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辆出租车在市区通往郊外的公路上奔驰着,车内坐着三个人,其中的一个警惕地盯着车窗外黑暗的夜色,司机表情紧张地开着车,这时已经有些感觉到了此趟车潜伏着让他心跳的危险。

刚出城区一会儿司机就下定决心不再往前走了,他把车缓缓停在路边:“我女儿病着,一个人在家呢,这趟我不想去了,我这就给你们拦一辆……”

“放屁,你刚才不是答应去了吗?我一说给双倍的车钱,你赶快就打开了车门,你龟儿子想耍我们。”

司机这时十分懊悔自己那一瞬间的贪婪,但他下定决心不走这趟,他打开车门:“我这就给你们拦一辆,真的家里有病人,原谅,原谅。”他拿出香烟给已下车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打着桩。

四五分钟过去了没见一个车灯扫过来,三个人一使眼色,其中一人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支手枪,抵住司机的腰眼。

“进去,叫你进去。”被抵在车盖上的司机被揪住衣领塞回了车内。

“把银子通通拿出来,快点!”

司机哆哆嗦嗦地将钱包递过去,心想只有舍财免灾了。

“才你妈几百块,还有没有,拿出来!”

“没有了,真的是没有了,今天生意本来就不好,你看……大哥放我走吧。”司机哀求着。远处车灯亮过来。

“你下去拦车,说车坏了,老实点。”拿枪的人用枪戳了司机的脑袋一下。

司机下车扬手,过来的一辆载着客的出租车停下。司机凑上前去,拉着车门说:“快走,有抢匪。”司机拉开车门刚一弯腰想上车,紧跟在身后的一人扬手一枪将司机打倒,从车上下来的一名男子一下子扑上去将持枪的人按倒在地,俩人在地上翻滚起来。司机也下来帮忙,另外两个抢匪见情况不妙,赶紧从车上下来往这边跑过来帮忙。这时翻滚中的俩人那里一声枪响,其他人全愣住了,那个被压在地上的人推开身上不动的身体,想站起来。

“三娃呀。”跑过来的其中一名抢匪嘴里喊着,伸手甩了一枪过去,另一名拉住他:“快跑,遇上吃生谷子的了。”俩人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这起劫案两死一伤,求救的司机当场被打死,一名抢匪在搏斗中枪走火斜穿进了自己的小腹,打断了股动脉,等司机报警后,警察和救护车赶到,在途中死亡。宋队长赶到医院,见到了当事人。

正在病床前给伤者削水果的司机见宋队长,立刻起身。

“伤势怎样?”

“没关系,胳膊上穿了个洞,没伤着骨头。”受伤的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他抚摸了一下胳膊上的绷带说。

“我还说呢,真是遇上吃生谷子的了,刚才聊天我才知道人家是他们省里当年的散打冠军哩,怪不得那么好身手,一下子从车里射出来,要不我可就给洗白了,说不定还要丢命呢。”司机在一旁边说着。

“什么吃生谷子的人?”床上的伤者不明白。

“呵呵,这是我们当地的方言,意思就是不怕事、敢出头的人。”宋队长笑着解释。

郝钢回到家中,东艳赶忙迎上,悄悄地说:“雪秋和她妈来了,在里屋呢,雪秋的弟弟出事了。”

郝钢赶忙进去,只见雪秋和她母亲两眼红肿,看到郝钢,雪秋她妈一下子从沙发上出溜到地上跪下,拉住郝钢的脚。

“她姑父,救救小刚吧,只有你能救他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老太太号啕大哭起来。

郝钢连忙将老太太扶起:“别这样,慢慢说,小刚出啥事了。”

雪秋哽哽咽咽地说:“小刚原来在厂里上班,这几年效益不好,去年就辞职到广州去打工了,也不知是去干什么工作。半月前突然回来给妈一万块钱,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妈问他哪来的钱,他说是干活挣的,保证是劳动所得。可昨天晚上公安局来人到家里说,小刚涉嫌一宗持枪抢劫杀人案,说要家里配合,小刚一回家就叫报案,我妈一听就背过气去了,钱在这儿。”

雪秋将钱放到桌上,郝钢一听,这才知道是前段持枪抢劫案的事,他并不知道其中牵连着雪秋的弟弟,在逃的嫌疑犯也不姓林。怎么回事呢?

