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上海,我来啦!”

01

12月16日,望着车窗外冬季萧瑟中的荒山戈壁,石清砚心中更加悲伤。

她按着太阳穴,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人声嘈杂,充斥着旱烟和臭汗味,以及男人汗脚丫子的味道。

石清砚绝望地思考着自己的未来,揣着仅有的1200元钱,如何在大上海滩落脚呢?显然,她是在浪费着自己的脑细胞,如果不是失恋,石清砚这辈子都不会做出对学生如此不负责任的决定。

列车缓慢地进了站,不过,离上海还有好远好远的距离,感觉远得直通天堂。

一个年轻漂亮、身材纤细高挑的女孩子从人群中挤上了车,径直朝石清砚走了过来,重重地坐下,狠狠地靠在了石清砚身上。

石清砚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想要往里挪挪,可发现自己被这个女孩压得一动都动不了。

“小姐,你压到我了……”石清砚无奈地推了推这个女孩。

“哎呀,别闹,让我歇会儿,累死我了啊。”女孩没有动,依旧慵懒地压在石清砚身上,“你好,我叫小美,要去大上海闯生活,你呢?”

“哦,小美,你好……”

午后的阳光从车窗射入车厢,散发着浓浓的倦意,外加小美如同一床被子一般的包裹,瞬间给石清砚带来了困意,这困意压倒了一切,屏蔽了悲伤。

严重怀疑,小美身上是不是有迷药,石清砚话还未说完,就沉沉地睡下了。

在睡梦中,石清砚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一个偌大的新书发布会现场,她向众人展示着自己写的一本书——《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并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自己的内心独白: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与喜爱,我相信,我的故事一定能够打动你们的内心,激发你们的青春斗志。

乐观的人,总是会选择一个顶级方式安慰自己。在遇到大麻烦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大吃一顿,之后再肆无忌惮地睡到自然醒,天大的困难统统能够迎刃而解。

对此,石清砚表示严重的怀疑,因为她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本已破烂不堪的人生更加千疮百孔,雪上加霜了。

石清砚从睡梦中渐渐清醒过来,耳边环绕着周杰伦的歌声。

小美见石清砚醒了,兴奋地一把抱住石清砚:“天啊,你终于醒了,再不醒,就该到上海了!”

石清砚把耳朵里塞着的一个耳机拿下来,看了看,又懒洋洋地塞到耳朵里:“谁的歌?还蛮好听的!”

“那是当然,我的偶像!”提到自己的偶像,小美不由自主地将讲话的音调调高了八度。

石清砚显然没有被小美所感染,白了小美一眼。

“哦,好吧,这歌是周杰伦的《简单爱》。”

简单爱,微微地割痛着石清砚的心,还伴随着浓浓的讽刺,如同一个学霸考了满分,却不停地摇头,说自己没发挥好一样。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石清砚摇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石清砚沉浸在音乐中,虽然痛,如同膝盖上的结痂,总是要剋呀剋,直到剋流血才会住手一样。

有时候,人就是贱,尤其是在面对一个叫作“爱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突然,耳朵一痛,耳机从石清砚耳朵眼里像子弹一样飞到了小美的手中。

“怎么还听上瘾了啊,跟我说会儿话。”小美收起随身听,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兜儿里。

石清砚美美地睡了一觉,精神果然好了很多,此刻,竟也有了饥饿感,仔细想想,自己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小美,你好,我叫石清砚,我也是要去大上海闯生活的。”

“这也太巧了吧,清砚姐,我学历低,看你老有文化的样子,以后我就跟你混了啊!你一定能在上海混出名堂来。”小美毫不负责任地恭维着,仅仅是因为她看到石清砚随身的包裹里,顶着一盒徐嘉良为石清砚准备的康师傅方便面,还有若干个卤蛋。

石清砚叹了口气,她已经饿到没有力气反驳小美这不靠谱的恭维了,顺着小美直勾勾的眼神,石清砚果断决定,让小美去水房泡泡面。

小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她如同一条鲶鱼游走在拥挤的车厢内,但当来到水房前的时候,她却发现,水房排队打水的人比车厢的人要多得多。如果这些人都回到车厢内,她是无论如何都游走不到水房的。

也许排队的时光太无聊,狭窄的空间内,小到十几岁的小男孩,大到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全都色眯眯地盯着小美。小美享受着众人欣赏的目光,果断想出一个妙计,顺利加塞于一个秃顶老男人之前,接了一桶热水。

当小美再次游走在车厢内的时候,水房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辱骂声。秃顶老男人一脸嫌弃,嘴里叼着一枚卤蛋。

当小美回到石清砚身边的时候,石清砚正流着眼泪,不过小美没有看到。

小美将泡面放在小桌上,默默地拿出了随身听,将两个耳机都塞到石清砚耳朵眼里。石清砚痛得咧着嘴。

小美按下播放键,耳机里传来周杰伦的《上海一九四三》。

列车奔驰在没有尽头的两轨之间,如同没有交集的两种人生,即使触手可得,却永远都无法相遇。尽管冬去春来,花谢花开。

石清砚擦干眼泪,揭开泡面的盖子,尴尬地说:“小美,卤蛋呢?”

