出是在1996年,东江市安平区住宅办、大华企业、广泉地产共同出资组建了东江国际商城发展有限公司,并着手开发位于市中心的光华路地段。两年后,国际商城发展公司内部出现意见分歧,大华企业跟广泉集团闹翻,开发工作搁浅。半年后,大华宣布退出,东江国际商城有限公司陷于瘫痪状态。就在广泉地产老总朱广泉积极寻找新的合作伙伴时,东江市做出一项重大决定,将这一地块批租给香港万盛集团。据苏晓敏了解,当时东江方面抱着这样一种幻想,借万盛集团的资金优势和管理优势,迅速将已经流产的国际商城项目重新启动。万盛集团在东江国际商城有限公司原来构想的基础上,再次扩大投资规模,拟将光华路这一黄金宝地跟东江著名的地铁站宁海北路百汇购物中心贯通,在东江开发出一个功能齐全、理念超前的商务大区。香港万盛集团的项目报告显示,新开发的国际商城使用土地面积超过4万平方米,预计可建设30万平方米的集购物广场、写字楼、宾馆、休闲娱乐中心等于一体的特大型项目。动迁工作也在这一年开始,遗憾的是,项目启动之后,万盛集团的资金链出现断裂,原先谈好的项目资金迟迟不能到位,迫使开发工作再次停顿下来。已经动迁的光华路变得不伦不类,为了不让荒废的光华路影响到城市形象,市长杨天亮再出奇招,于工程搁浅两年后,也就是2001年,由广泉地产单方投资,建设光华路市场,并签订5年临时用地协议。广泉地产这次没有让杨天亮失望,工程很快启动,2002年6月,光华路市场正式对外营业,随后便享誉省内外。

光华路市场的建立运营虽然让这块土地焕发了生机,但它的运营只是暂时性的,当时协议中写得很清楚。而且光华路商场只占用了不到项目总用地三分之一的土地,其它土地已闲置近9年,随着临时性用地协议的到期,这一块土地到底怎么开发,国际商城到底要不要建,怎么建,这一大堆问题又堆到了苏晓敏面前。

苏晓敏正在深思,手机的蜂鸣声响了。换了平日,苏晓敏会在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她是从不放过一条短信的,包括那些垃圾短信。这也算是她一个怪癖吧。今天她没,太投入了,以至于手机的蜂鸣声都没把她从怔思中唤回神来。过了大约有十分钟,秘书蔡小妮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拿一份文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声道:“苏市长——”

苏晓敏这才抬起头,揉揉发酸的眼睛,问:“有事?”

“发改委的批复下来了,国际商城再次通过立项。”秘书蔡小妮的声音向来很轻,这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女孩子,长得好不说,性情温和,做事认真,还带点幽默,让她做自己的秘书,苏晓敏特别满意。

如今找一位领导似乎不是太难,但找一位称心的秘书,就不那么容易了。苏晓敏以前当招商局长时的那位秘书,就让她苦笑不得,人倒是敬业,可惜是根木头。男人木头了倒也能忍受,女的一旦木头起来,就让人觉得上帝造她时真是少了个心眼儿。有次省政府秘书长罗维平请苏晓敏吃饭,这种场合按说秘书是不该跟去的,可偏巧,那天苏晓敏跟秘书在一起,她也就顺口说了一句:“要不你陪我去?”秘书信以为真,真就跟去了。见了面,罗维平一看她还带个电灯泡,表情本能地就不自然起来。如果换了别人,中间找个借口溜走也就行了,那秘书居然老老实实陪了她两个钟头,弄得她每说一句话,都要先看看秘书的脸色,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就把什么秘密说到了秘书耳朵里。

要说,她跟罗维平之间,也没啥秘密。但苏晓敏一直很谨慎,这种事,不是你说没秘密就没秘密,捕风捉影者大有人在。苏晓敏一位老同学,就因为跟一位女下属接触密切了些,被好事者传播出去,结果,在他由市长提升为书记的关键时刻,有人为他制造了一起桃色新闻。新闻传得沸沸扬扬,具体细节描绘得非常逼真。结果,他非但没如愿当上书记,反连市长那个位子也丢了,回到原单位,老婆又不放过,整整闹了两年,闹得那位老同学焦头烂额。后来才知道,最初为他传播新闻的,竟是他非常信赖的司机!

苏晓敏从政这么多年,对司机和秘书,也有一种类似的认识。这些人大多长着两张嘴,一张是专门用来跟领导讨亲热套近乎的,另一张,就有些麻烦,管理不严,便成了领导私生活的传播筒。这些认识虽然片面,但又随时被事实印证着。

苏晓敏现在这秘书,就大不一样,苏晓敏背后夸她,是个人精呢。

“先放放吧,暂时还顾不上看。”苏晓敏说了一句,就又低下头去,本来就不顺畅的思路似乎更堵了,手握着笔,不知道写什么。

秘书蔡小妮依旧站在门口,并没走,过了一会儿,她又道:“苏市长,您忙了一下午,该休息一会儿了。”

苏晓敏知道,蔡小妮这样说,等于是告诉她,这文件现在必须得看。她再次抬起眼睑,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拿来吧,不会十万火急吧?”

蔡小妮双眉一展,愉快地走过来,双手捧上文件。

等看完批复,苏晓敏才知道,省上已将此项目列入本年度重点,要求东江尽快拿出配套方案,力争七月底以前启动。

真还是件十万火急的事!

苏晓敏本能地拿起大板桌上的手机,想看看离省上规定的期限还有多长时间,结果,就发现有一条短信。她的脸兀自一红,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蔡小妮。蔡小妮刚才还在看着她,这阵,目光已投向窗口一盆花,苏晓敏发现,窗口那盆花开得正艳。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匆忙调出短信。只扫了一眼,苏晓敏的脸刷就黑下来。

“明天有什么重要安排没?”她声音紧促地问蔡小妮。

蔡小妮回答没有。见苏晓敏脸色突然发生变化,蔡小妮不安地问:“苏市长,没出什么事吧?”

苏晓敏摇摇头,心里道,这个死人,他乱来什么短信?死人是骂丈夫瞿书杨的,苏晓敏以前管丈夫瞿书杨叫“呆子”,后来得知这词是猪巴戒猪悟能的专利,加上瞿书杨也没悟能和尚那么丑,改口了,骂他“死人”。总之就一个意思,这人书念得太多,愚了。

苏晓敏顿了几秒钟,思绪又回到短信上,声音果决地跟蔡小妮说:“马上安排车,我要回趟省城。”

蔡小妮以为出了大事,不敢耽搁,应声而去。苏晓敏再次调出短信,脸上就不只是困惑了。

丈夫瞿书杨是从不给她发短信的,他笨,对手机的这个功能,一直学不会,也烦,还振振有词地狡辩:“打电话那么方便,为啥要发短信?口头交流多好,干嘛要退回到书信时代?”听听,他把短信说成是书信时代,这个“死人”哪里知道,有些话,平常说着也没啥,一旦成了短信,读起来格外有味道。还有,那些藏在心里的话,嘴上是讲不出来的,幸亏现在有了短信,让很多本该烂在肚子里的话有了机会跳出来。比如“我想你了”,这四个字就是打死苏晓敏也不可能当着罗维平面讲出来,短信则不同,她可以大大方方把它发过去。

瞿书杨是没这种体会,要不怎么叫“死人”呢,可今天这“死人”居然学会了短信,还是一条很吓人的短信!

