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些年轻的日子给了谁

我不再年少气盛只信奉以暴制暴,如今我更喜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怒发冲冠的吴三桂远远没有羽扇纶巾的周瑜好看嘛,我还是很在意样貌的。

周杨打来气急败坏的电话时,陈桑榆在开车。小子为红宝石视频一事熬了通宵,她放他回家睡觉,但他不安生,劈头就问:“阿姐,你要对商务部下手了?”

陈桑榆莫名其妙:“下手?下什么手?”

周杨回到家将近十点半,睡不着,上网时被踢出了部门建的吐槽群,正纳闷时,小慧私底下问他:“老大要裁员?”

“啊?我没听说。”

小慧八卦跟他听,快中午时,好几个女孩子在议论,说陈桑榆对商务部现况很不满,打算换血,招收一批新员工进来,明天她会和人事部门共同挑选。周杨是她的心腹,连带也被恨上了,小慧给他通气:“群里炸开了锅,有人在说新来的老大比吴曼还不好对付,是笑面虎,只想留用她钦点的那十来个人,剩下的都杀无赦,再换新的。”

毫无疑问,人事纳新一事是吴曼散布出去的,就是为了动摇她的军心。她不是在有步骤地招兵买马吗,吴曼明面无可奈何,背地里使坏,那是谁都拦不了的。

消息一扩散,商务部人心惶然,混日子的坐不住了。他们只想找份工作混饭吃,掐点儿来,准点儿走,上班也算兢兢业业,打一份工拿一份钱,安分守己的过,不思进取,也不惹事。但就算这样,也要被看不惯,清退出局?宁波汤圆陈桑榆笑里藏刀,狠着呢。

“小子,感到怕的人多半是不堪用的人,他们要么奋起,要么主动走人,省得我亲口说,这不挺好吗?”

周杨急了:“但好多人都会恨上你了啊!”

铁打的职场流水的兵,何苦在意是否被共事三五个月,或一两年的人所喜欢呢:“小子,他们不喜欢我有什么要紧?我只要他们出业绩。你见过多少人真心喜欢他们的上司呢,不都以骂为主吗,这点自知之明我有。”

不,阿姐,我是真的喜欢我的上司,我是真心的。陈桑榆可听不到周杨的心声,又说:“小子,别太紧张,吴曼在搞事,但我被气着了,那可就中计了。她没损害到我什么,我的业务在谈着,活动也在做着,事情都很顺,不痛快的人是她,不是我。”

周杨只好说:“好吧,阿姐,你不受影响就好了。难怪小慧说,真正的女王是Hold住场面的,可你算哪门子的女王?女王都很威武的,你最多是埃及艳后。”

若你是艳后或宠妃,我就当你的带刀侍卫吧。周杨握住电话,柔情又惘然,陈桑榆笑起来:“艳后是要统领后宫的,小子,封你个淑妃当当。”

周杨气结,这人成天没正形,真讨厌:“你对吴曼真好。”

“嗯,告诉吴曼我爱她。”

有只苍蝇嗡嗡叫,又不能拍死,烦是有一点的,但无足轻重。陈桑榆吹了声口哨,破事太多,斗她也是逗她,好歹也算个乐子。

当然啦,仗还是要打的,不仅要打,完了还要立马横刀,摆个Pose气死她。这时母亲的电话进来了,她梦见陈桑榆拿把刀子去捅人,弄得血流披面的,很是担心,陈桑榆安慰了几句,继续稳稳开车。

妈妈,我不再年少气盛只信奉以暴制暴,如今我喜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怒发冲冠的吴三桂远远没有羽扇纶巾的周瑜好看嘛,我还是很在意样貌的。妈妈,你是不是会对我满意些?

陶园打来电话说:“姐,跟王羽帆骂架那个插画师,你猜是谁?”

“谁啊?”插画师的网名是路西法,这是撒旦在成为恶魔之前,在天庭的名字。陈桑榆说,“你认识的?”

“不啊,你认识的。”

“谁?”

“邵琼!你还记得吗?”

“邵琼?”陈桑榆想了半天,“忘记了。”

“你同学啊,高中班上大家都叫她才女的那个,画画拿过全国的奖,你们班的黑板报她一手包办。”

“哦,有印象,能写能画的是吧?”

“嗯,我给她打电话说,手头有几个条件特别好的才俊,就想找她这类秀外慧中的才女,她也没怎么疑心。我介绍了一通,她选了最有钱的那个,还急吼吼地问啥时候能见面。”陶园说,“她挺惨的,活到了二十八,还没谈过恋爱,别看口气很大,人很清高,不也经不起一试?我被她雷得东倒西歪的。”

陈桑榆念高二时,班里组织郊游,陶园在初中部,她把她也带了去。那年陶园的父亲出轨了,家庭氛围很糟糕,她总看到表妹眼睛哭得红肿来上学,心下十分不忍。野炊时,男女生搭配着煮饭烧菜,忙个不停,陶园被打发去拾柴火,无意听到有几个女生在议论陈桑榆。

言语最尖酸的便是邵琼了,一边择芹菜一边说:“男人都是欲望动物,陈桑榆不就是个小骚货么!”

才女才17岁,却已经把男生称为男人了,陶园好崇拜她,她语气里的不屑更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年后她才明白那叫嫉妒。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得热火朝天,看到她了也不收敛,反而更来劲了,存心想让她传话给陈桑榆:“你说吧,她成绩也不多好,长得也不是最漂亮的,没黎洁茹好看吧?也不如五班的齐姗姗吧?”