小美俏皮地耸了耸肩:“换成热水了。”

此时,秃顶老男人从小美身后游过,嘴里叼着一枚卤蛋,其后飘荡着“丢人”、“老不正经的”之类的形容词。

石清砚暗自佩服着小美的机智,破涕而笑。

小美认真地看向石清砚:“清砚姐,你笑起来真好看,温柔得像一潭湖水。”

小美如同上天派来的天使,她带来了困意、轻松、饥饿感、周董的歌等一切石清砚需要的因素。

大上海,石清砚来了。

02

“大上海,我来啦!”

石清砚在上海火车站北广场尽情地奔跑着、呼喊着,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完全不顾广场上挤满了成千上万南来北往的旅客。

小美一手挎着石清砚的背包,一手拖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

“我的天啊,这箱子里装了啥宝贝啊,咋不沉死我啊!”小美一边抱怨着,一边接受着众人投来讥笑的目光,原因竟是在不远处,石清砚正在疯狂地招呼自己,展示着一个可爱卡通造型的垃圾箱,口中大呼:小美,你猜猜这是干什么用的呀?

小美恨不得将石清砚装进垃圾箱,让清洁工人一并运走,或许,她应该将自己也装进去,这样就能从容地逃避众人讥笑的目光,以及这个笨重的行李箱。

石清砚不知疲倦地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对于一切都充满了百分百的好奇感,直到小美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爬上了一共108阶台阶的天桥,毫无声息地晕倒之后,石清砚才从梦幻中醒来。

石清砚在天桥上,将头探出天桥外,感受着车流穿梭的呼啸声,以及随之而来扑鼻的汽油未充分燃烧所产生的甲烷的味道。

小美一把薅住石清砚:“喂,你死之前,总要请我吃一顿吧?”

石清砚被扫了兴致,弱弱地说:“你有钱吗?”

“没有。”小美说得很坚定,似乎她有钱才见鬼一样。

“没有钱,拿啥吃?难道上海人民的餐馆都是免费的吗?对了,包里有卤蛋!”

小美不想再争论下去,翻包找卤蛋,但显然,卤蛋已经在火车上被消灭一空了。

“好啊,跟我哭穷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这行李箱里装了什么宝贝。”

石清砚懒得理会小美,反正行李箱里全部是书,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更别提有钱了。直到小美将书全部摆出来,开始十元一本叫卖的时候,石清砚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幸好,一本还没有卖出去。确切地说,还没人敢相信小美真的是在卖书。

“天啊,小美,你是上天派来给我最后一击的吗?”石清砚将书一一捡回了行李箱中。

石清砚捡回一本,小美就再拿出一本:“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当小美拿着十元钱跑下天桥的时候,石清砚才恍然大悟,她和小美也才刚刚认识,她为什么要管小美的晚餐呢?

路灯一瞬间同时亮了起来,拉开了上海繁华夜生活的序幕。一座座高楼,一个个窗口,温暖的灯光。石清砚的心中,也一同被点亮了,远处的天空,几记绚丽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之中,尽管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人驻足仰望它只有几秒钟的璀璨生命。

可怜的盒饭,在两个人你争我夺的过程中,几分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尽管,小美舔着一次性筷子喊着“跟没有吃是一个感觉”。

石清砚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小美,小美瞬间秒懂了石清砚的内心独白。

“我发誓,我真的没钱。”

石清砚握着拳头,不可思议地说:“那你至少要有行李的吧?”

“行李嘛,就是累赘,我来上海,就是要从零开始,轻装上阵。”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小美摆出志愿军昂扬行军的pose。

石清砚一脸的嫌弃,狠狠地白了小美一眼,似乎是要透过衣服查看小美把钱藏在了哪里一样:“我看你都到不了鸭绿江,就会被活生生饿死了。”

小美一脸委屈:“来趟上海都怪不容易了,我就不出国了,给朝鲜人民再添了麻烦。”

石清砚绝望地双手合十:“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宽恕我的所有罪过吧,我一定重新做人。”

小美在一旁,苦笑着自言自语:“不错嘛,都有心思自嘲了。”

石清砚没听清小美在嘀咕什么,转身看向小美。

小美笑嘻嘻地说:“没什么,走,我们去找住处。”

小美拖着石清砚的行李箱,一路小跑来到台阶处。不知行李箱是不舍小美纤细的身躯,还是小美有意为之,总之,行李箱自己从第108阶台阶开始自由下坠,伴随着小美“小心、让开”的呼喊声。

再下一个画面,就是小美和石清砚一人抱着一摞书,行李箱露着两个大洞,跟随其后。

“我真是欠你的……”石清砚发着牢骚,“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天桥一共有108个台阶的?”

