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动的感觉

黄春平年近五十,个头不高,微胖,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被一身名牌撑着,总是很精神的样子。他文化水平不高,年轻时很有闯劲,二十多年前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最先下海,是第一批万元户,第一批拥有私家车,第一批玩手机,第一批买地盖楼,也是第一批离掉原配娶美女的最先富起来的人。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到底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孩子又小,大女儿才上初中,小儿子还在幼儿园,都没办法帮他,于是他渐渐被时代所淘汰,做起生意来感到很吃力。与很多民营企业家一样,他生性多疑,对外人很难完全信任,当初把沈念秋从别的酒店挖过来,然后将自己的企业交给她管理,其实只基于“她是女性,又很年轻单纯,不会有太大野心”这样一个质朴的理由。至于别人说他这样做胆子太大,他倒不以为然,反正他一直就很大胆,那也不算什么奇事。

沈念秋在江南春三年,连工资都没加过,此外只有一点通信补贴,公司再给配个车,在这一行里根本就没法提。她的朋友都为她抱不平,认为她太吃亏,她最好的朋友冯佳容就说过,“四星级酒店的副总怎么着也要拿到八千到一万,别说你实际上做的是总经理的工作,就说你在那里工作三年,贡献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就不止拿这么点钱。”她听了只是一笑了之,从无怨言,更没提过加薪的要求。

沈念秋还不到二十七岁,三年前跳槽到江南春的时候更年轻,黄春平却给了她广阔的舞台,一切都交给她负责,让她在工作中摸索、钻研、思考,从而学到很多东西,与此相比,加不加那几千块薪水根本就不重要。况且,酒店这两年生意清淡,工资压力很大,她不加薪,下面的员工不涨工资也不会有太多怨言,有利于稳定军心,她自然要做出榜样。

当然,对于她三年不加薪的事,黄春平还是心里有数的,所以,当谭柏钧通过中间人约他面谈,提出留用全体中高层管理人员并重点提到沈念秋时,他便同意了。

这是酒店发生火灾的第三天,伤者熬过了危险期,医疗费花出去将近十万,发工资和还贷的日期马上就要到了,黄春平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只想快点甩掉这个巨大的包袱,对谭柏钧提出的几个条件都满口答应,倒让这位一向严谨的酒店业精英有些举棋不定。

黄春平回去后,把沈念秋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将谈话内容详细告诉她,“我跟谭总谈过了,他原则上同意转让费四千五百万,但要扣下必须偿还的借款九百万,还要留下两百万用于伤者的治疗、以后的抚恤以及解决其他遗留问题,实际支付三千三百万,转让合同签订后先付三百万,手续全部完成后一个月内再付清余款三千万。这些要求我觉得都合理,虽然转让的价格确实很低,但毕竟是现钱,拿到手还能做点别的事,所以我答应了。”

沈念秋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能这样也就算不错了,至少你没亏本。”

“是啊。”黄春平深陷在宽大的皮沙发里,仰头看着天花上的精美木雕,脸上满是感慨,“当时买地花了九百多万,酒店投入一千六百多万,这两年亏损五百多万,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千万,现在算是赚了三百万?”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

“投入三千万,三年赚了三百万,也算不错。”沈念秋叹气,“先是非典,后是修路,能有这样的结果也可以了。不是国军无能,而是老天太会玩人。”

“你说得对。”黄春平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精神好了一些,“谭总觉得我们这次火灾事故有伤者,而且存活率为零,也就是说一旦他最后不治,还要处理家属的抚恤事宜,所以我们不能一甩手就走了,必须让你们中高层管理人员都留下,他才会考虑买下酒店。他的理由很充分,也很合理,我当然不好拒绝。我琢磨着,我们酒店的中层已经很少,只有财务部经理和客房部经理,所以谭总最想留的应该是你。”

沈念秋有些意外,“是吗?”