可最红的却是陈桑榆,围在她身边的男生层出不穷,连最让人眼馋的宋明山和毛豆都被她收了编,一左一右地跟她同出同进,恨不得自封光明左使和光明右使。陶园回到陈桑榆那边就告了状,陈桑榆听完,无动于衷地说:“小明要味精,给他拿。”

陶园跺着脚大声说:“姐,她们在你说坏话呢!”

“哦,习惯了。”

陶园龇牙咧嘴地笑,偷偷跑去问男生们:“喂,你们为啥喜欢跟我表姐玩啊?”

被问话的男生很不好意思,微弱地说:“她……她很好啊。”

“哪里好啊?女孩子们说她不是最好看的,成绩也不算好。”

男生抓了抓头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可是,可是她说话软软的,身上香香的。”

她是女生们的公敌,但男生们都称她是天使在人间。十年后,邵琼仍义愤填膺:“我真搞不懂,男人一个个的都不看重灵魂,找女人只找那种扮楚楚可怜的娇娃,看不出来是在装腔作势吗!做作!”

然而当年的毛豆说:“小弟,女生们说你装纯装乖呢!看走眼了吧?你明明是刀子嘴!”

“嘿,我的美德是,刻薄的话也要笑着说,这叫虚虚实实,夹叙夹议,恶气也出了,还不得罪人,别人都以为我在开玩笑呢。”

二十七岁时,她果真笑着说出了最狠的那句话,十一年情缘就此一笔勾销,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小明知道吗?小明每年过年都会问:“贤伉俪别来无恙乎?”他知道她和毛豆已经割袍断义了吗?

她要见小明,乘两小时的飞机,再转一个小时的汽车,爬三个小时的山路,曲曲折折千山万水地去见他。

十六岁的春天,小明说:“阿宝哪是刀子嘴,分明是小妖女嘛,就算凶你,你也只好哄着点。”

毛豆很赞同,自吹自擂道:“我嘛,眼光是很好的,小弟这个人啊,优点用来欣赏,缺点用来爱。”

那时他们互相表白没多久,感情比蜜还甜,她揪着他的脸说:“缺点?我那是特点!”

“好好好,零缺点人类,你高抬贵手,放小生一马。”

她放了他,在许多年后,放掉了她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到达和赵鹿约定的地点,已是下午两点,大雨即将来临。地方倒不难找,也在蛇口,和徐图的别墅不太远,绿意葱茏深处,一式的欧风建筑群里,17栋分外醒目,很典型的古中国庭院,木门木瓦竹栅栏,风格很质朴。

早上出门时,陈桑榆带上了一只竹篮放进后备箱,要送给赵鹿当礼物。竹篮是她去澳洲旅行时,在墨尔本一家小店买到的,造型很别致,竹篾手工编织而成,深绿色的天鹅正在梳理羽毛,摆在餐桌上放水果,或是一大捧小野花都很具美感。

泊好车,透过栅栏向里张望,黑衣大氅的男人斜斜地坐在庭前饮酒,凝神听到响动,左足往前一探,大概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木门应声而开,直如桃花岛般让人浮想联翩。

男人转着手中的酒瓶,淡淡问:“维兰网的陈总?”

这大叔两鬓已有星星点点的白发,不年轻了,但一笑宛若天开,连眼角的纹路也只为他添了中年男人的魅力。陈桑榆的所见,绝无一人能有他的风采,分明只闲适地坐在自家庭院,仍给人风尘仆仆归来故园的沧桑之感,像《倾城之恋》里的周润发,他撑着伞等在细雨的香港码头,对他的女人说,你就是医我的药。她拎着果篮说:“问先生好,我来找赵鹿小姐。”

“她们在三楼的露台呢,去吧。”

和风细暖,风雨将至,那人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满池荷花寂寂。陈桑榆走向里屋时,暗想,他莫不是赵鹿的夫婿?她那样的人,理应有这样好风度的男人来匹配。

然而竟不是。

陈桑榆疑心就算再过许多年,也一定会记得,在那个山雨欲来的露台,淡蓝色的雨棚下,赵鹿盘腿坐在布艺沙发上,那女子枕在她腿上,望着天空,轻哼着一首无名的曲子,而赵鹿顺手点一支烟狠狠吸,将烟灰弹进风里。

那一幕非常美,而那女子也好看,眉眼伶俐,像白色的鸟,穿的是长及脚踝的墨绿长裙子,胸前潦草地搭着羊毛披肩,转头来看陈桑榆。

大概属于女人的直觉,陈桑榆没来由地觉得她虽然穿着娴雅,但骨子里会是性子很直的倔强姑娘,赵鹿眼中涌起轻笑,望住她,却只对女子说:“小乔,我没说错吧,像从前的你吧?”

