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抗争

宁悦以外包的方式留下来,消息很快传进相关人的耳朵。

吃过外卖送来的晚餐,照例低声抱怨秦灿的没人味儿之后,钟天明站起来,敲敲栏板,不可置信地问潘洁:“真的假的?她傻啊?”

潘洁也很费解,但她手头还有点事,一边浏览屏幕,一边随口把心里的问题说出来:“如果是别人也可以理解,可她自己就是律师,就算没工作离婚也能分到钱啊!”

钟天明皱眉道:“什么?离婚?宁悦离婚?外包跟她离婚有什么关系?”

最后一句,成功地引起端着咖啡正准备进办公室继续加班的秦灿的脚步。不过,钟天明背对着通道,并不知道秦灿扭过头看他。钱律师也很奇怪,正想八卦,抬头看到秦灿过来。聪明如他,立即咳嗽了两声,缩进自己的工位干活。不过,他就在潘洁的隔壁,说什么都能听到。

钟天明和潘洁都没注意队友发来的警告信号,潘洁不耐烦地说:“废话!你不觉得奇怪吗?好好的一个富贵闲人,又那么爱孩子,为什么非要来工作!”

钟天明“切”了一声:“人家积极进取,努力上进,做个独立女性呗!闲得不行吗?”

“你闲她可不闲。”潘洁对宁悦的感觉很复杂,此刻心里一股酸水悄没声地泛了一下,不该说的话就那么溜了出来,“孩子病着,老公跟别的女人度假,公司还要开除她,这叫闲?这叫焦头烂额还差不多!对了,要是我没猜错,她被裁员八成跟她老公在外面的女人有关。”说到这里,潘洁笑了,她一边扫尾,一边说着,“对了,钟天明,那女人你认识,还是你梦中情人。”

“我梦中情人?”钟天明一头雾水,“你?”

在diss潘洁这方面,钟天明简直是随时随地张口就来。

“呸呸呸!要死啊!”潘洁厌恶地吐着,抬头说,“田、秋、子啊!”

“啊”的一声,戛然而止。钟天明顺着潘洁僵硬的目光扭头看去,看到秦灿铁青着脸,站在他们身后。

“田秋子是谁?”秦灿问,随即想起来似的,加了一句,“就是那个负责集团香港上市那部分的投行的负责人吗?”

潘洁默默地点头,心里想:“果然是男人,见到美女过目不忘。”

秦灿想了想,自言自语:“我就说这次裁员来得奇怪!如果有这层关系,倒也能解释了!”他眉心攒起一个川字,哼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伸手搅和,那个老女人简直无能到家了!”

钟天明和潘洁面面相觑,重点不应该是宁悦外包吗?为什么秦主任还有闲心diss罗总?

看着秦灿彻底离开,钟天明把心中的问题问出来,倒是一直没说话的钱律师来了一句:“要是真这样,就算是外包,对宁律师也是好的。”

为什么?两人四只眼好学地看着钱律师。

钱律师尴尬地摆摆手:“等你们结婚就知道了。我也是以前在所里,接了一些离婚案子才知道那么一点。”

“可是,秦主任为啥那么积极?”钟天明锲而不舍地追问。

钱律师一瞪眼:“我哪儿知道!秦主任想帮她呗!”

“为什么想帮她?”钟天明继续问。突然旁边飞来黑乎乎一物,毫不客气地敲上他额角,他叫了一声,连凶器是啥都没看清楚,就听潘洁叱责:“快干活!报告写完了吗!”

他肩膀一沉,直接被潘洁隔着栏板摁进座位里。

秦灿开会回到办公室,立刻打电话让潘洁进来:“你通知一下宁悦,老女人要见一下她。她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秦主任,宁悦已经下班了。”潘洁无奈地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哦,那你就这么跟那个老女人说吧!”秦灿直接甩锅。

潘洁点点头要出去,秦灿忽然问:“你说的那个田秋子什么的,是真的吗?”

潘洁赶紧把自己如何无意中在宁悦手机上看到田秋子发来的照片,又是如何查出田秋子这个人的,怎么得到她的八卦,原原本本地说了。说完了不经意一回头,发现门留了一条缝!一颗、两颗,乌漆漆的人头嗖地一下闪没了。

秦灿没有注意,兀自沉吟着:“如果是真的,离婚就是了。她是律师,更会保护自己的权益。”

潘洁立刻接上:“所以呀,我就一直奇怪,为什么不离婚!她那个老公,好多人都知道,特风流!”说完潘洁赶紧补一句,“不过能力也挺强的!自己开一个公司,据说挺有钱的。”

秦灿厌恶地哼了一声,没接话。

潘洁只好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测:“要不就是宁悦有把柄,离婚不利。”

秦灿立刻否定:“不会!宁悦不是那种人!”他想起那张脸:寻求工作机会时的恳切,疲惫时的隐忍,还有那层淡淡的微笑……是的,就是这种似曾相识的表情让他开始留意的吧?那样平和的眼神投过来,无论你怎样的算计,都有一种被看穿同时又被宽恕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打碎了家里唯一的瓷盆,嚅嚅嗫嗫时偷偷抬眼,看到妈妈的眼神。

