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省人民银行外管处长王选给妻子买好裘皮大衣,让司机先回宾馆自己到古玩市场转了一圈,这是他每次出差的必游之处,他沉迷于收藏已有好几个年头了,当初他第一次接受外贸用汇企业的馈赠就是一对宋代钧窑的花瓶。原本不起眼的东西,只是红底描金龙的图案他觉得还算喜庆。也没当回事,放在客厅电视机旁当花瓶使着。当春节来临,老婆买回腊梅枝,他盛上水插上,倒也给屋子里增添了一点鲜活清香的气氛。直到证券公司工作的同学小高来家,看到后大呼糟蹋,说是宋代钧窑的宝贝,现在要找这样成对的东西有多难。把插的花一把扔掉,倒了水,翻过来看款识,说一定是什么官窑正宗货,要值多少云云。王选这才重视起来,他找行家一打听,才得知这对花瓶的价值能抵他几年工资了。自此他开始关注收藏这一行。两年下来,可真是学了不少东西,从书画到陶瓷、红蓝宝石、玉石、牙雕,他也就会了一些三脚猫的眼力。由此也结识了不少藏友,渐渐地,自己的藏品开始丰富起来,在市郊买新房时他专为自己装饰了一间收藏室。这次来北京出差,他出发前就打定主意要到北京的古玩市场好好转转。

走在琉璃厂的小街上,一间挨一间的店铺,散发着霉味和熏香混合的气息,在荣宝斋买了两幅画后,他走进了卖古玩杂件的店铺。王选是久闻这条不起眼的小街历来显赫的名声,老北京的缩影,承载着历史的沧桑。那些个藏友到此一游过的显摆得眉飞色舞,他没有少听他们提起过。可而今到这地面上来了,王选不觉得有什么心动的感觉,只有刚才荣宝斋还像有那一股高雅之气。这些古玩店铺一个个像有股棺材味似的,暗淡的光线照着那些懒洋洋的掌柜,也许是故意制造出的这种气氛吧,有的地方一进来连着十几家铺面,除了橱窗里的灯光照着那些各式各样的从坟墓里掏出来的东西,屋子及过道都光线不强。王选觉得好像钻进了墓坑一样,虽有宝贝的诱惑,但还是有些精神压抑,王选不喜欢这种气氛,他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下赶快跑到街上。

迎面走来两个外国人,用生硬的中文向他问路,他听懂了他们要去荣宝斋。

“就在那里。”他用手往身后一指。

“谢谢。”外国人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致着谢。

“真的邪门,这破地方有什么看头。”王选自语着,他又想也许是自己的道行不够,看不到这霉味下面隐藏的精妙吧。哼,要什么我自己才不来淘哩,自有人送上门的,他想起这几年的进项,那些企业要想在结汇用汇上占便宜,他没少沾水。想着自己这几年里置下的家业及收藏,王选心里的成就感就又冒出来。可人往往有了好东西总想显摆、炫耀,但王选收藏室的东西却从来不敢给任何人看,老婆孩子都不行。休闲下来,在那屋中的躺椅中一伸脚,手里随手拿过一件把玩,都是价值连城的货。只有在这时,王选心中有那么一丁点有宝不能显摆的遗憾。

王选拿过紫檀木架上的那根尺把长的牙雕,细细地抚摩把玩,这是根罕见的血牙雕。所谓血牙,即是大象活着的时候,不小心弄断了牙齿,血液残留在了象牙里,使象牙呈白里透红的颜色,随着年代的久远,出土后那一半表面的皮壳已显现风化的龟纹,但另一半却是栩栩如生的一幅二龙戏珠的浮雕图案。典型的清中期龙图特征。那两条龙具有强烈的立体感的胡须和芝麻大的黑眼珠最为传神,让人联想到画龙点睛这句成语的由来,那颗龙珠镶嵌的是一块上好的红珊瑚。王选曾找资深藏友鉴赏过,说是金沙出土后工雕刻。王选不解其意,行家就给他解释,说是在清中期时金沙出土的幼象牙。工匠在上面做的工艺,然后作为摆件流传至今,是独一无二难得的珍品,够得上国家珍贵文物级了。王选爱不释手,这是市外贸企业申请用汇额度时给他进的贡,一年多过去了,当时的情景王选仍记忆犹新。