“家里有急事,速回!”

有什么事呢?坐在车上,苏晓敏心里七上八下,到东江上任后,她还一次家也没回,算来也有两个月了,中间跟瞿书杨通过几次电话,互相报过平安。她说她忙,瞿书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当然忙,哪一个当领导的不日理万机?我们的系主任刚刚从国外回来,只给老婆赐了一晚上,就又飞上海去了,忙啊,全国人民都忙。”瞿书杨阴阳怪气,把她美美挖苦了一顿。苏晓敏倒也不介意,她听这种话听习惯了,瞿书杨那张嘴,除了刻薄,再就是酸,有时能酸得你掉牙。摊上这么一个丈夫,她只能适应。不过她也知道,瞿书杨话尽管难听,心里,还是实实在在为她想呢,毕竟是夫妻,争归争,吵归吵,关键时候劲还是使在一处的。瞿书杨自己也很忙,一年到头,没几个休息天,学校的事,自己的事,还有研究生的事,总之,结婚这么些年,他们是在忙中度过的。现在算是好了,女儿上了大学,以前婆婆在她这边,由他们赡养,她要下派了,小叔子瞿书槐很自觉,提前一天将婆婆接到了他那里,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她很感激书槐,要不然,她在东江是一天心也安不下来。

怎么会突然有事呢,还是命令式的口吻,说得十万火急。莫非是婆婆?想到这一层,苏晓敏的心猛地一紧,婆婆快八十岁了,心脏不好,血压又高。她掏出电话,打给瞿书杨,想问个清楚。电话通了半天,没人接,摁了再打,被告知对方不在服务区。

奇怪了,怎么不接电话?

苏晓敏正怔想着,手机的蜂鸣声又响了,这次她听得很清,紧忙翻开短信,居然是罗维平发来的。她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比平日晚了近两个小时。今天的罗维平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事,一反常态地发来了一条肉麻的信息:“我在省城思念着你,你呢?”苏晓敏看完,平静地将它删了,内心居然没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她接着把电话打给瞿书杨,连打几遍,都不在服务区,苏晓敏心里就有了一丝不祥。

车子是晚上九点二十分驶进省城金江的,东江到省城,本来跑不了这么长时间,谁知半路上遇到一起车祸,堵了半小时。堵车中间她又给瞿书杨打了几次电话,还是不通。死哪儿去了!苏晓敏莫名地就来了火,赌气话也出来了。瞿书杨向来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很守规矩的人,生活过得点是点,线是线,一点不乱,也乱不了。自从有了手机,他就保持着二十四小时开机,生怕哪一秒钟漏掉一个电话。他其实是没多少电话的,除了院里、系里那几个固定找他的人,再就是几个研究生。但他还是保持着这个愚蠢的习惯,一度时期,苏晓敏笑他老夫子,那是他接连买了几块电池几个充电器后,他还认认真真说:“配手机做什么,不就是随时保持跟外界的联系么?配了手机而不开机,装什么爷们儿?”爷们儿是他的带口词,可以用在很多地方,具体意思苏晓敏也不明白,听久了,就知道是一句奚落别人的话,有时也用来发泄。到后来,两口子吵架,苏晓敏缺词了,也偶尔借来用用:“你装什么爷们儿啊,不就一个破教书的。”

这种时候,他会突然地哑巴下来,傻傻地瞪住苏晓敏,半天,说出一句不甘心的话:“行啊,苏大局长,知道小看自己的老公了,行,我不爷们儿,你爷们儿!”

车子到了楼下,苏晓敏心急火燎地上楼,开门一看,屋内空空,瞿书杨不在。家里像是几天没住人,尘土落了一层,阳台上的花不知多长时间没浇过水,花朵凋零,花枝枯干,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尘味。

他能去哪?苏晓敏在屋内找了一圈,有些茫然地站在阳台上,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半天,她掏出手机,打给小叔子瞿书槐,问书杨是不是在他家?瞿书槐不大高兴地说:“他能来我家?你问问他,自打妈住到这边,他啥时送过脚步来?”瞿书槐是金江市房管局拆迁办副主任,一个老实人,瞿家的人都老实。书槐不像他哥,念的书不多,说话做事喜欢直来直去,他哥倒是一肚子学问,斯斯文文中却透着小心眼儿。苏晓敏一听,知道他哥儿俩定是闹了矛盾。瞿家这一对宝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在闹矛盾,也不知他们上辈子结了啥冤。苏晓敏耐着性子,问了问婆婆的情况,瞿书槐告诉她,老人家很好,身体比两个月前还长了三斤呢,就是有点想她,天天念叨着她咋不来看看呢。

“嫂子,抽空过来一趟吧,妈是真想你。”瞿书槐认真地说。

苏晓敏赶忙道:“书槐,今天太晚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过去。”

跟书槐通完电话,苏晓敏心里就更火了,既然婆婆身体健康,瞿书杨凭什么要发那条短信,难道他不知道她有多忙?生了一会儿气,就又不安起来,莫非是他自己出了啥事?这一想,她就一刻也坐不住了。

后来苏晓敏将电话打到学院,瞿书杨在学院不但带研究生,还主持几个课题,晚上加班是常事。那边的电话嘟嘟响半天,没人接,就在她失望地要收线时,电话突然接通,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请问你找哪位?”

苏晓敏一愣,随即又态度谦和地说:“我找你们瞿主任,瞿书杨。”

“对不起,瞿主任下班了。”对方说完就要挂机,苏晓敏赶忙说:“不好意思,我是他爱人,请问怎么才能跟他联系上?”

一听是瞿主任爱人,年轻女孩马上变得热情:“是师母啊,瞿主任下班跟省政府两位领导走了,你打他手机吧,这阵应该吃过饭了。”

跟省政府的领导走了?他一个穷教书的,啥时攀上了高官?

苏晓敏道了声谢,合上电话,心里却气得要死。她开始相信,家里并没出啥急事,瞿书杨今天这个短信,纯属恶作剧。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结婚到现在,瞿书杨从来没这样过啊?

她闷闷不乐地在沙发上坐了半天,起身,打扫卫生。家里乱得像库房,苏晓敏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家里乱。结婚到现在,家里啥时不整洁过?刚开始他们住在经管学院那幢筒子楼里,一间小房,做饭在楼道里,那么差的条件,她也把小家打理得温馨十足。后来有了沫沫,瞿书杨也评了讲师,学院照顾他,在住宅楼调配出一个二居室,让他们跟祁老师一家合住,两家各一卧室,卫厨共用。祁老师爱人是个马大哈,不太讲究卫生,苏晓敏连祁老师家的卫生也包了,三年合住下来,愣是把祁老师爱人脏乱差的毛病给改了。搬新居那天,祁老师抓着她的手,动情地说:“我真舍不得跟你们分开啊,我那老婆,一没了你,真不知会变成啥样。”

苏晓敏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在心里数落着瞿书杨,收拾了一会儿,脑子里猛地闪出一个人,难道?