秦灿心里一酸,妈妈的话响在耳边:“虽然那东西重要,但你已经吓坏了,哪能再打!”说这话的时候,妈妈因为要照顾去邻县上高中准备高考的他,放弃了一份很好的工作。随他去了邻县,选择做临时工。那时候,他爸爸呢?秦灿腮边的肌肉抖了抖。那是他不愿想起的过去,是他极力忘记的事情,可是,就这么想了起来。他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家乡的所有人都说,他们是真爱。即使他的母亲,也从不说那两人一句不是,所以,秦灿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真爱,让倔强的母亲从此没有家庭的真爱。

但是,就在刚才,听到宁悦家里的事,那些被刻意忘记的事情,不按顺序地翻腾起来。他忘了为什么是真爱,他忘了自己怎样仰慕父亲,他也忘了看到父子之间那些真挚的互动,那一瞬间,他只想起了妈妈。

爽快地离婚,一分钱没要,独自带着秦灿生活的妈妈,一切的生活工作都以秦灿为主。不管是他六岁,还是十六岁……父亲呢?

父亲带着“情投意合的最佳伴侣”随着自己事业重心的转移去了外地。那几年,除了定期寄回来的钱,父子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他只是从母亲嘴里,听到自己有一个很能干很伟大的父亲,让他向往之偶像之最后投奔之!

父亲寄来的钱,除了为他交学费,母亲一分都没动。后来随着他学业的变化,母亲也随着他在省里各处辗转。即使生活清苦,她也没动过那些钱。如果不是国外留学费用惊人,这些钱足够他在国内念完书了。

那时,母亲一直就是这样的眼神。淡淡的,看透却不说破,不解释,不强求。这样的眼神日日夜夜,在他身边流转,熟悉到就像呼吸的空气。直到有一天,它消失了,秦灿过了很久才从濒死的感觉里挣扎出来,却依旧不知道,生命里是什么丢失了!

夜深了,摩天大楼里灯火通明。抬头望去,一面面宽大的落地窗变成一扇扇小格子。大楼里的人像乐高世界里的玩偶,在窗户后面活动着。没人注意,有一扇窗户前站了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站着,好像在和时间较劲……

秦灿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的时候,胡子渊正黏在宁悦身上,坚决不肯下来。宁悦已经抱了两个小时,手臂酸麻。她坐在床边,把孩子放在两腿间,抬高手臂托着他的头,另一条手臂则放松环抱着他。

胡子渊很排斥这样的姿势:“妈妈!我不想睡觉!”

“没让你睡觉啊!妈妈真的累了,抱不动了。这个姿势可以歇一歇手臂!”宁悦没有强迫胡子渊必须离开自己。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小时候是如何渴望妈妈下班的。那时候,妈妈特别忙,下班后要做饭要收拾家里,只能在进门的时候轻轻地拥她一下。仅此一下,宁悦已知那其中的温暖。所以,当胡子渊黏上来时,她没有推开。然而,胡子渊的反应不太对。应该不仅仅是想自己吧?

宁悦狐疑,问道:“你怎么不和爷爷玩儿了?”

胡子渊低下头,宁悦的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头顶的形状。额前宽宽,后脑勺圆圆。伸出手,在孩子的头顶按照一定的方向摩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硬变黑的头发已经取代了软软的黄黄的胎毛,但是形状还是原来的形状呢!这个“原来”,几乎可以追溯到他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第一次从B超的影像上看到完整的胡子渊,那个动态的小人儿的头,就已经是这个形状了!

或许是头皮的按摩放松了胡子渊,又或者是愉悦了他,原本抬起的小肩膀微微向下沉了沉,宁悦感到手臂上的压力变重了。然后胡子渊转过头,依旧躺在宁悦的臂弯里,抬起眼皮,瞪大了眼睛,向上看着宁悦,认真地说:“我不喜欢爷爷!”说完小嘴一噘,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

“哦!”宁悦抬了抬手臂,让孩子几乎与自己平视,口气如常地问,“不喜欢爷爷什么呢?”

胡子渊说:“爷爷让我在你和爸爸之间选一个,我说选妈妈,他说错了,应该选爸爸!”

宁悦心里“咯噔”一下。

胡子渊等了一会儿,疑惑地抬起头,小手伸出来,手掌贴着宁悦的脸颊,认真地说:“我才不要!我选妈妈!爷爷才错了!”

宁悦深吸了一口气,本想轻轻搂搂他,揽到怀里才发现用了好大的力气,松了松力道才说:“谢谢!不管宝宝怎么选,妈妈都会爱你的。后来呢?”

