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长

整整一周的时间,沈念秋都过得昏天黑地,忙得不可开交。

资产清点、员工过档、处理死者善后,这三件大事都有着千头万绪的细节,沈念秋的手机和办公室电话每天从早到晚就没停过。死者家属天天坐在她这里不走,一有空闲就念叨“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抚恤金方面是不是再加点”,她还不能发火,顶多做下深呼吸,然后继续耐心细致地工作。

以前黄春平在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在干,顶着一切压力,不上交矛盾,不推卸责任,这时也一如既往,把排山倒海般涌到面前来的工作理得清楚明白,让下属做起事来尽量没有阻滞,工作推进的速度很快。

谭柏钧本来以为,接手了江南春这个烂摊子,又遇到出现工伤死亡事件的特殊时期,肯定会很忙,谁知过来坐了两天,却清闲得不得了。

他已经正式发布了对沈念秋的任命,酒店高层都知道这个空降来的年轻女子现在是董事长助理。从总店过来的三位中层骨干并不是很认可沈念秋,觉得自己是朝廷重臣,她不过是边疆小吏,不知怎么就会坐上一直空置的董事长助理这个位置,厚道一点的猜测她有后台,刻薄的已经在传她肯定爬上了谭柏钧的床。那三位都是三十多岁的老江湖,看着沈念秋那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总觉得她办事不牢靠,有什么问题都会直接跑去找老板汇报,一是叫叫苦,表表功劳与苦劳,二是在老板面前挑出这个新贵的错,杀杀她的气焰,如果能把她打下台,那就最好了。谭柏钧虽然了解江南春的大致情况,但对琐碎的细节并不清楚,听了他们的问题后就会打电话询问,每次沈念秋都会清楚地报出答案或者解决途径,让问题迎刃而解。这种情况持续两天,谭柏钧就烦了,让那三位有事情直接找沈念秋,然后一甩手,回总店去了。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黄总那么清闲了。”谭柏钧有些感慨,“以小沈的能力和性格,我这个董事长的位置她都能坐,绝不会比我差。”

赵定远惊讶地看着他,“从来没听你对谁有过这么高的评价。”

“是真的。”谭柏钧感叹,“如果她是男人,只怕早就开创自己的事业了。我们这次的收购可真是一举两得,实在太值了。”

“是啊。”赵定远哈哈笑道,“她厉害,你更厉害啊,眼疾手快,马上就提她做你的助理。这叫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高职高薪,再加上帅哥老板,不信拴不住她。”

谭柏钧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脸上仍然淡淡的,“你说得对,酒店业本来就人才奇缺,像她这样的人更如凤毛麟角,我们得把她拴牢了,让别人挖不走。”

“正是。”赵定远也认真起来,“如果让我们的对手把她挖过去,对我们固然是很大损失,而对手更是如虎添翼,这一进一退,距离可就大了。我们现在刚刚开始发展,收购江南春是迈出去的第一步,不能有丝毫闪失。”

“这次收购看来是成功的。”谭柏钧沉思着说,“别的机会我们也不能放过,自营店要有,还可以发展加盟店,这些战略都需要优秀的高级人才来实施,既要有能力,又不能有野心,对公司忠诚,对工作尽职尽责。这种人非常难找,这你是知道的,我们从酒店开业直到现在都没发现,直到收购江南春,才总算找到一个。”

“是啊。小沈不但优秀,而且很年轻,还有巨大潜力。”赵定远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就这么两天,公司里就有谣言了,说小沈是你的……那啥。”

“这种流言又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酒店进一个女性高管,就会有类似谣传。”谭柏钧冷冷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谣言传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消失了。”