黄春平的性子一向比较慢,这时也是慢条斯理地说:“我想过了,以后我不会再做酒店,而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能到谭总那里去做,应该有更好的发展前途。”

沈念秋仍然有些诧异,心里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不知是黄春平有意试探还是谭柏钧真有招揽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只好沉默。

黄春平误解了她的意思,便进一步说明,“小沈,你在我这里做了三年,付出的远远多于我给你的回报,我是清楚的。这次谭总特别提出这个条件,也是看中了你的人品和能力,希望你能留下帮他稳住酒店。换了老板,肯定会引起人心动荡,但只要你还在,就不会出现类似集体辞职这样的事情,应该能够做到平稳过渡。小沈,我是这样想的,以前我曾经承诺过你,酒店的利润会分15%给你作为奖励,头一年是赚了钱的,当时考虑到发展,所以没有兑现,后面两年全是亏损,我就没提了,这次如果转让成功,赚的那三百万我会给你15%,也就是四十五万。你如果不相信,我拿到首期的三百万预付款就可以给你钱。你看怎么样?”

沈念秋更加惊讶,看来谭柏钧似乎暗示了如果自己不留下,他就不要酒店,当然也可能是黄春平理解错误,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钱她都不会推辞,本来也是应得的回报。想到这里,她便问道:“黄总,谭总的意思是要我做出承诺吗?”

“是啊。”黄春平点头,“大概是在签转让协议之前,你要先跟他们签聘用合同。”

沈念秋感觉有些匪夷所思,酒店转让还得买一赠一?这两年有不少猎头公司和酒店找过她,想挖她跳槽,都被她婉拒了,她不是找不到好的平台来发展。略一迟疑,那天谭柏钧在寒风中彬彬有礼地替她披上大衣的情景猛然浮现,她心里一阵狂跳,立刻不再犹豫,“好,那我给谭总打电话,告诉他我愿意留下。”

“嗯。如果他同意,你问下转让协议由哪方出?尽快办理手续吧,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事。”黄春平欣慰地笑了,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打听过了,这位谭总是单身,好像以前结过一次婚,已经离了,没孩子,这几年都没交过女朋友,干手净脚的,是个钻石王老五。小沈,你也不小了,我看他那意思,对你的印象很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

沈念秋大窘,“黄总,你怎么开起我的玩笑来了?那些没影的事就别提了,我去给他打电话。”她匆匆起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那里稳了稳纷乱的心神,让滚烫的脸恢复正常,这才拨打谭柏钧的手机。

他很快接起来,声音低沉柔和,悦耳动听,“喂,沈总。”

“谭总。”沈念秋的态度很温婉,“我听黄总说了你的意思,你希望中高层管理人员都留下,是吧?”

“对。”谭柏钧不疾不徐地说,“你们最了解江南春的情况,还有那个事故也没有处理完,以后的麻烦事只怕不会少,我如果要收购,自然不希望你们走。一个企业,人才是最重要的,沈总,我希望你能留下。”

前面几句是基于酒店大局,但最后一句话却表现出他的诚意,沈念秋的心不由得一暖,便微笑着说:“好,我同意留下。”

“谢谢。”谭柏钧的声音里也有了几分愉悦,“我马上通知律师做收购合同,明天就给黄总发过去。聘用合同我们有现成的,等下我让人力资源部经理发到你的邮箱,你看看,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告诉我。”

“好。”沈念秋笑着放下电话,感觉轻松了许多。有人掌控大局真好,这让她不必再承担那么大的压力,只要做好自己这部分工作就行了。

把谭柏钧的答复转告了黄春平,她便去区劳动保障局申请工伤认定。虽然这起火灾事故是由于伤者朱力违规吸烟造成的,但依照法律,他在工作岗位上受伤,仍然算是工伤,必须走劳保局的工伤认定程序。