胡子渊似乎很享受贴在宁悦胸口的感觉,脸蹭了蹭,才说:“他说,爸爸有钱,可以给我买很多玩具和书,还能让我上好学校住大房子。我说,妈妈也有啊。爷爷说妈妈没有工作,挣不到钱。如果我跟了妈妈,就只能喝西北风,住破房子,上烂学校,将来都没有出息呢!爷爷说,选爸爸才是聪明的孩子该做的。”

“嗯,然后呢?”

“我说,爸爸有钱,能给我买个妈妈吗?爷爷说能,能给我买个更漂亮更温柔的妈妈,还能全天陪着我。我说我不要,我只要我现在的妈妈。爷爷就生气了,说妈妈没钱。如果我选了妈妈,爸爸不会给妈妈一分钱!”

宁悦火冒三丈,几乎就要冲到外面找老头儿算账!

这时,胡子渊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怯怯地问:“妈妈,爷爷说这是我俩的秘密,不让我跟你讲!如果讲了,他就三天不让我玩游戏!”

宁悦耳朵嗡嗡作响,心口像被一个大锤一下一下擂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就算自己有什么意见,也不能现在去找人算账。即使胡子渊还是一个小孩,也有自尊。

宁悦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和爷爷讲的。这是咱俩的秘密。”

胡子渊开心地笑了,又紧紧地搂了一下宁悦。大概是想表达“妈妈我真没看错你”这类意思。而宁悦,如果不是抱着胡子渊,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冲到老头老太太的房间里,撕破脸大吵大闹一通。要么,忍下这口气,但这样的气一晚上准能憋死她!

宁悦低下头,微微摇晃着怀里的孩子,她好像撑不住似的,将脸颊贴上胡子渊的头顶。小头发硬刷刷的,却没有成年人那么刺人。扎在宁悦的脸上,带着点麻麻的刺痛,神奇的一点一点地消弭着内心的愤怒。不知过了多久,泪水从眼里滚落,滴在孩子的头顶,宁悦悚然一惊,抬起了头。迅速地扭过去,用空出的手擦干了眼泪。

胡子渊躺在宁悦的怀里,随着摇晃的节奏,已经沉沉入睡。宁悦细细地擦干净落在孩子发顶的泪,不让一丝可能的水滴造成一场不可预测的感冒。

机械般的寻找与擦拭不知过了多久,宁悦停下手上的动作时,神情有些茫然。她好像刚刚与死亡有过一场擦肩而过的约会——只是她抱着孩子,不能如期赴约。

同时,宁悦也想明白了自己的愤怒因何而来。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孩子,孩子一个家。在她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愿意承受丈夫一次又一次的出轨,在孩子面前维持这个家的和谐与完整的时候,居然有人就这么轻易捅破了窗户纸,还把如此残忍的问题赤裸裸地端给孩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宁悦也承认,除此之外,爷爷说得没错。那都是胡成或者胡成代表的这个家,在那个时刻来临时,必然要做的。

宁悦把子渊轻轻地放到紧邻大床的小床上。尽管孩子已经不小了,可宁悦依旧能够抱着他,然后稳稳地放下,只让床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这是只有妈妈,才能做到的。但凡自己带孩子的妈妈,身上或许很多脂肪,或许还有很多“肥肉”,一眼看上去非常臃肿。但是,与孩子相关的那几块肌肉,绝对是世上最发达的,也绝对是仅适合自家孩子的。

直起腰,站在孩子床前,宁悦想:原来大家都知道了!

田秋子住在位于CBD的一个高档社区内。房子并不大,却因位置而有令人咂舌的价格。最重要的是,房子是她全款买的。不仅如此,她对投资市场的敏锐也使她自己获益。在郊区,在学区,都有她为自己投资的房子。在房市政策逐渐收紧之后,田秋子或者变现,或者调整方向,资产也相当可观。

在宁悦眼里,她只是个自私懦弱又可恨的小三。可在同事,在下属,在客户眼里,她是个精明凌厉不折不扣的女强人。

而田秋子的内心呢?

她喜欢粉色,自己的房子内,到处都可以看到粉色的痕迹。她喜欢玩偶,甚至专门有一个架子,放她的各种可爱布绒玩具。她最爱超大的泰迪熊,一个卧室一个,每个都有一人高。胡成不来的时候,她把两个大泰迪围拢在自己周围,无论是在看电视,还是写东西,或者睡觉,都会拖着这些超大玩偶走来走去。

今天晚上,胡成有应酬,是他自己那个公司的。田秋子刚刚放下陈总的电话,那笔钱又向后拖了拖。在她的计划落实之前,她不打算动这笔钱。即使那么爱胡成,她也知道在金钱上,胡成不仅是个小人,还是个恶人。

不过,这不是今晚她要考虑的事情。

田秋子躺在贵妃榻上,虽然已经是春末夏初,膝盖以下依旧盖着一张纯羊绒的薄毯。两个大泰迪忠实地围着她,厚厚的毛茸茸的肩膀正好托住田秋子的头。

宁悦的消息自然到了她的手里,为了避免上一次的误会,她甚至答应了陈总的要求,牺牲了一顿晚餐。放在两天前,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事儿告诉胡成。可自从胡成摔门走人后,田秋子心里起了微妙的变化。看着胡成决然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宁悦!这个想法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田秋子慵懒地躺着,眼前反复出现胡成离开的背影:“难道,他还有一点点爱宁悦?不会的。他只是爱那个小孩子罢了。”

