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陈丰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万方不穿高跟鞋了,她以前可是连爬山都穿高跟鞋的。

陈丰看着万方脚上那双平底鞋,心里直犯怵。他问拉拉,你说她会不会是怀孕了?拉拉把黄国栋给她的宽心丸分给陈丰吃,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怀孕的,这又不是演戏。” 陈丰心里七上八下,他说,不管怎样,得抓紧行动了,免得夜长梦多。

“你去通知她合同到期不续签吧,喏,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拉拉说着把一式两份不再续约的书面通知递给了陈丰,“这通知可都是盖了公章的,你让她签字后,她可以拿走一份原件,公司保留一份。”

陈丰迟疑着说:“我跟她谈呀?不是你谈吗?”

拉拉说:“按正常程序,这个都是由直接主管跟员工谈的,现在又没有撕破脸皮,你就按公司流程办呗。说不定你撞大运,她一声不响就直接签字了,那不是皆大欢喜。”陈丰嘀咕说,我从来没有撞过大运。拉拉说,那我就会跟上来替换你的。

陈丰走了。谁知道才过了半个小时,他气急败坏地又回来了,劈头就说:“拉拉!万方跟我说她怀孕了!”拉拉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啊,真的怀孕了?那,不再续约的事情她怎么说?”

陈丰很郁闷:“我把不再续约的通知书给她,她接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跟我说她怀孕了,还给了我一份医院的诊断证明。结果我什么也没法说了,只好恭喜她,然后让她先出去了。”

拉拉愣了愣,问,现在通知书在哪里?陈丰苦着脸把那两张纸又还给拉拉。拉拉接过来一看,上面没有万方的签名,忍不住埋怨陈丰:“应该让她在上面签个字嘛,她可以书面申明不同意通知上的内容,但得承认她在此时接到了这份通知。”

陈丰一拍脑袋说:“是哦,我太老实了。”拉拉把通知书放进抽屉,一面嘟囔着:“得,回头我让她签吧。你命可真好,这种杂事你不操心。”陈丰辩白说,不是故意的。拉拉似笑非笑:“不好说。”她低头浏览了一遍那份医院的诊断证明,感叹道:“哇塞!真牛呀!三十七了,说怀就怀。可不是得恭喜吗。”

陈丰可怜巴巴地说:“恭喜没问题,问题是我怎么办?”

拉拉认真地说:“我跟你说陈丰,她要是真怀孕了,那咱就认了,因为咱们没拿到供应商的公章。也不用你操心什么,我来跟查理提议,还是让她到效益部去做销售培训经理,万事都等孩子满周岁再说。”

陈丰说:“孕妇可以不同意换岗的,何况培训经理级别比大区经理低一级。”

拉拉说:“是低一级,可我们不会降低她的薪水呀。大部分人处在这个位置,要是真怀孕的话,会接受一个相对轻松的工作。当然,她也可以不同意调换岗位,那就是摆明了要较劲了。真那样也没问题,她就仍然顶个大区经理的名头好了。”

陈丰问,你意思,她完全白拿钱,不用干活了?

拉拉摇摇头说:“那不行的,劳动者有劳动的权利,工作还是要安排的。可谁也没规定一个大区经理非得带多少个小区经理,就把刚续约的那位给她带呗。关键是,她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陈丰大摇其头:“我觉得不是。哪里有那么容易!她今年要是二十七岁,我还能有几分相信。”拉拉说,我也觉得没这回事儿。陈丰指了指桌面上那份诊断证明:“这个东西很容易搞到,她只要到医院的化验室门口,随便找个刚证明怀孕了的,跟人家买点新鲜标本,马上能得到一张如假包换的阳性化验单了。”拉拉笑道:“是,估计最多给二百元,就有人肯跟她交易了,反正又不损失什么,多上一趟厕所而已。”

陈丰想了想,试探地对拉拉说:“要么,我们跟她说,为慎重起见,找人陪她上医院重新检查一遍?”