“这样吧,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这就回局里了解一下,但如果林小刚真的参与了此案,我能救他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尽快自首,这样量刑上才能说得上话,我这就回局里。”郝钢拿起公文包就要走。

“你把饭吃了再走吧,好难得你中午回趟家。”东艳拉住郝钢。

“我是回来告诉你,我下午就要出差,这段尽出大案我可能又不能按时回家了。孩子你去接,忙不过来就送到外婆那里去。”

东艳知道郝钢真是遇上大事了,结婚几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里外当家的警嫂生活,她默默地拿出几件换洗衣服。

“别,等下午开完会才走的,到时候我让人来取。”

郝钢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方便面,倒上白开水泡上,然后拿起电话。

“喂,老宋吗?有空现在过来,我在办公室等你。”

宋队长推门进来,“郝处,大中午你怎么吃泡面,没回家?”

“我下午要出差,就中午这两个钟头自由支配,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最近手里的持枪抢劫案情况。我记得你们报告中没有姓林的。”

“哦,是这样的,那起持枪抢劫出租车司机的案子,我们在查找凶器来源时发现那把手枪虽然制造得非常到位,但专家断定不是正规使用枪支。现在军工企业不是都不景气吗,不少技工流散到社会上,一旦被犯罪分子利用,提供设备和材料,他们生产的枪支在使用性能上和出厂正品没什么两样。查找范围一确定,我们就查到市里军工厂有个叫林小刚的工人,去年辞职,他是厂里的技工,技术很好,曾经是技术标兵,人聪明又肯学,根据线索分析,初步怀疑此枪出自他手,至于他是否参与了抢劫,那倒不一定。我们已经找过他家人了,要求配合。”

“哦,是这样的,好吧,这事儿我也许能给你使上劲,尽快找到他。”

“那当然好,只要找着林小刚,案子就有了关键性的突破,到时我请你喝两盅。”

几天后郝钢出差回家进门。

“我回来了。”他开门后嚷着四下看看。

东艳从里屋出来。

“回来了,洗澡吃饭,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把饭菜做好等你了。”东艳从郝钢手里接过提包。

郝钢一把揽过东艳在她脸上亲吻一下:“谢谢我的好老婆,乖老婆。”

“呀,一边去,臭汗味,熏死人啦,快洗洗去。”东艳一边躲闪着,一边扒着郝钢的衣服。

郝钢洗完澡擦着头从浴室出来。

“过来我给你吹干,湿头发睡觉要头疼的。”东艳手里拿着电吹风,让郝钢坐下给他吹头。

“哎呀,这阵真是累死了,都说回家和老婆爬山的劲都没了。”郝钢双手抱着给自己吹头的老婆说着。

“放开,别靠那么近,没劲就不爬呀。”东艳扳着郝钢的头笑着说。

“那怎么可以,会憋出病的,看我的眼睛,都上火赶上兔子眼了,今天得好好爬一回,别吹了,我等不了啦。”郝钢边说着边将东艳抱起。

“还没完呢,你放开我。”东艳赶快关掉吹风,扔在沙发上,在郝钢头上拍了一巴掌。

“就这样吧,一会儿出汗还得湿,来吧。”郝钢抱着东艳进卧室,电话铃声响起。

“这谁那么不长眼呀。”郝钢气急地放下老婆。东艳走过去拿起电话。

“喂,呵雪秋,你弟弟回家了,好,好的。”

东艳放下电话:“小刚回家了,雪秋她妈正拖着他呢,让你赶快过去。”

“唉,只能回来再说了,先垫垫底。”郝钢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把头低下亲吻着妻子。

“快去吧,我等你。”东艳长长地吻着丈夫说着。

郝钢赶到林雪秋娘家,林雪秋已在院子门口焦急地等候,一见到郝钢急忙迎了上去。

“快,你快进去,我妈她快拖不住他了。”