她把自己吓了一跳,罗维平三个字蓦地从脑子里跳出时,本能地,她就想到另一层,天啊,是不是他查觉到了什么,他要是跟罗维平无礼,可咋办?!

苏晓敏扔掉拖把,虚脱了一般,瘫在沙发上。

3

瞿书杨是晚上十二点回到家的。

瞿书杨这天牛气十足,他喝醉了酒,走路尽管有点摇晃,心里却充满豪迈。打开门后,瞿书杨看见了苏晓敏。他打出一个酒嗝,很响亮的那种,目光上上下下瞅了苏晓敏几遍,确信是自己的老婆后,喷着满嘴的酒气说:“你还知道回家啊?”

苏晓敏坐着没动,她猜想瞿书杨今天一定会很晚,但没想到他会喝酒。瞿书杨是很少喝酒的,瞿家的兄弟俩都不会喝酒,酒到他们肚子里,比毒药还难受。

“我说话哩,你没听见啊?”瞿书杨边脱外衣边说,口气很男人。苏晓敏从沙发上起身,从他手里接过外衣,挂在了衣架上。瞿书杨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苏晓敏紧忙伸手扶他,哪知瞿书杨不识好歹,猛一用力,打开了苏晓敏的手,很有气慨地进了卫生间。

苏晓敏惊诧地瞪住瞿书杨,感觉回来的不是自个丈夫。结婚到现在,瞿书杨还从没放肆到敢打她。酒壮人胆!苏晓敏冷笑一声,她倒要看看,瞿书杨能英雄到什么程度?

卫生间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伴着瞿书杨的呕吐声。

苏晓敏原又坐回到沙发上,她的脑子有些乱,一个晚上的等待还有瞿书杨进门后的态度,像是在向她证明着什么,她不知道这时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或许,她应该安安静静,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等他发作。

卫生间里传出叮叮哐哐的声音,瞿书杨好像把什么打翻了,又好像故意拿什么东西制造气氛。这么晚了,他居然不怕影响到邻居。苏晓敏刚要起身阻止,里面的声音又没了,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来,这次苏晓敏听清了,他把涮牙用的杯子打翻了,杯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像一首惊魂曲,苏晓敏连着打出几个战。奇怪,自己怎么就心虚了呢?苏晓敏一边骂自己,一边又提醒自己,千万别发火,千万别给他机会。

他这样做,目的就是在找机会。

终于,瞿书杨折腾完了,大约他在里面没等到自己希望的那一幕,表情有几分灰暗,人也没刚进门时那么气焰嚣张。他看了一眼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苏晓敏,自己先沉不住气地手足无措起来。苏晓敏这才判断出,他喝的酒并不多,进门时摇摇晃晃的样子,是装的。

“说吧,急着让我回来,什么事?”苏晓敏的口气很镇定,一点听不出她有什么心虚。

“你还问我,你自己知道!”瞿书杨站在卫生间门口,声音夸张,表情更是夸张。

“我不明白!”苏晓敏的预感已被证实,家里确实没出什么事,是瞿书杨自己找事。

“不明白?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瞿书杨又带了酒意,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身子又开始晃动,像要随时倒下去。苏晓敏这次不再上当,没上去扶他,任他晃。瞿书杨晃了一阵子,自己也晃得不自在了,又稳稳地站住。“好啊,苏晓敏,你真能做得出啊。”瞿书杨阴阳怪气又说了一句。

苏晓敏心里咯噔一声,说实话,这个晚上,她的心情充满矛盾,脑子里充满各式各样的想法。并不是说她跟罗维平真有什么,但她不想这事让瞿书杨知道,瞿书杨这书呆子,听风就是雨,弄不好还给你下成暴雨。看看他现在这样子,就已经在打雷了,苏晓敏想,怎么跟他把话说清楚呢?

“你不敢说是不,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敢说!”瞿书杨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觉得走过来比不走过来强不到哪儿,原又退了回去。

“你想让我说什么?”苏晓敏克制着自己,反问道。

“干了什么就说什么。”瞿书杨说。

“我没干什么。”苏晓敏说。

“呵呵,苏晓敏,干了的人都这么说,你听过哪个罪犯老老实实认罪的,看来你也跟他们一样。”瞿书杨显然缺乏吵架的本领,或者,在苏晓敏面前,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苏晓敏不想吵架,她起身,走到瞿书杨面前:“书杨,你喝多了,回屋睡觉吧。”

“我没喝多!”苏晓敏不扶还好,一扶,瞿书杨的豪迈就又上来了,一甩胳膊,想再次打开苏晓敏,谁知苏晓敏早有防范,结果,瞿书杨用力过猛,胳膊甩在了墙上,痛得他龇牙咧嘴。苏晓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瞿书杨羞恼成怒,猛一用力,将苏晓敏推倒在地。

苏晓敏倒在地上,眼睛傻傻地望着瞿书杨,望着望着,忽然就骂出了声:“瞿书杨,你个王八蛋,敢推……市长?!”

“我就是要推市长,怎么样,有本事你到省委告去呀。”瞿书杨幸灾乐祸。他看见苏晓敏眼中有了泪花,越发得意。酒精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烧得他有点得意忘形。

“拉我起来,瞿书杨,你推倒的我,你拉我起来!”苏晓敏被瞿书杨的反常弄蒙了,不知该怎么跟他讨公道。

“拉你起来可以,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坦白。”说着,瞿书杨伸出手,把苏晓敏拉了起来。

瞿书杨还在得意,苏晓敏趁其不备,抄起衣服架上的掸子,狠狠给了瞿书杨几下。别人是恶人先告状,苏晓敏是恶人先下手,跟瞿书杨打架,她向来是先下手为强,而且从来没输过。

“敢推本市长,我让你尝尝后果!”

这话是跟女儿沫沫学的,沫沫没上大学前,只要爸妈惹了她,一准又咬又踢,嘴里还要骂:“敢惹本姑娘,我让你们尝尝后果。”或者就是:“本姑娘不开心,后果很严重。”苏晓敏觉得这话在这个家里有点市场,篡改一下,成了:“敢惹本局长,我让你们两个瞿家人尝尝厉害。”或者就是警告性的,“注意了,本局长已经很生气,你们两个姓瞿的给我留点神。”现在女儿上了大学,这话就只能拿来对付瞿书杨一个人。

瞿书杨让苏晓敏打得嗷嗷直叫。他打苏晓敏,顶多是吓唬几下,苏晓敏打他,可是实腾腾的。

“瞿书杨,你跟我说清楚,今天你到底想做什么?”苏晓敏扔掉掸子,喘着粗气道。

“做什么?我……我……想离婚!”瞿书杨涨红着脸,使足力气喊出了一句。

这句话刺激了苏晓敏,苏晓敏明知瞿书杨是虚张声势,但还是发了威。

“离婚?好,请给我理由!”

