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经过几天的连绵阴雨,初冬的沐城寒意凛冽,沈念秋走出家门,看到一直湿漉漉的地面变得干爽,浓密的云层间透露出稀薄的阳光,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看看表,她上了停在楼前的车,往酒店开去。

她所住的小区靠近三环,离她工作的江南春酒店很近。驶出宽敞而安静的林荫大道,开上立交桥,眼前出现的便是乱糟糟的一片。

政府修地铁,这里到处都封着路,交通不便已经一年多,不少酒店餐饮业都因此而迅速萧条,再也支撑不住,其中也包括江南春。

她在狭窄的巷道间钻来钻去,终于驶进酒店大门,来到空空如也的停车场。当年刚开业的那几个月,这里总是停得满满的,逼得酒店的内部车辆只能停到外面,如今想起,那样的盛况仿佛上辈子的事了。

穿着保安制服的保安队长刘智伟仍然一丝不苟,很规范地引导她停车,然后趋前拉开车门。沈念秋下了车,对他温和地说:“九点钟有位谭总要来,如果他到了,你立刻通知我。”

“好。”刘智伟点头,替她关上车门。

沈念秋给车上了锁,往旁边的办公楼走去。

江南春是庭园式酒店,在一座人工湖边错落有致地建有五幢商务别墅,之间点缀着亭台楼阁,环境营造得非常好。办公区在大门旁,是独立的二层小楼,与经营区分隔开,沈念秋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就在董事长办公室隔壁,平时都是她在负责这间酒店的运营。

两个保洁已经为她的办公室做好了清洁,正要关门,见到她上来,便礼貌地叫了声“沈总”,然后去打扫别的办公室。她点点头,走进门,拿起电话便拨给财务部,“昨天的营业额是多少?”

财务部经理给了她几个数字,她皱着眉听完,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半年来,住店的客人总是只有几个,都是董事长黄春平的好朋友,属于照顾性质,基本上收不到什么钱,吃饭娱乐的客人也少,每天的营业额只有一、两千,面对庞大的开支,这些收入根本是杯水车薪,亏损严重。为了这家酒店,黄春平倾注了大量心血,而沈念秋在开业前就被黄春平通过朋友招揽过来,从筹备直到现在,也付出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两人为解决经营上的困境想了很多办法,却都因修路封锁而告失败。这是人力不可抗拒因素,他们都明白,再是舍不得,也必须把酒店卖了。

黄春平当初买下这块地时没花多少钱,现在地价涨了两倍,就算光卖地,赚的钱也可以把这一年赔的钱抹平,但他不愿意卖给开发商,坚持要卖给也是做酒店这一行的,难度当然就比较大。他为人仗义,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不少朋友帮忙找关系,很多酒店连锁集团一听江南春所处的位置就不予考虑,这事拖了两个多月才终于有人回话,愿意考虑收购,约好今天上午九点过来看看。

黄春平接完电话后,精神很不好,对沈念秋说:“酒店经营管理上的具体情况你比我了解,到时候由你接待吧,好好跟他介绍一下,来的是天使花园酒店的老板,姓谭,谭总。”

沈念秋理解他的心情,也就不再坚持一定要对等接待,只点了点头。

黄春平仰头看着天花上的木雕灯架,有些怅然地说:“卖了以后,我再也不做酒店了,伤了心了。”

沈念秋安慰他,“趁现在转行也好,房地产形势大好,可以尝试做地产。”

“是啊。”黄春平的脸色好了一些,“我还是适合卖房子,不适合卖菜。”

沈念秋忍俊不禁,见他心情变好了,这才离开他的办公室,回去准备资料。

她在江南春工作三年了,一直是黄春平最得力的助手,本来谣言颇多,认为他们之间有暧昧关系,但她的性情刚直不阿,几次当着下属的面直言不讳地反驳黄春平的意见,态度很不客气,让他下不来台,顿时令流言不攻自破。她很感激黄春平的知遇之恩,肯将这么大一个酒店交到她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手中,不但有眼光,更是有胆量,而她也以出色的表现证明他那大胆的决定是正确的。在现在这样的时代,像他们这样单纯而互相信任的异性上下属关系是很少见的,不免让两人的朋友都啧啧称奇。