郝钢进门后,见林小刚正被老太太跪着拽住一条腿。

“妈,你放开,放开呀。”林小刚见母亲死命相扯,他也不敢使劲挣扎,怕伤了老母亲。

“你不能走,自首去,到公安局自首去,妈求你了。”雪秋妈死命抱住儿子一条腿不放手。

“她姑父……”雪秋妈见郝钢进来松开了手。

“我……我……”见郝钢进来,林小刚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市公安局审讯室里,林小刚惶恐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宋队长点燃一支香烟走过去递到他手里,林小刚发抖的双手接过香烟,猛吸了两口。

“我,我知道我有罪,但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杀人的事,知道的我都说了。”

“这个死了的抢匪你认识吗?”宋队长拿着照片给林小刚看。

“在广州见过几次,都叫他三娃,真名不知道。”

“那个给你牵线的申哥真名叫什么?”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本地人,曾经因偷窃进来过,住哪儿我也不知道。他有个弟弟好像在市变压器厂,你们可以找找。”

“他弟弟叫什么名字?”

“真名不知道,绰号叫申猴子。”

“好吧,你下去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知道的,别背包袱,你是投案自首的,政府有宽大政策,你应该争取减罪表现,把你这两年在一起混的那帮人的情况好好想想。”

“一定,一定。”

宋队长拿起电话:“小张,明天八点半到市变压器厂。”

正在车间干活的申猴子,一见厂保卫科长领着刑警队的人进车间,吓得手里的工具咣啷一声掉在地上,腿一软瘫坐下来。

“申小明,你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宋队长看着浑身哆嗦的申猴子。

“我,我不知道,不,不,我知道。”申猴子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上牙碰下牙地打着战。

“是为张二牛偷市委大院的事吧,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申猴子吓得尿顺着裤腿流到了地上。

“什么张二牛,是你哥申大明的事。”宋队长立即制止他。

“我哥,我哥他不在家,早就到广州捞社会去了。”申猴子一下子显得轻松起来。

“一直没回来?”

“听说回来过一次,我们没见着面,老妈死了几年了,就我哥俩,他整天在外头晃,房子卖了,弄得我没地方住,在厂里弄了个小破屋,我恨着他哩。老妈就是让他气死的,我们不和,不信你们去问街坊邻居,他老欺负我,我们没什么来往。”

晚上,宋队长单独提审申猴子。

“你把张二牛偷市委大院的事就你知道的,全部坦白告诉我,一点也不能漏下。”

“是,宋队,我把知道的全部抖出来,争取宽大。”申猴子讨好地点头哈腰。

“张二牛是我们一条街长大的,挺仗义的哥们儿,爱打抱不平,从不欺软,就是有点对现实不满,他父亲是右派死在监狱里,老妈曾经是教书的。他偷东西从不在街上扒包,都是偷单位机关宿舍,他说这叫杀富济贫,县公安局宿舍他都下过手。年前他说弄点年货过年,真的没两天就弄了一麻袋香肠、腊肉、缠丝兔、烤乳猪、香烟什么的,还都是精装的。那天他到我宿舍里拿了些来,还给我一条红塔山,我们两个都喝得烂醉,他说昨天傍晚和王六指一起去了趟公安局大院和银行大院。”申猴子绘声绘色地叙述起来。

天擦黑,两个人影越墙翻进人行宿舍院里,一会儿出现在二楼阳台上。

从阳台进屋后,一只六个指头的手抓住桌上放着的一只戒指,这时一只小狗狂吠起来,另一人嘴里嘘着赶着小狗出去进了书房,他一眼就看见书桌上的一个纸包,一把抓过来一掂放进了身上的挎包,卧室里六个指头的手将首饰盒底朝天地倒进了包里。

“半夜他们又兵分两路,他去了市委大院,王六指去了税务局大院。”申猴子接过宋队长递过来的香烟吸了一大口继续说着。

在市委大院翻进阳台的张二牛悄悄进屋,四处翻看一阵,他打开储藏室门,见堆满了东西,他随手抓起一个编织袋子往里面使劲装着,捆好后扛在肩上,出来后走过客厅见电视机上有一条香烟,顺手拿在手中,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大照片,掏掏鼻子,将鼻涕擦在照片上人的嘴边,转身离去。

张二牛和王六指各自拿着口袋装着年货。

“好了,这个年好过了。”张二牛直起腰来坐在床边。

王六指说:“你那两包东西呢,还是二一添作五耶。”