“你……你自己清楚!”瞿书杨的底气明显已不足,他躲开苏晓敏的目光,回到沙发上,装腔作势又喊了一句。

“我不清楚!”苏晓敏的声音猛地高出半拍,两人听上去已经像吵架了。

“你有婚外情,你有第三者!”瞿书杨说完这句,忽然从沙发上哧溜滑下来,双手抱住头,痛苦地蹲下了。嘴里,竟发出呜呜的抽泣声,刚才那个凶蛮霸道的瞿书杨不见了,苏晓敏看见的,是一个受了伤的瞿书杨。

苏晓敏苦笑一声,半是赌气半是心疼地想拉他起来。谁知就在这空,瞿书杨突然又喊了一句,这一句,把苏晓敏傻傻地定在了那里。

“你跟向健江,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晓敏差点没笑出声来,乐完之后,心一下就重了。瞿书杨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怎么会把她跟向健江扯在一起?

向健江是东江市委书记,他比苏晓敏早上任两个多月。之前,东江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

东江是江东第二大市,东江的稳定与发展,不仅对全省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对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发展与繁荣,也有深远意义。东江经济本来一直处在前沿地带,发展势头前几年甚至超过了珠海、广州等沿海都市,可惜,就在东江经济二次腾飞时,原市委书记陈怀德居功自傲,跟市长杨天亮一起,联手导演了一场“卖官封官案”,陈杨二人狼狈为奸,大肆敛财,置东江各项事业的发展于不顾,以近乎疯狂的手段,在三年时间内以明码标价的方式卖出官位一百多个,安插亲信四十余人。党的组织原则遭到疯狂践踏,任人唯贤、公开透明全成了空话套话,顺我者升,逆我者降成了东江市新的用人原则。受此影响,东江干部队伍鱼龙混杂,一批无德无才、动机不纯者混入领导干部队伍中,仗着是“陈杨”二人的人,又仗着在“陈杨”身上花了钱,在东江为所欲为。受这些人影响,东江干部队伍的工作积极性受到严重挫伤,三年时间,东江综合实力由全省第二滑落到全省倒数第一,一批原本很有前景的企业发展中遭遇空前阻力,部分被“陈杨”二人打着改制的幌子低价出让,三户企业让他们硬性卖给了外来投资者,更多的中小企业则关门大吉。国有资产在改革的旗号下巨额流失,大把大把的黑钱进了“陈杨”二人的腰包。职工下岗,财政减收,“陈杨”二人却以东江工业集团和东江国际商城两个超大型项目为烟幕弹,大肆渲染,扰乱视线,以造假和虚报等欺骗手段,屡次瞒过省上的检查,并以东江工业多为重工业,设备落后,产品更新换代能力弱,科技含量不足,市场竞争力不强等为借口,为自己的失职找托词。如果不是原安平区委书记赵士杰顶着重重压力,向省委和中央多次谏言、举报,揭开这个盖子,东江的情况怕还要糟下去。

“陈杨大案”在江东大地上掀起了一场廉政风暴,不只是东江市,全江东省都陷入了巨大的政治漩涡中,东江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被严肃查处,涉案人员一一落马,59岁的陈怀德和52岁的杨天亮分别被处以无期和有期徒刑二十年,江东省委也因失察和渎职受到中央严肃批评,原省委书记引咎辞职,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因包庇和纵容陈杨二人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相关涉案人员一一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就是在此背景下,中央派华东江同志到江东省委主持工作。华东江到江东后,围绕东江市领导班子建设和东江工业经济的振兴,做了一系列调查研究,最后确定,由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年轻的向健江同志担任东江市委书记,李华欣还有另外两位常委也相继到任,在市长后选人上,省委主要领导之间意见一度有过分歧,最后,竟将目标锁定在她身上……

苏晓敏万万没有想到,瞿书杨这个书呆子,会将她跟向健江扯一起。怔想半天后,她揣着一肚子疑惑,耐着性子将瞿书杨扶进卧室。这个时候的瞿书杨真是有点醉了,嘴里胡说八道不说,还跟她动起了拳脚。苏晓敏一一忍了。她知道,这时如果跟瞿书杨较劲儿,等于是替他火上浇油,喝了酒的男人,是不会讲理的,而且胆子大得出奇。她不想让这个夜晚变得那么无聊,更不想让无聊的吵闹声惊了邻居。她心平气和地哄劝瞿书杨:“睡吧,听话,一觉睡起来,你脑子里就啥想法也没了。”

“没了,不可能!”瞿书杨又踹出一脚,差一点就踹她肚子上,“你去听听,别人怎么说,我以后在学院还怎么混?”苏晓敏又被这话惊住了,莫非,这种无聊的话题已传到学院?她想了想,不可能,一定是瞿书杨借着酒乱说。

“睡吧,睡吧,你再胡说我可真要生气了。”不知是她的耐心打动了瞿书杨,还是瞿书杨自己折腾困了,又哄劝一阵,瞿书杨安静了,要水喝。苏晓敏倒了一杯水,喂给他。喝完,瞿书杨糊里糊涂又说了句:“我要离婚,我不想戴绿帽子。”然后头一歪,睡着了。

苏晓敏默默起身,默默来到客厅,客厅的灯光太刺眼,她关了灯,把自己交给黑暗,也交给一份不知名的孤独,坐到了天亮。

天亮时分,苏晓敏肚子饿了,想想从离开东江,到现在还一嘴没吃,就想弄早餐吃。冰箱打开,一股子霉味扑出来,熏得她差点呕吐。这冰箱一定是好长时间没打开过,里面不知放了什么,早就变臭了。她捂着鼻子,站在冰箱边发了一会儿呆,又关上。来到厨房,不看她还不生气,一看,心就又翻过了。这哪像厨房,就是垃圾道也没这么脏!

恨恨地站了一会儿,苏晓敏鼻子一酸,蹲下身子,开始清理厨房。等把厨房收拾干净,把冰箱清理掉,太阳已从阳台冒进来,新一天的阳光照耀到了她家。她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累得发酸的筋骨,奇怪,这个时候她竟然不再有饿的感觉,也不再生什么气,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这两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这么想着,一层浓浓的歉疚漫上来,愁愁地压住了她的心,自己到东江,少说也得三五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正在发呆,瞿书杨的声音到了:“水,我要喝水。”苏晓敏早就为他倒下一杯开水,这经验还是到东江后才有的,苏晓敏本来滴酒不沾,担任东江市代市长后,才知道,喝酒原来也是一门学问,一门艺术,地方为官,如果你少了喝酒的本领,少了劝酒的本领,少了拼酒的本领,那这个官,你是当不出色的。很多看似复杂的事,到了酒桌上,突然简单了。很多本来办不了的事,一场酒下来,竟也有了变通的余地。难怪人们要说,一个好市长,首先是半个酒家,她虽然不赞同,但,酒是真正喝上了。喝了才知道,酒不但伤胃,有时,它更伤心。

苏晓敏端着杯子,来到卧室,瞿书杨本来要穿衣起床,看她进来,又倒头装睡。苏晓敏装作没看见,轻轻放下杯子,定眼瞅着丈夫,这一刻,她的心里是没有杂念的,真的没有,丈夫占据了她整个世界。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想起跟瞿书杨恋爱的日子,想起那些难以忘怀的岁月。一股情绪弥漫着她,感染着她,苏晓敏鼻子有些发酸,心也在一点点潮湿,后来,忍不住就俯下身,在瞿书杨额上深吻了一下。

瞿书杨绝对感觉到了这一吻。

换上以前,瞿书杨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搂了她。甚至动情地唤上她一声,那么,世界将会是另一个景致。一对分开的夫妻,那份热烈,应该不亚于新婚。今天没有,瞿书杨酒是醒了,但有些东西也跟着复活,很顽固地左右着他,他压住心头想亲热的那份欲望,死死地闭上眼,装出一副冷漠。苏晓敏感觉到了丈夫的坚硬,她认为瞿书杨有些恶毒,落在他额上的吻随即变得冰凉,她仿佛看到一颗泪痣在他额上盛开。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叹出一声,转身落寞地走出来,眼看都要离开卧室了,瞿书杨忽然说了一句:“我要跟你离婚。”

这句话才是伤害!