此时此刻,她坐在静悄悄的办公室里,等着那位天使花园酒店的老板,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这次谈话责任重大,很可能就会使对方做出是否收购的决定。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她在网上搜到的天使花园酒店的资料,琢磨着那位谭总究竟是怎样的人,要怎么应付才最妥当。

天使花园是去年国庆节才开业的四星级酒店,据说完全可以媲美五星,而且所处的位置很好,在有名的富人区,距机场高速入口很近,一直生意兴隆。既然都是做这行的,沈念秋当然知道这家酒店,但因为相距甚远,彼此完全不是竞争对手,所以她并不了解那边的情况。这两天,她都在努力搜集资料。在网上找到了酒店的网址,却看不到他们老板的任何信息,她又找酒店业的朋友打听,得到的信息也很少。只有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公关部经理曾经远远地见过他,这时很兴奋地说:“谭总是个帅哥哦,据说还是单身。”那女孩的口气垂涎欲滴,却对沈念秋即将进行的谈判毫无参考价值。

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见已经快九点了,便从抽屉里拿出镜子,查看自己的仪容。

他们是庭园式酒店,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数要暴露在野外,冬季很冷,因此女性管理人员并不穿裙子,而是黑色西装、长裤,白衬衫配黑色领带,沈念秋身段高挑,纤秾有度,将这套普通的酒店制服衬得极为标致。她短发过耳,黑亮柔顺,明眸皓齿,笑起来神采飞扬,颇具感染力,这使她在以往的职业生涯中过关斩将,无往而不利,也让她对自己充满信心。

她对着镜子牵了牵嘴角,露出招牌式笑容,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将镜子放进抽屉。这时,桌上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刘智伟的声音,“沈总,沈总,谭总到了,在停车场。”

她赶紧接起来,“好,我马上就到。”放下对讲机,她起身出门,直奔停车场。

生意太冷清,眼前空旷,一目了然,她一出楼门便看见停车场那里多了一辆钛金灰的沃尔沃,车旁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开司米大衣的男人,看不清脸,只能感觉出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刘智伟在他旁边,一看到她就抬手指了指,那人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来。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很快就看清来宾全貌,一颗平静的心忽然狂跳起来,让她差点乱了方寸。

他有张五官深刻鲜明的脸,让人第一眼便印象深刻,外面套着的大衣没扣,露出里面的正装,西服、衬衫、领带,配得恰到好处,无懈可击,一条与大衣同色的围巾随意搭在脖颈,松松地垂到胸前,在风中轻轻飘动,于一丝不苟中淡淡地渲染出几分潇洒。

沈念秋赶紧控制住情绪,脸上露出热情的笑,“是谭总吗?”

“对。”他微笑着点头,“我是谭柏钧。”

“欢迎,欢迎。”沈念秋向他伸出手去,“我是沈念秋。”

谭柏钧与她握了握手,客气地说:“幸会。”

“幸会,幸会。”沈念秋婉转地解释,“黄总本来是要恭候大驾的,可昨天临时有急事赶去外地了。他感到很遗憾,要我向谭总致歉,请谭总见谅。”

“沈总言重了。”谭柏钧客气地笑道,“我只是来看看,有沈总在就行了。”

他的声音温和醇厚,却带着淡淡的疏离,让人听着很舒服,又无法与他太接近,就像他的手,温暖有力,但稍握即放,让人产生向往,却又知道可望而不可即,沈念秋不禁为这种奇异的感觉而迷惑。

酒店这一行招聘员工都要求形象,俊男美女随处可见,沈念秋只闪了一下神便恢复正常,没人能看出她曾经分过心。她收回手,带着他往办公室走去,随口介绍道:“这边是我们的办公楼,管理人员的办公地点都集中在这里,不与其他经营场所混淆。”

谭柏钧微微点头,用征询的口吻说:“沈总,你看我们可不可以先看看你们酒店,然后再去办公室听你介绍?这样我也好先有直观印象。”