下班已回到家中的王选,接到市妮亚斯有限公司财务处申处长的电话,邀请他到临江大酒店顶层伴月轩一聚,他推辞着,但对方执意恳请,王选还是去了。

临江大酒店顶层的伴月轩是一间墙体与屋顶一体的半球形透明的雅间,自从临江大酒店建成营业开始,这里就是这座城市最上档次的聚会之处。特别是在夏秋季节,这里常常是提前一星期就预订完毕。在皓月如盘、繁星满天的夜晚,一按安装在沙发扶手上的开关,球形的屋顶便可开启,整间屋子就成了一个大露台。在这里观星赏月,宽大的沙发周围房间的四处布满星星点点闪烁的小地灯,双层玻璃茶几上的荷花水盘里放着星形蜡烛,使人仿佛身处浩渺的宇宙之中,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领略过的人无不留连忘返。不少情侣的定情之夜都选在这里,当然也有因公接待的公干之事。此刻的王选是第二次来。不同的是上次是陪上级领导,这次自己是主角,而且是对方想四脚下地巴结的财神爷。

一杯浓郁的茉莉花茶下肚,王选斜躺在宽大的沙发中,眯着眼看着对面沙发中陷着的申处长。

“你老兄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喜事和我分享吧,找了这么个地儿。”王选环视一眼四周,目光扫向天幕。

申处长伸手拨了一下水盘里燃着的香熏蜡烛嘿嘿一笑。

“我知道,你这大处长,大知识分子,这地方才衬得上给你落座的份儿,这是姚副总亲自安排的。喜事嘛,当然有,产品退税的资金已经到账。下半年还要增加用汇额度,到时候我们临时调剂增加不会有问题吧?”申处长边说边给王选斟着茶。

“哦,怪不得这么大方,你们姚副总又编筐筐把海关弄了一水。下半年要搞你得提前一个月告诉我,过一段我可能要出趟差。”王选漫不经心地说着。

“我前段去了趟贵州,你看我寻了个啥子宝贝给你。”申处长从身边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红绸包裹。

王选的眼神随着包裹的打开亮了起来,他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聚光电筒,一截白里透红的牙雕映入眼帘。他用手轻轻拿起,仔细地一点点地看着那皮壳包浆,那精湛的镂空浮雕二龙戏珠,再审视那颗鲜红的珊瑚龙珠,心里惊叹起来,这狗东西下这么大本。不知下半年又要冒出多大的数,要我改多大的扣哩。想着,他掩饰着心中的窃喜。

“这东西我不太玩得转,做工倒是精细。”王选装作无所谓的神情。

“我也是看着精致,就是小了一点,不过小有小的味道,还过得你的眼吧。”申处长满脸讨好的神态。

“我也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就当真了,我是瞎玩。”王选这时才想起前一阵曾经在酒桌上提起过在某人家里客厅看过一件牙雕摆件,觉得很上台面。没承想让这老奸鬼记到心里。真他妈的哪儿痒这爪子就伸到哪儿,看着申处长那副讨好的谄笑,王选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内心深处那股满足欲泛上来还是很舒服。

“嘿嘿,这不是缘分吗,它跟你有缘呀,几百年前的东西转山转水都转到你手里,我只是过桥人嘛,等什么时候我再寻上一个老工的紫檀木架,那一摆才够上档次。”

申处长看着王选那装腔作势的做派掩饰下惬意的表情,心里想着这几年投其所好下的本钱,也算是见了效益。细想起来自己还是收获多多,企业因此得利那就不用说了,由于几位老总采纳了他的建议,外管局的外汇额度审批从来没有拉稀摆待过,每年年终都明正言顺给他一份贡献奖;还有在购买行贿物品的用度上,公司从来都是按他上报的资金使用计划实报实销,光这块自己就虚支多报不少数。但这又是他最放心的一块进项,因为每次购物送礼那是不能让第二个人参与的,他和受贿方永远都是单线联系,他说送了两万元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有人去找受贿人核实。现在是市场经济,只要是送礼能达到企业的目的,就永远不会有穿帮的时候。想着眼前这位财神爷不仅是企业的财神爷,也是他自个儿的财神爷,他挪了挪深陷在沙发里肥胖的身子,脸上又堆出了弥勒佛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