当天苏晓敏便离开省城,往东江赶。没办法,事情一大堆,哪一件也耽搁不得。在新荷家她只待了一个小时,本来还想跟书槐一家一起吃顿饭,顺便跟婆婆商量一下,她想给瞿书杨找个保姆,如果婆婆不反对,这事就交给书槐妻子新荷去做。瞿家的两个兄弟常闹别扭,瞿家的两个媳妇却好得有点不正常,好得让人嫉妒。婆婆经常对她两个宝贝儿子说:“多亏你们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又能干,又会持家,里里外外,都给你们操心到了,要是少了她们,哼。”

苏晓敏没敢把跟丈夫闹矛盾的事说给新荷,这事说不出口。新荷也没想到他们两口子会吵架,还一个劲地吵着要打电话给瞿书杨,后来从她脸上看出端倪,知道情况不妙,不吱声了。不过,那双小眼睛,一直在她脸上转悠,转得苏晓敏心慌,跟婆婆唠了没几句话就借故溜了出来。

车子刚驶出金江,新荷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那个了?”苏晓敏叹了一声,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个书呆子,真有想象力。”新荷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便明白问题出在了哪,不过她还是提醒道:“嫂嫂,你现在可是红人,按他们的话说,叫什么风头正健来着,不管他咋说,你自己可要把持好。”

听听,这是什么话!

“新荷!”苏晓敏叫了一声,带着怪罪的语气道:“他乱说,你也跟着嚼舌头?”

“不是我嚼舌头,你跟那个姓罗的,真是不正常嘛。”新荷变得一本正经。

一听新荷提起了罗维平,苏晓敏慌乱地就将电话压了,心跳了半天,还静不下来。她问自己,我慌什么啊,我怎么也变得沉不住气了?!

这一路,苏晓敏的心就没再平静过,平静不了。

4

苏晓敏想找常务副市长陈志安了解情况,东江国际商城前前后后这些经过,副市长陈志安相对知道的多一点,这次向省发改委重新申请立项,也是苏晓敏到东江之前,在陈志安的主张下进行的。

苏晓敏把电话打到陈志安办公室,没人接,她让秘书蔡小妮去找,蔡小妮在楼上找了一圈,回来说,陈市长不在,昨天下午就去洪水市了。

洪水是东江下面一个县级市。

陈志安去洪水,这倒是个意外,苏晓敏不知道,一般情况下,副职去哪里,是要让她知道的,除非她在外地。但昨天她已经回来了。

“去洪水做什么?”苏晓敏抬起头,口气很坏地问。蔡小妮被苏晓敏的口气吓住了,苏晓敏的目光更是可怕,似乎藏着什么锐利的东西。

“听秘书处说,陈市长去洪水市督查小项目进展情况。”蔡小妮战战惊惊回答。

苏晓敏哦了一声,显然,她对蔡小妮这句话不满,并不是蔡小妮说错了什么,而是陈志安压根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基层。小项目督查,什么时候不能去,偏要在这节骨眼上!

“秘书长呢,他在不在?”沉默了一会儿,苏晓敏又问。

“秘书长也不在,他跟陈市长是一道去的。”蔡小妮又道。

“乱弹琴!”苏晓敏说了一句,抓起电话就要打给秘书长唐天忆,号拨一半,顿住了,犹豫一会儿,有点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好了,你去忙吧,有事我再叫你。”苏晓敏的嗓子听上去有些干哑。

蔡小妮应了一声,又站了一会儿,见苏晓敏把目光收回到材料上,悄悄关门出去了。

苏晓敏的心,却被陈志安彻底打乱。

苏晓敏来东江以前,市政府的工作由常务副市长陈志安主持。“陈杨”一案,东江市两套班子七个人受到牵连,惟有陈志安独善其身,没有被搅进去,他的威信因此而提高,并且一度时期成为东江市长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的一位。省委在考虑苏晓敏之前,也确实动过陈志安的脑子,打算由他担任东江市代市长,但最终省委为什么改变主意,苏晓敏不得而知。

她知道的,就是陈志安对她有意见。苏晓敏到东江上任那天,东江方面为她组织了规模盛大的欢迎会,会议由向健江主持,省委对此也很重视,省委常委、组织部新上任的王部长专程来东江,代表省委宣读苏晓敏的任命书。按说这样规格和级别的会议,东江方面是不能有领导缺席的。可是偏偏那天,副市长陈志安没有参加会议。向健江的解释是,陈志安前一天患了急性胰腺炎,正在医院治疗。苏晓敏后来听说,那几天陈志安的确住在医院,但究竟是不是患了急性胰腺炎,她也没好打听。这件事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给苏晓敏心里留下了阴影,没有谁愿意受到别人的冷遇,何况苏晓敏骨子里是很要强的一个人。两个月的接触当中,苏晓敏果然发现,陈志安对她,有抵触情绪,有几次,苏晓敏甚至觉得陈志安在有意为难她。

副职给正职使绊子,这在官场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苏晓敏以前就吃过副职的亏,这方面比较敏感。对陈志安的态度,她看得比任何一个副市长都重要。但是不该发生的事还是一次次发生了。

比如今天,陈志安明显就是故意。省发改委的批复那天她看完就批转到了陈志安手里,这项工作的紧迫性陈志安不可能意识不到,东江国际商城项目目前又由他负责,他就更没理由撇下它去洪水。

半小时后,苏晓敏来到市委,向健江正好在,苏晓敏简略地将国际商城的准备工作和目前最大的困难跟向健江作了汇报,向健江听完,思考一会儿道:“这项目我一开始也持反对意见,既然志安他们提前报了,发改委也批了,我们就得认真对待。这样吧,你先跟志安碰个头,他对情况吃得透,多听听他的意见,然后成立项目领导小组,我们再集中研究。”

苏晓敏嗯了一声,但她的表情十分忧郁,一点看不出高兴的样子。向健江似乎从她脸上读到什么,默了一会儿,问:“是不是又跟志安同志闹别扭了?”