赵定远耸了耸肩,知道他讨厌这类话题,便不再多说,转而与他讨论起工作来。

经过一个星期的艰苦努力,资产清点完毕,大部分员工都安排就绪,王淑芹也在工伤抚恤协议上签了字,并同意将死者火化。

既然大事已定,沈念秋便不在小事上克扣。她征得谭柏钧的同意,从总店调来两辆大客车,并通知原江南春的员工,愿意送朱力最后一程的都可以去,算公假,不扣工资。

朱力是员工食堂的厨工,员工们基本上都与他熟识,这时就有不少人表示要去,两辆大客车挤得满满当当,让死者家属感到了极大安慰。

沈念秋开着自己的车走在前面,直奔郊外的火葬场。

等下了车才知道,死者的这几个亲属光顾着要钱了,连骨灰盒都没买,香烛纸钱鞭炮什么的也通通没管,这时便要这要那,除了买东西,还提出要设灵堂,而且要最好的那一款,这么搞下来既花钱又耗时间,只怕弄到晚上也烧不了。那些人贪心,想尽量多占点小便宜,却又不敢直接跟沈念秋说,便找到保洁的李大姐,哭天抹泪地让她去讲。

沈念秋阴沉着脸,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不远处那个看上去一脸悲伤的年轻女人,冷冷地说:“丧葬费我们已经给过了,今天派车送你们来,还有那么多员工陪着,已经很厚道了,你们不能得寸进尺。”

王淑芹低着头不敢看她,其他家属也四散着站在旁边,假装没听见。酒店里的员工默然不语,似乎对这种突发情况感到很茫然。

李大姐的年纪比较大,这时便作好作歹地劝解。沈念秋恼怒地说:“朱力放的这把火搞掉酒店一百多万,他们还嫌不够吗?最后逼得黄总只能把酒店卖了,这你们都是亲眼看到的。做人不能太不讲道理,我们做得够好了,你随便出去讲给谁听,看别人会说是我们不对还是他们不对。”

“是是,沈总,当然是你对。”李大姐好声好气地笑,“可朱力毕竟已经走了,他们孤儿寡母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宽容了吧,这点东西也花不了多少钱嘛。”

沈念秋气得要命,可如果死者放在这里迟迟不烧也麻烦,就怕他们又听了谁的煽动,弄出什么抬死人去市政府喊冤之类的闹剧出来。她长出口气,声音放缓了,“那好吧,控制在一千块以内,叫吴主任跟你一起去办,记得让他们开发票。”

李大姐如释重负,连忙拉着李淑芹去买骨灰盒,又让吴瑞弘带着李淑芹的哥哥去买香烛纸钱鞭炮等一应物品。

这时有个员工轻声嘀咕,“真是牺牲他一个,幸福全家人,这买卖太划算了。”

院子里很安静,他说的话虽然轻,那些亲属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朱力在酒店里的工资一年不到一万块,就算不吃不喝不用,工作五十年也挣不到五十万,这是谁都清楚的。除了朱淑芹一家外,跟来的那些人都不是朱力的直系亲属,只是帮着过来要钱的,既然现在钱已到手,他们就不关心怎么烧死人了,只惦记着回去分赃,因此现在都一声不吭,连劝慰王淑芹的人都没有,反而是酒店的这些同事还上去安慰几句。

他们在屋里选骨灰盒,其他人也都躲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只有沈念秋不愿意再与那些人接近,独自站在院子中间。寒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大衣下摆,她却恍若未觉,一动不动,仿佛冰冷的雕像,有种特别的威严,让人感到敬畏。

李淑芹本来还想买最贵的八千八百八十八的那款骨灰盒,李大姐连哄带吓,才让她改了主意,又折腾半天,才买了一款八百多的,外观雕刻得相当精美,并不寒酸。

沈念秋懒得理会他们,随便他们进进出出地闹腾。直到人都出来了,她才冷淡地问:“弄好了?”