“宁悦就像孩子的保姆,谁会爱一个保姆?”这可是胡成的原话。想到这里,田秋子心里安定了一下。

宁悦在田秋子心里,一直就是蓬头垢面疲惫不堪的中年大妈形象。这样的形象,根本谈不上智商。即使被宁悦威胁过,也不过是一个粗暴无礼的狰狞样子。

可是今天,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田秋子先是一晒,觉得终究是家庭妇女,一点没有职场概念,自甘下贱!可回家一琢磨,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自己本身的能力,再加上假手陈总所拥有的力量,把宁悦从现有的岗位赶走,绝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然而,错了。宁悦留下了。虽然很不体面,但再狼狈的留下也是留下。

田秋子甚至想起了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宁悦,为什么一定要留住这份工作呢?

田秋子出神地想着。当田秋子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胡成的情妇,而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她这么想着,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回望千疮百孔的婚姻,摇摇欲坠的现实,留下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不,应该是救赎吧?

田秋子出神地想着。若她是宁悦,也许会更激烈!想得太投入,连胡成打电话说晚上留在公司加班不回来了,也只是微微遗憾了一下,没有多留恋。最重要的是,田秋子漏掉了宁悦留下的消息——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胡成,宁悦以外包的方式留住了那份工作。等她想起来,胡成的电话已经挂掉。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敲着:

“宁悦要求以外包的方式留下,公司已经同……”

田秋子停住。胡成不是那种随时看手机的人。如果他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他会怎么责备自己呢?和胡成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发现胡成是个不容易满足的人。无论你做什么,他总能挑出错误来。连他自己睡觉落枕了,都会埋怨你买的枕头不对!而且,越是亲近的人他越是挑剔,反倒那些跟他不太亲近的人,他不仅宽容而且非常重视人家的意见。绝对点说,胡成是那种把陌生人当成祖宗供着,把亲近的人当成敌人压着的人。

田秋子深吸一口气,随手拿起移动小桌上的红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对着手机发呆,直到屏幕突然黑了,她才如梦初醒。犹豫了一下,把刚刚键入的话删掉。一甩手,手机落入身边一只米色穿粉裙的大泰迪的怀里。田秋子躺到另一侧深咖色穿着深蓝色夹克的深棕大泰迪的怀里,歪着头看那只米色泰迪怀里的手机,好像那里过一会儿就能开出花来!

良久,田秋子突兀地一笑,伸出细长的手指,虚空中点了点,笑着说:“就不告诉你,看你怎么办!”收回手指,抬起头,表情又变得有些伤感。抬头看着打着背光灯的天花板,喃喃自语:“我连他都要算计吗?不,这不是算计。我要让你知道,你离不开我!”

想到这里,田秋子猛地直起身,不顾形象地爬过去,从泰迪怀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喂,陈总吗?怎么又加班哪!注意身体啊!嗯嗯,是,谢谢……对了,上次您让我找一下举报韩主任的那个人是谁,我好像听到点风声。您要方便,明天见面聊?现在?您开玩笑?嗯,明天见!”

韩主任是技术中心里负责跟采购接口的人。他被举报之后牵出了上面的人,掀起了内调风暴。陈总一直想找出举报人,可是案件都快审结了,也没有半丝举报人的信息。这只能说明,举报人还有用,还在被保护着。那么,一个举报人的用处……

对陈总来说,这样的人简直太可怕了!他不敢在公司里打听,于是托对公司很熟悉,并且有自己渠道的田秋子去问。但以田秋子的精明,何尝想不到内里的关节!这种事能不沾就不沾。像今晚这样主动提起,是第一次!

挂了电话,田秋子自言自语:“你以为你和钱明成交往,我就不知道吗?我只是不说罢了!”田秋子勾了勾嘴角,颇为不屑地说,“男人啊,还是不要太自负的好!我对你那么好,你不珍惜,只好让你吃点苦头。回头姐会疼你的!”说到这里,田秋子妩媚一笑,好像她的对面就站着胡成。伸出手,在泰迪熊的头上轻轻抚摸着。

田秋子的一番心机,却在无意中成全了宁悦,让她可以从容地布置。

不过,所有的偶然背后都有必然,差别只是出现的早晚罢了。以胡成的为人,他身边的女人迟早会有这样的心思或“不小心”。宁悦是,田秋子也是,未来还会有!

秦灿看到宁悦修改后的外包合同,目瞪口呆:“你疯了!你怎么这样签?”

