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高三毕业那年,我对廖星说了太多次“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廖星,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廖星站在小花园里的凉亭里,我坐在宽厚的石头窗棂上,按着膝盖和他对视,两人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别哭,你好好说。”廖星低着头,没有看我的眼睛。“我做错事了——”

“你没有。”

“我有、我觉得我喜欢你,我、我是喜欢你,可其实还不是喜欢”我哭得抽噎,语无伦次,“我只是,只是在那个时候,很想喜欢的是别人,我以为有个男朋友就好了。”

廖星一字一句说:“我,就当你男朋友。”“可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我不喜欢你。”

我终于说出来这话,心里一阵松一阵空:“我不喜欢你,还让你当我男朋友,那不对,我不能这么对你。”

“你就这样对我呀”廖星苦笑。“那不对——”

“没什么不对“我不能——”

你这么好,我不能对你这么坏——

廖星低声:“我还是不够好,不然你就喜欢我了。”不是的。

我用力地抹着眼睛,“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喜欢那个讨厌的人。”我是在那一年才明白,我们喜欢的未必是最好的。

最好最温柔的男孩子就在自己的面前,可你能做的,只有去错过他,因为你的心不允许。我不喜欢那么好的廖星,更不喜欢堪称完美的庄远,那么我喜欢谁呢?

十七岁的我,是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明白了自己喜欢谁。

那时候,我一个人站在远处,看着进关口前瘦削的身影,穿着黑色的卫衣,推着一只黑色行李箱,一手拿着护照和机票。

他依次跟来送别的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姑父告别,抿着嘴唇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关,就再也没有回头。我揉了揉哭肿了的眼睛,迷迷糊糊中明白过来: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因为认识太久,所以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也因为太过喜欢,不知道这分开的长痛还会不会完结。

我喜欢的人,喜欢蹙眉,有时候冷脸,好胜,也谈不上温和,是会骗我的人,是一去不返的人。在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因为一个人这样无措和疼痛。

可是.

廖星看着我说:“可是瀛子,蒋翼已经走了。”那个没回头的人,是蒋翼。

那个我喜欢的人,是蒋翼。

“你去送过他的飞机了,他没有回头。”

蒋翼在他十八岁生日前一周,十七岁的最后一个星期四,我们冷战后的第二个月,高考之后的第59天,去了美国。

我提前结束了跟爸妈去海南的旅行,先一步回到北京,想要在他走之前见一面。然而到了近前,却只是远远站着。

我就那么看着他,一步也没能上前。

刚刚,我们也在关外告别,好在不像上次我送他那样狼狈。这个人也不知道我曾经那样送过他。

那时候,我跟自己说,如果他进关之前回头,我就叫住他,我就去留住他。他没有。

我其实也知道他不会,于是就那么远地和他说了再见。

上了大学的第二年,廖星便去了澳洲,走之前他说:“瀛子,说好要陪着你的,我也食言了。”我低头:“这不能怪你,是我要说对不起。”

廖星摇摇头,没说话。

三年之后,他仍旧不让我说对不起。

是啊,喜欢谁和不喜欢谁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对错,只有错过。“希望下次回来不是又要参加婚礼。”廖星走之前开了句玩笑。我觉得不好笑。

他又说:“即使是婚礼也不想跟蒋翼一起做伴郎了,他简直是个冰块。”我们就都笑起来。

“他毕业回国么?”

“还不知道。”我低头。

廖星叹口气,抱抱我:“你在北京好好的。”“嗯。”

他快进关之前,我突然叫住他,问:“廖星,这个帽子是你送给我的吧?”他回身,眼神动了动:“是——”

“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签名?我没敢洗——”

廖星静了片刻,笑起来,说了一句:“没关系,洗了也没什么,也就是个帽子。”

“你别骗我了,里面那个很有名的美国球星的签名,好珍贵的。”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了里面的图案,查到了资料。

“就是一个签名。”廖星看着我眼睛,笑起来,“那个时候真的好傻,怎么会想送女孩子棒球帽呢?”

十六岁的廖星,面对无论如何都无法讨好的黄瀛子,因为她十六岁的礼物伤透了脑筋,最后决定孤注一掷送给她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可是珍贵与否,每个人总是有自己的判断。

我那时候不知道礼物的珍贵,不知道他的喜欢如何深邃,也不能感同身受他的纠结、他的难过,直到现在——

“廖星”

“留着吧,你戴着真好看。”

后面的人催促,他挥挥手就进了关。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摘下帽子,努力辨认里面已经开始模糊的签名,心想,是很好看的,我会一直戴着,可是不知道这个签名,是不是能一直留着。

机场真是好让人难过的地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送别,我还没有在机场接过什么人。来接机一定很开心。

胡思乱想着看了一眼手机,赵缂连着三条短信。“你在哪?”

“尽快回电话。”

“带着录音笔,到这个地址,下午我的采访你来参加。”——

他的采访都是政经和社会新闻,叫我过去干吗。

可是还未转正的实习生不敢忽视总编辑的召唤,我只好放弃地铁,跑去停车场打了一辆车,急匆匆跟司机说:“师傅我有点着急,麻烦您快点。”

“那附近最近在拆违规建筑,路可不好走,怎么着也得半个小时吧。”“行,您尽快就行。”

话说了没落,刚行驶出机场的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后备箱突然一声闷响。我和司机同时一顿。

“半小时,您能赶到么?”我僵硬着问。

司机一脸“莫不是碰上傻子”,“能不能再启动都不好说了,我这得靠路边看一眼。”

“唉不是您不会修很久吧?”赵缂的短信一个接着一个,接连的采访提纲和采访对象资料。

“那不好说呀,要不你换辆别的车。”司机也恼火,下车打开前盖检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上哪换车啊!?”早知道还不如坐地铁,晚点也肯定能到啊,难道要在路上拦车?

“哎哎哎你别着急!我没准这就修好了!”前盖都冒烟了!能修好就怪了!

赵缂直接把电话打进来:“黄瀛子我马上就到了,你在哪呢?”“我、我打的车抛锚了,在路上,可能要晚点。”

“给你半个小时,迟到我就先开始了。”电话就这么被断了。

我眼前一片金星。

半小时?除非我现在能找到一辆车立刻愿意接我,而且要直奔目的地,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我绝望得在马路捏着手机,不知道是应该打给赵缂说过不去还是干脆不顾一切拦一辆车。

然而峰回路转。

刚刚路过的一辆白色车子就这样在前面停下了。

临近收费站,很少有车子会在这里停下,难道也是抛锚了?

我疑惑看着远方,驾驶座的门打开,西装裤包裹的一双长腿先探出来,白色的衬衫。那个人转过头来,比衬衫还要白净的脸,嘴唇通红,眼瞳漆黑,微微卷曲的头发。

他看着我。我一时间怔愣。

城外高速公路,两年未见,愈发清瘦挺拔的年轻男人说:“瀛子,我就觉得是你。我不敢相信地说出两个字:“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