拉拉迟疑地摇了摇头:“复查是可以要求的,毕竟她这个情况显得比较特殊,可派人跟着去验尿就不合适了,显得多傻呀,丢公司的份不说,还有侵犯隐私之嫌。再说,只要她存了这个心,就算你守在厕所门口,还是有机会作弊的。”

陈丰不死心,缠着拉拉说:“你让艾玛陪她去医院,艾玛在厕所门口等着她,她总不见得能在厕所里交易吧?”

拉拉恼了说:“你这什么馊主意呀?HR又不是警察,万方也不是犯人。你想这么干,让你的人陪她去好了。”

陈丰耍赖道,我的人又不是HR,没有这个资格呀。拉拉抢白道:“哦,HR是陪人验尿的呀?”陈丰摆摆手说:“行行!算我没说。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还在黄国栋离开广州之前,拉拉就已经担心怀孕这个事情了。虽说麦大卫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谨慎的天性还是促使拉拉为最悲观的情况早做打算,她大致考虑过相应的对策。这时候拉拉在心中又把各种可能性从头到尾盘算了一遍,一边想,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思路。陈丰在边上看着,急得百爪挠心似的,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容易,拉拉抬起头来告诉陈丰:“明天下午四点,我约万方谈话。”

陈丰不放心:“你打算怎么谈?她肯定坚持自己怀孕了。”

拉拉坐直身子说:“真是怀孕了,就认。孩子周岁前,SH养着她万方。可我会让她白纸黑字写下来,保证她说的句句是实,否则公司要跟她打官司。根据这份诊断,她自述已经停经两个多月了,再等两个月,身形多少得有所变化了吧?到时候要还是腹部平平,她就得给个说法了。”

陈丰说:“嗨!那还不容易!你现在跟她续了约,进入新的合同期也就是两个月的事情,她只要说医院误诊了,并没有怀上,不就得了!”

拉拉解释说:“我会现在就要求她复查。她可以自己找一家三甲医院去复查,我们相信她,不派人跟去。如果两家医院都说她怀孕了,那可就不好说是误诊了。”

陈丰又提出一种可能性:“好吧,就算你把误诊的机会先掐死了,那她还可以跟你说不小心流产了呀。”

拉拉用笔敲了敲笔记本,一脸淡定:“我会事先准备一份好协议的,上面列明各种情况,包括流产和误诊。我这都已经记在本子上了,要不你看一眼?”

“不用了,你考虑得肯定比我周全,我听你的。”陈丰推开拉拉递过来的笔记本,又叹气说:“人家是两口子闹离婚,孩子周岁前女方不同意就离不了,现在公司要不续约,也得等孩子满周岁!公司跟孩子他爸似的。”

陈丰还要发牢骚,拉拉打断他说:“既然你没别的意见,我得赶紧跟查理和黄国栋说一下这个情况了,他俩都同意的话,我今晚还得加班拟出协议呢。要么你现在跟我一起去查理那儿?”

“你去就行了,你说得比我清楚,他们俩肯定会同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丰现在烦心的事情比谁都多,拉拉能搞定的事情,他巴不得当甩手掌柜。

拉拉匆匆收拾笔记本准备去找何查理,陈丰在边上嘴甜得抹了蜜似的说:“辛苦你了。晚上你就别加班了,协议让法律事务部去拟吧。”

拉拉果然觉得受用,咧嘴笑道:“我也想让法务部去拟呀,可那样起码得多等两天,我先拟份草稿,让法务部的人在这个基础上修改,这就快多了—我看你已经等不及了。”

陈丰叮嘱说越快越好,别回头哪个女销售代表有样学样也跟着怀孕。拉拉应付地“嗯嗯”着往外走,陈丰跟在后面又问了一句:“明天下午能让她签协议吗?”拉拉低声嗔怪道:“想什么呢!人家不要考虑考虑吗?不用和家里商量商量吗?就是去医院复查,都得等后天了。”

何查理特意跟法务部打了招呼,法务部果然在第二天中午之前就把拉拉头一晚上拟的协议草稿修改好了。

下午四点,万方如约来到拉拉办公室,一见面拉拉就满面春风连说恭喜恭喜,万方也喜上眉梢回说多谢多谢,并问拉拉什么时候也来一个。拉拉说,哎呀,我是想啊,没办法,肚子不争气,我有劲使不上呀。万方就说继续努力,你还年轻。拉拉说,是是是,必须的。两人又扯了几句哪家医院妇产科好之类的闲话,拉拉拿出不再续约的通知书,万方认得那两张纸是什么东西,马上坐直了身子,脸上虽然还是笑吟吟的,身子已经是一副准备战斗的意思。

