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抉择

那本让拉拉纠结万分的《毕业头三年》并没有如王伟所说要卖不动了,相反,每个月流进拉拉账户的稿费分成越来越多。已经有几家出版商给《毕业头三年》第二部开出了好价钱,一些高校也对他们的就业辅导做出了欢迎姿态。童家明非常高兴,反复劝说拉拉动笔,并且开始把就业辅导的培训课程往二线城市推进。

童家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需要拉拉。可惜,他说得舌头都要抽筋了,她就是不肯辞职离开SH,也不肯在《毕业头三年》第二部的出版合同上签字,逼急了,她就开始耍赖:“家明哥,要不您找找别人吧,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HR还不有的是。”把童家明急得不行,却又拿她没办法。

其实,童家明反复提到的那几条—自由的工作时间,自由的工作方向,把技术转化为生产力从而实现其价值,无一不让拉拉怦然心动,自由、财富、成就—那都是她的理想,而她,是一个为理想而活的人。

可惜现在似乎不是一个正确的时间。

几个月以来,拉拉身边变数四伏,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她不过打了个电话给黄国栋,隔天马莱就早产了,张东昱和陆宝宝都要结婚了,说散伙就散伙,然后就是婆婆中风,和王伟的关系一下变得扑朔迷离颤颤悠悠,就连住得好好的房子,也会碰上房东忽然要把她往外撵的事来。

还好工作是稳定的,虽然这份工作太辛苦,太多的不由自主,但是起码它为她提供了一份踏实一份安全。拉拉守着这份工作,好让茫然无着的心仍有一方可靠的栖息之地,更何况总监之决近在咫尺,不分胜负此心难甘。

黄国栋和麦大卫商量下来,觉得两个高级经理都够做HR总监,麦大卫偏向李卫东一些,黄国栋则更偏向杜拉拉,这是他们的分歧之处,但有一点他们是完全一致的:这两个人他们一个也不愿意失去。

可是,且不谈到底升哪个,升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必定极为不爽,而且很可能负气跳槽。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找不到万全之策,两人很是为难。后来,麦大卫灵机一动,正好SH新加坡有个HR经理很快就要休产假了,把没升起来到那个调到新加坡来轮岗半年,这样,这个人可以获得跨国工作的经验,心理就能平衡一些,而且这个人调开后,新HR总监工作起来也方便些。

黄国栋问麦大卫,半年后怎么办?麦大卫说,半年后再说半年后的,也许那时候又有新的情况了。黄国栋听明白了,麦大卫也没有一个能根本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他只是把眼前的矛盾先往后推半年,避开风头而已。

黄国栋踌躇了一下说:“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是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接受来新加坡。”

麦大卫有些诧异:“能获得跨国工作的经验不是求之不得吗?对他们未来的发展是好事呀。”

“那是那是,谁听了都会高兴的。”黄国栋小心地解释说,“只是这里有点特殊的原因,这两个人的经济条件好像都不错,又都是已婚的人,如果他们觉得投入产出比不够高,只怕未必愿意背井离乡一个人来新加坡。”

这个倒是麦大卫没有想到的。他说,这个HR总监是虚线向大中华总裁报告的,而且,他(她)未来的主要职责,就是支持sales force,我们总得听一听新VP的意见。

黄国栋说,那就等新VP的任命宣布后再说吧。

新总裁在到任后,公司为他举行了一个喜气洋洋的欢迎会,会上,他当场宣布了新VP的任命。陈丰如愿以偿。

陈丰在三千众瞩目下被总裁请上台去,台下一片欢腾,真欢腾的人不少,应酬式欢腾的也不少。艾玛属于真欢腾的,她忍不住捅了捅拉拉,高兴地冲她眨了眨眼。拉拉也是一脸的喜不自胜。

有人欢喜有人愁,李卫东就心凉了半截,这回让杜拉拉押宝押对了!他后悔地想,当初不该倒来倒去,开始明明已经押了陈丰赢,后来只怪自己太性急,一看零九秋天的评估结果,以为易志坚要上了,结果就冷落起陈丰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呀。李卫东悔得肠子都青了。

几天后,HR也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SH中国的新HR总监是李卫东。

杜拉拉拒绝了新加坡的轮岗机会,在组织架构图上,清楚地标识着她的位置:向李卫东报告。

黄国栋一时说不服拉拉,只好准备另找机会慢慢再劝她。

拉拉心中郁闷,向夏红说了说公司的事情。夏红劝她:“让你在李卫东手下你又不服,恐怕人家李卫东也不喜欢你待在他手下。何不接受新加坡的机会呢?换了我,我就先去了再说,半年后也许又出现了新的机会。”

拉拉摇摇头:“没什么意思,投入产出比太低,不值得。当初在DB,我连上海都不肯去,何况是新加坡。”

“就半年,又不是长期的。”

拉拉不吱声了,好半天才说:“半年,半年能发生好多事情。我要是真去了新加坡,那我和王伟就彻底没戏了。”

“你上次从北京回来后,他一直都没有来过广州?”

