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总助刚刚心肌梗塞了。招到新总助之前，你代理总助之职。”

杨小珠站在自己的工位上，吓呆了。

“没听到？”朱啸阳扬起一条霸气的眉毛。

“听、听到了。”

“三十分钟后跟九江分公司开电话会，你把材料准备好。”

“材、材料？”

“就是美方提出的规格清单，技术要求，价格列表，还有几次沟通的邮件。快点准备好，给蒋总发过去；另外打印二十份，拿去一号会议室；再把这次会的PPT准备好——”

“我、我不知道在哪里……”

朱啸阳的一只脚，和他孔武有力的大部分臂膀，已经移入他自己的办公室，却因为杨小珠的这句话，动作僵硬地挪了出来。

朱啸阳僵尸一样“嘎滋嘎滋”地扭脖子。

终于没能忍住他那排山倒海的咆哮——

“废——话！！当然是在吕刀梅的电脑里——要我递到你手上来吗！猪——小姐！”

吕刀梅是总裁助理，杨小珠的直接上司。十分钟前，三十岁的她，因为心肌梗死，被拉去了义乌市中心医院。

杨小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知、知道了。”

朱啸阳砰的一声关上门。

*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活像生死时速。

吕总助的电脑设有密码，联系不上她，只能找IT部的人来。结果IT部负责办公电脑的那人没在公司。好容易联系上人，拿到权限，进了吕总助的电脑，却又因为没有她的邮箱密码而一筹莫展。好在会议PPT是找到了，里面也包含了美方的条款。掐着开会时间，把邮件发过去了。

朱啸阳虽然对她的工作很不满意，但显然也没时间训斥，火急火燎冲向一号会议室。

杨小珠则龟缩回自己的工位——就在总裁办公室外，吕总助工位的旁边。

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数着秒渴望下班。

无端挨训斥，心中委屈愤懑。

为什么要回义乌呢？早知工作压力如此之大，工资又没涨两成，回来干什么呢？

杨小珠原本是上海某商贸公司的行政助理。原来的工作虽然也没那么高大上，但是在上海陆家嘴，地标型的写字数里。回家过年伯啊婶啊都会说：“杨保成的囡顶出息！工作落上海！”……

可是上海昂贵，买房无望。男朋友阿涛又在义乌。过了二十五岁，爸妈都催着成家。

这时正好看到义乌鼎天光电的招聘广告。这公司号称是世界排名前列的圣诞彩灯制造商，以前做代加工，后来有了自己的品牌，人力声称公司正在疾速扩展、飞速发展阶段，欢迎有名企工作经验的青年才俊加盟。

来了以后才知道……发展个鬼啊。美国总统把关税这么咔咔一加——国企也就罢了，反正有政府撑腰；民企融资何等艰难，银行不撤贷就谢天谢地了，订单一减，产量一缩，就只有等裁员的份。

所以朱啸阳阳阳在公司咆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公司业绩增长全依赖外贸，少了美国人的单子，业绩压力骤大。

而人力当初描绘的，“从来不晚上加班，工作压力小，生活质量高”的美好愿景，也证明全都是泡沫，只一刹的花火——鼎天光电的大老板朱啸阳，是个作息规律、严于律己的好老板。他的确从来不逼员工在晚上加班，但是要求总经办及部门核心员工早上五点半到岗——这比九九六变态多了好吧？？

最郁闷的是……杨小珠前脚回了义乌，阿涛后脚就去因为工作调动去了杭州。阿涛承诺她说，过一年，要是能安顿下来，就接杨小珠过去——

真是见鬼。好端端的干嘛回义乌？上海离杭州还近些呢。

*

正发着呆，忽然接到大老板发来的消息：“查一下土斗科技这家公司。工商信息、财报分析、新闻全要。”

杨小珠在天眼查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土斗科技”这家公司，只找到杭州一家名叫土斗的农副产品公司。杨小珠问：“请问是这家公司吗？”顺手把天眼查的页面发了过去。

没有回复。

杨小珠当他是默认，放下手里的活，建了个新文档，吭哧吭哧整理起来。她工作很细致，连土斗贸易的几个果园产量都调查清楚了。

四十分钟后，终于做出一份标准详尽而又精美的pdf。发给老板。

朱啸阳丢过来一个愤怒的表情。

“叫你查美国公司TudorTechnology,Inc.”

Tudor……土斗。呵。

这种翻译谁想得到是家美国公司啊？

境外公司，天眼查就不管用了。开不了谷歌，只能用百度。百度出来一个TudorGroup,但似乎是一家资产管理公司？查了半天没结果，只得老实巴交发了条消息：“老板，查不到（哭泣）。”

之后是长长的沉默。

二十分钟后，朱啸阳风驰电掣般闯进来，拿一根指头对杨小珠说：“收拾东西，你给我滚。”一脚踢开他自己办公室的红木门，风风火火地闯进去，把手里的笔记本和一堆文件啪地一扔。

杨小珠被吓呆在工位上。

接着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

这时就看到人力小姐姐扭扭捏捏地走进来，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前，拿着个手机，对朱啸阳读道：“老板，刚刚猎头那边给我反馈，他说：符合‘211本科毕业，硕士学历，工商管理专业，英语六级，有海外交流经历，三年以上行政工作经验，对制造及外贸行业有巨大热情，愿意到义乌长期发展，35岁以下，爱国敬业，吃苦耐劳，严于律己，有责任心、事业心、忠诚度，有较强的语言沟通能力、公关应酬能力，能够每天早上五点半到岗，有悟性，能够迅速领会领导意思，具备独立思考和应变能力’的人，找不着……”