拉拉说:“是这样的,陈丰和查理都跟我说了,今年你的大区业绩一直不够理想,尤其是最近半年。形势逼人,没办法,所以公司决定不再跟你续约了。希望你能理解。”

万方说:“是是是,我自己也不满意这个业绩。本来呢,陈老板不说,我自己也在考虑跳槽,乘着还跳得动,换个地方也许是好事。可是没想到出现了这样意外的情况,我怀孕了。现在让我离开,我实在不能接受,劳动法规定,员工在怀孕、产假,以及孩子满周岁之前的哺乳期间,企业不能解雇员工。作为孕妇我是受劳动法保护的。”

拉拉说:“是,昨天上午陈丰跟我说了。我当时就跟他说,要是真怀孕了,只要员工自己不愿意离开,公司是不能让员工离开的,除非员工有严重违纪行为。”拉拉一面说一面带着一丝笑意望着万方。

万方连连点头表示很赞同:“是是,违纪是态度问题,完不成指标是能力问题,不一样。” 又说,我把医院的诊断证明给陈老板了。

拉拉说:“我知道,他转交给我了。这样吧,咱们一码事归一码事,公司想不再续约是一回事儿,假如你怀孕那是另一回事儿,因为怀孕的事情是忽然冒出来的情况,所以你还得容我有个沟通办理的过程。在最后决定出来之前,不续约通知还得麻烦你给签个字。”

万方生怕拉拉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强调说:“我不同意离开SH。”

拉拉说:“明白,刚才你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可以在通知上注明,你已收到该通知,但是因怀孕,不同意离开SH,要求续约,并且已经交来某医院为你出具的相关诊断证明和检验报告。”

万方说我不知道能不能签这个字,我要打电话给律师,拉拉你不介意吧?拉拉说完全理解,你打吧。

万方出去打电话了,拉拉等了好半天她才回来,这回倒是很爽快地签了字,两人各拿了一份收好。

拉拉进入下一个议题:“万方,公司的本意是不再续约,现在你主张你怀孕了,因为这个原因,公司同意续约。”

万方微笑道:“谢谢公司。”不过她心里清楚,杜拉拉下面还有话,那才是关键的部分。果然,拉拉说:“你这次的怀孕,对公司来说,和一般员工怀孕还是有不同的意义的。为了稳妥起见,希望你能选择一家三甲医院进行复查。”

万方跟被蜜蜂蜇了一下似的马上跳起来抗议:“我提供的是三甲医院出具的正式诊断和化验单,为什么还要我复查?这是对我人格的不尊重。”

拉拉笑道:“你误会了!复查不是因为不相信你,是因为担心医院弄错了,比如张冠李戴弄错了化验单什么的。复查一下,可以排除误诊的可能,对公司比较好,你也可以更放心。”

万方这才重新落座,她眉头微蹙仔细观察着拉拉的面部表情,想从中看出来,这是下的什么套?拉拉说:“你可以任意选择一家你信任的三甲医院,自行去复查。这两天把报告交来就行。”

拉拉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一个是可以由她“任意选择”三甲医院,另一个是可“自行”去复查,有了这两点,应该说,SH给出的自由空间到哪里都说得过去了。万方挑不出毛病,但又不放心,想了想故伎重演说,我要问问我的律师,因为我不知道公司有没有权利这样要求我。拉拉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她有思想准备,根本不指望一次谈成。

万方和律师又讲了一会儿电话后,回来雄赳赳气昂昂地通知拉拉:“对不起,拉拉,律师说了,公司没有权利侵犯员工的人权。”

