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吉瑞睁开眼时,看到自己陷在一片白色之中,他的眼睛好像被什么灯光晃了一下,刺得他有点睁不开,他又将眼睛闭上了,这时他感到一种要流泪的感觉,他的眼泪真就流了出来。最初,吉瑞的眼泪是因为外部刺激而诱发的,后来他的心开始流泪,当他的心也流泪时,吉瑞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了。

吉瑞转到了重症病房,医生已经来过,并告诉了他手术的日期,要求吉瑞的亲属来陪护,吉瑞说:“我没有亲属,我一直一个人生活。”

吉瑞就按医生的要求交了大笔护理费,吉瑞的吃喝拉撒都由医院承包了。

离手术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吉瑞不时地看床头柜上的台历,好像他能从日子上看出自己命运的曲直来。吉瑞命中的吉祥数字是三六九,他特意找一个懂易经的人给自己测算过,也就是说每逢农历三六九日是他做事情顺利的日子,如果他想把一件事情办好,他就必须选择这三个数字的日子。

下周一是农历初三,他要求医生在这一天给自己手术,心脏搭桥手术应该算是比较大的手术,要在自己的心脏出毛病的地方架一根钢丝,当然是医用钢丝,可能小得只有医生的手才能捏起来,但因为是架在肉上,再小也会令人恐惧。

日子一天一天流逝,又一天比一天快起来,接近手术的日期了,医生对吉瑞的各种检查频繁得几乎让他招架不住,他的手指头都快被扎烂了,反复验血让吉瑞怀疑自己不是人的血型,果然他的血型很另类,据说一万个人里才有这样的一种血型,医院正在跟市红十字会的血库联系,如果找不到同样血型的血液,吉瑞就得转移到省会城市去接受手术。

吉瑞得知这一情况,内心十分纳闷,他怎么可能是这么一种血型的人呢?这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很特殊的人,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如果从正常人的角度看,吉瑞的确不同寻常,他始终过着一种游离于世俗的生活,没人干涉他,也没人了解他,如果不是那一封又一封的检举信,吉瑞还不可能被院长杨木一脚踢出来,他会稳稳地在自己的妇产科诊室工作和生活,直到自己真正地苍老。

幸好市红十字会的血库里有吉瑞需要的血型,吉瑞感到上帝都在帮助自己,从这点看,死神不喜欢他,他离死神还遥远。

手术前的一切工作进展得相当顺利,这使吉瑞的心情特别舒展,想到痊愈后的自己会在人海中寻找那个属于自己的女人,吉瑞的内心就生出了一种踏实感。

手术的日子终于到了,吉瑞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医生让他在一个单子上签字,吉瑞也未打听这张单子是干什么用的,便用笔写了这样一句话:“如果我的情况不好,请通知我曾经工作过的医院,我要见杨木院长。”

护士将这张单子保存起来,然后跟吉瑞说:“这类手术现在已经成为普通的手术了,关键你要配合,往往手术的成功一是医生的技术,二是患者的配合。”

吉瑞微笑了一下。

手术开始了,好像很顺利,吉瑞的心脏没有什么感觉,他被麻醉了。开始他的耳朵不时地听到医生和护士之间传递器械的声音,后来,他感到自己周身突然抖动了一下,医生和护士们不约而同地惊慌起来。

吉瑞渐渐进入了一种无知觉状态。

……

吉瑞感到眼皮很沉重,好像浑身的劲都使出来了,仍是睁不开眼睛。

后来,吉瑞听到有个人在自己的耳畔喊了一声,是院长杨木吗?吉瑞忽然想起自己是在手术台上晕过去的,他手术之前曾经写了一行字,大意是如果他的生命出现不测,他要见院长杨木。

现在,杨木来了,真的来了。

吉瑞使足了劲,总算把眼睛睁开了,他在自己的视野里看到了杨木,杨木正看他,吉瑞说不清院长的脸上是一种什么表情。杨木的身边还站了一个中年男人,以前好像是院长办公室的,吉瑞几乎没跟他说过话。