就听到办公室里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倒了。

人力小姐姐见好就撤，扭头就跑。

杨小珠的求生欲很强啊。看到人力小姐姐跑，她赶紧跟着跑。

一只脚跨出门时，马尾辫被一把抓住了。

“疼疼疼。”杨小珠大叫，抓着自己的辫子回头。

正对上朱啸阳那张怒气冲冲，又年轻英俊的脸。

“招到新总助之前，你不许走。”

他为了表示挽留员工的诚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可是朱总，你刚刚已经辞退我了。”杨小珠也是有骨气的。

“全世界80%的圣诞树彩灯，都来自中国义乌。而义乌出口彩灯的30%，都来自鼎天光电。”朱啸阳说，努力冲杨小珠挤出友好的微笑，“为全世界的孩子们点亮圣诞树的彩灯——你不觉得骄傲吗？”

为全世界的小朋友点亮圣诞灯……

杨小珠一下被戳中了。

虽然听说今年订单减得很严重，但是……满世界的彩灯啊！

她低下头对手指：“可是我……可是我做不好……”

“做不好你不会学吗？谁是一生出来就什么都会的？”确定杨小珠不会跑，朱啸阳肆无忌惮地咆哮起来，“你跟了吕总助这么多天，怎么什么都做不好？——今天我让你查土斗科技——这是一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上BloombergStocks,或者雅虎财经，所有工商信息、高管名单、财报，全都出来了。再谷歌一下看看新闻，十分钟就搞定了——多简单的活，怎么就做不好了？”

“谷歌，谷歌打不开啊？”

朱啸阳扶额：“翻墙也不会吗？”

杨小珠偷偷抬头看一眼朱啸阳，又把头低了回去。

“你们在上海从来不用VPN的？”

杨小珠“啊？”了一声。

“别问我什么是VPN。”

什么是VPN呢……杨小珠在心里偷偷地问。

朱啸阳盯着杨小珠看了三分钟，直看得她浑身发毛。

杨小珠的脸有种天然状况外的属性，肤白貌美自带村花般的清纯感。“好吃懒做不上进”这些性格特质，“又宅又丧佛系打工”这种生存方式，都通过一脸“啊，你在说什么”表现了出来。

而朱啸阳顶着一张奋发有为富二代青年精英的脸，那坚定的眼神，高挺的鼻梁，绷紧的颊部肌肉，都在无时无刻不在诉说“啊，我要奋斗”的人生观价值观。

天生努力的人，不能容忍天生不努力的人。

朱啸阳看杨小珠，越看越愤怒，而杨小珠却对朱啸阳的怒火完全不明所以。朱啸阳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你——不觉得羞愧吗？！”

“……羞愧？为什么？”

“为你可怜的人生而羞愧！为你低端的存在而羞愧！你父母给了你生命，把你抚养成人。但是你却从来没有报答他们，一味胡吃海喝，却还沾沾自喜。像猪一样愚蠢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明明像猪一样愚蠢，却还像猪一样活着。除了埋头吃主人喂你的饲料，你从来没有想过，等你吃肥长胖只有被屠宰的命运。你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也从来不曾设想走出猪圈，你也许能拥有不一样的人生。你看不见人间的疾苦，也没有改变世界的愿望，直到有一天铡刀落在你的颈项上。这就是你，又蠢、又可怜、又不思改变的你——

“而我。我的出身跟你一样，卑微，普通，毫不起眼。十年前，我大学毕业，除了爸爸贷给我的八百万，我一无所有，不名一文。明明可以拼爹，我却没有！明明可以不劳动过上优越的生活，我却筚路蓝缕，白手起家！一手创办了鼎天光电！除了乡政府的二十亩土地，还有五排崭新的厂房，我什么都没有！十年后，鼎天光电成为全球最大的圣诞彩灯生产商！之一！这些全靠我自己一个人的努力！我的时间如此珍贵，却要花时间对付你这样的蠢猪——特么现在几点了？”

杨小珠已经被打击懵了。她虽然不聪明，可是被人骂猪，她还是听懂了。

“今天日落时间是几点？——”

朱啸阳低头看了眼表，又抬头看他的办公室门——那门上挂着可以拨动的数字牌。上面写着18:32。

“六点三十二？”朱啸阳惊恐地说。

“嗯，已经过了……”

杨小珠话音未落，朱啸阳已经冲了出去。

*

朱啸阳走了以后，杨小珠一个人哭了起来。

太委屈了。她明明很努力了啊。

不知道谷歌怎么上，不知道VPN怎么用，这能怪她吗？

就因为查错一个公司，就要被人骂成猪吗？

生产部姓刘的新经理过来找朱啸阳，正撞上哭泣的杨小珠。杨小珠自觉丢脸，拿纸巾捂上脸，奔去了洗手间。

总经办的女员工很少，洗手间里空空荡荡。杨小珠钻进最里面的隔间，靠着隔板，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只哭了一声，她就停住了。

嘴巴开成O形，合也合不上。

只见隔板的底下，卡着一只小猪。身体白白胖胖，头和屁股乌黑。就比脚踝高一点儿。

它正在那里奋力地扭啊扭。但是它脑袋和屁股都太胖了，就被卡在了中间。

除了小猪，马桶的边上还有……

额，男人的衣服。

这其实是一个漫画……

然鹅，我从幼儿园画画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