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半途乾坤

现代党史研究的研讨会早上刚结束,喻格言下午回到党史研究办公室,开始整理手头的资料,准备在暑假前将《现代党史研究》的编撰大纲拿出来。这个课题组前后联系了两年,现在终于进入实质性的工作阶段。如今人越来越忙,要组织好一个重大课题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一是要网罗进这个领域有在研究专长的专家学者,保证这个课题领域的权威性;二是要保证参编人员要亲力亲为,这些人在各院校都担任着一定的职务,还有教学任务,工作都很繁忙,如果没有时间的保证,或是让各自的研究生做的工作太多,就无法保证学术水准,所以,他要求各参编人员在这个课题上的投入的时间,最少不得低于半年,规定不允许各人的研究生执笔撰写,可以允许他们做一点资料查找,资料整理,文件核写的工作,以保证这个重大课题符合高质量严要求的标准。要在理论上,或是研究方法上都有突破,以适应今天党史研究的现状,反应近几年领域的研究成果,对今后的党史研究有指导作用。

这个他原定了五年完成的课题,他是作了充分的准备的,二年过去了,现在终于正式进入了程序,他感到这些年的工作没有白做,他一面整理资料,一面让人通知余副院长来一下,他想以身作则,把行政事务性的工作暂放一放,交出去,集中精力抓好这个课题,通过一个星期将全国这个领域的资源整合起来,让党史研究在学界,在理论探索上,保持前瞻和前沿突出的地位,适应新时期的需要。

所以,当做行政出生的余化冰来到办公室后,喻格言就直接了当地告诉他,这两个月的院里的工作自己因党史课题的需要,就只能放手了,希望他能把这个担子担起来,他做了三年的副院长,对这些工作应该很熟悉了,学校里有什么事,他也可以代自己去,校领导一大批自己去和他去都一样,反正是学校说了算,院里参与少,执行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余化冰是一个俏皮话大王,一向能说会道是一个好助手,平日与喻格言说话很随意,所以他一进办公室,见喻在资料桌上的资料,便自己坐到了沙发上,当听到喻格言要把这几个月院里的行政工作全交给他,还让他以后代表自己去参加学校的会议,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高呼到:

“喻院长,使不得,院里的日常工作我顶一下没问题,学校里有什么事,就算缺席也不能代您出头,我去了算什么,且不是越俎代庖。”

余平时都叫喻格言喻老板,此时,余称他喻院长,喻格言知道余今天又要跟自己演幽默了,他没时间罗嗦,武断地说:“余化冰,你是个能干的人,院里院外的工作做得都不错,就是有一点不好,你一直戴着一付伪装的面具,用虚伪的演戏保护自己,我让你代理院里的工作,是对你的信任,也许我是搞研究出身的原则,没有虚委应付的习惯,只求真知灼见。”

余化冰见喻院长真的批评起自己来,立刻收起了笑脸。喻的话还没讲完,校办来人通知喻院长去方校长办公室一趟,喻格言见校办主任亲自来通知自己,估计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他问对方大概是什么事,是否可以让余化冰代自己去一下,自己正准备将院里的工作交出去,校办主任认真负责地说:“这事大概他代替不了您,应该是您工作调动的事。”

喻格言一时不明白,怎么会是调动工作的事,自己从未跟现在的校领导提过这事,也从未听说过学校领导班子要调整,他回头看了余化冰一眼,让他在办公室等一会,他去校办公大楼走一趟。

见了方校长,喻格言才知道,真的是工作调动的事,让他去地方工作,前校长是自己的恩师和上级,他担心自己不适应地方工作,一个是做官,一个是做学问,两码事,所以他推辞掉了。在学校的这些年,事实证明自己做学问还行,他没有必要非要去证明自己做官也行,每个人只要有自己的专长就可以了,他不想冒充全才样样都能干好。

方校长在自己宽敞的大办公室里,一面给他解释,请他到办公室来的原因,一面让助理给他沏杯好茶,并推卸责任说:“关于他调动的事,并不是自己提议的,是上一届校领导班子决定的,早就启动了他调动的程序,是出于什么考虑自己并不清楚,平时见面少,也没有与他沟通过,现在的调令和任命书已经下来了,自己只是一个经办者,对党史研究院失去他这样一个学说领导人,一个业务骨干表示非常惋惜,事至此已没有更改的可能,因而,希望他能服从大局,听从组织的安排,有什么具体要求可以提出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自己谈一下,这和组织讨价还价不是一回事,是调动工作的需要,也是充分考虑到新的工作的难度。

这时喻格言才明白,这次调动并非以前老校长跟他讲了的地方省委宣传部,或组织部而是省纪委,一个人人都不愿去的,人人都不愿打交道的部门,他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难怪学校跟他搞突然袭击,当年组织部宣传部这些自己的专业领域相关的部门自己都没去,现却让他去纪委,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自己肯定不会答应。

他一面强调自己对这一块不熟悉,一面向方介绍自己申报了二年的《现代党史的研究全书》这个重大课题,自己在上面花费了很大精力,好不容易把该领域的权威专家整合到一起,项目刚启动,现在让自己撂挑子,不太好向大家交待。