“别扭倒好,他是纯粹躲着我。”苏晓敏一激动,就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向健江笑笑:“志安同志没你说的那么可怕吧,他去洪水,也是急事,洪水市小项目报上去的多,但批下来的少,志安有点急。”

“难道我不急?”一听向健江在袒护陈志安,苏晓敏心里就不快了,她认为向健江应该站在公正立场上,如果向健江都不坚持原则,不公正说话中,以后她拿陈志安,真是没办法了。

向健江呵呵一笑道:“急,大家都急,目前经济形势如此不好,这个月任务怕是又要欠收,我心里也上火,但光急不顶用啊,得认真坐下来思考对策。”

“他既不主动找我,我找他他又什么也不说,这样下去,工作怎么开展?”苏晓敏忧心忡忡说了一句。

向健江这次不打哈哈了,郑重其事地说:“你跟志安的磨擦,我也听说了,志安这个人,性情古怪,工作方法又跟我们不大相同,是得找他认真谈一次,交交心。当然,你也不必太多虑,你是一把手,他有不对的地方,完全可以当面批评。瞻前顾后,反而对工作不利。”

“我没瞻前顾后,我只是不想激化矛盾。”苏晓敏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向健江沉吟片刻,以商量的语气道:“这样好不好,你如果不方便谈,我来谈,一定要把矛盾化解掉。”

向健江这么说,苏晓敏心里就好受了许多,她想,向健江还是能理解自己的,毕竟,他们都是新来的,有共同感受。她扬起头,脸上也露出了笑:“还是你书记谈吧,志安这人怪怪的,到现在我还吃不准他心思。”

“吃不准没关系,只要矛盾不激化就行。”

“我不会。”苏晓敏突然矜持起来,到东江虽说有两个多月了,但跟向健江畅开谈同事之间的关系,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些话,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向健江十分理解苏晓敏的心情,苏晓敏遇到的问题,他刚来时也遇到过,特别是陈志安,向健江自己也感觉,这人不好共事。陈志安不只是对苏晓敏有意见,对他也有意见,只不过没明显表现出来罢了。对这个人向健江还缺少了解,更缺少沟通。

但怎么才能有效地沟通呢?向健江似乎缺少办法,他不是没尝试过,从上任第一天,他就在努力做着这方面的工作,遗憾的是,效果并不十分明显。

官员之间的沟通,看似简单,实则是门深奥的学问。分歧或意见,看似是冲某项具体的工作而来,但你真要就事论事去解决,那就大错特错。工作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可供意见表露出来的发泄口。真正的矛盾,却在彼此的利害冲突上,说白了还是权力之争。你能抛开权力谈具体的工作么,不能。你能把核心问题躲开去谈枝枝叶叶的事么,也不能。于是,沟通两个字,就成了所有官员共有的困惑,到现在为止,怕也没谁能把这个困惑解决掉。最管用的办法其实也是最愚笨的办法,那就是以权压人,但对方即是同意了,也只能证明他屈服于权力,而不是心甘情愿放弃跟你的争执或对抗。

陈志安这种老江湖,怕是连权力都不肯轻易屈服。

“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交流起来多好啊。”向健江忽然发起感慨。这是句由衷的话,向健江真是庆幸,省委给他派来了苏晓敏,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跟这样的人搭班子,向健江感到轻松。如今能否干好工作,关键一条,就是看班子搭配得好不,如果班子搭配不好,你的精力一半会被熬掉。熬了精力还未必能办成事,这就是当今官场效率不高的真正原因!

“怎么,你书记也遇到棘手问题了?”向健江说话一随便,苏晓敏这边也就随便了,边说边琢磨,今天这话题到底怎么往深里谈?

苏晓敏眼里,有着丰富组织工作经验的向健江不但值得信赖,还可以依赖。她因此而尊重他,并心甘心愿当好这个助手。对向健江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她也从未怀疑过。所以她才敢直截了当把跟陈志安的矛盾提出来,按理,这些话是不能说得太直白的。

“怕是比你轻松不到哪里。”向健江实事求是说。

话说到这一步,两人之间就没啥保留了,这得益于他们长期的接触与合作。苏晓敏在招商局工作的那些年,向健江帮过她不少忙,特别是在班子配备和队伍建设上,向健江给了她不少支持。以前的招商局,也是因班子不团结,闹得四分五裂,上面才决定让苏晓敏担任一把手。苏晓敏担任局长和党组书记后,在招商局内部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唱得最厉害的一出戏,就是把人称“老黄牛”的招商局原副局长黄国梁调出了招商局,从而也结束了不管谁当局长,招商局都姓黄的这段历史。要知道,黄国梁可是老领导巩一诚的亲家啊,黄国梁的二女儿是巩家老三的媳妇。动这样的大手术,没点能耐哪能行。

但,这样的大手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动的,也没必要,苏晓敏只是想尽快解开跟陈志安之间的小疙瘩,不让这个小疙瘩最终恶变为肿瘤。

“如果我没猜错,志安同志可能有一块心病,他对省委这次调整东江班子,抱有成见,如果真是这样,你我可就有好日子过了。”向健江又说。

苏晓敏叹息一声,她的判断也是如此,她跟陈志安个人之间,并无什么纠葛,陈志安如此三番五次给她难堪,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不管什么问题,苏晓敏都想下决心把它解决掉,没有陈志安的积极配合,要建设国际商城,困难和阻力将会更大。

跟向健江谈完,已是中午吃饭时分,两个人中午都有应酬,向健江这边来的是省人大一个督查组,他要设宴款待人家。苏晓敏呢,她让秘书蔡小妮约了广泉地产老总朱广泉,这个朱广泉,也是个人物呢,苏晓敏必须认真对付。

刚离开向健江办公室,秘书蔡小妮的电话就到了。

“苏市长,我和朱总已经到了。”

苏晓敏赶忙说:“你先陪朱总聊天,我马上到。”

广泉地产老总朱广泉是土生土长的东江人,他的老家在洪水市下面一个叫海石湾的小村子。朱广泉没上几天学,小时家里太穷了,父亲又是个残疾人,母亲在他十一岁那年,跟父亲离了婚,带着他七岁的弟弟嫁到了洪水县城。朱广泉不得不早早辍学,跑外面谋生。他最早跟着人在河里捞沙,后来又给金掌柜当沙娃,帮人家淘金。漂泊来漂泊去,漂泊成了一名小包工头,带着十来个人,给洪水县建筑公司干些人家不愿意干的零碎活,就这么着,朱广泉从小做起,愣是打拼出一番天地。如今的广泉地产,不但在东江赫赫有名,就是在江东省,也是数得上的地产企业。朱广泉现在头衔很多,这个主席那个主任,凡是能给他戴帽子的地方,都变着法子给他头上套一顶光环,有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兼了多少社会职务。