“行。”沈念秋便带他掉转方向,往后面走去。

经过一座精致的九曲回廊,沈念秋指了指前后左右的建筑,“我们这家酒店占地八十七亩,其中有三十四亩用来做园林绿化、游泳池和网球场,那边共有五幢商务别墅,其中翡翠楼、叠翠楼、滴翠楼、苍翠楼是住宿区,有客房一百二十间,可同时容纳两百人入住,当中的翠微楼是商务区,餐饮、娱乐和各种服务项目都集中在那里……”

她清晰地介绍着酒店的详情,谭柏钧跟在她身旁凝神倾听,偶尔提出一些问题,她都能够立刻回答,并准确报出数字,一点也不含糊其辞。谭柏钧听了以后总是点头,不再追问,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沈念秋知道这是个深沉似海之人,心里更加谨慎,就连报出的数字都尽量精确到百位甚至个位,而不像过去那样报到万位千位就行了。

这里建筑很少,比城里的风更大,但他们一直走在回廊中,这些漂亮的走廊不但把各个客房区与商务区连接起来,而且还镶着玻璃,可以观赏外面的风景,还不受风寒之苦。

听沈念秋大致介绍完,谭柏钧忽然问:“这玻璃可以卸下来吗?”

“可以。”沈念秋点头,“天气转暖的时候,可以整幅卸下,放到库房里,等天气变冷了,再拿出来安上。”

“很不错。”谭柏钧微微点头,似乎是夸奖,脸上却并无赞赏之意。

沈念秋过去很善于从别人的眼神与遣词用句中判断出对方的真实用意,现在却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心里不免有些没底,但还是沉着冷静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带他参观完,最后走出回廊,指着墙外说:“那里还有二十四亩地也是我们的,还没开发出来。”

谭柏钧看了看,淡淡地问:“为什么不用呢?”

沈念秋轻叹,“去年非典,今年修路,酒店的经营状况不理想,就没办法再动了。”

谭柏钧点了点头,“非典让酒店业遭遇大灾,修路也是你们没办法左右的事,可以理解。你们能撑到现在,也算了不起了。”

沈念秋暗中松了口气,觉得这人倒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是颇讲道理的,便微笑着说:“谭总,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你看还有什么问题吗?”

谭柏钧打量一下四周,温和地道:“暂时没有了。”

“那请到我办公室坐坐吧。”沈念秋热情地提议,“天气很冷,喝点茶,暖一暖。”

他们暴露在空气中,谭柏钧这时才注意到她的一张瓜子脸已经冻得发白,不禁有些歉意地微微欠身,“对不起,你穿太少了,我没注意,快回办公室吧,别着凉了。”

“没事,都习惯了,不觉得冷。”沈念秋赶紧摇头,笑容间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孩子气,不再像刚才那样是一丝不苟的商界精英,看上去特别可爱。

谭柏钧笑了,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请允许我。”他边说边脱下大衣,很有绅士风度地为她披上。

开天辟地头一次,沈念秋的脸唰地红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借。她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一般人看到她冷,也就是关心地叫她快到暖和的地方去呆着,而不会这么体贴。那件大衣以喜马拉雅山羊绒制成,看着轻薄有坠性,其实很保暖,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充满清新的气息。谭柏钧很高,大衣只到他膝盖,给她披上就一直拖到脚踝,却别有一番风致。

沈念秋其实不矮,穿上酒店规定的半高跟皮鞋有一米七二,可谭柏钧却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估计至少有一米八五。她很少遇到这么高的人,感觉上一直有些隐隐的压力,更将他视为强劲的谈判对手,此时忽然被他温柔关怀,顿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谭柏钧看着她,轻声说:“我们回你办公室吧。”

沈念秋这才回过神来,不由暗自惭愧。这人随手一个无心之举便让她怦然心动,要是使出美男计,肯定所向无敌,反正自己是无法抵挡的。她点了点头,礼貌地做个请的手势,带他沿着回廊走到自己的办公室。

打开门,她先把他的大衣仔细挂到衣架上,然后去为他沏茶。

屋里有暖气,感觉好多了,谭柏钧摘下围巾,随手放到衣帽钩上,这才过去坐下。沈念秋把茶杯放到他面前,他客气地说:“谢谢。”