“都买了。”吴瑞弘点头,有些胆怯地说,“超支了,总共花了一千两百多。”

沈念秋哼了一声,紧皱着眉看向李淑芹,“现在行了吧?快去签字。”

李淑芹知道已经把她惹火了,也清楚这个女孩一旦横起来是个不怕死的主,也就不敢再搞什么花样,乖乖地在同意火化的单子上签了字。

火葬场验看了死者亲属出示的相关证明,便安排着把遗体运到炉子旁,对他们说:“你们来看一下,是不是他本人。”

王淑芹忽然崩溃,软倒在地,放声大哭。

被这种悲怆的气氛感染,那些亲属中的女人也都哭了起来,酒店里的员工很多都是年轻孩子,天真无邪,这时也红了眼圈,有几个女孩子更是掉下了眼泪。李大姐一边拉王淑芹起来一边陪着落泪,劝了半天也没效果。王淑芹大概现在才回过味来,是真正地伤心了,哭得歇斯底里,几欲昏厥。

火葬场的员工等了半天,见他们没人去,有点不耐烦了。沈念秋本来站在一边看着,见工作人员来催了一次又一次,便绕过那群哭成一团的亲属,大步走到火化炉旁,沉稳地说:“我是死者的领导。”

“好,你看也一样。”工作人员把裹着遗体的白布拉开让她看。

朱力是被烧死的,脸上的皮完全被揭掉,活着的时候就惨不忍睹,现在已经死了一周,更加不好看。沈念秋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那人便开动机器,将死者送进炉中。

沈念秋默默地站在炉边,看着白布裹着的遗体被送进去,里面的火焰轰地腾起,包住死者,炉门随即关闭,这才长吁一口气。朱力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程是她送走的,也算对得起他了吧。

她返身走出来,和言悦色地对李大姐说:“你陪他们到休息室去等吧。吴主任,你安排人去放鞭炮,把香烛纸钱都烧了,送朱力好好上路。要回去的员工都上车吧,我们先开一辆车回去,另一辆车送家属。如果还想在这里陪着他们说话的,也可以留下,跟下一辆车回酒店。吴主任,你安排一下。”

吴瑞弘答应一声,马上去分派人手。李大姐和其他几个同事把王淑芹他们连劝带架地弄到休息室里去。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沈念秋忽然觉得浑身发软,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一股浊气死死缠绕,浑身都不舒服。她不想再站着,也忘了爱干净的习性,直接坐到院子中的花坛边沿,看着眼前的水泥地发呆。

似乎过了很久,手机响了起来,她回过神,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电话,“喂。”

谭柏钧听出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不由得一惊,“怎么了?不顺利?”

“嗯,他们又提出很多要求,买这买那,还要设灵堂,而且要最贵的那种。我很生气,对那些无理取闹的要求都拒绝了,大概那些员工都觉得我很冷血吧。我想想反正衣服都做了,也不在乎多钉两颗扣子,而且不想节外生枝,像骨灰盒、香烛纸钱鞭炮什么的就答应给他们买了,花了一千多块。”沈念秋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说话的声音都很微弱,“已经火化了,我亲眼看着烧的。”

“辛苦了。”能让一个斗士筋疲力尽,谭柏钧完全可以想象事情的艰难。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亲切,关心地问,“你还能开车吗?”

沈念秋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蒙住眼睛,感觉稍稍好了一些,“还可以,我歇一会儿就行。”

“回来你就直接到总店,我已经叫厨房给你炖了汤。”谭柏钧温和地说,“明天给你一天假,好好在家休息。”

“好。”沈念秋答应着,无力地挂上电话。她茫然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去跟吴瑞弘打个招呼,然后开车回城。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后灰飞烟灭,彻底从世界上消失,虽然这人曾经带给她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在火焰腾起的一刹那,她忽然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一生其实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长。

火葬场在东郊,天使花园酒店在城西,沈念秋开进三环后,要穿越整个城市。看着眼前变得密集的车水马龙,她觉得很厌烦,就连谭柏钧的温柔都不能消解她的疲倦。她现在精神涣散,无法有效地控制情绪,很怕到时候会管不住自己,说出什么不妥的言词,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放慢速度,停在一个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拿起手机打给谭柏钧,软弱无力地说:“谭总,我实在没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就不回去了,行吗?”