宁悦压了压眼角,无奈地笑了:“表明一下诚意吗!至少我是不会主动辞职的。”

宁悦改了一个条款,“如果乙方主动辞职,愿意承担3N(N=自入职起工作的月数)且不低于50万的赔偿金。乙方已充分了解本条款所列内容,并充分理解本条款的后果及其风险。”

外包合同,是宁悦同外包公司之间签订的。但是因为外包公司是集团指定的,为了控制风险,法务部也会把外包公司的劳务合同拿过来审。作为格式合同,一般不会看和某个人签的具体协议,但是宁悦这个,外包公司看了之后,主动拿过来请秦灿把关。

秦灿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欲言又止,那终究是人家的家里事,他一个外人真不能说什么。但是……

秦灿是谁啊!

“对了,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宁悦一愣?怎么突然摆开家常了。

秦灿不理,继续说:“金番茄网今天的股价下跌,原因你看了吗?”

宁悦摇摇头,她没有刷手机时间。

“因为昨天金番茄网的创始人的离婚判决出来了。曹明洋的老婆,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也没参与公司运营,分了将近一半的家产,还拿走了上市公司0.5%的股票。”

宁悦眼神一闪,看着秦灿不说话。秦灿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曹明洋老婆的代理律师慕晓是我的好朋友,非常厉害。她对我说过,社会应该承认家庭主妇的社会价值。女人即使没有外出工作,她在家里也是创造价值的。”

说到最后,秦灿的表情严肃起来。看着宁悦,就差没直接说“你要离婚,我帮你找人”的话了。

宁悦听完,眼皮一沉,躲开了秦灿的目光:“我……我该去订餐了。”不等秦灿说话,就起身匆匆离开。

秦灿双眉紧拧,在他看来,当年如果母亲不是净身出户,也不至于有后来的麻烦,更不必面对社会的冷眼。在他看来,宁悦的问题,不是工作,而是经济基础,是她十几年婚姻所创造的价值应该获得回报和承认。然而,宁悦的拒绝,也是秦灿无法理解的。就如同他现在都不能理解,母亲当年为什么什么都不要就离开了那个家!

宁悦听说过曹家的事,在妈妈群里。所以,关于这件事背后的许多事,她也听说了。这是一场打了九年的离婚官司。曹明洋要守住自己的产业,他的妻子发誓这辈子不让曹明洋好过。两人打起来天崩地裂,曹明洋直接报警,这场景堪比宫斗。曹明洋手下跟着创业的人相继离职。然而,这都是夫妻的事。

宁悦印象深的,是这些轰轰烈烈事情里的那些孤立到几乎没人注意的事:曹明洋的二女儿得了抑郁症自杀了三次,现在被人看管起来。他们的大儿子,高中去了国外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采访的记者问他,他说:“跟我有关系吗?给我钱就好了。”而三儿子沉迷赌博,下落不明三年了。

宁悦当时就在群里问过:“他们就没想想孩子吗?”

有个妈妈的回复得到的支持最高:“孩子就是软肋,要想在离婚大战里获胜,就不能心软!”下面一片附和。

宁悦当时就看着在小床上安稳睡午觉的胡子渊,暗暗下定决心:“我不要离婚!如果必须离婚,我要先保护孩子,哪怕输掉自己!”

是的,无论胡成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轻易离婚。除非胡子渊对她说:妈妈,咱们走吧!我不喜欢你们在一起!

这些事宁悦不会和秦灿讲,但是如果秦灿听到了,也许会勾起一些往事:他曾经对他妈妈说:“妈妈,咱们走吧,我们不要和爸爸在一起。”或者,他不会记得这些话。但对他妈妈的眼泪一定有印象吧?

如果胡成真的立即知道宁悦以外包的方式留下来,那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他不知道,没人告诉他。

田秋子没有吭声,陈总得了田秋子的提示,知道扳倒韩主任的可能跟韩主任挡了别人的财路,那人又跟销售中心的钱总有关系时,就对钱总起了提防。钱总自顾不暇,跟胡成平时联系的就不多,这个时候就更不会为了某一个分公司行政助理的去留单独见一下胡成!

胡成并不经常回家,别说宁悦上班了,就是宁悦不上班是怎样的,他也不太清楚。

所以,宁悦签了合同后,平平安安地过了一个月,就被秦灿利索地转正了。

“你说,秦主任这么着急,是不是?”内调接近尾声,秦灿开始忙活一些自己的事情。钟天明和潘洁他们也终于得了空闲,可以时不时聊会儿天。宁悦经常待在档案室里,几乎揽下了所有最基础的资料查阅的工作。这会儿作为最后的收尾,把所有报告涉及的细节和事实要再核实一遍。这是最琐碎,最枯燥,最容易出错的工作。宁悦主动揽下来并承诺deadline的时候,钟天明激动得差点抱住她!

潘洁摇摇头,瞪了一眼钟天明:“别瞎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嘴巴这么碎呢!”

钟天明急了,“我真不是瞎猜!”他神秘地看看四周,“我一朋友在慕晓那个律所里,说最近见秦灿找慕晓几次,会不会是为了宁悦的婚姻?”

