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思无益

资本市场上不一定能赚到钱,但一定能赚到孤独。

周日的早晨,许湘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边,望着世纪公园的层林尽染。看到枫叶已红,她的脑子里冒出了温庭筠的那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喝完咖啡,许湘瞄了一眼玉龙医药的行情。玉龙医药再一次跌破了10块。短短一个月内,先六个跌停,再五个涨停,现在又跌了回来,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势?明天是涨停还是跌停?股票的走势永远不可预测,股票的魔性也在这。

那么人呢,人的魔性又在哪里?

人是生而孤独的,人又是群居动物,因为想要用群居去对抗孤独。但后来人们发现,群居看似热闹,反而更孤独,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独居。独居的许湘享受着孤独,却也不排斥热闹,她在这个周末突然很想找她的好朋友韩玫,一个热闹且入世的女人聊聊。

韩玫是为数不多在朋友交往中不实行AA制的上海人,也是不计较的上海人,可能和她出身有关,从小听黑胶唱片长大的,有着上海女人的精致和优雅,却没有一点小市民气。正因为此,许湘才喜欢和韩玫在一起。她们在一起不用争执谁来买单,互赠礼物不用匹配礼物的价格。

许湘大学毕业以后进了外企工作,韩玫比她晚一年进公司。她俩因为年龄相仿性格相投,很快成为好朋友。后来许湘辞职到国外去读书,但是和韩玫的联系却一直没断。

韩玫生了孩子以后就辞职了,996式的外企真不适合当妈。原本她想换个钱少事少离家近、不用加班、不用出差的工作,然而一投简历才发现,这种工作比996式的工作难找多了。于是她就利用自己在德国留学时积攒的一些人脉和资源开了一家留学中介公司。公司里全职的其实就她一个,业务都是外包的,接到单子再找各个环节的专业人士去做。她并没有想着要把生意做多大,而是有一单做一单,有点事做总比无事可做好,还能保持接触社会,而且来找她办留学的多半层次都不低,她也因此结交了一些家长朋友,对她的育儿也有好处。

许湘想找韩玫聊聊,一来很久不见沟通一下信息;二来是觉得自己最近对左彬似乎有了一些牵挂,想让她给自己分析分析。一个电话,她就约好了下午茶,凑着韩玫等孩子上画画班的时段。韩玫选了一个静安区的法式咖啡厅,她在欧洲留的学,因此执拗地喜欢欧式下午茶。

韩玫一落座,就批评了许湘:“你看看你,怎么打扮得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除了板板的正装就没有点女人味的衣服,你向法国女人学学,人家穿的那叫有味道。”

许湘笑了:“你咋不学学法国女人的精髓,有个老公,还有几个情人呢?”

她俩都笑了,笑点相同才能做朋友。

许湘看着妆容精致的韩玫,心想,她父母给她取的名字真好,她就像一朵盛放的玫瑰,现在是她最美的时光。然而韩玫也不是没头脑的花瓶,在西班牙出台18万欧元购房就能取得非盈利性居留政策时她就去买了套房子办出了永居卡,还撺掇着许湘也去办。两个人办好以后,18万欧元的门槛就提到了50万欧元。她们仅花了100多万人民币,就拥有了西班牙的永久居留权,所以许湘也很感激她。

许湘的女性朋友里很少还有坚守在婚姻里的女人了。她和那些固守着婚姻碉堡的妇女们没什么共同话题,她们三句内必然提起老公或孩子,她实在是插不上话,她也不爱看那些晒娃太频繁的朋友圈,以孩子为中心的女人往往就失去了自我。所以剩下的还能经常交往的朋友不是一直单身就是恢复了单身。只有韩玫是个例外。许湘很欣赏韩玫的育儿观,中西合璧,注重孩子性格品质的培养。当然,她的娃也能拼爹,韩玫的老公李响是江发银行的支行行长。

别人眼里,韩玫嫁得好,但许湘了解韩玫后却觉得是韩玫的老公有福气,娶到一个既上得了台面、又全心持家的好妻子。韩玫并不像一些富太太,穿得珠光宝气,她追求生活品质却不追求品牌,穿的基本都是小众品牌,大概是留学的时候受了欧洲人的影响,低调有品、别具一格。她一贯的观点是,钱只是让人拥有更多的选择权,而不是用来挥霍享受的。她在孩子的教育上舍得投资,在该花钱的地方毫不吝啬,而在不该花钱的地方多一分钱都不花。所以只有当你能全面了解一个女人的消费观和对家庭的付出时,你才能判断谁在这场婚姻里占了便宜。

根据许湘的观察,周围的女人能沾到老公光、能享到婚姻福的,真是少之又少。尤其是之前家境好、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嫁人之后生活品质降档的概率远超过更上一层楼的概率。所以,这是许湘不太憧憬婚姻的原因之一。但她并未完全断了对婚姻的念想,虽说一个人就一个人,要什么完整,但哪个女人不想披上婚纱,圆一下做新娘的梦?

去年,韩玫还给许湘介绍过对象,是她老公的朋友,一个离异的企业家,身家几个亿,比许湘大十几岁,但短板是只有初中文化。许湘一看照片就否了,学历不能代表什么,但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干净。后来韩玫才得知,原来那个男人有隐疾,她不得不佩服许湘的眼光。

聊着聊着两个人就聊到金融圈的八卦。

金融圈每隔一阵子都会出一些八卦,比如前阵子的八卦是位名校教授高调示爱婚外恋人——一名女基金经理,示爱完了就乖乖回家了。后续说女的离了,大家都挺唏嘘的,但许湘觉得,一个有貌、有钱又有事业的女人离了也未必是坏事。对于多数女人,离婚是一场灾难;但对于少数女人,是重获自由。自由价更高,不是么?八卦中的男人,少了些对爱情的担当,但爱情最好的结局不是婚姻,而是历久弥新、永不厌倦。

韩玫也想把一些自己听到的证券市场上的八卦和许湘聊聊,聊八卦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对于一个热门话题从朋友的口中听到更多的内幕、更多的爆料,然后再转而批发给别的朋友。她搞不清楚许湘的工作具体是什么,只知道许湘在证券公司上班,是业内人士。

“我听说最近有一只股票叫什么龙的,炒得很厉害,先六个跌停又五个涨停,你晓得?”