苏晓敏赶到银都大酒楼,朱广泉正在跟蔡小妮吹牛。朱广泉这人有个爱好,喜欢在女同志特别是年轻一点的女同志面前吹牛,吹得最多的,就是他早年那些穷事儿破事儿,你还甭说,那些事经他嘴里说出来,立马就变得生动、精彩,别有一番情趣。他那些故事,真还打动过不少人,东江有个笔名叫“流茑”的女诗人,真名刘茑,今年32岁,该女子清高得很,仗着有一张楚楚动人的脸,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还有吟诗诵词的本领,就敢把天下男人不放眼里。听说上高中时就有不少男生给她递情书,大学时更盛,追她的男生据说能从食堂排到宿舍,比过去绣楼下等绣球的酸秀才要多出若干倍。可惜,这些人在她眼里连一个逗号都不如,此女子过了三十,能让她动心的男人还没一个。哪知有一日,她意外遇到了朱广泉,大字没识下一箩筐的朱广泉,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愣是哄骗出女诗人两行泪来。此后,女诗人隔三间五,就要缠着朱广泉给她讲故事,说她听遍了天下的传奇故事,还从没听过如此富有质感的故事。外人都不知道质感跟故事两个词连起来怎么解,但却知道腰缠万贯的大富翁跟貌若天仙的女诗人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前不久,就有风声传出,说朱广泉打算拿他一半资产,跟老婆换回一张离婚证书,目的,就是天天夜里搂着女诗人数天上的星星。

当然,此事归传说,传说向来就有虚假的成分,但朱广泉能靠一张嘴吹动自命不凡的女诗人的芳心,也证明他的确不是一个平凡之人。

朱广泉看见苏晓敏,立马站了起来,红着脸道:“我正跟蔡秘书瞎聊呢。”

“是吗?”苏晓敏望着这个满身传奇的男人笑道:“我们小蔡可不会写诗,怕是成不了你的知音。”

朱广泉不自然地一笑:“市长拿扫帚扫我脸哩,脸破了不要紧,只是可惜了扫帚。”

苏晓敏也调侃道:“一把扫帚有什么可惜,有了朱老板,我把全地球的扫帚都买下来。”

“买来再多也没用,东江最管用的扫帚,还是市长您的扫帚。”

“此话怎讲?”苏晓敏也是一个乐于在饭桌上打嘴仗的人,而且跟朱广泉这样的人打嘴仗,对你的智慧还有应变能力包括幽默度,都是一个考验。有句话说,地产商的钱一半是黑出来的,一半是嘴皮子磨出来的。嘴皮子上没几下功夫,要想吃地产这碗饭,难。

“不怎么讲,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件事,一位神医要给叫花子看病,叫花子说你先把你家那块皇上赐的匾砸了,我再让你看。老中医问为什么,叫花子呵呵一笑,说,我这病,经不住你这双神手吓。”

“没意思,我还以为朱大老板能讲出什么经典来呢,一个俗而又俗的故事。”

“要是我说出这位神医的身份,市长就不会说我俗了。”

“哦?”苏晓敏故意装作惊讶,其实心里,她是知道答案的。这个故事并不是朱广泉小时候听来的,朱广泉手下,有一个叫李墨的小伙子,此人善编这些故事,朱广泉高薪聘李墨,就是让李墨给他编故事,然后由他演变成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或传奇,讲到外面。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应该是叫花子是神医的父亲,为了培养儿子,他把祖上的家业全卖了,儿子最终成了神医,却不知道父亲早已流落他乡,变成乞丐。

朱广泉一看苏晓敏脸色,呵呵一笑道:“今天我露了馅,不讲了,再讲,我这张脸真就该拿扫帚扫了。”朱广泉说着,又扫了一眼蔡小妮,刚才还跟他谈笑风生的蔡小妮,这阵儿老老实实待在了一边,朱广泉有点心疼蔡小妮,这样的女子如果在他手下,他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不过又一想,他是谁啊,蔡小妮怎么会在他手下?朱广泉的自卑就又上来了,自卑这种东西很讨厌,它会莫名其妙破坏你的心情。

苏晓敏却没察觉到朱广泉有什么自卑,在她眼里,朱广泉这种人永远有着暴发户的气概,自我感觉好得很。尤其刚才他看蔡小妮的目光,更是让苏晓敏觉得,他比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还要不知天高地厚,她暗暗一笑,道:“不讲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写诗,我只是想拆市场。”

朱广泉脸一阴,苏晓敏等于是借玩笑把话题挑明了,今天他们要谈的,就是光华路市场。市场到底要不要拆,怎么拆,朱广泉还没拿定主意,苏晓敏如此快马加鞭,追个不停,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他略微一思谋,笑道:“我就知道这顿饭不好吃,市长是给我摆鸿门宴呢。”

苏晓敏坦率道:“鸿门宴不敢,但让朱老板替政府解难是真。”

“这个嘛,边吃边说,边吃边说。”

菜是蔡小妮提前点的,苏晓敏别的没叮嘱,只叮嘱蔡小妮,有道菜必须要点:羊肚野菜炖萝卜。苏晓敏早就了解到,朱广泉一直胃不好,后来做了手术,胃切了一半,按说这下就不能喝酒了,但为了生意,他还是拼命喝,结果,一喝完回去就吐,后来发展到吐血。他老婆天天给他炖羊肚汤,加几味野菜或是中草药,这个法子还灵,要不然,朱广泉怕是早就趴下动不了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谁都知道身体是本钱,但有时候,你还不得不把这本钱豁出去,这就是做人的二难境地。

朱广泉看见那道菜,眼睛立刻放亮,他奇奇怪怪盯着苏晓敏看了半天,豁然一笑道:“这道菜不简单啊,市长一定见过我老婆了。”

苏晓敏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是想见,但一直没机会,等忙完这阵,我一定去府上,跟嫂夫人好好交流交流。”

“不可能吧!”朱广泉冷不丁地搁下筷子,怀疑的目光直瞪在苏晓敏脸上。这人要说脾气好,就是谁骂他也不翻脸,哪怕是手下干活的民工。要说脾气不好,他敢跟领导拍桌子,哪怕你是市长书记。外界传说,朱广泉这眼泉,水深得很,深得能把半个东江市淹掉。“陈杨”翻船,就是他跟中纪委某位官员拍了桌子。当然,这些也是传闻,并没有人亲眼见过。不过他的梗脾气,东江的领导都领教过。能让书记市长请着吃饭的企业家,东江除了他,怕是没第二人。

苏晓敏见他犯了倔,笑道:“我没说假,这道菜我是从李墨嘴里听说的。”

朱广泉感激地望住苏晓敏,半天后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肚道:“李墨这小子,敢出卖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别老想着收拾人啊,你要是真收拾他,倒显得我不仁不义了。”

“哪敢哪敢,这事跟市长没关系,市长能上这道菜,是我朱广泉的福气,来,我敬你一杯。”

苏晓敏痛快地跟朱广泉碰了杯。

接下来的饭就吃得轻松愉快,这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交底。不管什么人,只要得知你为他费出了真心,他的心里,还是会涌上一层温暖的。苏晓敏为了这顿饭,真的找过那个李墨。当然,她找李墨,并不仅仅是打听朱广泉喜欢吃什么,她想从李墨嘴里,听到一个真实的朱广泉。

一个人在拥有成就或财富的同时,也就拥有了形形色色的传闻。像朱广泉这般神通广大的人,怕不只是拥有传闻,被别人妖魔化的时候更多。苏晓敏喜欢在妖魔化中寻求真实。她就是想知道,财大气粗的地产商,是不是真如外界传说,是一头恶魔?