沈念秋从抽屉里拿出已经整理好的各种文件的复印件,过去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些资料。”

“好。”谭柏钧接过,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

沈念秋已经关掉了对讲机,但有些事还是需要她处理。客人要求的折扣超出各部门经理的权限,就需要她同意并签字确认;递到财务部的借款单、报销单都必须由她签字才能办理;主管以上管理人员的辞职报告需要由她同意并签字才行;如果有突发事件,都要向她汇报。谭柏钧看资料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有人进来低声跟她说事,她坐在那里迅速处理,该签字的签字,该驳回的驳回,干净利落,很有效率。看得出来,那些经理或主管都对她相当信服,基本上没有反对意见。

谭柏钧看了约有半个小时,便放下手中的文件。这些资料都已经由中间人送到他那里,他研究得很透彻,不然不会回话表示有兴趣,这时只不过对照一下,看看送给他的资料是否与这里的有所出入,所以用的时间并不长。

他端起茶杯,揭开盖子,一阵浓醇的甘香扑鼻而至,沁人心脾,茶汤也不是通常的绿色,而是明黄鲜亮,喝一口便觉心旷神怡。他品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是什么茶,不免有些好奇。

沈念秋签完字,等财务部经理出门后,笑着对他说:“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茶,所以一些朋友到外地去,总会给我买些当地的特色茶,尤其是产量很少、基本不外销的好茶。这茶出自四川的蒙山,是品质最好的蒙顶甘露,从唐朝开始就是贡品。杨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自古传颂的。”

“的确是好茶。”谭柏钧点头。

沈念秋停了一下,拿出名片双手递给他,声音很柔和,“谭总,这是我的名片,刚才忘了给,失礼了。”

谭柏钧双手接过,然后拿出自己的名片给她,“沈总别客气。”

沈念秋看了看手上的名片。与她的相似,版式是竖式,用的纸却是典雅的蓝灰色,文字烫银,设计带点花式,标识更是洋溢着欧洲风格,很有文化气息。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夸两句,谭柏钧先开了口,“我听说沈总在筹备的时候就在江南春工作,这些都是你的策划吧。”

沈念秋并不矫情,微笑着点头,“是,是我策划的。当时换了好几家广告公司做方案,黄总都不满意,我也感觉不好,就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做了。其实江南离我们又不是天远地远,各种元素早就熟悉,都是中国文化的精萃,稍微用点心就能做好的。”

“你说得对。”谭柏钧赞同,“现在肯全心全意为别人做事的人已经不多了,沈总很难得。”

沈念秋有些不好意思,“谭总过奖了。”

谭柏钧笑了笑,将她的名片放进衣袋,便言归正传,“我去规划局查过,你们这块地属于商业用地,黄总不愿卖给开发商是可以理解的,住宅用地的地价比商业用地低,开发商不可能用商业用地的钱来买住宅用地,你们大概也不想以住宅用地的价格卖出去。但这里目前并不具备开发商业地产的条件,所以你们用来做酒店是很明智的,只是运气不大好,先是非典,后是修路,才不愿意继续经营下去。”

“谭总说得很对。”沈念秋连忙点头。

“沈总,我们在商言商,就不用拐弯抹角了。”谭柏钧收敛笑容,重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峻,“这个酒店我确实有兴趣接手,但还需要熬多久才有起色,还要亏多少钱下去,你是明白人,就不必我多说了,你们开价七千万,我只能出五千万,超过这个价,我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这一刀砍得真狠,但沈念秋还没法说他趁火打劫。这酒店是好,地也值钱,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成了鸡肋,很难找到可靠的买主。以前他们也谈过几次,都是对方过来看了看就杳无音信。谭柏钧是迄今为止惟一有诚意收购的人,对他们来说那叫雪中送炭,弥足珍贵。