拉拉说,侵犯人权是不允许的,问题是,有没有侵犯人权,不是由某位律师说了算的。

万方说,容我再找两位律师咨询。拉拉说,没问题,你要实在不愿意复查,也可以,咱们在协议中写明公司提出了复查要求,员工不同意。

万方说,别人怀孕公司都不要求复查,为什么单单针对我呢?拉拉笑道:“刚才我解释过了,你要是没怀孕,公司就不再续约了,公司续约的前提是你确实怀孕了且本人提出要求续约,所以,这个复查要求不过分吧?不能说公司只有义务,没有权利了。如果你不要求续约,公司绝对不要求你复查。”

万方发脾气说,说来说去,公司还是对我的人格有怀疑喽?拉拉不理睬她的脾气,淡淡地回了她一句:“不能这么说。法律的东西,一切要凭证据的,不能凭揣度或者感觉。”

万方想了想,说:“这样吧拉拉,容我回去考虑考虑。是不是只要我提供了三甲医院的复查证明,公司就会和我续约了?我现在怀孕两个月,到孩子满周岁还有二十二个月,所以合同期是二十二个月?”

拉拉解释说:“是这样的,万方,你需要声明你所言是实并且是你主张续约的。对公司来说,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情况,所以你的合同期限将约定为,以你受法律保护的条件消失为止。”

万方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拉拉说:“你别介意,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流产,又比如孩子早产,或者晚产,都会造成当事人受法律保护的条件消失的时间点发生变化。”

这个说法大大出乎万方的预料。她愣了愣说:“我以为在签约的时候,应该约定好固定的时间。”

拉拉解释说:“那不一定,合同期可以有几种约定方式,咱们常用的是固定期限,三年或者两年,还有的合同是以完成某个任务为期限的,任务完成合同就期满,做项目的时候就常用这种方式。你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公司同意续约是因为你现在正处于特殊阶段,受法律保护,所以合同期的约定以受法律保护的条件消失为止。”

万方头大了。拉拉在说调到效益部的事情,让她考虑考虑,她已经无心听下去了。万方揉揉太阳穴表示头疼,这倒是句实话,她想回家休息了。拉拉觉得该传达的信息也都传达了,于是两人各自鸣金收兵。

合同期才是万方最想咨询律师的问题。让她失望的是,律师告诉她确实可以像拉拉说的那样来约定合同期。

为什么万方那么在乎合同期呢?一来,她潜意识里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在一段足够长的时间里,通过小心翼翼发奋图强,有机会让何查理对她回心转意。更重要的是,如果最后不得不离开SH,那么她希望能获得一笔丰厚的赔偿。

可是假如是因为合同到期而离开,她将只能得到大致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补偿金,也就是四万多的样子,这还是托了二○○八年一月一日起开始实施的新劳动法的福。

反之,如果合同还需要较长时间才到期,做主管的多半会熬不住而想法让她中途离开。万方已经看出来SH不愿意以假销量为由炒人,既然不想招惹是非,要和平解决问题,多半只能以不能胜任工作为由让她离开了—如此一来,根据劳动法的规定,公司须以(N+1)×最近十二个月的平均月收入的计算方式来支付她一笔赔偿费,N=服务年限。

万方在SH的年份可不短了,这个N已经接近两位数了,她自己估算了一下赔偿费,没有四十万也有三十几万了。基于争取赔偿费的考虑,万方当然希望合同期签得越长越好。

律师告诉万方,SH这份协议的重点有两个:一个是针对假怀孕下套,好让企图假怀孕者及时地知难而退;另一个是避免支付赔偿费,为此他们对各种情况做了预防,以便及时结束合同。律师认为,咱们是真怀孕了,吃定SH了,万方要做的就是好好保胎好好养育宝宝。

万方心里着急又不好意思跟律师说实话,实情是,正如拉拉讲的那样,她“肚子不争气,有劲使不上”。再过两个月,肚子还鼓不起来,这谎可就没法往下撒了。

万方盘算了半天,又想到一个办法,她问律师,我可不可以不签那份协议?律师不太理解她的想法,说:“你要是不同意,当然可以不签,可那样一来,SH就有话说了,他们开出了合乎法律规定的续约条件,是你不接受—那么签不成约的责任就在你了。”