“我一个同学差点死在里面呢!”许湘把她知道的左彬和玉龙医药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

出于女人的直觉,韩玫问许湘:“你和你这同学关系不错嘛。”

许湘坦白:“是挺不错。”

“我可提醒你,别被好感啊、同学情啊牵着鼻子走,你一向很理性,别做傻事。别跟有家室的男人发展友情,友情变成了奸情受伤的还是你。”韩玫说。

“有多少披着感情外衣的奸情,就有多少披着奸情外衣的感情。”许湘意味深长地说。

“大哲学家许湘啊!”韩玫笑着说。

许湘的名字里有个“湘”字,因为她出生在湖南。许湘的父母都是支内的上海人,按理说许湘算是上海人,但是她在湖南一直读完高中,那时她觉得自己就是湖南人。湘女多情,是说湘女们敢爱敢恨、用情浓烈,在她们的感情里,非理性成分比较多。上海的女人,男人没房没车是肯定不嫁的,而湘妹子不管那么多,看上的人,穷得叮当响也会嫁。或许许湘从小喝着湘江的水长大,这变成了她选择男人时脑子里进的水,她在情路上一直不顺。

“你啊,智商太高,情商不够。你看相亲对象的眼光还行,但是看恋爱对象的眼光就是不行。”韩玫继续念叨。

“这我承认,而且我hold不住男人,这点要跟你学习。”许湘说这话的时候像个谦卑的小学生。

“你啊,发嗲都不会,怎么去hold住男人。我看你也别找老公了,到老了,我也不要我家老头子,跟你作伴。你找男人,怎么看都是你吃亏。”韩玫一点不留情面。

“是啊,我真恨我的取向,我看两个女的一起生活挺好的,女人都很爱干净。”许湘笑着说。

“你呢,就是情感洁癖加生理洁癖,搞不好的。”韩玫做总结性发言。

一顿下午茶,把许湘喝得提神醒脑。

许湘就是这么矛盾。她喝湘江的水长大,血管里流淌的却是上海人的血。高考的时候她曾想考去广州的大学,广州离湖南近,但是父母坚持让她考到上海。两个老人总带着叶落归根的念想,而许湘是他们实现这个念想的希望。上海和广州当时在许湘看来差别并不大,于是就听从父母的建议考了上医大。她对上海并不陌生,因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父母的兄弟姐妹们都在上海,她小时候每年都到上海来过年。外地大学生到上海来最不适应的就是上海学生之间用上海话交流,他们半句也听不懂,他们称上海话是“鸟语”。但许湘就没这个困难,父母在家里说上海话,过年时亲戚们都说上海话,她完全听得懂。待了半年以后她说得也很流利了。那以后,再有人问她是哪里人,她会回答:“我是上海人,在湖南长大。”

她就是这样,某一刻是湘妹子,下一刻又是上海女人。和百分百上海女人韩玫聊完的这一刻,她就是上海女人了。跟左彬还是少联系,保持从前的距离吧。

但就在当夜,她梦到了左彬,梦见从前的几个同学一起出去玩,他们像古人一样饮酒对诗,玩得非常开心。在梦里,左彬的眼睛亮闪闪的,深情地看着她,她心中一惊,就醒了。梦醒之后,她感到了说不出的惆怅,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许湘来到办公室。

“许经理早!”解进站起身来和许湘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是月头。从今天开始我到二部来轮岗了。”解进说。

“哦!”许湘想起来了。

“许经理,有什么工作可以分配给我做的,请您吩咐。”解进说。

“日常的工作你听Diana的安排。我们现在手头有个项目叫通宝科技,上次例会的时候我提过,这家公司是做太阳能光伏行业的,你去查点行业的背景资料,以后报材料的时候会用得着。”许湘说。

“Yes,madam.”解进边回答还做行军礼状,把许湘给逗乐了,心想这个年轻人还挺有意思的。

午休时分,许湘因为前一天晚上没睡好恹恹欲睡时有人敲门,她说“进来”。原来是解进,他递上一杯喜茶说:“许经理,请你喝网红喜茶。”

“哦,谢谢。你不用客气,我要喝什么可以自己叫。”许湘说。

“这个喜茶你叫不到的。他们生意好得不得了,不做外卖,我是中午去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买到的。每个人限买三杯,还有一杯给Diana姐了。”解进说。

“哦,那谢谢你了!”许湘觉得解进挺懂事的,她从前从不喝这些网红饮品,就看到朋友圈有年轻人晒过喜茶,那时她还好奇,这个茶有这么好喝吗,值得去排一个小时的队?但喝下来她才觉得,还真挺好喝的。喝完喜茶她又感慨,年轻真好,还愿意为了一杯茶去等一个小时。就算这个茶好喝到天上去,她也不会去排那一个小时队的,她宁可不喝这个茶打个盹也好的。

她觉得时间如此宝贵,不是她的项目的活动,她都一律不想去参加,但也不得不去参加周海涛布置的硬性任务——红土地的IPO路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