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周

论男人带小孩到底有多野蛮?|全职爸爸第四十八周工作报告

旅行的最末尾,小孩发了一次高烧。

凌晨四点半,我在斐济机场附近的酒店醒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儿子,他睡得很熟,但是没盖被子。盘踞床尾的小陈裹着一整条被子,像一只大花卷一样。

我赶紧把被子扯一半出来,盖在儿子身上,顺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完蛋,滚烫得好像可以烙鸡蛋一样。

小孩发烧啦!一脚踢醒小陈,同时陷入无比的恐慌之中,怎么办怎么办?早晨六点半要退房赶飞机,从斐济飞新西兰,这下还能飞吗?不能飞的话,机票怎么改?从新西兰回国的机票呢?怎么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烧了?

小陈摸了几下儿子,说:我感觉他烧得不是很高。

别废话,快把体温计找出来。

小陈很像被周扒皮叫醒的长工,百般不情愿爬起来,先在我的箱子翻了下,又在他自己的箱子翻了下,辗转到背包,小孩书包,开始呓语:我记得我好像放进来了呀……

即使凌晨四点半,我的白眼也一如既往地闪亮。

他重复道:我摸着还行,不高的吧。

五分钟后他终于找到了体温计,高烧直达39度6,我的心脏都快稳不住了,怎么会呢,难道是瓦努阿图带回来的传染病?还是热带地区有什么登革热?

小孩还在昏睡,竟然一点吵闹没有,这让我更加担心。一般来说,最担心小孩生病的节点,一个是出发前,怕发高烧耽误出行,一个是返程前,怕发高烧耽误回家。海岛旅行本来是后加的行程,所以返程极其折腾,先从瓦努阿图回斐济,再从斐济回新西兰,然后直飞回上海。

连续的行程,只需要一次高烧,可能就打水漂了。

不知道为啥,我开始搜斐济直接回国的机票,结果发现不行,大部分都要转机两次以上,时长十几个小时到三十多个小时不等。与此同时,小陈给儿子喂好退烧药,抱着又开始睡了。

喂,不是六点半要走吗?

对啊,我还可以再睡20分钟。

小孩的烧在6点钟左右退到37度左右,我又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新西兰让发烧的小孩入境吗?万一让我们一家住机场咋办?作为一名作者,我可是有丰富的联想能力的。

要不,我们还是在斐济多住两天,观察一下再走?

小陈断然拒绝,六点二十分,我们从酒店出发去机场,小孩醒来后,看着有点不对头,完全不如原来活蹦乱跳,一路都有点焉巴巴的。

小陈甩给他一瓶水:快喝水,生病了要喝半瓶。

平常他会反抗的,这天竟然一声不响喝起来。

天,肯定病得相当严重了。

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对小孩说:今天你生病,你可以随便买一样东西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儿子终于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真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吗?

我点头,对,随便买。

儿子愉快地冲进了机场的纪念品商店,看到他还有这种活力,略略放了点心,他先选了一个木头做的打击乐器,被小陈拒绝:安检过不了。贝壳呢?这么大的当然也不行。那这把吉他可以买吗?不行,想什么呢。

最后千挑万选,小孩选了一个五斐济币的塑料小海龟。啊,当时我多想把所有他看中的东西都买下来,小孩都生病了,不值得一座城堡吗?

他那个野蛮的父亲,小陈,显然觉得,发烧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还能走能跑呢。

飞机上小孩不停说冷,问空姐要了两条毛毯,又加上我一件外套,此时我脑海中已经开始盘旋,或许等下需要广播问问,飞机上是否有医生?新闻里不是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吗?机舱忽然响起广播,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士站起来,主动表明自己是个经验丰富的执业医师……

小陈给小孩喂完退烧药,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父子俩在里面睡成一团,男人,难道就不知道担心为何物?

在我检查完新西兰的入境卡后,发现上面最关心的就是,带食物了吗?带生鲜食物了吗?带任何野外的食物了吗?对人,倒是关心程度一般,上面半个字都没提,您有任何疾病吗?