万方说,既然是签约,就得双方自愿,他们有他们的条件我有我的条件,为什么一定要迁就他们?律师发现万方还挺缠人,不过做律师的见得多了,他心平气和地给万方解释:“事前,SH已经明确表示不续约,只是因为受到相关法律条文的约束,SH才被迫同意续约,只要约定的条款符合劳动法的相关规定,公司方面就没有法律风险了,它并没有义务全盘接受员工提出的条件。”

万方固执地说,我要是不签,他们能拿我怎么样?律师笑道:“万小姐,您是对SH的哪个条款不满意?不妨具体地提出您的主张,比这么干脆不签会来得对您更有利。从准备的那份协议以及HR和你谈判的策略来看,HR和法务都很专业,您不签字,我相信他们也会找到办法证明他们已经尽到了相关的义务,签不成约的责任在您。”

万方眨巴眨巴眼睛说,让我再仔细考虑几天。

一想到拉拉桌面上那份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协议,万方就心绪不宁坐卧难安。看来,要从SH弄出这笔赔偿费还真难。

思来想去,万方还是决定要拼一把,她还有时间,也许,在现有合同到期前的两个月里能发生奇迹,她真怀上了?

隔了一天,万方就把复检结果交来给拉拉了。拉拉认真看了一遍,试探说:“那,你同意签协议吗?”万方很坚决地说,我要的是续约,公司给所有员工用的那份统一格式,不是签这份特殊协议。拉拉提醒她说:“这事本来就是特情特办呀。”

万方使劲摇头:“很抱歉,反正我不签。我已经在不续约通知书上说明了我的情况和要求,我也提供了三甲医院的诊断证明,并且按照公司的要求提供了复检证明。该做的我都做了,公司没有权利再要求我额外签协议。公司养着好几个专业的律师呢,我呢,人单势孤,又不是学法律的,这根本就是极度的不对等不公平。”

拉拉想劝说两句,万方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了,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拉拉,我在SH干了八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我敢拍着胸脯说,有人责任比我更大!不要出了事情,就推得干干净净,拿下面的人顶缸。”

拉拉诧异地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上面来了?

万方也咧嘴一笑:“拉拉,我不怪你,职责所在,你不得不出面跟我谈这些。也只能你们HR来跟我谈了,销售部的领导们心里都清楚,他们没法说服我。”

对于万方的突然发作,拉拉心里多少一惊,但她随即感到不能回避对方的锋头,否则好像公司害怕面对违纪这个话题了。拉拉就笑道:“万方,我没误会你的意思吧,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你是觉得哪位老板能力有问题,还是发现哪位老板违纪了?但说无妨,只要你有理有据,商业行为准则面前,人人平等。”

万方反而倒过来劝拉拉:“拉拉,你别劝我了。生意有做成的,有做不成的,人呢,有炒得掉的,有炒不掉的。你就把我这话告诉上面就行,他们不会怪你的。另外,我现在就明确答复公司,我不同意调到效益部去,因为那是降职。要调就平调。我是没有完成指标,可没有完成指标的也不只我一个。”

陈丰听拉拉说了情况,他一拍桌子,显得有点兴奋:“好啊!谁责任比她大?你让她说出来好了,只要她有凭有据!”

拉拉赶紧摆摆手道,别了,那不更乱了!陈丰反驳说,她现在不肯签协议,炒又炒不掉,赶又赶不走,这才乱呢!

拉拉笑道,这是做人的工作,人是最复杂的动物,得拿出点耐心来。陈丰说,她的合同眨眼就要到期了,到时候,她就是不签字你怎么办?

拉拉告诉陈丰,其实她和法务部事先已经商量过,如果万方不肯在协议上签字该怎么办,为了应对这种可能性,法务部已经准备好了一份SH单方面发给万方的通知书,这份通知书和协议的作用是一样的。

陈丰一听就抱怨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把通知书给万方呢?省得花那么多时间来跟她谈什么协议。”

拉拉解释说:“通知书是单方面发出的,姿态上显得比较强硬,实质就是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不是来请求你的同意的,你同意或者不同意,我都是这个方案—这样会让员工心理上感到不舒服,觉得公司以大压小。如果是谈协议,毕竟显得双方还是在磋商,能一定程度减少员工心里的怨气。协议的目的就是争取和和气气地解决问题。”

陈丰摇了摇头,拉拉知道他不满意,让他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陈丰说:“拉拉,我觉得你的风格变了不少。以前你挺厉害的,上海办装修的时候,你一声令下,管他是王总监还是李总监,都得照着你的时间表搬家—怎么你现在处理起事情变得瞻前顾后了?做工作嘛,总免不了要担当一点风险和责任的!”