“不吃东西怎么行?要不你别开车了。”谭柏钧很担心她的状态,“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沈念秋叹了口气,看着斜对面一家世界名牌汽车的4S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这里堵得厉害,我还是自己开过去吧。”

谭柏钧一听,更加担心,“越塞车越难开,你精神不好,容易出事。告诉我,你现在走到哪里了?”

他的声音柔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沈念秋没办法再推托,只好说了自己所在的地点。谭柏钧听了后,对她说:“你到那家4S店门前停下,我很快就过来。”

“好。”沈念秋放下电话,将车开到前面掉头,然后驶到4S店门前的停车处。她没有下车,也没熄火,停下车就趴到方向盘上,心里仍然堵得厉害。她闭上眼睛养神,希望能尽快恢复平静。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她的车窗,她侧过头,便看见谭柏钧正俯身看她,眼里满是关切。她打开车门,站了出去。

谭柏钧穿着烟灰色大衣,戴着咖啡色围巾,俊朗的脸在寒风中略显苍白。他身后的天际满是阴霾,乱云穿空,枯叶飘落,路旁光秃秃的树干静静地伸向天空,一派萧瑟景象,而他稳稳地站在那里,就像下凡来拯救苍生的天使。沈念秋看着他,纷乱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那些似乎郁积在她肺腑里的浑浊气息迅速消散,让她觉得神清气爽,轻松了许多。

谭柏钧看着眼前面色沉郁的女孩,为她刚才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柔弱微感震荡,似乎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女金刚其实才二十七岁。他克制住想要伸手安抚她的举动,温和地说:“我打车过来的,你坐那边吧,我来开车。”

沈念秋很意外,没想到他这么体贴,情愿辛苦自己,也不肯让她把车扔在这里,明天再过来拿。当然他也可以让酒店的司机送过来,但肯定会引起流言蜚语,而他显然不愿意这样,沈念秋也一样。听了他的话,她微笑着点头,绕过车子坐上副驾位。谭柏钧这才上车,稳稳地开了出去。

沈念秋微微侧身,斜倚着座椅,似乎看着前方的路,其实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脸上,那刚毅的线条简直勾魂摄魄,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醉。

现在路况复杂,堵塞交通的、违章抢行的到处都是,谭柏钧专心驾车,没有注意身边人的动向,感觉上她一直无声无息,也没动弹过,还以为她睡着了。在酒店停下后,他转头准备叫她,却见她双眼明亮,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怔了一下,笑道:“走,去中餐厅吃饭。”

他说的不是员工食堂,而是对外营业的大酒楼,由名厨主理,在本市相当有名,只是消费比较高,一般人不会来。沈念秋略感意外,随即明白了他的关怀之意,便点头答应,跟着他上到二楼。

楼面部长是位已婚美女,大约三十岁左右,既开朗热情又成熟稳重,一见谭柏钧便迎上前来,“谭总,您要的汤已经炖好了,菜马上就可以出来。一共几个人?要不要安排包间?”

“两个。”谭柏钧看着她,略带调侃,“别空口说白话,你还有包间吗?”

“那个……确实早就定完了。”那位部长笑容可掬地说,“要不,我把备餐室腾出来。”

谭柏钧笑着摇头,“给我们找个角落,别引人注目就行。”

“好。”部长笑得很甜美,朝沈念秋热情地点头致意,不过并不知道她就是传说中那位新上任的董事长助理,还以为是谭柏钧的客人或女朋友什么的,因此对她特别客气。她在前引路,将他们带到最里面靠窗的一个卡座,这里有高大的绿色植物遮挡,大厅里的客人一般都不会看见他们。

沈念秋脱下大衣,先去用洗手液把手洗干净,再回来接过服务员递上的热香巾擦脸,然后端起杯子,把里面的热茶一口气喝光,这才长叹一声,“总算还魂了。”

谭柏钧忍俊不禁,柔声说:“我叫他们马上把汤端上来,你多喝点。那是这里的招牌汤品,用甲鱼、乌鸡、鹿茸合着西洋参、枸杞等材料炖的,很补元气,冬天喝最好。”

沈念秋点头,一时找不到说的,便胡乱问道:“会不会太补?”