拉拉摇摇头:“我婆婆现在说话还是含混不清,只有王伟和保姆小郭能听明白她说什么,右脚也康复得不够理想,到现在走路还得靠人搀,又要坚持帮她按摩,王伟根本走不开。”

“要我说,你得再去北京做做努力,不然两个人就真要分了。”

拉拉苦笑一声:“我脸皮没这么厚,把人都害成那样了,哪还好意思再去招人嫌。我现在也就是等候命运的宣判吧。”

“这个事情也不能怪你呀。”

“我也这么想,不过,站在王伟家人的立场上,确实没法找到比杜拉拉更合适的责任人了。你找得到吗?反正我找不到。”

“怎么找不到,那张大姑不是责任人吗?”

“她就是个粗人,再说人家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你本来早就要说出来的!是王伟听了陆宝宝的主意才弄到后来让老太太受到这么强烈的刺激。”

“说实在的,出事后我特别怨恨陆宝宝。可现在想想,这事还真不好说,要是当初直接说出来了,说不定我婆婆当时就叫我气得中风了。陆宝宝也许就是因为了解老太太的性格,才拦着不叫说。过去我总是特别恼火王伟听陆宝宝的,现在想想,他有他的道理。”

夏红说:“你们现在这么各过各的,不是长久之计呀,你有什么打算呢?”

拉拉看着窗外,好半天才喃喃地说:“说实在的,就算王伟还想跟我好下去,看着他妈妈这样,我觉得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我觉得王伟也是。恐怕我们没有能力再在一起幸福下去了。”

话虽如此,辞职还是不辞职毕竟是一件大事,拉拉决定去北京跟王伟见上一面,他要是关心这个事情,就和他说一说,他要是没心思听,她也就不提了,自己拿主意。

夏红后来没忍住,和程辉说了拉拉的情况。程辉听了半晌无语,后来说,“从你那儿搬走的时候,我就不放心一件事—我怕我找了别人,然后拉拉却因为这个原因或者那个原因和王伟不成了。”有些事情程辉只能装在自己心里,岱西发给他的那两张照片让他一直放心不下拉拉,他敏感直觉地把岱西归为“这个原因”,把陆宝宝归为“那个原因”。

夏红吓一跳,万没想到程辉会这么说。程辉以前虽然没有否认过,但也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对拉拉的情意,如今这话可说得明明白白了。

夏红有些后悔自己嘴快,车晓已然身怀六甲,程辉和车晓好好的,何必再拿拉拉的事勾他。好在程辉似乎也能想得通,他说,“人生就是这样,总会有些事身不由己。愿神保佑拉拉的福祉。”情绪上虽然有些惆怅,但也没有起要破坏世界秩序的念头。

王伟接到拉拉的电话,赶到酒店和拉拉见面。

拉拉拿出一个纸袋递给王伟:“我在香港买的,让小郭炖给妈妈吃吧。我查过《中华药典》,这些对病后体虚的恢复特别管用。”

“上次的虫草和燕窝还没有吃完呢。”

“妈妈怎么样了?”

“奇迹还没有发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的一天。”

“……”

“至少半年内,我不会放弃努力。”

“你自己还好吗?”拉拉低声问。

王伟看到她目光中的小心翼翼,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为她,也为自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打个比方吧,一个人要是丢了小孩,恐怕这辈子再难开怀大笑,除非有一天他把孩子找回来了。”

“明白了。” 拉拉说,一阵撕心裂肺的难受令她几乎要背过气去,原本岌岌可危的信心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她感到最后的决定已经冷冷地攫取了她,她的心为之一颤,随即放弃了挣扎。

过了一会儿,王伟问:“房子的事情现在是怎么解决的?”拉拉说可能会先搬回自己的房子。

“那你上班开车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广园快速干道那一段,一定要多加小心。”