她竟是叫作小乔的,真真人如其名,陈桑榆立时说:“你是像何晴演过的小乔,我觉得那个版本最经典,淡极始知花更艳。”

“陈桑榆,她以前很嚣张的,跟你不相上下。”

二十一岁以前,陈桑榆的言行一向令人侧目的不羁,但这几年她已尽量将一身毛刺都收起来,不想竟被赵鹿看穿,面上一热道:“我还以为我已经大隐于市了呢。”

赵鹿拍拍小乔的脸,目光温存柔和,语声很感喟:“比你烈,也比你媚。”

来的路上经过了水果超市,陈桑榆买了好些车厘子装进篮子,提着来见赵鹿。篮子搁在小木桌上,她搬了一把藤编的椅子坐了,身侧的白瓷水缸里养了荷花和锦鲤,粉粉白白,花香沁人,她嗅一嗅,自语道:“徐先生那里也有一池好荷花,在这儿又见着了。”

小乔笑:“竹篮很别致,谢谢。你是陈桑榆?我是康乔,这荷花的确是从徐图先生那里讨来的种子,我喜欢荷花。”

徐图那满院子的冬荷,是专程请了植物学家培植的。但深圳没有像样的冬天,体会不到古诗里“不辞冰雪为卿热”的乐趣,赵鹿说,徐图前几天又请了几个好园丁,回他祖籍浙江去种荷花,宣称一边落着雪,一边赏着荷花,才是人间至乐。她说着站起身,背着手看了看荷花:“小乔是画家,我以前总说她是画荷花的艳女。”

女人对同类的容貌总是善妒的,但陈桑榆得承认,康乔神态如女神般恬然,但浓眉重睫,五官本身是很明艳。她莞尔:“我妈是美术老师,我小时候她逼我画工笔花鸟,我没天赋,又坐不住,她气得够呛。”

“嗯,是很磨性子的,我十几岁的暑假,全都坑在荷花池里了。”

赵鹿打趣:“不然也不会认识大叔。”

康乔甜蜜地笑,应当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但神情如少女般清澈。想必日子过得舒坦安逸,所以才容光焕发,花颜不改。陈桑榆端详着她,笑了一笑:“你皮肤真好,吹弹欲破的。”

康乔笑答:“有两三年也不好,睡不着,还长斑,好容易才调过来了。”

陈桑榆一叹:“我最近睡眠很差,很怕会长斑。”

赵鹿拍着手,转向她:“这个好说,帮你找好大夫。小乔今晚安排了家宴,她那两位开医馆的姐弟俩要来,你给他们谈谈具体合作,顺便问问失眠的事。还有,你会做饭就帮小乔,不会做饭就帮我。”

赵鹿穿衣有一种对大地苍生都不care的随意,宽大的白衬衫,外罩烟灰色羊绒开衫,长身玉立,如世家公子般叫人心折。她太会穿衣服,为人又比陈桑榆以为的要热心,她对她的好感又深了一层:“我帮你做什么?”

这次见着的赵鹿分外温和,现出顽皮的笑容:“她负责粮食蔬菜,我们负责喂马劈柴。”

说是喂马劈柴,实则是帮康乔整理衣橱,她怀孕两个多月了,有些衣服不会再宠幸,打算捐掉。

很多衣服鞋子和包都是簇新的,只穿过两三回,还有的连吊牌都没摘,包装盒也还在,陈桑榆思索了片刻说:“小乔姐,你是想捐去灾区吗?”

康乔说:“对啊,贫困山区。怎么?”

“大多是裙子,很轻薄的料子,对他们不实用,山区的人们更需要厚实的秋冬衣。”陈桑榆提议道,“我们何不做个义卖?你瞧,有很多大牌,也很新,肯定会好卖。我们拿这些钱去采购些棉衣和被子,会更能帮上忙。”

康乔和赵鹿对视,笑了:“行啊,交给你操作吧。”

“小乔,我说她像你吧,任何时候都不忘本职工作,但心态比你轻盈多啦。”

康乔伸出两手来回看了看:“吃饭穿衣,全靠这双手,我是不忘本的。”

说得陈桑榆好奇心大起:“小乔姐,一般艺术家都清贫,你不同。”

她以为康乔是靠卖画为生,但在艺术界,康乔这名字很陌生,是有哪几幅画一下子卖出了天价,才买上了别墅吗?康乔挑眉而笑:“我啊,工笔画没卖出两幅,卡通画卖了一大摞……桑榆,我是玩具设计师。”

陈桑榆眼睛亮了:“呀,真好,我很喜欢玩偶,走到哪儿包里都会带一个。”

“我工作室里摆了些我自己也喜欢的,你看中谁就抱走谁。”率性和温柔在康乔身上调和得恰如其分,她忽有些出神,“当艺术家我早就饿死了,齐白石说,画画这行啊,想出名,就两条:一靠官,二靠商。我都不想靠,那就只好靠大叔,把他推出去帮我经商。”

“嗯,我的鬼佬老板也说,奢侈品如艺术品,跟劳动人民玩是没前途的。”也许是对未来太好奇,且抱有太多期待,在和比自己年长的女性打交道时,陈桑榆会有意识地观察她们展现出来的特质,所谓以人为镜,可明得失。她们身上某些品质她会汲取,而某些是她学不会也不想学的,就好比骁勇善战,吴曼以此为利器,杀出一条血路,但她不同,她只想在寂静中,不慌不忙地坚强。

所以她很欣赏康乔,她对自我是有清醒认识的,有所坚持,有所妥协,最终成就了自己的康庄大道。但她毕竟是幸运的,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大叔那样的人,他疼惜他,也珍惜她的才华,乐意替她上阵杀敌,也乐意替她洗手作羹汤。

说好了是康乔负责晚宴,但主力仍是大叔,康乔啥神也不烦,拌个水果沙拉,炖几盅木瓜雪蛤,再做一大碗酒酿小圆子,就算是任务完成。陈桑榆帮打下手时发现,康乔和大叔交谈不算多,但两人相处很温情舒服,那才是夫妻的感觉,她耳闻目睹,踮起脚拿盘子时,蓦然很想哭。

好男人会让他的女人很有底气,而她本来很坚定地以为,毛豆是她这一生的最初,也是最终,从青梅竹马,到柴米夫妻。她是真心喜欢他,从很早很早开始,想起来,那时候一想到他,都眉眼带笑两颊发烫的。

他出国四年多,给她打过一两千个电话,她给他写过一两千封邮件,彼此都说尽情话绵绵。不能见面时,她是他的声优;见面后,她是他的性奴,灵魂有多贴近,肉身就有多缠绵。

她真的把心都掏给他了,于是这些天来,她如行尸走肉,要拼了命再拼了命,才能把自己赶到工作里,用来逃避事实。

赵鹿在问:“陈桑榆,你哭了?”