“不会,偶尔喝一次,又不是天天吃。”谭柏钧看着服务员把汤端过来,帮他们盛到碗里,这才微笑着说,“快喝吧,这几天工作太繁重,我看你累得够呛。那边的事告一段落后,你的工作重心就要转到这边来了,以后会更忙更累,不养好身体怎么行?”

那汤浓香扑鼻,味道鲜美,沈念秋喝了一口便很喜欢,也就不再客气。谭柏钧看得很高兴,也陪着吃了不少。沈念秋快乐地长叹一声,“上次本来想大吃大喝一顿,结果半途被打扰,没能尽兴,这次终于满足了人生一大愿望。”

谭柏钧差点笑出声来。自从开始做生意以来,他见到的人基本上都会带着面具,有生具高雅之风的,有后来培养出优雅气质的,也有努力附庸风雅的,女性更是在他面前极为注意形象风度,他还从没看到过沈念秋这样的女孩。至今他一共和她吃过两次饭,每次她都是狼吞虎咽,一点也不装模作样,却让人觉得很可爱,不知不觉间就会放下心防,感觉与她相处很轻松。

沈念秋看着他温柔开朗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怦怦直跳。她赶紧埋头喝汤,默念着“真是祸水”,然后无可奈何地叹气。

谭柏钧自然察觉不到她的心思,知道她今天打了一场大仗,心理上受到很大冲击,精神很疲惫,这时也就绝口不提工作,只跟她说些闲话。但他们俩都是工作狂,平时除了上班外,很少有休息时间,而周末假日又往往是酒店生意最好也最容易出现突发事件的时候,因此他们经常都是在工作中度过,此时想要闲聊,却想不起什么话题,总是难以为继。

沈念秋察觉了他的好意,在几次冷场以后便忍不住笑了,“谭总,其实我真没太多业余爱好,我觉得工作就是最大的享受,有许多挑战、很多未知,然后会有成就感,这比登上珠峰还让我兴奋。”

谭柏钧笑出声来。他的笑声轻而柔和,看着沈念秋的眼光充满赞赏。这女孩的一番话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没错。”他放松下来,也就不再刻意回避工作的话题,“下一步的当务之急是用江南春分店向银行贷款,付清要给黄总的余款。我们总店的基本户开在农行,行长是我朋友,前几天我问过他,他说不需要用地抵押,只要我们总店提供信誉担保,以他的权限,可以批给我们四千万。这件事你配合赵总去办。”

“好。”沈念秋点头,“关于江南春下一步的扩建,我有个想法……”

谭柏钧对她的意见很重视,一直专心倾听,偶尔问几个问题或补充一些意见。一谈到工作,两人可说的就多了,气氛也随之热烈起来。看在别人眼里,这两人谈笑风生,眉飞色舞,感情不知道有多好,于是“谭总有女朋友”的说法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天使花园的每个角落。

吃完饭,谭柏钧签了单,陪着沈念秋下楼,对她说:“回去好好休息。”然后看着她驾车离去,这才转身回办公室。

沈念秋开车在街上晃着,心里就如有一股火在烧,根本无法安安静静地回家去休息。她漫无目的地闲逛半天,看了看时间,便拿起手机打给冯佳容,“你在哪儿?”

冯佳容不紧不慢地说:“家里。”

沈念秋便道:“我过来找你喝茶。”

“行啊,我等你。”冯佳容笑着答应。

沈念秋将车驶进离秋意佳品不远的欧式精品小区,按密码打开冯佳容单元的门,然后咬牙切齿地爬上六楼,气喘吁吁地对开门的朋友抱怨,“等你老了,看你还怎么爬这么高,当初买房子你就没头脑。”

“是是是,你最聪明,只买一楼,房子之外还有花园,既划算又舒服,你已经说过一百遍了。”冯佳容笑眯眯地看着她倒进沙发,凑近去细细打量,“喂,出什么事了?”