黄春平做生意二十多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财从手中过,名声是有的,他在应酬方面很大方,为人豪爽,结交了不少朋友,从政界、商界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本市七个区的区长、区委书记他都熟,交情不错,这时已经通过区委书记给下面的相关局处长打过招呼,他们又是去主动申请工伤认定,而不是想赖账,逃避责任,自然办得很快。

沈念秋填了表,然后到医院让伤者家属签字。

二十八岁的朱力来自农村,妻子王淑芹才二十三岁,却已生了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儿,他们想要儿子,于是超生了一个,却仍然是女孩,现在大女儿三岁,小女儿才一岁,据说还想生,沈念秋听了酒店里与朱力关系较好的员工说起,不由得直摇头。

事故当天,沈念秋就让吴瑞弘联络朱力的家属,第二天王淑芹便在父亲、哥哥以及其他亲属的陪同下到达沐城。她和父亲基本上什么都不懂,她兄长却在城里打工,觉悟比较高,来的时候就转弯抹角地找到一个当律师的远房亲戚一起过来,深怕酒店耍赖不管。沈念秋当即表示管到底,他们看到医院确实在全力抢救,便安定了许多,这两天都在医院里守着,晚上才回到酒店安排的宿舍里休息,精神看上去还可以。

那位烧伤科主任和几位医生都感慨,很少看到这么好的私营老板,有很多因为事故造成的工伤,伤者前脚进医院,老板后脚就跟来,硬逼着在床头就签定私了协议,赔点钱,伤者的生死就都不管了,哪像这家老板,明知最后伤者也活不了,却仍然坚持尽力挽救。

说实话,黄春平和沈念秋对伤者都不同情,如果不是他违规吸烟,酒店不会出这样的事。沈念秋本来压力就大,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弦,他那一把火差点让她就此断裂。而且正值酒店在谈转让的事,这个变故差点让一切付之东流,黄春平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恨得不行。不过,他们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说“不救”,幸好保险公司会赔大部分医疗费,减轻了不少压力。他们对伤者全力抢救,面对家属就很坦然,员工说起来也是交口称赞,反而增加了企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算是意外收获。

沈念秋弄好一切,在申请表后面附上要求的诸多资料,劳保局的相关人员审查以后就核发了工伤事故认定通知书。

沈念秋长出一口气。搞定了这件大事,后续会少很多麻烦。

驾车驶出区政府大门时,已是夕阳西下,她没有回家,而是开上了二环路。

两边全是店铺,其中一家是专卖十字绣的,老板是她最好的朋友冯佳容。从小学到高中,两人都是同桌,感情很好,后来沈念秋去上海读大学,冯佳容却闪电结婚,嫁给了一个小老板,在家当太太。等沈念秋毕业,小老板变成了大老板,然后就在外面有了人。当外遇怀了孕,而正室还没动静,那自然就该换老婆了,于是,那位精于算计的大老板让冯佳容去选一套房子,替她支付全款,算是付了赡养费,便与她正式离异。

一个高中生能做的工作很有限,待遇也不好,沈念秋便建议从小就心灵手巧的朋友代理十字绣,并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借给她,还一直鼓励她,终于让她渐渐有了信心。江南春酒店的软装饰是沈念秋一手操办,她又找了好几家四星级以上酒店的朋友帮忙,前前后后买了不少冯佳容绣出的大幅作品,再帮她在网上开店,很快就让她站稳脚跟。这两年她越做越顺手,开拓了固定的销售渠道,招了不少绣工,在本市的东南西北中开了好几家分店,沈念秋很为她高兴。冯佳容饮水思源,在注册公司的时候坚持要分一半股份给沈念秋,就连公司名秋意佳品都是从她们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根本容不得她说不要。沈念秋实在推辞不掉,想着这也算一条退路,就只好接受了,不过她从不过问公司里的账目和经营情况,只偶尔过来玩玩。