陈丰的话挺直接,冲得拉拉一口气把肺胀大了半个码,她咽一口唾沫说:“我是想,不必要的麻烦何必去惹?其实,到了我这个层面,方向早已经定好,剩下的只是执行问题了,我自然力争在技术上处理得漂亮一点,但不管我怎么发挥,也不能背离已经规定的大方向。现在这么小心翼翼,不就是因为管理层担心影响公司的生意,才要求保守疗法吗?”

陈丰企图说服拉拉:“现在又不是你要出格,是万方自己提出来她不当替罪羊,上面有人责任更大—你只需要顺水推舟就行了呀。”

拉拉解释说:“万方的话,我已经转告给查理和老黄了。他们还是坚持保守疗法。”

陈丰怂恿道:“拉拉,你在一线,比那两位更了解情况,你应该尝试说服他们。”

拉拉沉默了一下说:“老实说,如果我是查理,我也会做出和他相同的决定。”

陈丰没想到拉拉会这么说,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拉拉感到气氛太紧张了,为了和缓一下,她劝陈丰别太着急,又说:“万方是个聪明人,她签字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再等一等吧!说不定,未来两个月内,她甚至会直接同意不续约就此走人—如果她根本就没怀孕。”

陈丰说,现在她已经说了不签,你准备最迟什么时候发通知呢?拉拉说,无论如何,不会晚于现有合同到期的一个月前。陈丰马上追问:“她要是拒收你的通知呢?”拉拉保证说:“这个你放心,我有办法保证落实送达。”

陈丰无话可说了,十个手指无意识地在拉拉的办公桌上敲着,看得出来他内心十分焦虑。过了一会儿,他霍然起立对拉拉说:“好吧,我着急也没有用。但愿事情能像你说的那样发展。”拉拉听得明白,那语气,是无奈,也是不满,但是她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满足陈丰,只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径直走了出去。

易志坚也已经收到风声了。

原来万方有意把口风漏了一些给曹远征,曹远征非常清楚陈丰和易志坚之间的微妙关系,几个月以来在渐渐见识了陈丰的手段和水平后,他对陈丰由开始的对抗变得服气了不少,对易志坚却一直旧怨难消,巴不得陈丰趁此机会给易志坚来两棍,不求砸下马起码砸他个晕头转向。

曹远征稍一留心就发现陈丰在拉拉办公室里谈事儿,他眼珠子一转,起了促狭之意,故意跑到易志坚面前,绘声绘色地把万方的话学说了一遍。

易志坚果然紧张起来。他心里清楚,曹远征明着是来通风报信其实没安好心,便故作镇定地对曹远征说,嘴长在她身上,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去。把个曹远征乐死了,他凑近一点对易志坚说:“我刚看到陈老板在拉拉办公室里,估计就是在商量万方的事情。”

曹远征的行动都在万方预料之中,她要的就是通过曹远征之口,让易志坚了解她的态度。万方对易志坚的心理还是揣摩得很到位的,知道他害怕事情搞大了多少会影响他的前程。万方想,这些年你老易官运亨通,姑奶奶没少为你做贡献,现在我水深火热了,你躲在一边凉快,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至少你得去为我多争取点赔偿费吧?

陈丰听说了万方那些话后会产生怎样的灵感,易志坚不用脑袋用脚趾头就能想到。易志坚一想,这事儿得分几方面下功夫,一个是赶紧到何查理那里吹吹风,最好这位大佬能大方点,多给万方些赔偿,大家好过关,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嘛;另外,杜拉拉是经办人,得给她做做思想工作,免得她被陈丰当枪使;至于万方那里,恐怕也只有自己出面做做中人,看看怎样推动双方讲好条件达成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