小美憋着笑:“我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啊!”

石清砚翻着白眼,自责着自己的天真无邪。

两个人一前一后行走在上海宽敞的大马路上,路灯将影子斜斜地无尽拉长着。她们要去哪里度过在上海的第一夜呢?

上海很大,但没有属于石清砚的一寸空间。

03

伴随着小美的抱怨声,房间的灯被石清砚摸索了足足五分钟之后,被点亮了。

小美重重地将一摞书摔在了桌子上。

“石清砚,你确定刚刚你一直在找灯门吗?”

“别抱怨,没让你露宿街头,就算是对得起你了。”石清砚冷冰冰地说道,此刻,她已先于小美意识到,这就是残酷的上海。残酷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小美环顾了一下狭窄黑暗的房间:“晕,又黑又暗,就一张破床,小窗户那么小,还漏风,你确定这个8平方米的小储藏间要25块一天?”

石清砚恨不得掐死这个自己刚刚才认识,就要管吃管住的新朋友:“没错,而且,我要郑重地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吃不喝,只能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窗户漏风,并且只有8平方米的小储藏间里住48天,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天桥下,或者是上海的任何一个地方等待死亡了。”

石清砚一字一句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可当她关上灯门,世界一片黑暗的时候,小美的一句话,直接让石清砚晕死了过去。

小美在黑暗中掰着手指头:“清砚姐,你有1200块,天啊,我们太富有啦,我爱死你啦!”

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回应小美的喜悦,因为石清砚真的崩溃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爱情啊,什么背叛啊,在小美面前,统统都是浮云。

天色大亮,而小储藏间里依旧黑暗着,死一般的寂静,似乎都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忽然,小储藏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被圈了一夜的黑暗迫不及待地拥抱着光明,而推开门的石清砚却被光明照耀得睁不开眼睛,即使挣扎着看这个世界,也是一片白茫茫,闪着白晃晃的光。

石清砚想象着,回忆着,好想能够看到徐嘉良越来越远的背影。

当眼睛适应了阳光,石清砚也从回忆回到了现实中来,她拉起依旧熟睡的小美。当石清砚告诉小美,自己要去找工作的时候,小美闭着眼,开始了盘问。

“清砚姐,你想做什么样的工作啊?”

“还没想好,我先去看看环境吧。”

“那服务员之类的工作,你考虑吗?”

“不考虑,我可是文学本科毕业,来上海可不是来当服务员的。”

“那你确定,你就这样的穿着、打扮,就去找工作吗?”

石清砚被小美这蔑视的态度激怒了:“拜托,你连眼睛都没睁开,怎么知道我什么穿着打扮呢?”

小美一头又栽倒在床上,依旧闭着眼:“给我留下十块钱,哦,对了,祝你上海一日游旅途愉快。”

石清砚恶狠狠地瞪了小美一眼,脱口而出“我真是欠你的”,摔门就走出了小储藏间,可没过十秒钟,石清砚又推门而入,拍在桌子上一张崭新的十元钱。

在清晨的争吵之后,石清砚独自一人,感受着上海的大街小巷,还有大街小巷里的人和狗。

石清砚没有方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又爬上了昨晚来过的天桥,并极其认真地数清了只有58个台阶的楼梯。

她苦笑着,笑自己是不是傻,居然会相信小美随口的胡说八道。

放眼望去,周围高楼林立,车道上车来车往,行人三三两两,有的是手拉手的恋人,有的是叫卖的小贩,有的是举着电话大呼小叫,穿戴整齐的男女白领。望着不远处江面上漂浮的垃圾,石清砚更加的凄凉。

恋人,注定与她无关;叫卖小贩,不是石清砚来到上海的目的;白领,似乎离她又是如此的遥远。

她在人生道路上迷失了方向。她满脑子里充满了马上逃离的思绪。

而此刻,小美却享受着自己手中的十元钱,而且,她做了完美的分配:两块钱,买了一份最新的人才市场报;四块钱,给自己买了一份煎饼果子;两块钱,买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剩下两块,她买了馒头和榨菜,藏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与此同时,她还软磨硬泡,借用了房东家的电话,给自己在上海郊区上学期间的老师打了一通电话。

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小美一直在睡大觉,似乎从出生到现在她这是第一次像模像样睡觉。为了证明她自己充分需要这样的大睡,她把自己扒得一条布丝都不挂。而石清砚在这一天里,为了寻到一份工作奔波得怀疑自己的脚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南京东路上五彩的霓虹灯告知了夜上海的到来。耀眼的灯光,充斥着上海的每一个角落,除了石清砚租住的这条小巷。偶尔几声犬吠,证明这里还有生命的存在。