把车停在秋意佳品十字绣专卖店前,沈念秋悠闲地走了进去。

里面人不少,从学生到退休的老太太都有,冯佳容和几个女店员都在忙,介绍、拿货、展示成品,一直没空。沈念秋坐到门边的小桌后面,顺手拿过旁边做了一半的绣件看了看,便顺手绣下去。

冯佳容走过来,对她打了个招呼,“来啦。”然后把绣布展开平铺在桌上,用水性笔帮顾客画格子,耐心细致地给她讲解注意事项,教她抽线、压线的技巧。

她长得珠圆玉润,圆圆的眼,圆圆的脸,手指也是圆圆的,有种类似于幼儿般的可爱,很具亲和力,顾客都对她很信赖,几乎言听计从。

终于等到生意高峰过去,店里的人少了,冯佳容才坐到沈念秋身边,笑着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办完事出来,看着已经是下班时间,就不想回酒店了。”沈念秋放下手中的绣件,侧头看着她,“江南春可能很快会转让,到时候我就要换老板了。”

“太好了,早就该换了。”冯佳容很高兴,“你要再呆在那种蛮荒之地,都要发霉了。”

沈念秋忍不住笑,“走吧,出去吃饭。”

“好。”冯佳容向两个店员交代几句,便跟她一起走了。

她们没有去远处,而是走到不远的一家连锁店吃牛排。这里的东西价廉物美,十多种沙拉都免费,她们很喜欢,常常到这里来。

店里很安静,两人要了海陆大餐,一块牛排加一块鱼排,用铁板煎了送上来,一揭盖子,香气四溢,在寒冷的冬季更加吸引人。

沈念秋去沙拉台拿了些生菜和黄瓜,做了个蔬菜沙拉,坐下便拿起刀叉开动。冯佳容边切牛排边问她,“你要换哪里的老板?”

“天使花园酒店。”沈念秋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听说过,好像挺有名的。”冯佳容觉察出她的异样,“怎么?你觉得那家酒店有问题?”

“不是。”沈念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想跟好朋友说说,“老板是个很帅的男人,气质好得不得了。”

冯佳容一怔,随即大喜,“你动心了?”

沈念秋失笑,“如果看到这样的极品都不动心,那就不是女人了。”

“不会吧,这么夸张。”冯佳容第一次听到一向心高气傲的好友如此赞美一个男人,不由得睁圆了眼,“既然这么好,那你还等什么?上啊。”

沈念秋失笑,随即轻轻摇头,“他太出色了,有点高不可攀,我可没那信心。”

“喂,还没出手呢,你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太丢脸了。”冯佳容瞪她一眼,“我觉得你行,该出手时就出手,别犹豫。”

沈念秋默默地想着谭柏钧的气质风采,仍然心里没底,一边笑一边摇头。

冯佳容急得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念秋,你在工作上一向勇往直前,知难而上,愈挫愈奋,怎么现在这么没出息?我有不少客户是在酒店里当官的,提起你来都赞不绝口,说你一直呆在江南春那个快要倒闭的酒店里太可惜了,还有不少男人都对你有点那意思,可是没一个人敢追你,都觉得你眼光高,倒是跟你现在看那个男人的感觉有点像。其实,你自己是怎么样的你最清楚,你是眼光高这不假,可也并不是高不可攀,对吧?只不过你吓退了追你的人,所以直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我看你那位极品只怕也是如此。你啊,一遇到感情的事就想得太多,瞻前顾后,左思右想,还没前进就想着退路,那怎么行?这方面你倒是应该学我,如果看到好男人,先抓住再说。”

她是沈念秋的知己,这番话不偏不倚,正中要害。沈念秋直到现在还没恋爱过,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眼光很高,难以亲近,其实是她自己太爱惜羽毛,如果没有认定,连尝试一下都不肯。当然,要碰到像谭柏钧那样的男人却也不是容易的事,说不定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想着,她有些犹疑不定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追他?”