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光华路市场,按当初广泉地产跟政府签的协议,再有四个月,朱广泉的用地时间就到了。如果国际商城真要启动,光华路市场就得提前搬迁,苏晓敏怕这个节骨眼上,朱广泉给她来横的。

“能不能谈谈下一步的打算?”这种事没必要绕弯子,苏晓敏单刀直入。

“还没想好,让我搬,我舍不得,不搬,合同又到期了。”可能是羊肚汤起了作用,朱广泉居然跟苏晓敏说起了实话。

“不大可能吧,以你朱老总的做事风格,早就胸有成竹了。有什么想法,只管谈出来,只要你不狮子大开口就行。”苏晓敏摸出一支烟,没点,拿在手里把玩。这个动作吸引了朱广泉。

“我哪敢狮子大开口,只要政府不撵我,我就烧高香了。”朱广泉夸张地说完,又道:“想抽就抽吧,我见过女人抽烟,还没见过女市长抽烟。”他哈哈一笑,掏出打火机,就要给苏晓敏点烟。苏晓敏笑说:“我从不吸烟。”

“不会吧……”

“怎么不会,就跟你拥有豪华别墅,却从不去住一样。”

朱广泉脸蓦地一红,收回点烟的手,讪讪道:“我一介农民,哪有那福气,市长这是开涮我哩。”

“不敢,我说的是实话,在我心里,你朱老板是个谜,解不开你,我就解不开光华路市场。”

朱广泉垂下头,苏晓敏这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却击中了他某个地方。坦率讲,光华路市场,他自己也认为是个奇迹。当初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境下做出的选择,东江国际商城有限公司套进去他五千万,因为大华公司突然撤资,项目逼迫搁浅,他的五千万又被安平区住宅办挪用,建了别的工程,他想拆资都难。他找市长杨天亮理论,杨天亮表态,半年内给他解决。谁知半年后,政府竟将那块土地包括后来规划的一二区全批租给了香港万盛集团。一块地嫁两次,政府本身就犯了规,杨天亮却振振有词:“地批给你们几年了,一点作为都没有,难道不允许我另想办法?”没办法,一女多嫁的事太多了,游戏规则摆在那里,谁也不遵从,但这游戏你还得玩!

谁让你在游戏中,始终处于被动地位呢?朱广泉在商海打拼,感受最深的,莫过于制定规则的人往往也是破坏规则的人,破坏了还要把罪责推别人身上,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朱广泉后来才知道,市长杨天亮也是让钱逼的,住宅办拿了政府不少钱,甚至偷偷挪用了一个亿的住房公积金,跟一家叫宏发地产的公司合着建了不少工程,但关键两处建砸了,住宅办被套了进去。政府为解套,迫不得已,将土地批租给万盛集团,原想借万盛集团之力解围,哪知万盛集团也是玩空手套白狼的游戏。商场就是如此,不见得每项投资都要你掏钱,就看谁能忽悠了谁,事实往往是,每次被人忽悠的,都是政府。

又是两年后,香港万盛集团江东万盛中心负责人出事,因涉嫌巨额贿赂国家公务人员,被依法拒留,接受相关方面的审查。东江方面才急了,提出以短期出租的方式,将原来批租给万盛集团的土地临时性租给朱广泉,拿租费冲减他当初那五千万。在明知要回五千万绝无希望的情况下,朱广泉只能接受这种协议。他原来也没想到,临时建的光华路市场会经营火爆,一举成为东江最受欢迎的批发市场,影响力甚至辐射到省城金江和周边几个市。短短几年时间,给他带来乐观的收益不说,也对东江甚至周边地区的批发市场形成强大的冲击。现在突然面临拆迁,朱广泉心里怎么也受不了。

“不瞒您说,我现在真想赖在那里不走。”朱广泉点了一根烟,腾云驾雾抽起来。

“这可不是你朱大老板说的话啊,赖着不走,朱大老板能丢起这个人?”

“丢不起也得丢,谁让咱是讨饭的命呢。”

“你讨的是金饭吧?”苏晓敏呵呵一笑,又道:“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没事,我身体是铁打的。”

这话是真。苏晓敏近年来发现一个事实,涉足商海而且能打拼出一番事业的,他们不仅才智过人,毅力令人钦佩,就是比身体,也比别人硬朗许多。苏晓敏以前认识一位姓朵的民营企业家,那家伙记忆力超常,跟部下交待过十几天的事,部下早忘到九霄云外了,他自己倒记得清楚。冷不丁问出来,吓部下一身冷汗。精力更是充沛到令人吃惊的地步。苏晓敏自认为精力相当不错,跟他们一比,就逊色得令她汗颜。

这些人,真是铁打的啊,苏晓敏时常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但今天,苏晓敏没这份兴致,她心里装着更沉更重的事。跟朱广泉斗嘴斗得差不多了,苏晓敏言归正传,一本正经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得抓紧弄一份计划书给我。国际商城项目马上要启动,想必消息你已得到,光华路市场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它目前已成了东江一张名片,我不忍心因为国际商城而把一个如日中天的市场毁了,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

“这……”朱广泉欲言又止,后来他把目光投向蔡小妮,像是求救似的。蔡小妮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缄默,缄默是一个秘书最基本的素养,有些场合不该你说话,你就必须保持缄默。

“我刚才跟蔡秘书交换过一个意见,不知当讲不当讲?”朱广泉犹豫半天,道。

“讲。”苏晓敏也扫了一眼蔡小妮,不过很快又把目光收回来。

“国际商城由我来建,光华路市场的问题也由我解决。”

味口好大啊!苏晓敏深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对朱广泉刮目相看,她是想到了朱广泉会狮子大开口,趁机要挟政府,但没想到他的野心会大到这程度。国际商城是啥项目,几家合建苏晓敏还担心实力不足呢,他一家建,这不等于是告诉她,这项目你还是放弃吧,别费力了。

苏晓敏盯住朱广泉,意味深长地看了好长一会儿,摇头道:“这怕不行,你的要求超过了我的权限,我不能给你表态。”

“市长不会是不信任我吧?”朱广泉反问一句。

“这跟信任不信任没关系,这不符合工程建设程序。”苏晓敏强调了一句。既然朱广泉把牌摊开了,她也没必要再含糊。

“市长言重了,既然要谈,我也就敞开了直说吧,建设程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人不能让尿憋着是不?如今啥都讲究个变通,项目也一样,我们可以在政策允许的大框架内,适当地做一些变通。当然,这样做您可能要承担一点风险,我也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哪有不担风险的事?吃河豚风险大不,那可是有剧毒的,但还有那么多的人争相去吃。为啥,肉鲜呗。不冒险就干不成大事,市长如果能听我的,我保证,将来会给方方面面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朱广泉说得很自信,苏晓敏听了,却觉得他是在叫板,甚至有种利诱的味道。她忽然想起,“陈杨大案”侦查当中,朱广泉前后被有关部门带去三次,都说他脱不了干系,但最终,他还是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是他真的水深,还是出污泥而不染?苏晓敏目前还没有肯定的答案,但这场谈话,至少让她明白一点,要启动国际商城项目,朱广泉这儿是个硬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