沈念秋心念电转,仍然试图讲一讲价。她的态度很诚恳,“谭总,你也知道我们这是商业用地,现在三环外的商业用地都不低于八十万一亩,我们这里一边靠湖,一边是交通要道,地理位置非常好,怎么着也不会低于一百万一亩,不算地面建筑和设施设备,光是这块地的地价都在八千万以上,黄总开价七千万,已经很实在了,你出五千万,确实让我们有点为难。”

谭柏钧微微点头,“你说的都是事实,三环以外的地是要卖到八十万,你这里的地要论行情也可以卖到一百万,可是有价无市,如果不信的话,你们黄总可以到房地产交易中心去挂牌,看有没有人买。”

这话虽是实情,却很尖锐,让沈念秋有些难堪,但是做服务业的早就练成铜皮铁骨,应酬功夫都是一流,她现在身为乙方,本就处于下风,只能逆来顺受。她迅速调整情绪,温和地笑道:“谭总是行家,自然什么都清楚,那么,这个价格方面是不是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用委婉的口气说出要求,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不会断然拒绝,谭柏钧也不例外。他沉吟片刻,口气变得缓和了许多,“我可以出到六千万,但付款方式必须按我的要求办。”

沈念秋马上点头,“你说,只要不太为难,我想黄总应该没问题。”

“好。”谭柏钧的头脑非常清醒,从容不迫地说,“转让合同签订后,我先付给你们两百万。你们在半个月内必须办好转让手续,我再付一千万。三个月后,如果没有第三者出现而产生纠纷,我再支付三千万。一年后,我付清全部余款。”

他这个要求是合理的,沈念秋琢磨一下,点了点头,“好,我会把你的要求转告黄总,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

谭柏钧淡淡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沈念秋肯定地说:“明天吧。”这事越快越好,不然他有可能就变卦了。

“行。”谭柏钧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沈念秋知道身为一家大酒店的董事长,他肯定很忙,也就不去虚词挽留,立刻起身,从衣架上拿过大衣递给他,轻轻地说:“谢谢。”

谭柏钧马上明白这是为他刚才的绅士风度而道谢,不由得笑了,“沈总太客气,小事而已。”

“谭总君子风度,令人心折。”沈念秋终于找到机会恭维他一句,倒也水到渠成,不露痕迹。

谭柏钧笑着接过大衣穿上,再把围巾顺手挂到脖颈上。沈念秋打开门,送他出去。他转头说:“外面太冷,沈总留步吧。”

沈念秋坚持,“谭总难得光临,一定要送。”

谭柏钧便不再劝阻,跟她一起下楼。在远处值勤的刘智伟看见他们的身影,马上跑步过来,在车旁立正。

谭柏钧向沈念秋伸出手去,“沈总,再见。”他的手修长优美,除了一只名表外没戴任何饰物,显然没有结婚,也没有订婚。

沈念秋很高兴地握住他的手,笑道:“欢迎再来。”

谭柏钧微微点头,“有机会一定来。”

他一语双关,沈念秋自然不会放过,马上强调,“一定有机会的。”

“那就要靠沈总努力了。”谭柏钧客气地说完,便转身上车,在刘智伟的指挥下掉头,稳稳地驶出酒店大门。

这是沈念秋第一次在谈判中始终处于下风,而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却非常服气。看着那辆沃尔沃消失在门外,她回到办公室,拨打黄春平的手机,向他汇报刚才的谈判情况。

黄春平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低沉地说:“你辛苦了,能谈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比较理想了。明天你就告诉他,我同意他的条件,双方尽快签合同。你也知道,我们的一笔贷款就要到期,急需两百万还进去,不然银行的朋友就很难做了。”

“我明白。”沈念秋立刻保证,“我明天一早就跟谭总联络,把你的意见告诉他。”

“好吧。”黄春平有点心灰意冷,“我这两天就不来了,酒店没生意,看着都气人。”

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沈念秋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答应着,放下了电话。

起身走到窗边,她看着外面的景象。

偌大的酒店到处冷冷清清,地上虽然已经被保洁打扫过,却依然有一些枯叶飘落下来,在风中慢慢滑动,更添了几分萧瑟。

她轻轻叹了口气,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谭柏钧的笑脸,对他接手这家酒店后的情景有了几分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