潘洁顿了顿,负气似的一推桌上的书资料:“谁知道呢!有钱人的想法,咱们猜不到!”

“你说宁悦是有钱人啊?”钟天明露出不屑的表情,“她老公虽然公司不错,可是负债也高啊!我一投资公司的朋友说了,好多投资人一看他的资产表都吓跑了。不过……”钟天明有点犹豫,“我朋友也说了,这有点不正常。”

潘洁烦躁地问:“你怎么那么多朋友呢!东家长西家短的,你干脆当侦探去得了!”

“我还真有一哥们,是侦探!相当牛的!”钟天明兴奋起来,“那个著名狗仔都拍不到的东西,找我哥们想办法,就给整出来了!人特专业,就要钱不要名。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人!”

“我这不是和他哥们儿吗!”钟天明挠头,“对了,他和宁悦居然是初中同学。”

潘洁忽然开始打量钟天明,“我怎么觉得你也很关心宁悦啊?这说来说去,怎么都绕着她讲?”潘洁忽然扭头去问在一边打游戏的钱律师,“钱律,来,说说,你有啥宁悦的消息?”

“宁悦?宁悦是谁?”沉浸在消消乐中的钱律师茫然地回了一句。

潘洁瞪着钟天明,一副“你老实交代”的表情。

钟天明讪讪地说:“我这不是看你挺关心的,所以就到处问了问……”

“我的事不用你管!”潘洁硬邦邦地甩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潘洁心情烦躁,先去楼下咖啡厅里买了杯咖啡。端着上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又不想进去,犹豫了一下,直奔烟民集中的天台。虽然她不抽烟,但是想着被烟熏一下,体验一下迷幻的感觉也不错。

半开放的天台上烟熏雾绕,潘洁进去就被呛了两口。她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跑过来当净化器,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发现靠外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并不喜欢宁悦,在知道一些事情后甚至有点讨厌她。但是今天,鬼使神差地向她靠了过去。

她听见宁悦在打电话:“这件事就拜托了,谢谢!哦,钟天明?我认识……没关系。不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可见人言可畏……不不不,谢谢,不用查的。都是同事,这样做不好,谢谢,不用问他了。本来我的事也就是个笑话,能博大家一乐,也是价值所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宁悦才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远方,对着电话说,“也许等到子渊不能在这个家得到爱的时候,我会带他离开。但是绝对不是现在。不管胡成爱不爱我,不管他的父母怎么对我,他们爱子渊,子渊也爱他们。他们是子渊的亲人,我不会因为自己而分开他们……将来,如果有一天,子渊觉得他们比我重要选择留下,我不会强求。”宁悦顿了顿,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子渊是我的全部。就算这样是错的,也让我错到底吧。”

宁悦收了电话,依旧静静地站着。潘洁慢慢后退,悄悄地离开了。

宁悦不离婚,居然是为了孩子!这么老土,这么陈旧,这么可笑而又可怜的答案,居然发生在她身边!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女人,还是律师。

太荒谬了!

潘洁像干杯一样喝净咖啡,泄愤似的扔进垃圾桶。现在,她对宁悦充满了愤怒:你怎么能这么愚蠢!作为女人,真是太丢脸了!

宁悦转过身来时,看到了潘洁的背影。那个高高翘起的马尾辫实在太有辨识度,宁悦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四周看了看,从不抽烟的潘洁茹果想在这个地方立足,大概只有自己的旁边或者——身后了吧?

宁悦没回办公室,直接去了档案室。在往期的合同中,宁悦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合同。也许她不懂会计,但加减乘除她还是可以算的,而且她也不是完全不懂会计,基础会计的系统学习还是有的。最重要的是,这些原始合同讲得可比数字细致多了。宁悦需要查一下那些公司,来印证心里的想法。

简单地说,她怀疑有人通过与这些公司设立假的贸易合同,把钱转出去一段时间,然后再通过另外一些公司转回来。从公司的账面上看,没有任何损失,但是钱出去了几天,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意味着什么?

如果继续深究,还可以问,是什么级别的什么人在操纵?

宁悦不想做反腐斗士,她关心这些公司,只是因为胡成的也列名其中!

不过,宁悦也知道,这种事一旦触及,风险和危险都很高,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想碰。因此,即使在档案室的查找,她也是小心翼翼的。为了稳妥起见,她还请钱律师和钟天明过来帮了几天忙。

除此而外,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应付田秋子和胡成的“骚扰”呢?也许只有让他们自顾不暇,自己才能安生两天吧?

宁悦想了想,拨了银行的客户经理的电话,幸运的是她今天下午五点之前都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接孩子送回家,宁悦匆匆忙忙出去,胡子渊却死活都要跟着宁悦。放在平时,宁悦也就答应了,可是今天她要见的是田秋子啊!

六岁的胡子渊,完全可以描述清楚一件事!

宁悦转了一个念头:若是让胡成通过胡子渊知道田秋子在骚扰自己,会怎么样呢?