沈念秋在宽大的布艺沙发上滚了半圈,拿过垫子蒙住脸,闷闷地说:“今天把那个死者烧了,我亲自守在炉子前,看着把他送进去的。其实我并不同情他,可心里还是不好受。”

“怎么?觉得世事无常?”冯佳容坐到沙发前的藏式地毯上,捧着茶杯,一脸笑容,“所以我说行乐须及时,成名要趁早。”

沈念秋一把抓下靠垫,对她嗤之以鼻,“前面半句是李白说的,后面半句是张爱玲讲的。”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将来要吃苦的。”冯佳容抬手轻轻划过她的脸,爱惜地说,“你快满二十七了吧,初夜还没给出去吗?”

沈念秋啼笑皆非,“我不是老古董,但不能乱给吧,总得找个值得的人。”

冯佳容颇感兴趣地看着她,“我来问你,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现在你会做什么?”

沈念秋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会立刻打电话给父母,对他们说,我爱他们。”

“然后呢?”冯佳容再接再厉。

“然后?”沈念秋又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我会去找一个人,告诉他我喜欢他。”

“只是喜欢?”冯佳容循循善诱。

沈念秋仰头思考很久,然后叹了口气,“我不肯定,或许是爱,也可能是一时迷惑,又或者我对他一见钟情,但……那是不是太不可靠了?好像只是被他的美色所迷似的。”

冯佳容哈哈大笑,“念秋,你真可爱。”

沈念秋困惑地看向她,“难道不是吗?”

“假如一个男人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穿着破衣烂衫,没有正当职业,却要求一个女人去喜欢他,你觉得这叫爱情吗?”冯佳容摇头,“如果你长得难看,又没能力没素质,你会有现在的成就吗?会认识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嗯,你说得有道理。”沈念秋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忽然兴奋地坐起来,“佳容,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我现在做他的助理,天天跟他通很多次电话,虽然谈的都是工作,可仍然感觉很甜蜜。他虽然要求严格,却很会关心人,以前从来没人对我这么体贴过。他长得好,声音也好听,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祸水,我一看到他就心如鹿撞,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实在太辛苦了。”

“你这小丫头是春心荡漾了。”冯佳容疼爱地拉拉她的头发,“看到好男人一定不能放过,要胆大心细,眼疾手快,全速拿下。”

沈念秋窝进沙发,抓过靠垫抱在怀里,满脸为难,“我根本就不敢让他看出我的心意。一般来说,真心搞事业的男人都不愿意在自己公司里发展感情或奸情,他们害怕女人太想成为老板娘,于是无限膨胀,颐指气使,很快就变成老板他娘,弄得公司大乱。”

冯佳容被她的说法逗得捧腹,“你喜欢的男人肯定不会看上那种女人的,而你当然不会那么做,所以,你不必有太多顾虑。我想,那个男人应该是比较洁身自好吧,或者眼光很高,轻易不会看上谁。你找个机会试试看,要么把他推倒,要么让他把你推倒,那关系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你再让他看看,你是多么理智冷静,绝不会以此在公司里让他为难,我就不信他不感动。”

“你这主意好滥,简直跟流氓无赖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念秋抡起靠垫砸向她,“我才不信爱是靠做出来的。”

“做了不见得有爱,但爱了一定会做。”冯佳容笑着躲闪,“我跟你说啊,现在不流行柏拉图了,你还是先得到他的人,再想办法要他的心吧。”

“哪有那么容易?”沈念秋缩回去,深深地叹气,“他思想成熟,意志坚定,别人很难左右。”

“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冯佳容耸了耸肩,“反正该出手时就出手,别真等到世界末日了,你再后悔莫及。你刚才不是说过,一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所以一定要抓紧。”

沈念秋收敛了笑,沉默地想了很久,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