没有哭,只是一些晶光闪烁罢了。陈桑榆笑了一下:“五百年前的烟火熏伤了火眼金睛。”

康乔会错意,连忙把她往外推:“走走走,摆筷子去。”

走出门时,陈桑榆听到康桥在和赵鹿说话:“她最像我的,是失魂落魄还撑着的样子,我那年也跟她差不多,二十七八岁。”

那女子遇上她的劫,也是在二十七八岁吗?她是如何一步步熬下来,并熬过来的?客厅很大,客人很少,桌布餐垫和餐具三两下摆好,陈桑榆待得无聊,靠在沙发上东看西看,茶几上搁着好几本诗集,但诗文歌赋她知之甚少,只对《孙子兵法》和《西游记》百看不厌,别的书倒不大能看进去,便去翻时尚杂志。

翻完杂志翻报纸,翻完报纸翻广告册,从楼盘看到汽车,从汽车看到游艇。半分钟后,她跳起来,跑回厨房问康乔:“小乔姐,你下周要去绿岛?”

“是呀,我一位朋友刚开发完毕,邀请我们去玩。你要不要一起去?他说山坡上的别墅风光很好,还能潜水。”

绿岛位于大亚湾东面,占地十九公顷,水清沙柔,冠绝南海。康乔的一位老朋友谢之晖十多年前买下它,建了个潜水俱乐部,出入都是潜水爱好者,不对外开放。去年谢之晖买了一艘游艇,前不久又添了邮轮,以海岛为家,但又嫌闷,在恋人的建议下,他将海岛改建成度假村,每天只限量接受一百名游客,康乔等人将作为第一批客人去捧场。

康乔说:“每栋别墅都有四个标间,很适合一群朋友住宿,桑榆,你也带三四个朋友一起去吧,我们举办派对。”

“好啊,我去拍些照片,给谢先生的私人海岛打打广告。”陈桑榆灵机一动,她想为徐图找一处豪华的所在开翡翠品鉴会,还有比海岛邮轮更适合的吗?这可真算是互利双赢。

赵鹿低头将碗碟挪一挪,摆得更整齐:“谢某人这两年都不在陆地出没了,要找他得出海。”

康乔语声淡然:“上周和陈曦通电话时,还说起谢之晖,他们两个放下芥蒂,重新当朋友了。但那小子意难平,说什么最恨不过官二代,有钱、淫乱、很腐败。”

陈桑榆问:“陈曦?演电视剧的那个陈曦?”

“咦?他红了么?连你也知道他。”

“我表妹的衣柜上贴着他的海报,说很喜欢他在《主编是御姐》里演过的男二号的弟弟。”

陈曦在电视里演不良少年,但对女朋友一往情深,像现实生活中陆晓闻的性格,陶园说:“吃烧烤,喝啤酒,我的摩托车男朋友,姐,我只爱这类人。”

康乔叹:“小子也够能折腾的,三四年了,连男二号都没混着。”

“他有你的股份,还能活。”

“那也不行,当明星的,花销大。”康乔问赵鹿,“你说他和谢之晖还能……还能和好吗?”

陈桑榆听出门道了:“谢之晖和陈曦?”

“嗯,他们曾经是恋人。”

很隐秘的关系,但不算稀奇,康乔了然。这时庭外传来人声,玲珑清脆的北方普通话:“康乔,接驾!”

“连滚带爬来啦!”康乔扬声迎上去。

陈桑榆跟出去一望,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貌不惊人,拎着几个中医袋子,戴眼镜,稍微有点拘谨,满面疲倦。女人则是他的反义词,短发大眼,大花长裙,风骚扑面,一见康乔就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这便是医馆的主人石龙芮了,很具野性美,性感得天然又大方,裙子起码有十七八种颜色,很热带,很跳跃。康乔介绍说:“桑榆,龙芮是咱的老相好,治好了咱的斑。”

明明是雨天,光线阴霾,但石龙芮仍像走在阳光中,头发虽短,却乌黑得发亮,又顺又健康,一如明星拍广告打强光的效果,陈桑榆很艳羡:“你的发质真好,用什么洗发水?”

石龙芮剑眉斜飞入鬓角,很豪爽地挥了挥手:“哦,我自己提炼的,纯植物配方。”

“我用的也是一个天然的牌子,但效果远远没你好。”

石龙芮问道:“什么牌子?普通的洗发产品大多都添加了表面活性剂和硅油什么的,虽然洗完会感觉很顺滑,但会引起毛囊堵塞,损害头皮,还掉头发。”

康乔说:“我以前也以为用了很顺滑的就是好的,但后来发现,冲水的时候头发有点涩涩,才是最安全的。”

石龙芮毛发极浓,眉睫与鬓角都美,袖子挽起,胳膊上的汗毛沁出细小汗珠,汗津津的尤为性感,她快人快语,只看了陈桑榆那么几眼就道:“你这么个熬夜法,可不是个事儿啊。”

陈桑榆惊叹:“啊?”