12月底的上海,罕见地飘着雪花。但雪花落在地上,瞬间就化成了雨水,空气湿答答的,与石清砚的泪在上海的土地上奏响生命的乐章。

失魂落魄、一无所得的石清砚拖着沉重的躯壳,一步一步挪动着步子。在巷口焦急等待的小美跳着脚,远远地望见了石清砚,小跑过去,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

小美没有问,只是跟着石清砚一起哭。哭着哭着,她们就回到了那个漆黑的、狭窄的、潮湿的,但却无比温暖的小储藏间里。

石清砚蜷缩在床上,屋顶的灯泡一闪一闪,释放着微弱的光。小美倒了一杯热水递给石清砚,石清砚握着热气腾腾的水杯,冰冷的内心终于得到了抚慰。她水汪汪的双眼,喷涌着炽热的泪水,而此刻,更多的是感激小美的存在。

小美喂清砚喝了水,从枕头下拿出了馒头和榨菜,一脸喜悦地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清砚姐,我可跟你说,这馒头就榨菜,可是绝配。想当初,我上学的时候,宿舍里总要存一些,开心的时候吃,伤心的时候也吃,那叫一个香啊,想想就幸福。”

石清砚分享着小美的幸福,小美简单的幸福。

石清砚咬了一口馒头,又吃了一根小美喂到嘴边的榨菜。

“嚼,大口地嚼。”小美一脸期待,仿佛是自己吃到嘴里一样。

石清砚大口地嚼着,又咬了一大口馒头,又吃了一根榨菜,大口地嚼着,嚼着,嚼着,石清砚突然感觉自己真的是幸运的,在这个飘雪的上海冬夜,在这个狭窄黑暗的小储藏间里,能有个女孩无条件地陪伴着失魂落魄的自己。

小美拿出笔记本和人才市场报,神采奕奕地谈论起自己的求职大计:“清砚姐,我们可以把看起来还不错的招聘信息画出来。网上发简历胜算不大,打电话虽然比较方便,但多半会要求面谈,还不如我们就直接上门,合适了我们就直接面试,顺便我带你也熟悉一下大上海,无论地铁公交,我都熟得很。”

“你来过上海?”石清砚一脸疑惑。

“我在上海上了三年专科。”小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对了,这个笔记本最大的作用是记录我欠你的。”

“你欠我什么?”

小美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问清砚:“清砚姐,你包里有笔吧?”

石清砚点了点头。

“嗯,那就好,我说你写。”小美掰着手指,看着天花板,“半桶康师傅,五个卤蛋,半份盒饭,两天住宿费,十块现金……”

石清砚坐起来,抱住小美,整个头抵着小美的肩膀。

“小美,是我欠你的……”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不知抱了多久,累了,困了,倦了,就这样睡去了。

在上海的第一天。

最难熬的第一天。

04

梦终究有醒来那一刻,赤裸裸的现实撕扯着梦中绚丽的彩衣。

在接下来的生活中,石清砚和小美似乎陷入了无限重复之中,生活没有一丝波澜,今天会发生什么,昨天已给出了答案。

由于已经错过了年度最大型的招聘会,石清砚只能带着简历以及搜集的各类招聘信息,不断地跑上海市中心各个写字楼,面试了无数个工作岗位,可得到的答案都是“请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我们有需要,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石清砚和小美坐在公交车上,此刻,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大街上闪现着圣诞的元素。

“圣诞节了,不过我搞不懂,这外国人的节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石清砚望着车窗外,像是在问小美,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小美靠在石清砚的肩膀上,疲惫地依偎着,没有理会石清砚。

这已是石清砚在上海的第20天了,不经意间,这已经是她乘坐的第100趟公交车了。

公交进站,上来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刷着卡,车厢内不断响着“嘀、嘀”的刷卡声。

而在上海南京路步行街后的一个写字楼楼宇18层,灯火依然通明着。

一个胖胖的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怒视着眼前在会议桌前无精打采的一众男女。

“张总,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竞争对手是CQ,您是知道他们的实力的啊。”姜昕一脸委屈地为众人开脱。

“放屁!”女人口中的张总,就是那个胖胖的戴着眼镜、大背头发型的中年男子,怒将手中的一叠策划案甩在会议桌上,圆圆的肚子上下波动着,“一群废物,让你们策划2004年的元旦活动,你们拿着什么去竞标的?”

一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再敢出头说话。

“你们这策划跟前年的圣诞活动有什么两样?姜昕,你不是很能说的吗?我需要一个能说服老总的理由!”