张二牛打开一包表情有些失望:“不是现金,全是国库券。”

“这包也是,真是你妈怪呀,两处拿到一样的东西,连包装都一样。”王六指翻看着报纸。王六指翻看着报纸。明显是同一张报纸一分为二的。

张二牛也有些不解:“这是银行那家的,这包是公安局那家的……”

王六指笑了:“嘿嘿,跟你有缘全归你了,我不要。”

“那你弄的呢,拿出来看看。”张二牛说着去翻王六指的包。

“算了,各归各,我没有什么东西,走了。”王六指捂住包,提起口袋就要走,见桌上的香烟,他伸手过去:“这个给我吧。”

张二牛气急地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你狗爪子还要抓,想得美。”

申猴子接着说:“二牛说那小子不地道,他拿的年货都分给他的,还想要这条红塔山。我拿出他给的红塔山拆开,里面不是香烟,是一沓钱,我俩惊得酒也醒了,把那条红塔山全拆开了,里面共是两万元,张二牛想起大概是那个管拆迁盖房子的市长家里弄的,他看了客厅里的大照片认得。二牛说明天自个儿再去弄他一水,我劝他别去了,人家还不防备,二牛说那个市长家准没数,香烟就放在客厅电视机上,临走时他顺手牵羊,储藏室堆着老多哩。那天他又来找我。”

“记住确切日期了吗?”宋队长追问。

“好像是正月初四,对,就是我去给我妈上坟的头一天,我是每年正月初五上坟没错。”

“接着说。”宋队长倒杯水递给申猴子。

申猴子点点头:“好,好,我想想,那天晚上都快十一点了,他又来我宿舍,神秘兮兮地关上门掏出一沓纸,说是在席梦思床垫下面,还有古董花瓶中和客厅里吊着的字画轴里弄出来的。我一看,全是存单,我们俩人加了半天才弄对数,哎呀,我的妈呀,整整七百多万呢,还有九张是外币存单,我们也算不出是多少钱。我说这些东西我们捏着也是白捏着,还敢去银行取吗?国库券还可以等着到期去换钱,这东西是不敢去银行取的,二牛说不用去银行取,就让那个副市长给我们换。说把存单号码寄去,跟他要钱,他准给,他要是不给,我们就把存单隔三岔五地寄给检察院。我想这招损了点,可再想这是不义之财,他能拿,我们拿他的心里也不愧,后来怎么寄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后来张二牛拿到钱了吗?”

“第一次给了五万元,二牛说只写了两张存单号码,可我老眼皮跳,怕出事,劝二牛见好就收,可二牛说他要给二百万元就把存单全还给他,说是盗亦有道。可这个月还没过完二牛就被公安打死在旧城区那边,我知道他就是为这些个存单送命的。”申猴子带着哭腔叙述着。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是他被打死前一星期,不,好像是前五天,那段时间他跟着魔一样,说是钱拿到手立马去广州,又说那个家伙鬼得很,接头地点换了好几次都不成。”

“后来存单还了没有?”

“不知道,可能还了吧,要不怎么送了命呢,不,不,也许没有还,二牛不会没拿到钱就还给他的道理呀。二牛说过,用他老妈的名字在银行开了几个存折,他要看到钱才会去还存单的。”

“他在哪家银行开的账户?开了几个?”

“这他没告诉我,反正不是本市。”

“是不是这个人?”宋队长拿出一张照片给申猴子看。

“对,就是他,经常在电视里晃。”申猴子用手指着照片。

“记住,今天的事对谁也不能说,如果你还想要小命的话。”

“宋队长,我的小命可就捏在你手里了,二牛死了以后,我每天都做噩梦,怕极了,哪敢乱言语。那天你们来找我,我还以为是这档事呢,吓死我了。”申猴子一个劲打着哆嗦。

“以后任何人问你,就说是你哥的事进来的,我们找你了解情况。”

“知道,知道。”

“过几天我给你挪个安全地方。”

“谢谢宋队。”申猴子感激不尽地一个劲点头。

云遮雾罩的两起案件,意外地终于冒出了交会点,宋队长兴奋异常,回到办公室,急忙拿起电话:“郝处,马上,老地方,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