“有什么不可以?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冯佳容有些恨铁不成钢,没好气地说,“你要有本事,就想办法让他来追你,要没本事,就乖乖地打起精神去追他。”

沈念秋想着谭柏钧那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要他来追我是肯定不可能的,至于我去追他,得看我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冯佳容是真的好奇了,“念秋,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看你怕过谁,这人是何方神圣啊,居然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这人,纯粹不学无术。”沈念秋有些啼笑皆非,“算了,别去想那些了,能为他打工,经常过过眼瘾,我就满足了。如果贪欲太多,怨念就多,那又何必呢?我现在知足者常乐,挺好的。”

冯佳容摇了摇头,颇为无奈,“你这就叫那什么扶不上墙,算了,我也懒得管你,就让你被你爸你妈唠叨死。”

沈念秋笑了,“他们现在已经不催了,随便我什么时候结婚,免得我一怒之下胡乱嫁人,最后不好收拾。”

“你这脾气还真难说,如果他们逼得太紧,搞不好你真会到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去结婚。”冯佳容叹气,“平时深明大义得很,一钻牛角尖就八匹马都拉不回,谁敢逼你啊?我真服了你。”

“得得得,你别唠叨了,又不是七老八十,学什么祥林嫂?”沈念秋好笑地看着她,“你放心,别的事我可以将就,这终身大事却绝不会退而求其次,一定是我爱的并且爱我的,我才会嫁。”

“那就好。”冯佳容长吁一口气,仿佛终于放了心。

沈念秋对她的反应觉得很好玩,但也知道她是一心为自己好,所以才愿意把对谁都不愿意说的话告诉她。

吃完饭,沈念秋把冯佳容送回店里,就上车走了。

时间还早,她不想回家,刚才提到谭柏钧,虽然是半开玩笑,却仍然有点心神荡漾。她开着车四处瞎逛,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天使花园酒店前面。

看着霓虹闪烁,勾勒出花体的中英文店名,沈念秋心里一动,便放慢速度,缓缓驶到酒店大门的斜对面,停在街边的树荫下。

那些百货商场、餐饮娱乐场所、各种名店都灯火辉煌,不远处车来车往,人潮如织,一片繁华景象。车没熄火,音响仍在放出轻柔的音乐,她趴在方向盘上,渐渐心静如水。

渐渐的,街道安静下来,原本拥挤的人潮变得稀疏,酒店广场上的三株火树银花在寂静的夜色中更显璀璨。华丽的灯光中,小小的雪花悄然出现,在空中轻舞,翩然落下,让人心里忽生无限惊喜。

这个介于南北之间的城市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雪了,沈念秋看着那些轻灵美丽的小雪花,心里不由得兴奋莫明,忍不住推门下车,等着它们飘到自己身上。

在室内享乐或工作的人都没发现,四周空寂安静,似乎整个世界都只有她一个人,那些漫天飘舞的飞雪也只属于她。她仰头望向漆黑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一串白烟,愉快地笑了。

她穿得不多,寒意一点一点地浸进她的衣服,让她开始颤抖。她低下头,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打算回到温暖的车里。

就在这时,从酒店大堂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沈念秋心里一震,立刻站住不动,视线紧紧跟随着他。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开司米长大衣,衣扣仍然没系,下摆随着他走动的节奏而潇洒地轻飘。他走到广场中央,站在火树银花下面,微微仰头,似乎也在看那些飞舞的雪花。

璀璨的光华下,他仿佛只有在黑夜才降临凡间的神祗,而眼前的盛世繁华由他一手缔造,芸芸众生如飞蛾扑火般被吸引,被蛊惑,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他颠倒众生,却又遗世独立,不染半点尘埃。

这一刻,沈念秋清楚地看到,自己心里高高修筑的堤防彻底崩溃,狂潮翻卷,惊涛拍岸,瞬间将她淹没。她没有逃避,不去抗拒,静静地站在那里,心甘情愿地束手、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