眼看着姜昕下不来台,与她相好的,人力部经理老李,赶紧来解围:“张总,您息怒……”

“少在这儿给我装什么好人,交给你办的事,你办好了吗?”

老李自讨没趣,赶紧低下头,不再言语。

“再给你两天时间,若给我招不来中文系毕业生,你就可以去李琳那结账了。”张总一站起来,椅子乖乖地躺在了地上,发出“嘁里哐啷”的声响,一众人憋着笑,在默默目送张总离开了公司之后,会议室爆发出欢快的讥笑声。

姜昕收拾着散落在会议桌上的策划案,不屑地说:“真是好笑,能不能拿下案子,跟我这策划案有什么关系,CQ的李总,跟罗马花园的金总,是发小。”

“好啦,好啦,你就少说两句吧!”老李打断了姜昕,“还是发愁派给我的差事吧,1000块一个月,让我上哪找中文系本科毕业生给他啊,这不是纯搞笑嘛!”

姜昕撇撇嘴,没有理会老李,拿着策划案,离开了会议室。

李琳看着一脸绝望的老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你笑啥?这么诡异?又看我笑话呢,是吧……”

李琳半挡着脸,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讥笑:“前两天,不是有个中文系的乡下妞来面试嘛!”

“你快饶了我吧,就那个乡下妞,会不会用电脑打字都两说着,更别提写策划案了。”老李双手抱头,语调里带着哭腔,“我深表怀疑,她的文凭是不是‘家里蹲’大学给她颁发的啊。”

李琳笑得再也隐藏不住了:“那我就等着给你结工资咯……”

老李气得翻着白眼,瘫坐在椅子上。

石清砚和小美下了公交车,走在回小储藏间的小巷里,互相搀扶着。

石清砚突然拉住小美的手,再次确认:“你确定,我们留了房东家的电话,有电话找我们,他会第一时间告知我们吗?”

“好啦,清砚姐,这已经是你第八遍问我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嘛,我都承诺给房东,但凡我们找到了工作,就会给他50元酬劳。”

“不靠谱,我总觉着这事不靠谱。”石清砚还是不相信,其实,她更加不相信会收到应聘公司的录用电话。“你也是够大方的,50元酬劳,这可是两天的房费啊。”

小美若有所思地看向石清砚:“嗯,没错,是太贵了,我们有钱了,还是去租地下室吧,总要比这日租房便宜一些呢!”

石清砚无奈地翻着白眼,尽管,小美并不在意这些。

与小美相处了差不多小一个月的时间了,石清砚发现自己与小美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代沟,她们care的点完全没有交集,就如同对待这50元酬劳的问题上,小美觉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不许诺他人好处,他人怎会为你办事呢?尽管,她已经连续吃了很久的免费午餐和晚餐了。

但现实是,这免费的午餐和晚餐马上就要变成西北风了,虽然省吃俭用,但这雷打不动的房费和公交费,如洪水决堤一般,快速地吞噬着石清砚仅有的1200元积蓄。

所以,石清砚的忧虑、烦躁和绝望,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小储藏间里,昏暗的灯光下,石清砚在小美送给她的笔记本上记录着来到上海后的一点一滴以及自己内心的酸甜苦辣咸,小美在床上翻弄着扑克牌,似乎是一种算命的玩法。

“啊!清砚姐!”小美瞪大了眼珠,盯着散落了一床铺的扑克牌。

石清砚显然已经习惯了小美的一惊一乍,依旧平静地在笔记本上写着:“明天,希望一切都能够有所转机。”

“上上牌,上上牌,我们的生活马上就要有所转机啦!”

小美的话音未落,小储藏间的门,就被房东轻轻地推开了。

房东伸出满是老茧的手,看向小美,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擦着:“小美,请给我50元。”

在石清砚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小美便兴奋地跳下床,从房东手心里抢过被手汗浸湿的纸条。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但总得等我结了工钱嘛。”

房东憨厚地笑着,被小美推出了小储藏间。小美兴奋地关上房门,也不管石清砚正在蒙圈,一把抱住她,大声地喊着:“我就说吧,我们的生活马上就要有所转机啦!”

