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纪东春坐在台灯下写着白天的采访报道,她搁下笔伸伸懒腰,桌上的小闹钟已指向深夜十二点,她走到卫生间,拿起牙刷,挤上牙膏,门铃响了。

“张平,这么晚了,你这是?”她开门见张平背后还有一个老太太。

“不速之客,害怕了。”在市法院工作的大学同学张平跨进来顺手带上门。

“你请坐。”纪东春将老太太让到客厅,转身拿杯子倒水。

“把你儿子的事照直说。”张平将老太太让到沙发上坐下,轻声地对她说着,纪东春端上水递过来。

“我那苦命的孩子死得好冤呵。”老太太刚想号啕被张平一摆手制止,她放低了声音。

“他们说我儿子是偷东西拒捕逃跑,人家才开的枪,都过了两天居委会带着公安局的人来告诉说,我儿子已死了,让去认领。认领什么呀,就一个骨灰盒,人早就没了,被他们烧了呀,呜……”

“说是小偷不假,但当时是否在作案,就让人质疑,那片旧城区居民已搬迁完,这几天就要平掉了,他去那里偷什么呢?

“她已经找了人大政协,可都没个说法,你是做新闻的,这不就带过来了,我是想能不能通过新闻媒体将事件真相了解后曝光,通过舆论监督……”

纪东春耐心听完老太太的叙述以及张平的看法,将张平拉到里屋。

“我知道你的目的,可如果真只是表面事件那么简单,为什么市、省公安部门要如此大动干戈地做遮掩功夫!”

“就是这个大动干戈使我觉得不安,不管怎么说小偷都罪不至死,我们可是头顶国徽的执法人员呵。”

“我看这样吧,我找郝钢了解一下再答复你,行不?”

“好吧,不耽搁你休息了,怎么,还是孤枕难眠呵。”张平环顾四周。

“又想冒什么坏水啦。”纪东春看着张平怪笑的样子,把头扭向一边。

“你还在犹豫什么呀?这空壳有什么不能割舍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拿软刀子杀人呀。人家回来快半年了,就冲二十年为你守身如玉你也得有点表示吧。”张平凑在纪东春耳边小声地说着。

纪东春回头瞧了一下还在客厅抹泪的老太太:“少废话,走人吧。”把张平往客厅里推。

关上门,纪东春看着墙上的全家福,不由得心潮起伏,由于自己的工作总是在外到处奔波,女儿筱筱上初一了自己从未参加过一次家长会,对孩子的学业也过问甚少。丈夫宋潮弃教从商到证券公司后,这个家就成了空壳了。筱筱住校,星期六才回家,孩子懂事,每周末回来就成了小当家,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在学校品学兼优是班长、团干部,由于从小独立生活时间多,孩子身上没有独生子女的那种依赖性。筱筱常对人说她的才干是妈妈懒出来的。孩子并不知道父母早已处于多年分居的状态,为了孩子他俩每星期六回家团聚,这是在筱筱去年上初中以后的约定。他们谁也不想让夫妻的不和谐在孩子心里留下阴影,这样会伤害孩子的心灵。况且筱筱懂事早,她一直以为爸爸妈妈都是事业心重的人,当然顾不了家了。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和父母共同相处时间较少,以前父母就像走马灯似的常去看她,今天爸爸来,明天妈妈来,一星期父母都要来三四回,每次都不同时间,她还觉得不错,每天都能看到爸爸或妈妈。表面的和谐就这样遮盖着婚姻裂痕。父母之间的客气她认为是相敬如宾的表现,在筱筱眼里可能知识分子家庭的父母就是这样子的。

纪东春已经习惯了十多年平静无味的婚姻生活,她也不想有什么改变,因为她认为自己从来就不会为爱所动,爱为何物她说不清,婚姻是人生必须走的一道程序,那就走吧,按父母的安排她已完成了这道程序。在心灵深处最隐秘的地方,也曾经有过一个朦胧的影子,但他缥缈不定,看不见,抓不住。可偶尔也会在心海中泛起阵阵涟漪,那是少女时代的一份朦胧的情怀,但还未等她仔细品味却随着那个身影悄然逝去。她留恋那份转瞬即逝的萌动,也只有在静谧不眠的夜晚,她偶尔剖开感情的浮尘,将这份珍藏轻轻捧出,审视,品味。可谁知二十多年后那个朦胧得自己都无法描述的影子,却被张平突然清晰地推到眼前,她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可是去拥抱他还是去推开他,她不知所措。但看到眼前自己认为已经平复无痕的生活将被覆盖,被颠覆,她本能地抗拒着,因为婚姻的分量她清楚,这连带着心爱的女儿;可爱情的分量呢,她不知道,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