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比起她正在计划的事情,这样带有随机性,并且取决于胡成的反应,这种不可控状态的事,风险太高了!

宁悦只想了几秒钟,就回了田秋子,临时取消了。

田秋子接到宁悦的取消短信,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在她看来,这种临时取消的行为,简直是没道德没品行的烂人才做的事情!田秋子在心里大骂宁悦。骂完了,喘口气,念头一转:难道宁悦是真的扛不住,才主动找自己谈判来了?但是又不甘心,才这样反反复复!

如此一来——田秋子的火气瞬间熄灭了。作为即将收获全面胜利的一方,她还是有些耐心和胸襟的!

田秋子忍不住设想如何在最后的收官之战中把宁悦彻底打倒,但也担心宁悦这个泼妇在拒绝了她各种无理要求之后,再一次当众撒泼!有那么一瞬间,田秋子甚至想让胡成介入进来,看一看宁悦撒泼的丑态,可是她还是很理智地叹了口气:比起看到宁悦撒泼,胡成可能更介意宁悦是怎么知道的?

田秋环抱双肩,对着办公桌上的鲜花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在与宁悦的战斗中,无论如何,她都处于被动的下风的地位。而这并不是她的错——是宁悦死活不肯离婚的错!

田秋子浑然忘了,在她和宁悦之间划界限的,不是宁悦,而是胡成!而田秋子——没有一丝察觉,早就被胡成控制得死死的。

这才是她处在下风的原因!

夜深了,胡成又没有回来。二老的房间关着房门,灯光从门缝下面透了出来。宁悦去客厅接水,听到房间里隐隐传来打电话的声音和婆婆高兴的大笑声。今天公公晚上有事留在老房子那边,只有婆婆自己在家。不过,看起来,她的心情一点不受“空房”的影响。胡成如果回不来,总会在父母睡觉前打个电话,聊一聊问一问。老太太不怕老头子出远门,就怕到点接不到儿子电话。

在做人子女这方面,胡成其实做得很好。他是一个好儿子好父亲,毋庸置疑。

宁悦顿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胡子渊正趴在地上画画,看到宁悦进来,便嚷嚷着妈妈帮帮忙。

宁悦也坐到地上,放下一天的心事,专心地和孩子玩起来。

夜色愈发浓重,时间无声地过去。城市里层层叠叠的高楼,缀满了家家户户的灯,然后又一一灭去,渐渐归于黑暗。

宁悦长长吁了口气,看了一下床头的表,已经十点半了。满腹心事,一堆要计划的安排,都要等到胡子渊睡去才能做。可是胡子渊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好不容易上床,讲完故事等着他睡着,他却又哼哼唧唧地唱起歌来!

宁悦的拳头都握起来了,死死地摁在身侧没有举起来。心里烦躁的后背一层一层出汗,接连几个深呼吸都压不住想吼他一嗓子。

“妈妈,我睡不着怎么办呀?”

“啊呀,妈妈,我一点也不想睡!”

胡子渊跳着翻身时,全身砸在床上。小小一张床,宁悦被颠得晃悠了又晃悠,连带着那压抑着的不耐烦也跟着往嘴边跑……

“妈妈,你睡了吗?”

不理他,不理他,千万不要张嘴!

宁悦满心都是这样的告诫,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巴更是动都不敢动。

没得到回应的胡子渊不甘心地又打了几个滚,自己玩去了,慢慢地动作小了,安静了……小呼噜响起来了。

宁悦听到呼噜放松了没有三秒钟,立刻忧心起来:“不会是腺样体肥大吧?不然怎么这么小的孩子打呼噜呢?或者太胖了?会不会积食了?”

所有的女人在成了妈妈以后,都变成半瓶子醋医生,宁悦也不例外。她忧心忡忡地摸摸孩子的额头,又揉了揉肚子,才回到书房。门是不敢关的,她要时刻听着隔壁卧室的动静。尽管有床栏挡着,胡子渊也干过睡着觉自己翻过床栏,摔倒地下的奇葩事。

宁悦打开手机,翻出一张图片,是一个女人的照片。眉眼间自带忧愁,天然一股风流情态。女人身边依偎着一个十三四的小女孩,模样相似,一看就是母女。但要论起来:女儿更显清丽秀美,妈妈胜在气韵迷人。

宁悦拨通了电话,田秋子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真没想到,你也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你就不怕胡成接了吗?”

宁悦笑了:“他不在你那里。”

“他回家了?”田秋子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敌意和醋味。

宁悦笑了:“他不在我这里。田秋子,你跟我较劲是没用的,就算我和胡成真的如你所愿离了婚,你也是为他人作嫁衣。”

“你什么意思?你说谁?你……”

宁悦笑了笑,挂了电话。

男人的战争讲究纵横术,女人呢?情敌的情敌就是自己的盟友。

唐时高宗宠信萧淑妃,王皇后将武氏从感业寺接入宫中,成为后面诸祸肇始。世人多责怪王皇后识人不清,甚至连自己都被武氏所害。宁悦却不这样看,王皇后所做没有错,错只错在她不能离开高宗罢了。

哪怕离不开那个牢笼,至少可以离那个男人远点。她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但对感情她更喜欢顺其自然的平淡。对胡成,她早就放手了!