石龙芮是天津人,出身中医世家,却一意孤行学了心理学,得不到家人认可,加上认为北方城市冬天太丑,于是“挟持”弟弟石松离家,到了绿树红花的深圳,开了一家中医养生馆。几年下来,积攒了不少熟客,正处在还想往上探一探的时期。

市面上的养生馆太多了,很不好做,而且越往下越难做,打价格战他们没优势,但攀上奢侈品了,打贵族牌反倒能带来生机。高贵往往意味着高利润。再说祖传的方子都攥在手心里,又被频频证实管用,定位再高也有恃无恐。

石家祖上三代都在明朝宫廷任御医,因红丸案受到牵连,隐居在山野小村务农为生。祖上病故前留下过遗嘱,石氏一脉不得再入宫为医,如违此训,死后不得入宗祠。于是数百年来,石家再无人行医,直到石龙芮的祖父根据祖上的医书里记载的几个方子,将身患恶疾的老母亲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遂励精图治,盘了间中药铺子。

大学时,石龙芮发痘很厉害,石松按医书里提到的方法治好了她的毛病,姐弟俩一合计,南下深圳开医馆,也算小成。陈桑榆问:“红丸案?我还以为它是野史呢。”

她知道红丸案,源自许多年前,毛豆讲给她听的《白发魔女传》,梁羽生的武侠作品。那是明朝三大疑案之一,光宗朱洛病有月余,太医束手无策,李可灼进献红丸,自称仙丹。常洛服了一颗,明显好转,不料再服一颗之后,第二日便驾崩归天。

梁羽生对此给出的解释是,第一颗是少林寺小还丹,第二颗则是李可灼自作聪明仿制而成的。但凶手究竟是谁,连史书也没有定论,石龙芮说:“很惨烈的,党争与私仇借机一哄而上,连坐罪一大堆,我家里也跟着倒了霉。”

石松话不多,很客气,外交的事都交给石龙芮了,她拉着陈桑榆的手帮她诊断,拧着眉说:“你生活中最近出了大事儿?”

“嗯,是。”多年前,陈桑榆和母亲吵架,很不开心,连毛豆逗她,她也不理,毛豆急了,抓着她的手问,“出什么事了?”

她白他一眼说:“让我出事的人还没出世呢。”

当时只道是寻常,十九岁时的她如何会知道,八年后,这个安慰她的人会跳起来狠狠地给她当头一棒呢。石龙芮耸耸肩,问她:“吃了什么治乳腺增生的药吗?”

陈桑榆赧然,前天晚上洗澡时,她是意识到不对,呆住了:“这你都看得出来?”

石龙芮掐了掐她的虎口,得意地说:“中医望闻问切,不是玩虚的。姑娘,你这不行啊,再不调整也会长斑。”

康乔给她们倒果汁说:“长斑麻烦大了,我花了好几万祛斑,很快又长回来了,要不是碰到龙芮,还得四处求医呢。”

石龙芮跟赵鹿同年,三十四了,但精于保养,纯粹素颜,仍肤如凝脂。若不说真实年龄,陈桑榆准猜她大学刚毕业,多好的活广告啊。如果世间女人都能看到她的养颜成果,这医馆的门槛不都得踏破?

石龙芮为她把着脉,凝神思索了一刻:“治乳腺增生得从肝胃入手,要调理气血啊,得尽快治好。”

石松在一旁接茬道:“姐,用逍遥散作为主方?”

“嗯,再配些药。”石龙芮信手在纸上写下药名,字体大而清晰,敦敦告诫道,“药店就能买到,别耽误啊,姑娘。”

康乔抱着茶杯轻言细语:“桑榆,记得买点儿薄荷回家泡茶喝。”

“10克薄荷。”石龙芮补充。

“薄荷治什么?好睡觉?”陈桑榆问。高三时她常犯困,小明偷偷摸摸地在学校花坛里种了几株薄荷,跟她说,“困了,就去撸两片叶子嚼,管用的。”

石龙芮笑着拍她的手:“一看就知道你是性情刚烈的人,薄荷能养肝疏肝。女人不适合过得惨的,你看看自己,连额头都摔破了,怎么搞的?”

康乔走到一旁,接过赵鹿端来的菜,哑声道:“桑榆,所有让你睡不着觉的人都该滚蛋。”

陈桑榆喟然,康乔是很眼毒心静的女人,连石龙芮也看得出来,感情破碎,郁结在心,她的身体因此出了故障……那么,眼前这看上去非常幸福安逸的女主人,也经历过和她一样的煎熬吗?

那是何时的事?起码此时的她面目平和,一颦一笑如珍珠般莹润。石龙芮像看出她的心事一样,又拍拍她的手:“珍珠得在沙砾里遭受痛苦才会产生,健康的蚌是没有珍珠的。”

“嗯,病蚌成珠嘛。”陈桑榆一震,“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太神了,她看得出她身体的毛病也就罢了,竟连她的心理活动都一清二楚?康乔招呼他们落座,笑道:“龙芮是很神的,她啊,博闻强记,多才多艺,还喜欢神秘学,收集各国奇奇怪怪的零碎儿和偏方,没事儿还会用塔罗牌给人算命。吃完饭,你也抽几张看看。”

石龙芮又挥挥手:“你别听她的,我就是个神经病,没有不能说的话,没有不能干的事,趁还活着赶紧抽风。”

一桌子大部分菜都是大叔做的,味道和谢闲庭的厨艺有得一拼。石龙芮吃得满口流油,啧啧赞:“在外面的馆子绝对吃不着这些好东西,能想出这么古怪的搭配,还能做得这么好吃,大叔,你去写本创新菜谱吧。”

康乔给石松舀汤,说:“他啊,从不看菜谱,做饭像敌人,诡计多端。”

石龙芮趁机对弟弟说:“石松向大叔学着点,做得一手好菜,还怕没女人跟?”