05

上海的早高峰,不仅仅只存在于地表以上,地铁里的拥挤完全超出了小美的想象。

拎着各式各样背包、踩着10厘米高跟鞋、丝袜短裙的白领丽人,拥挤于嘈杂的人群之中,尽管是在寒冷潮湿的冬日,尽管攒动的人流没人欣赏她们的美艳。

她们的美艳,也许不是为了让他人称赞,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更加自信。

而此刻,石清砚独自在小储藏间内研究着最新一期的人才市场报,直到此刻,她依然没有弄清楚,小美是怎么找到工作的,毕竟,这些天来,小美只是陪着自己四处面试而已。难道她梦游了吗?那用人单位的人总不会也梦游了吧?再一想,似乎整个上海都在梦游之中。

小美不说,石清砚也就没有多问,正好可以给自己放个假,窝在小储藏间里,毕竟漫无目的地四处面试,只会浪费金额不大但积少成多的公交费,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想要第一时间接听应聘公司的录用电话,尽管,她知道希望小到只有芝麻粒那么大一堆堆。

小美没有告诉石清砚自己的工作情况,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只是临时性的两天车展model,而且,听电话里咨询,虽然酬劳不菲,但要求穿着暴露的服饰,小美怕石清砚不肯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文学气质接受不了这个赤裸裸的现实,再把她五花大绑在昏暗的小储藏间里,就得不偿失了。

可令小美万万没有想到的,穿着暴露完全美化了恶俗的车展现场,小美捧着发给自己的只有5克,用手一攥还没有5毛钱一个的馒头大的服饰的时候,完全陷入了道德与金钱的争斗之中。

而周围的model,早已脱去了冬衣,近乎全裸着在化妆间跑来跑去,就如同在洗澡堂一样,周围弥漫着热腾腾的、逼人发汗的蒸汽。

被人们称作Manda姐的活动总监催促着女孩子们,而看到仍然穿着冬衣、呆坐在化妆镜前的小美的时候,走过来,拉住小美冰凉的手。

“秦老师给我介绍你,说你是个美人坯子,我想,秦老师说的的确没错。”Manda姐知道,这是小美第一次参加车展show,自然要有一个心理过程,“想在上海立足,就要有所付出,你有资本,就要好好利用,你要知道,有多少女孩在等待着这种机会呢。”

小美望着Manda姐,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中所谓的服饰呈现给Manda姐。

Manda姐摇了摇头,对着对讲机:“Miki,给小美换一套服装,要布料多一些的,对了,给她做好保护措施。”

对讲机里传来Miki专业的声音:“收到,Manda姐。”

Manda姐擦拭掉小美刚刚涌出眼眶的泪水,留下一句“专业一点”便消失在了没有羞耻感的化妆间之中。

当小美身心俱疲地推开小储藏间的房门的时候,石清砚正窝在床上看着书。

小美强颜欢笑,将手中的一份盒饭高高举过头顶。

石清砚没有问,小美也没有说,两个人分享着一份盒饭,如同她们第一天来到上海的时候。

吃着吃着,石清砚便落下了眼泪。

小美虽然还没有从秀场那些穿着西装革履却依然无法隐藏邪恶内心的色眯眯的眼神中平复下来,却依旧努力抚慰着石清砚迷茫的情绪。

“清砚姐,我跟你说啊,我们的生活真的就要发生改变啦,你一定要相信我。我……”

小美故作镇静地说着,虽然她此时很想与石清砚一起哭。

石清砚打断了小美:“小美,今天,我接到电话了。”

虽然石清砚完全没有一丢丢的喜悦,但小美却如释重负,将手中的筷子胡乱一扔,拉着石清砚的手:“清砚姐,是哪家公司,快跟我说说,是什么岗位,月薪多少?”

石清砚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抱住小美:“南京西路的那家广告公司,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是文案,对吗?”

石清砚点点头:“嗯,策划文案,试用期月薪800元,表现好的话,3个月后可以转正,转正可以拿到1000元。”

“800就800,凭清砚姐的才华,升职加薪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嘛。”小美分享着石清砚的消息,完全以为石清砚是在激动地流泪。

石清砚从小美的怀里坐起身,默默地抹着眼泪。

小美这才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焦急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得知,上岗之前,要交一个工服和工牌的押金,一共300块,对于目前的石清砚来说,这300块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她的心头,她是如此渴望一份工作,可现在,她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小美一听,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因为,她刚刚结算了一天的工钱,恰好300块,而且,明天还有一天的车展,她还能再拿到300块的酬劳。

当小美拿出300块钱给石清砚的时候,石清砚才发现化了妆、做了造型的小美,才想起来,小美今天出去工作了,可这番打扮,小美究竟是做了一份怎样的工作呢?

“小美,你跟我说实话,你做了什么?这钱是谁给你的?我们可不能为了钱,而做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你明白吗?”

石清砚完全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因为清醒的她,知道小美是多么纯粹的女孩。

“清砚姐,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小美显然承受不起石清砚的质疑,因为石清砚的话赤裸裸地让人联想到了红灯区里站在大街上拉客的暴露女孩们。

石清砚举着三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钞票发出挣扎的撕裂声:“一天300块,你知道我一个月才能挣800块,你干什么一天挣300,一个月挣9000是吗?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我单纯到可以随便被骗?”

小美无力以辩,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哭花了装扮了一整天的夸张的妆容。

“你去哪里工作,人家还管给你化妆,给你做造型?”