所有的女人,在感情的布局方面,都是天生的高手。

处理完田秋子的麻烦,宁悦又看了会儿书——司法考试。虽然她早就过了,但是那么多年没有动过,如今肚子里的墨水早就干涸。这种考试速成抓重点的东西,用来激活记忆最好不过。沉入书中的世界,不过一瞬,抬起头,已经十二点半。

“咕咚”!外面传来一声钝响,随即没了动静。

有人!宁悦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站起来就要往卧室抱儿子。到了门口,又觉得不对劲儿。

——太安静了!

小心地关好卧室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这是一套使用面积达到一百七的平层公寓。进门是一面风水墙,左手是客厅,右手是餐厅和厨房还有向右翼延伸的储藏室、保姆间、设备房。绕过风水墙是一个方形的小空间,延伸下去是一条过道,两侧分布着四个卧室、三个卫生间和一个步入式衣帽间。

两个老人的房间是他们自己选的,离餐厅最近的客卧,说是早上起来做饭方便。而且,他们不喜欢卧室里有卫生间,说是浊气重。所以他们用的厕所位于厨房的旁边。宁悦带着儿子睡在最里面,是带卫生间的客卧。两个卧室之间隔着一个书房。而最大的主卧和衣帽间则盘踞了对面的位置,是胡成回来时住的。

宁悦关好卧室门,沿着通道一直望到风水墙,影影绰绰各种熟悉的家具墙壁,没有一点活物的痕迹!

听错了?

宁悦很想就这样确定下来,然后走进卧室紧紧搂着儿子睡觉。可是,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她,一步一步地挪到前边。

甬道没人,小方厅没人,客厅没人,厨房没人,再往前……宁悦突然停住脚步,抬起的脚步迟疑的收了回来。她微微顿了一下,扭身回头向下看——宁悦差点没喊出来:地上黑咕隆咚的是什么!

等宁悦意识到一个人躺在地上的时候,她连灯都没开就认出是谁——婆婆!

她怎么一动不动?

宁悦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喊出声惊醒睡梦中的儿子。定定神,宁悦打开一边的壁灯。昏黄的灯光下,婆婆双目紧闭,倒在地上。宁悦赶紧蹲下,伸手一摸脉搏,居然没有?

死了?宁悦整个人都晕了!拿着电话,却无法拨出号码!终于120接通了,里面传来的声音宛如天籁。

接下来就是等车来,宁悦也有点冷静了。从听到声音到现在,不过五分钟。婆婆平日身体非常好,血压血脂都正常,也没听说心脏那里有什么问题。如果按照急救常识进行对照检查的话,婆婆更像是心脏方面的急性发作,而不是中风。如果这样……一个念头在心里倏忽出现:我只要这样等着,十分钟之内她就会彻底凉掉。从今往后……

“但是,你其实会急救。”

“胡成不知道你会!没人知道你会!120也没让你做急救!”

“她是胡子渊的奶奶!她在你坐月子时照顾你!她真心疼着胡子渊!”

“可是她会抢走胡子渊!如果离婚,她会蛮不讲理地抢走孩子甚至藏起孩子!”

“胡子渊爱她!”

“宁悦,你是宁悦!你的良心呢!”

宁悦哆里哆嗦地伸出手,乱七八糟地解开衣扣,当她的手碰到冰凉的胸口时,她忽然冷静下来了!什么都不想了!只有急救知识在脑海里流过!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在空间里回荡。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宁悦瘫坐在地上,两条胳膊像断了似的。那时候,婆婆已经有了脉搏。

一屋子人吵醒了胡子渊,看着赤脚走出卧室的儿子,宁悦好像突然之间有了力量,立刻从地上弹起,飞到儿子身边。一把把他抱起来。没抱动!再使劲儿,夹起来了。她把儿子送到卧室,简单地说奶奶身体不好,妈妈必须马上送奶奶去医院。你是在家等爸爸,还是跟着妈妈走?

胡子渊哇地就哭了:“我跟妈妈走!”

宁悦知道自己说得太急,吓到孩子了。可这也不是操心这些细节的时候,趁着医护人员转移老太太,宁悦给孩子穿好衣服,拿上钱包手机,一起跟着出了门。

关门的时候,她拿着钥匙想把门反锁上,却半天也捅不进钥匙眼,只好放弃。看着莫名其妙的胡子渊,宁悦笑着说:“看来爸爸讲得对,我们该换智能锁了。”

胡子渊紧紧拉住妈妈的手,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缩进妈妈的怀里,胡子渊说:“妈妈,你别怕,有我呢!”

不知为什么,本该松一口气的宁悦,听了儿子的话,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眼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