石松是个倒霉鬼,中医博士毕业,写药方流畅,写情书发慌,医术精湛情商很低,在姐姐威逼利诱下放弃内地大医院的邀请,到深圳开医馆。前几个月,他遇到一个缺乏自信的职场新鲜人小文员,从同情到爱情,帮她调理身体改头换面,哪知变成自信美女的小文员琵琶别抱,三天前和他分了手,跟上司恋爱去也。

大叔笑:“没办法,环境造就人。在加拿大,想吃地道的中餐,好饭馆一个手就数得过来,多数时候只能自己做。”

赵鹿附和道:“在国外是很可怜的,我在德国时,想吃一碗桂林米粉想得抓心挠肝的。”

都是家常菜,但味道好得离奇,陈桑榆头也不抬地吃着茄子粉丝煲,心满意足:“茄子能做得这么美味,它也算死得其所了。哎,大叔,你是哪儿人啊,这桌上有淮扬菜、安徽菜、广东菜和东北菜,样样齐活啊。”

“我啊,扬州人。在加拿大待了十来年,连安阳火车站的道口烧鸡和福建的佛跳墙都能完美复制了,基本上你点啥我就能做啥,我个人不才,但在做饭方面是练出来了。”大叔有一双善笑的眼睛,一笑就笑到人心里去,暖洋洋。时光倒流二十年,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二十年后的毛豆,会出落得像他一样出色吗?

可是,再也看不到了啊。

陈桑榆闷头一口接一口吃菜,拼力掩饰住突如其来的心痛感。赵鹿给她递纸巾,低问:“陈桑榆,你在想什么?”

“叔到用时方恨少。”

一桌人都被逗笑,连敏感而焦虑的石松也咧了咧嘴。陈桑榆看看康乔,又看看大叔,工作六年来,她接触过太多所谓的成熟男人,大多是藏污纳垢的集大成者,狡诈、市侩、油滑,使她对“大叔”这个词心生反感。但康乔的大叔完全是另一种生物,他富有,还富有情趣,看上一个姑娘,放下威仪地逗她笑,待她无微不至,给她足够多的懒散的自由,究竟需要怎样的泼天大运才能拥有?

连石龙芮也说:“康乔和大叔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组合,有姑娘找我算命,她对老夫少妻没把握,我隆重地提到贤伉俪。”

康乔和大叔相顾而笑:“我和他也是经过了那么多波折,才走到这里。”

石龙芮趁陈桑榆抽塔罗牌时,给她讲八卦,大叔是康乔的初恋,年长康乔十七岁,认识那一年,康乔才十五岁。十七岁时和他分别,二十八岁重逢,今年她三十一岁,嫁给了他。听上去好古典,陈桑榆大为感动:“整整十六年,真像杨过和小龙女。”

康乔笑得漫然:“换个说法,你可能就不觉美好了,难道不是个老大嫁作商人妇的故事?好在商人四十八了,不再爱往外跑。”

话是说得清淡,但她和大叔之间那眷念的温柔被众人尽收眼底,任谁都心知肚明,他们是恩爱的一对。

石龙芮一张张地为陈桑榆讲解塔罗牌所代表的含义,恨铁不成钢:“你真吃亏,外表诲淫诲盗,内里一片冰心,反着来多好。”

陈桑榆抓抓头发:“什么意思?”

石龙芮若有所思:“美女无脑,令人叹息。”

“我?”陈桑榆一头雾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没脑子呢。

赵鹿抱臂看热闹,取笑道:“龙芮在说反话呢,不晓得多少美女恃靓行凶,你却被反噬,不亏么?”

连石松都听懂了:“陈小姐,我姐是替你惋惜,长成你这样的姑娘,出路要多少有多少,偏偏你想不开,为一个男人把自己搞得这么灰暗。”

陈桑榆瞪大眼,灰暗?从没人说过。但中医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她的肝和胃都在敲警钟,若不及时根除,不仅胸口会疼,脸上也会长斑,更会在极短时间内成为黄脸婆。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石龙芮殷殷叮嘱:“一旦精神跨了,皮肤也会跟着跨下来。女人,睡不着也别酗酒,酒是最伤肝的,肝出了问题,脸上很快就不能看,你得内调。”

生活一团乱麻,她的少年郎越走越远。陈桑榆虚弱地辩解:“我尽量控制,可我睡不着,并且做我这行,应酬上喝点酒是免不了的。”

康乔很随和,给她拿了一包葛花茶:“这玩意儿解酒好得很。”

在陈桑榆的印象里,葛花是淡紫色的一小朵,但康乔拿来的却大如牛眼,色泽也深些,乍一眼看,很像风信子。

石龙芮说:“葛花醒酒解脾,《本草纲目》里的方子,多年的老葛藤才能开出这样的花,效果是最好的。但不容易采,我常常断货,直到去年在江西樟树联系了几个药农后,供货才略好一些。”

“千杯不醉葛藤花,龙芮,生意场上有几人不喝酒的啊,你要大力宣扬它才行。”

石龙芮展齿一笑,很自负:“哼哼,医术摆在这儿呢,一举成名天下知指日可待。”

“嗯,我们网站元旦开张,这之前的广告位都是免费的,档期都满了,但我有权限压缩尺寸,给你划一块位置。”陈桑榆很欣赏石龙芮,比划给她看,“大概能有这么大的地盘,你提供两三句醒目的广告词吧,御医传人,皇室美容养生之类。”

石龙芮很高兴,摸着下巴问:“现在距离元月很近了,你们开张期间活动会很盛大吧?当天打广告的价格标准是怎样的?”