看到无言以对的小美,石清砚将三张百元大钞扔向了空中,小美“哇”地放声大哭,似乎有一双双肮脏的大手,戴着黄金戒指或劳力士手表,正向自己裸露的肌肤袭来一般,她害怕极了,想要躲藏,但她不能躲藏,也无处躲藏。

06

当石清砚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小美已经穿戴整齐,仔细地擦拭着石清砚白色的、但已落满灰尘的旅游鞋。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毕竟,昨晚的争吵,石清砚有些过激了。

“小美,你在干什么?”石清砚明知故问。

“清砚姐,你醒啦,快起床收拾收拾,今天可是你第一天上班,千万不能迟到啊。”小美依旧甜美的面庞,让石清砚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猫进被子里。

“呃,也不急,昨天,电话里的人让我9点30到公司就行。”石清砚极其不自然地说着。

“嗯,也是,第一天上班,去那么早也没人安排你工作,呵呵。”小美将石清砚的鞋子放好,又将三张百元钞票放在桌子上,“我今天得早走,早高峰,人实在是太多了,晚上见啦。”

小美走出小储藏间,留下300元钱和一脸自责的石清砚。

石清砚从枕边拿起小美的随身听,塞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耳机里传来周杰伦的《忍者》,虽然听了无数遍,石清砚除了“诶切迷啥西”之外,其他一句歌词都没有听懂。在跟小美诉说了自己的无奈之后,才得知,她听懂了的“诶切迷啥西”是日语“1234”的意思。

尽管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但是快速的节奏,恰好能填满石清砚混乱的思绪。很多时候,混乱的思绪恰恰需要另一种混乱来理清。

当石清砚收拾好心情,站在即将步入的公司写字楼宇的时候,她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自信。

身前是高30层以上的办公楼宇,高档商场,一个个奢侈品专卖店,牌头上尽是些她不认识的,只能靠拼读才能读出的不知是法文还是意大利文的字母单词。

石清砚深度怀疑,自己即将工作的公司,为何要处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呢?还有,处在这个寸土寸金地界的公司,为何就录用了自己呢?

她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刚好9点20分,只偶尔会有一两只丝袜短裙的美女进出办公楼宇,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是福不是祸,早晚是一刀,早死早托生。

形容石清砚现在心情的五字词语还真是蛮多的,她就这样鼓励着自己,在9点28分的时候,终于鼓足了勇气,踏入了电梯之中。

WE公司,是COURT财团下属的一个广告策划公司,其主要工作就是负责整个财团的活动策划及执行工作。所以,无论对外业务能承接多少,公司每年都有忙不完的活动要去策划及执行,这也是WE会处在恒隆广场旁边的原因。

WE公司的人事部经理,就是老李。他依然处理着手中的工作,石清砚只能静静地站在他的对面,四处张望着老李的办公室。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李有点不耐烦了,终于斜着眼睛看向石清砚:“不懂规矩,不该你看的不要看。”

石清砚赶紧收回了自己四处游走的目光,两只手在裤子上无辜地蹭来蹭去。

“会用电脑吗?”老李轻蔑地提问。

“会,我会用的,Word和Excel还有PPT这些软件我都……”

“少啰唆,”老李粗鲁地打断了石清砚,“不懂规矩,回答会还是不会就行了,谁有工夫听你啰唆,乡下人。”

石清砚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恨不得化身江湖女侠,左右赏他七十二记如来神掌。

石清砚对自己邪恶的想法暗暗叫好,嘴角竟泛起了一丝笑意。

“你在嘲笑我吗?”老李显然被激怒了,若不是胖胖的张总满嘴跑火车,答应老总年头一定招到一个中文系本科毕业生做文案,而且实习工资只有可怜的800元的话,老李才不会录用石清砚这个乡下妞呢。

石清砚赶紧严肃起来,死命地咬着嘴唇。

“把你的身份证、毕业证留下,去财务找李琳交一下工服押金,然后去换衣服,然后领到你的工牌之后,就去找姜昕经理报到。”老李头也不抬地说着套话。

石清砚努力记忆着先找李琳再找姜昕。

“还站着干什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老李不耐烦地大吼着。

石清砚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转身欲走。

“身份证、毕业证,真怀疑你这大学是怎么上的,学校老师不教的吗?”