煎熬的三小时航程中,写了篇专栏,下飞机儿子已经退烧了,只关心他捡的几个贝壳能不能过境。

回新西兰,还需要再待上30多个小时,小孩以五小时一次的频率,发着接近40度的高烧。每当他开始发脾气,大喊说冷的时候,高烧就来了,我焦虑地琢磨,要不要去医院?

小陈表弟表示,在新西兰,医生不会看这种感冒发烧啊,最多开点药片,超市就能买到的panadol,去也没用哦。

那万一不是简单的感冒发烧呢?我心中始终怀揣着这样的隐忧。

小陈大手一挥:只要还能玩就好。

儿子的体温上升到了四十度,卧在沙发上,看起来极其虚弱,小陈表弟在旁边问:今天晚上,要去天空塔吗?

儿子挣扎了一下,回答:去。

那就没事,俩表兄弟朝我呵呵一乐,我不知道说啥好。

他们还在商量,明天要出海去钓鱼。???带高烧40度的小孩去钓鱼?

没事,明天就好了。小陈安慰我。

儿子从沙发上坐起来,脸色惨白地下决心:我要去钓鱼的。

我怀揣着十二万分的担心,离开了男人们盘踞的沙发,回到房间一边打字一边想:小孩要是有什么事,呵呵,小陈和表弟都会被我剁成肉饼。

是这样的,国内一般都会警告生病的小孩,千万别去人多的地方,容易感染病毒,也千万不要去户外活动,需要静养。当晚我们在人头攒动的天空塔里,小孩已经开始跑起来了。我想我妈要是在现场的话,儿子已经被当成保护动物,紧紧揣在怀里了。他不仅在天空塔痛痛快快玩了半小时,还在旋转餐厅俯瞰了奥克兰夜景。没人记得他发烧了,不过临近晚餐结束的时候,一向是冰激凌狂热分子的小孩,说这里的冰激凌不好吃,毅然推开了眼前的甜点碟。

第二天一大早,小陈把睡梦中的小孩抱起来,摸了一下说:没有发烧,我们出海了。

真的行吗?

行的。

我留守家中,感觉出海已经不是享受,是一种折磨,这让我终于敬畏起了男人,他们好像一听到大海,钓鱼,龙虾,海胆,浮潜这些单词,整个人去掉了大脑只剩下一身热血沸腾,打渔和打猎一样,都是他们最原始的冲动。

就这样,小孩去了遥远的海边,在快艇上吹着海风,在海浪上颠簸,看大人们钓鱼,下海捉龙虾,一直到下午六点点,小陈才流连忘返说,我们要回来咯。

我能说什么?担心,就像女人附加的功课,全是一遍遍毫无意义的复写。小孩一回来趴在床上说:我们捉到了海胆!他边说边比划:这么大的海胆!

他看起来没有一点高烧的症状,周身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海水味。

行吧。

看来生病最好的方法,是忘记生病本身。

小陈又跟我商量了一件事,你看,我们明天7点到上海,9点回家,正好送他上幼儿园怎么样?

这下我没什么话说,在这场40天的旅行里,我最好承认,最需要赶紧躺下来歇着的是我自己。

我脆弱了,父子俩都更加坚强了。

他们在归来的飞机上,开始讨论起,暑假该去哪里?是去森林采蘑菇还是去小岛捡海星?

我的妈,我只想躺下来,静静地躺着,再也不用担心今天是否能赶上飞机,晚上住的房间有没有两张床,卫生间里会有虫吗?

经过这件事,小孩充分发现了我多么没用。回来后,他不小心摔倒,磕得满嘴是血,一只牙还松了,我照样冲在紧张第一线:怎么办怎么办,赶紧去看医生啊。

小陈冷眼旁观,先开始骂小孩:叫你不要做这种危险动作,你是不是活该?

小孩一边大哭一边爬到爸爸身上:会好吗?会好吗?

看着这一幕,我心情十分安慰,他已经不是哭着找妈妈的小孩了。

过了这一年,他终于变成了哭着找爸爸的小孩。

我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儿子的门牙一辈子都长不出来怎么办?

看,女人果然不适合带孩子。

在娇贵的环境里,只有野蛮的男人适合抚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