“我正好带来了,你看看,按时段、天数和月份都有,我尽力给你弄最低折扣。”赵鹿的朋友们性格都很nice,让陈桑榆很有亲近感,“在我能做主的范畴内,能免费的全都免费,不行我去找上面特批,龙芮,我手上还有几个活动要做,你都参与进来吧。”

赵鹿晃着手腕笑:“美容养生是万金油,很百搭。”

陈桑榆拿出亿万富豪征婚和钢琴家程蒙音乐会的活动草案,讲给石龙芮听:“下午在小乔姐这边,想了个新活动,奢侈品义卖,回去就把方案做出来。这三个活动所针对的目标群体,都和医馆客户不谋而合。”

石龙芮嘴角一弯:“我赚的就是贵妇阔太和她们男人的钱。”

陈桑榆信心十足:“我还会有些活动在策划,统统拉你入伙。”她是真心诚意感激赵鹿,先前以为她难于接近,谁料她接二连三的商机都由她带来?而这跟她的个人魅力关联不大,更像是赵鹿的爱屋及乌,因为她甚至听到大叔喊康乔,“Chalk,这边。”

这英文名很奇特,她眉头一跳,陡然想到它是粉笔的英文。初见时,她和赵鹿说道,香烟和宝剑都洁白修长,赵鹿说:“粉笔也是。”便是到这时她才明白,粉笔是康乔的昵称,赵鹿对她另眼相看,其实仍是对康乔青睐有加。

可她自己不觉得自己像康乔,康乔身上有着千帆过尽后的自足,她却依旧暴躁,时时坐立难安,心间诸多困惑和忧惧。

告别时,康乔扶住她的手臂,静静望她:“桑榆,她们说我的人生是传奇,但哪有那么多传奇?我也走了很多弯路,二十八岁到三十岁,我没睡过一个踏实觉,我心里有很多很多结打不开,夜里总莫名其妙就哭了,抑郁症很严重,但我也活过来了。桑榆,我不算好例子,我也不晓得该和你说什么,可是,你不要灰心,任何时候,都不要灰心。”

来不及了,康乔,我在失去他的世上,独自苟活,很是吃力。一想到他不再属于我,一颗心就直坠绝情谷底,捞都捞不起来。

赵鹿给她们撑着伞,叹息:“陈桑榆,推荐你看一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三年里,我摁着小乔的头,让她看到吐。”

“好,看完谈心得。”陈桑榆对赵鹿充满谢意,在这几个年长她几岁的女人面前,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所有伪装出来的坚硬,却深深地感受到满心关爱。

每个女人要经历的事,其实都大同小异,赵鹿双眉微结,平淡道:“虽然不能拯救地球,但做点平凡的好事是没问题的啊。”

石龙芮的性格很鬼马精灵,坏笑道:“深圳这鬼地方,格外让人觉得人生浮躁又艰辛,好不容易碰到对胃口的,绝对要抱成团,有钱一起赚,有饭一起吃。”

一边的石松冷不丁冒出一句:“姐,没那么多花样吧,归根结底不都是在骂人么?”

陈桑榆被逗笑了,真的呢,全世界女人聚会的统一主题就是八卦和吐槽,而且主要是在骂男人。被男人踹了要骂男人,踹了男人也要骂男人,看不惯女同事要骂男人,看不惯男上司女上司要骂男人,不给升职加薪要骂男人,舍不得买那双鞋子照样骂男人。

石龙芮很有意思,三十四岁了,仍没结婚,对外号称男朋友在国外,但谁都没见过。有客户追她,她张口就回绝,对方很气恼,袖子一撸,鼓出肌肉给她看:“我能赚钱,人又健康,我有什么不好?”

石龙芮扫一眼:“八块腹肌有吗?”

客户语塞,怒道:“给我三个月,我练成了找你!”怕话说得太满,磨着石松开点儿食疗的方子,石龙芮没安好心,给他写了个“锁阳党参炖猫肉”,想让他知难而退。此为壮阳大补之方,客户吃完后半夜两眼冒绿光,整夜整夜失眠,跑过来找石松求助,石龙芮一副友邦惊诧的嘴脸:“天哪,你这人太变态了,居然虐猫!”

客户暴跳如雷,石龙芮越发诚恳:“唉,你说我怎么能和你在一起呢,真遗憾啊,为人善良,热爱动物,是我择偶的第一标准呢。”

说说笑笑的,陈桑榆心情终于好了点,夜霭扑面,康乔对她轻笑:“你相信神佛存在吗?”

“信啊。”

“那你肯定知道一句话,是你的最后总归是你的。桑榆,不要担心。”

四个人,三辆越野,在康乔的门口绝尘而去。石龙芮开一辆外型很粗犷的牧马人,呼啦啦地跳上去,冲大家大挥了两下手,大开大合的拉丁味道:“下周绿岛见!”