方以为这不是问题,喻可以把这个课题交给别人负责,也可以继续把这个项目做完,他在学校还不是一边做院里的工作,还要承担教学任务,同样可以做自己的研究工作,他到省里去做纪委副书记,工作不会比学校里多,他那个位置,也没多少人愿意和他来往,不会有太多的饭局和应酬,说完方自己笑了起来,正是因为如此,自己今天准备请他吃饭,这也是方从未有过的事,他一向讨厌饭局,也没打算请第二个人,算是作为对他的一种补偿,无论是做领导还是作为学者,其实都是讲感情的。

喻格言拒绝了方的美意,他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临出方的办公室前,方安慰他道:“不要怕难,人到中年转行学新东西,在感情上很难接受,有一定的难度,但对人生来说并非坏事,最起码可以丰富你的阅历,拓宽你的生活面,总比一辈子待在书斋里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你的恩师,也可以来找我,不行还可以再回来吗!回去把工作交待一下,尽早动身。”

喻格言回到院办公室,余化冰还在等他,刚才余已经从校办主任那听说了喻要走的事,见了喻他连忙起身,一丝不苟地叫了一句:“喻院长!”

喻格言知道,这次余称呼自己院长和刚才的含意完全不同,不是为了戏言,而是一种尊敬,他示意余化冰坐下,然后认真严肃地说道:“余院长,我没想到自己会走,刚才说话欠考虑,我的批评有些过了,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同志,我以为咱们可能还会有很长的共事的时候,所以,没有想太多,工作方法简单化了,我向您道歉。”

余化冰再次从坐位上站起来,激动地说:“喻院长您这话才叫说过了,您一点都没批评错,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总是把自我保护放在第一位,您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把做事放在第一位,您是我心目中最尊敬的人。”

喻见此说道:“你没有介意我过头的话,那我就不多说了,我以前有什么欠妥的地方,也望你看在我们共事几年的份上能原谅,我现在就把手上的工作交给你,这已不是我个人的想法,现在是学校的安排,他们明天会找您谈这事。”

喻的工作这没交待完,又有人找到了办公室,他同行《现代党史研究全书》主编之一范道鉴,喻只得停下接工作,请老范就坐,他们俩人也算是老朋友了,范道鉴一坐下,喻便问他为何还没走,专题研讨会早上就结束了。

范道鉴接过喻格言给自己倒的水,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你不是和宣传部很熟吗?我是来借用你的关系的,我本想在研讨会上放一炮的,又担心影响不好,就等大家走了才来找你。”

范道鉴告诉他,自己的一本花了几年整理的口叙历史,历次代表大会回忆,不知为何原故党史出版社三审通过已经准备出版了,却不知宣传部的谁给社里打了电话被暂时搁置了,自己搞了二十多年的党史研究,这书稿在政治上在党史问题上,绝对不会有问题,他不明白为什么被叫停,连一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也不告知是为什么,一个不告知身份的人打一个电话,几年的工作就白做了。

喻格言让他别抱怨,出版社有些内部的规定是外人不清楚的,他相信范道鉴在党性上,在政策理解上,肯定没问题或许是宣传部对某些政策的理解和他们不一样。问题是现在彼此之间没有沟通的渠道,喻格言认为这事不需要找什么关系,他认为范道鉴来得正合适,他不来找自己,自己也要去找他,因为组织的安排,自己现在要离开学说领域到政府部门去工作,目前启动的课题研究,自己就不能再担当大任了,如果有可能他还是会承担一部分工作,但要卸下主编这个担子,范道鉴作为仅有的二个副主编之一,就和另一位同志协商一下,怎样把工作分担起来,下一次开讨论会的时候,范道鉴可以发函邀请宣传部门的人来参加,有当面沟通的机会,范道鉴要搞清楚自己的书,问题出在哪里就很简单了,有理解不一致的地方,可以共同探讨这才是学人做事的正途,而不是总是,依靠私下找关系的途径解决问题。

范道鉴不懂,他早上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开拓党史研究新思维,一转身怎么就进入了政界,当起官来,难怪今天俩人的谈话,自己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人还没进官场,官声已经有了。

喻格言让老范别挖苦自己,自己也是下午刚得到的消息,现在正在做交接,一点准备都没有,将来究竟是什么结果还很难说,要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干出一番成绩来,是难以想象的事,尤其是在纪检这个部门,在党校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班,他们见过多少下面纪检来的干部,还少吗?那是抱怨最多的干部,不仅工作难做,进退维谷,风险太大。早知如此,三年前就该到组织部门或宣传部门去干,不想当官,最终却做了一个风险最大,最难当的官,有多少人能理解纪检工作的苦衷,过去是听学员叫苦,将来只怕该轮到自己叫苦了。

喻格言就是带着这么仅有的一点对纪检工作的了解,开始了他的纪委副书记的仕途,以前,他只是在研讨会上与同行就一些问题进行交流,偶尔也会遇到一些需要争论的问题,他甚至认为自己,非常欢迎有不同观点的人,哪怕是进行尖锐的争辩,从这一天起他才意识到,在官司场上意见的分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即使不是大事大非的原则问题,也可以葬送一个人的前途,非常尖锐的问题,一定关系乌纱帽,关系到个人命运,当今理论研究的环境越来越宽裕,但官场并不宽松,官场的路总是越走越窄,做学问讨论的只还过是一些理论问题,当官讨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自己的前途问题,有些直接关乎个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