吉瑞张开嘴,想说什么,可他的嘴很难张开。就像鱼离开水一样,鼓着腮,却发不出声音。

杨木悄声说:“吉瑞,你别急,你也算是医院的老医生了,现在你有什么要求赶快跟我提出来,正好院办主任刘清也在呢。”

刘清往前凑了凑,露出一脸的微笑。

吉瑞的眼睛忽然潮湿了,眼泪顺着他的腮边往下淌。

杨木说:“别激动,心脏最怕激动了。情绪波动,对你的生命没有好处,要知道你患的是心脏病。想说什么你现在就说吧。”

杨木俯下身去,他的耳朵离吉瑞的嘴很近,他甚至嗅到了吉瑞的呼吸和身体的气味,长时间不洗澡的气味,吉瑞肯定没有精力洗澡,一个连命都难保的人怎么可能把身体洗浴干净呢?

吉瑞想说话,的确想说话,可他就是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发声的力气了,但他还是想把喉咙里的话说出来,这话憋在他的喉咙里几乎把他窒息了。要紧的是,吉瑞必须抓紧时间说话,他已经感到自己的生命在半空中悬起来了。

杨木始终俯下身子,他知道吉瑞马上要说的话一定是一句特别要紧的话,而且无论吉瑞说什么他都会去照办,只要不超乎原则,吉瑞有今天的不幸,某种程度上是他杨木逼的,他怕吉瑞的隐私影响他的政绩,结果吉瑞就揣着他的隐私行走天下,直至把他累垮。

吉瑞又在张嘴,他的嘴张得很大,那句话就躲在他的牙齿中间,可它就是不出来,要吉瑞使劲一吐才能吐出来。

杨木看着,心里在帮吉瑞使劲,终于那句话从吉瑞的嘴里飞了出来。

杨木听见吉瑞说:“院长……人生最需要的是自己的一颗心呢。”

杨木点点头,把这话在嘴上重复了一遍,想再说点什么,还未等他的话说出口,吉瑞就闭上了眼睛。

刘清说:“完了,他走了。”

这时,医生和护士都围了过来,医生跟杨木解释说:“很少出现这样不成功的手术,患者的体质太弱了。”

杨木板着脸,显得心情格外沉重。

当吉瑞蒙上了雪白的布单,被推离手术室,杨木仍是板着脸发呆。

刘清提醒他说:“院长,我们该回去了,再过半小时,参加新闻发布会的人就陆陆续续到了。吉瑞的事情正好跟吴局长汇报一下,就说媒体无中生有,把我们的一个老医生给害死了。如果吴局长同意,我们再将媒体请来,正面报道一下,花几个钱,事情就过去了。”

杨木未置可否,身不由己往门口移动。突然,他停下脚步说:“吉瑞的事情就不要太张扬了,总不是一件好事,这样的事情往往越张扬越糟糕。先派几个人到医院把他的后事处理一下吧。”

刘清嘴上应着,心里却纳闷:院长杨木对吉瑞的态度好像不太正常,说不当回事吧又很当回事,说当回事吧又没当回事。

两人默默往前走,谁也不再说话。

走出医院,杨木回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红十字说:“人说简单也真简单,瞬间就没了,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你说支撑人活着的到底是什么呢?”

“心呀,吉瑞医生闭眼之前不是说了吗?人生最需要的是自己的一颗心。不过,他这话也等于是废话,人没心能活吗?根本就不能活。”刘清在一旁说。

“人生最需要的是自己的一颗心……自己的一颗心。”杨木嘴上反复说着这句话,好像要琢磨出一种新意。

2009年2月修改定稿于南京求雨山梦屋

作者简介:雪静,本名高晶,女,满族,生于北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梦屋》、《旗袍》、《夫人们》、《粉领儿》等十余部,另有近百万字的中短篇小说发表在全国各类文学期刊,有多篇小说被《小说选刊》等国内权威杂志转载,出版小说集两本。曾获中国第二届女性文学奖入围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南京市政府文学艺术奖等国内多种奖项。现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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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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