到家时,陶园还没睡,拿只抱枕挡在胸前,静悄悄地看电视。陈桑榆换鞋时奇怪地瞧她,在看什么节目?不用开声音也行?再一看,陶园根本没在看,双眼无神,很专心致志地发着呆,一股浓烈的阴郁气息扑面而来。

陈桑榆很少看到这样的陶园,惊讶地问:“园园,咋啦?”

连喊两声,陶园才回过元神,默不作声地递过手机。陈桑榆拿过一看,是陆晓闻在晚上八点半发来的短信:“陶子,我梦见我俩吵架了。先是你哄我笑,我端着,你恼了,于是换成我哄你笑,你端着,端着,没端住,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一起笑了。”

没什么文采的一段话,但发生在彼此都难忘旧情的两个人身上,胜过一切矫饰。陈桑榆很欷歔,陶园有一股小女儿情态,小伶俐小俏皮,看上去是个很开心的小鬼,每当她低落,不用问就知道要么跟她母亲有关,要么跟陆晓闻有关,她的命门就这两个,屡试不爽。

陈桑榆坐下来,从茶几上拿了一只橘子剥了皮递给陶园,她不要,她就自己很慢很慢地吃着,问:“你的意思呢?”

陶园木木地盯着电视屏幕:“我没回他,他又发短信说,保证不再逞能,下个月换工作,找个实在的事做着,让我放心。”

陆晓闻是陶园念职高时的同学,他父母开了个早点摊子,生意不好不坏,陈桑榆回宁波时经常去吃。他们谈恋爱那年都才十五六岁,是很开心的一对小爱人。当时陈桑榆已经在上海读大学了,陶园给她打电话时,没两句话就绕到陆晓闻身上,青春年少时,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这样的感受,她也曾经有过。她方才从康乔家回来的路上,等待红绿灯时,邻车的车窗大开,传来周杰伦的歌,她只模模糊糊地听清了一句“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又或者是“而我一生独缺你的了解”,她握住方向盘,有那么一下,感到很黯然。

陶园碰碰她,转了话题:“姐,王胖子托我找你呢,搞笑吧?”

王胖子晚上给陶园打电话,他没看上初中文化程度的处女戴小姐,问她是否能拉根线,让陈桑榆跟他一阵子,陶园大笑:“姐,王胖子对你评价真高啊!”

“他嘛,就想找我说说话,听点儿宽心话。”陈桑榆笑,“你老笑他是土大款,但土大款是很想显得有品位的,往文化和精英方向吹捧他就好了。对了,戴小姐硬件很符合他标准啊,他为啥不满意?”

陶园撇撇嘴:“他要找的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别看条件罗列了一大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肤白貌美气质佳,性感热辣能生娃。我感觉戴小姐硬件马马虎虎达标了,但王胖子嫌她胸不够大,屁股不够翘呢。”

陈桑榆笑了出来:“我还是那句话,男人自己丑到毙,还只看得上苍井空。这王胖子更过分,既要求人家白璧无瑕,还要求人家是火辣娇娃,他是找反义词大集合来的?”

陶园叹气:“还好他俩没成,否则你又得挖空心思多找一名亿万富翁了。”

陈桑榆反对:“成了也不影响啊,他不缺女人投怀送抱的,但想必他也不满足只有一个女人,就算有了戴小姐陈小姐,也不妨碍他上电视征婚。”

陶园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她面前,撩开她额前的头发说:“姐,我今晚碰到谢闲庭了,他问我你额头好点了没,要叮嘱说要涂药……哎,我都不知道你摔了呢,啥时候的事?他还真关心你啊!”

“前两天的事了,走路不小心摔了。”陈桑榆不欲多说,但陶园揪住她不放,“姐,谢闲庭对你有意思吧?真气人,你走到哪儿都被人追,可谁都不理。我要是毛豆,就给你发个王宝钏奖,多忠贞啊!”

是啊,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可男人仍然娶了别国的公主,陈桑榆只觉自己忠贞得索然无味,陶园又说:“姐,你别太死心眼,男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毛豆不在身边,有人关心自己,没必要往外推。”

陈桑榆看着陶园:“这就是你找刘明浩的原因吗?”

陶园大言不惭:“不然我还图他什么?嗯,姐,我跟谢闲庭说,我姐睡眠好差,你有空弄点儿安神的药膳给她吃吧,他答应了,说好。”

陈桑榆不放在心上:“技术男都好说话,你有事找他,一般都说好。碰到杀人场景,也只会像英国人一样说,哦,这不大好。”

陶园哈哈笑:“可我喜欢技术男啊,他们很恒温!有热血的是文艺青年,但文艺青年只会逞口舌之快,实战派不上用场。”

陈桑榆说:“那是,论打架,许仙连法海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陶园反驳道:“但你会嫌法海不解风情,太无趣了,硬邦邦的。”

陈桑榆哈的一笑:“男人,硬邦邦还不够么?”

陶园一愣,然后拍打着陈桑榆笑:“姐,你真没节操!”

节操……是有的。她便又想起五年前送别毛豆的那次,她在机场对他耳语:“保重美色,保持节操。”

没节操的从来不是她啊,她很没用的,只会嘴上逞强。石龙芮不是说嘛,外表诲淫诲盗,内里一片冰心。

母亲也说,她是聪明面孔笨肚肠,朽木不可雕。那么只能如此吧,亲爱的,你和别人忠贞得漂亮,我一个人荒唐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