拉拉笑道:“我知道。”她随即一转话题:“陈丰做了VP。”

“哦?”王伟有些吃惊,“升得还真是快,看来他跳到SH是跳对了。要是还留在DB,恐怕没有机会实现这个野心了。”

“是,当年Tony林,还有你,实力都在陈丰之上,还没能当上VP呢。”

“DB的关键岗位向来喜欢用老外,他们还是不放心本地人。不管怎么说,陈丰当VP,对你应该是个利好。”王伟笑道。

“王伟!”拉拉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他听出她的郑重,预示着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HR总监的任命已经宣布了,是李卫东。陈丰把他的票投给了李卫东。以后我要向李卫东报告了。”

王伟一怔,随即马上说:“没关系,你还有机会。就算SH不行,你还可以跳槽。”

“知道。”

“不要太介意陈丰的选择,我相信他对你这个人是肯定的,也许有工作上的考虑。职场就这样。”

“上次处理万方的案子,就是销量做假那事儿,陈丰不太高兴,应该是嫌我的处理方式太软弱。”

“你跟我说过。他那次是想把事情搞大,最好把万方逼急了,咬出易志坚,这样他不仅可以除掉万方,还可以让易志坚元气大伤,他升VP的道路上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打的是一箭双雕的算盘。”

“我心里当然明白他的想法, HR的手法能狠也能柔,可是,关键得按大老板的意思来办。何查理希望息事宁人,我怎能不知趣地搅起是非?”

“那当然,你如果按照陈丰的意思做,万一万方把事情闹大,影响到经销商和客户,搞不好公司会让你走路的,总得有人来背责任。”

“嗯,我很清楚这一点。其实我也反感易志坚那一套,但是我得服从大局嘛。”

“客观上,你的处理方式起到了保护易志坚的作用。”

“的确是这样,陈丰因为这个挺恼火。当然,不仅是这一件事情,我自己猜想,他上台后,易志坚如果不合作,他是会动手的,也许要除掉一批人。他需要一个够狠够果断的HR来协助他,而他显然认为我不是这样的类型。”

“你是吗?”

拉拉轻笑了一声:“可能不是。虽然只要领导给了狠的方向,我也能在技术上执行好,不过,自己内心会感到痛苦。以前,李斯特也为这个说我没出息。”

“我觉得你还行。”

“呵呵,我也这么觉得。”

“王伟!”她再次叫了他一声。

“?”他感到了异样,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语不发,紧张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们分手吧。”

王伟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往茶几上一放,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什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没有信心让你过幸福的生活了,我也没有脸……我们没有有效的办法找到我们的前途。”

“说话过脑子了吗?又要找茬是不是?”他厉声呵斥她,心如刀绞让他勃然大怒。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是真的,不是《狼来了》。”拉拉说。王伟看到她眼中泪光一闪,他的眼眶也红了。他霍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她站着。

房间里静得让人不安,两人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王伟走回来,重新坐在拉拉对面。

“拉拉,以前你说过要给我讲一千零一个笑话,可是我们结婚后,你很少讲笑话了,你改讲寓言了。每次讲完一个寓言,你都会告诉我,这个寓言说明了一个什么样的道理。今天,我也给你讲一个寓言吧。寓言的题目叫《肚胀的狐狸》。饥饿的狐狸四处寻食,他看见树上的洞穴里有牧人遗留的面包和肉,就立即钻进去吃。 肚子吃得胀鼓鼓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怎么也钻不出来,便在树洞里唉声叹气。另一只狐狸恰巧经过那里,听到他的呻吟,便过去问他原因。当他听明白缘由后,便对他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里边吧,等到恢复你钻进去的样子时,就很容易出来了。”

“……”

“这则寓言的寓意是,时间能解决许多困难问题。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吧,拉拉。”

拉拉站起身,她绕过茶几,王伟向她伸出手臂,她身子一滑,整个人就进了他的怀里。

亲热的时候,王伟发现,她仍然是那么的细腻而敏感,柔软而多情,不论是竞争总监的失意,还是卖翻天的《毕业头三年》,都没能改变她,她还是拉拉,那个宣称要给他讲一千零一个笑话的拉拉,那个为理想而活的拉拉。

“我爱你。”他说。

她没有说话,用一个无比绵长的亲吻,缠绵地回应着他。

“我爱你。”他再次说。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爱我。”她咬着他的耳朵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