在人事部的遭遇只是一个开始,石清砚也从走出老李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意识到办公室争斗远比柴米油盐酱醋茶组成的无聊生活更加可怕。

李琳是一个精明的笑面虎,她掌管着公司的财务支出,与石清砚还未曾谋面的胖胖的张总是穿一条裤子的。但为了能够长久地生存,她深谙一点,要与公司管理层保持一致。所以,当石清砚进入李琳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李琳迅速板起了她那张刻薄的脸。

“石清砚,嗯,先交300块工服押金,然后跟我去领工服和工牌。”

石清砚将钱交给了李琳对面的一个胖女孩,然后跟着李琳去了更衣间。

更衣间很是狭窄,毕竟房价太贵,可不能浪费到这些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但比起石清砚的小储藏间来说,还是要宽敞很多的嘛。石清砚看着不锈钢的更衣柜,心里竟一阵莫名的悲伤。

“嗨,想什么呢?”李琳将一套工服扔给石清砚,“换衣服,然后拿着这个工牌去找姜昕报道。”

这些人不知道是被谁惯坏的,说起话来好像都在对牛弹琴。对于石清砚来说,她怎么认识谁是姜昕呢,幸亏,鼻子下面还长着一张嘴。

当石清砚换上工服之后,整个人的气质立刻焕然一新。但她的发型和原本白色、现在是灰色的旅游鞋拉分不少。

姜昕一脸无奈地上下打量着石清砚,目光始终落在石清砚脚上的旅游鞋。

在看了5分29秒之后,姜昕终于开口说话了。

“活动策划,写过吗?”

“嗯,您是指……”

“算了,你也说不出个啥来。”姜昕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对门外的小七说,“小七,新人,你带一下。”

小七显然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似笑非笑、欲哭无泪地看了一眼姜昕口中的新人——石清砚。

“对了,一会儿你带着她去一下车展现场,让她了解一下我们是干什么的,by the way,让她清楚一下,她需要干些什么。”

姜昕冲着石清砚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还未缓过神来的石清砚,就这样稀里糊涂拜见完了WE的四大瘟神之三大瘟神,就差一个大瘟神,她就可以圆满了。

车展现场人流攒动,但男女比例超级失衡,要不是主办方禁止衣冠不整者入内的话,我相信,大街上乞讨的乞丐都会一窝蜂地涌进展厅。

漂亮的车子被擦得锃亮,映射着靓丽清爽的车模,以及不曾间断的刺眼的闪光灯。

小美极其不情愿地听从着台下摄影师的指令,变化着不同的pose,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为什么每个人手中,都会拿着一台照相机,有人甚至拿的是傻瓜照相机。

小七带着石清砚在展厅里转悠着:“看到了吧,这个车展是我们公司策划的,也就是我们部门,我们来负责书写策划方案,一旦公司通过之后,就会移交给活动执行部,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只有策划的主笔者要跟活动,负责活动现场的监督和协调,当然了,谁的方案胜出了,会有不菲的奖金的哟。”

石清砚的目光四处游走着,远远地就认出了在宝马车前摆弄pose、穿着暴露的小美。

石清砚赶紧躲在小七身后,眼珠子似乎要掉落在小七的肩膀上一样。

小七继续说道:“好啦,别大惊小怪的了,这些女孩子也怪不容易的,都是为了生存嘛。”

石清砚心里针扎一样的痛,呼吸都急促了。

“她们一天能挣多少钱?”

“这个也没准,看跟管事的人熟不熟吧,一天七八个小时站下来,少的二三百,多的三五百的样子吧,福利不错,管三餐,还有免费热饮,当然了,得身材好、长相好的才行,标准很严格的呢。”

当石清砚再次看向展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同样穿着暴露的女孩,替换了小美,站在豪车旁边,正在搔首弄姿。

石清砚回到小储藏间的时候,已经是7点30分,小美还没有回来。石清砚没有开灯,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第一天工作,她接受了太多信息,太多她未曾面对的画面和嘴脸。

门被推开,灯被点亮,门口的小美,手中拎着一个袋子和一份盒饭。

“哎呀,吓我一跳,清砚姐,你咋不开灯啊?”小美故作镇定地将盒饭放在桌子上,拿出袋子里精致的盒子,“清砚姐,第一天工作还顺利吧,这是我送你的工作礼物。”

小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黑色短高跟鞋。

“清砚姐,你工服穿回来了没啊,快试试,跟这双鞋一定很搭的。”

石清砚说不出话来,只是止不住地流泪。

“清砚姐,你怎么了?我没有做……”

石清砚捂住小美的嘴,打断了小美的话。

石清砚从桌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半盆凉水,拿起暖壶往里倒入开水:“站了一天了,泡泡脚,舒服一些!”

小美笑着,流了泪。

小小房间里的混浊空气越发放肆地弥漫着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不过,这种味道真的让石清砚和小美清醒了好多。

石清砚看着小美,轻声地对小美也是对自己说道:“在这个可爱又可气的时代,为了能够生活得更好,注定要更多地付出!”

其实,姐妹俩应该明白,无论是办公室的白领,还是展台上艳丽的model,她们都是大上海最底层的一群人。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在最底层努力地挣扎着,等待着快快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