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刚想出去打招呼,突然就顿住脚步。

颜昀上大学之后是第一次回来,他们好久没见面了,念慈会不会想和他说些什么。我乖乖继续在架子上翻找毛笔,没有出去。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这两个人很久没见面,虽然不至于尴尬,但是也有些莫名的生疏。

念慈似乎是帮颜昀找到了镜头,两人又说了闲话,大学生活怎么样,高三复习是不是顺利,颜昀问:“我听他们说你要考金融?”

“嗯,去年暑假听了一位学者的讲座,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我还以为你会选一些文艺类的专业。”

念慈笑起来:“画画就是爱好。”

颜昀也笑:“想好考哪所学校了么?”

念慈迟疑了片刻,但是到底说了一句:“应该会去北京吧。”颜昀当下没说话,空气里突然有一刻空白,时间停顿。

我的心莫名紧缩,不能控制地回头从门缝里往外看着。明亮柔和的灯光下,念慈的神色平静且坚定。

她一个字一个字问:“学长,北京怎么样?”

这句话说得很淡,但是背后似乎又有别的意思。学长,北京怎么样?

学长,我也去北京,去找你,怎么样?

颜昀的侧颜线条清晰,他垂下眼睫,“北京,当然很好。”但是——

连我都看得出,颜昀还有后面一句话,但是他没说,却转了个话题:“对了,念慈,这个给你。”“是什么?”

颜昀拿出一直在手里拎着的一个透明文件袋:“我去年高考时候用的文具,2B铅笔都削好了,黑水笔也很好用。你到时候直接把准考证放到这个袋子里就行。”

我有些奇怪,这个人似乎不是来找镜头,而是特意来见念慈的。可是他千里迢迢就是特意带来给念慈一套文具么?

“谢谢师兄。”念慈似乎也没想到,接过来从透明文件夹里拿出两张纸,“这里面是?两张准考证?”“嗯,这套文具是我上届的学长留给我的,里面有我和他两张准考证,你记得到时候不要带到考场。”念慈看着准考证上的照片和名字,眼睛微张,“这是叶燚的准考证么?”

颜昀笑一笑:“对,你知道他吧,咱们学校的传说,那年高考的黑马叶燚。”自然是知道的。

这位叶师兄的故事特别精彩。

当初他中考以全市前十的成绩进了九中,会吹萨克斯,长得也帅,是天之骄子。谁知高一下他父母因为商业利益分歧对簿公堂直接离婚分家。叶燚因此一蹶不振,逃课打架玩了一年半游戏。直到高三上学期期末考,留着一头长发的不良少年被老徐从网吧揪回到考场上。

据说他被按在座位上对着卷子面无表情静坐了一个半小时,一个字也没动,铃响交了白卷之后扬长而去。就在所有人都替老徐不值,以为这个男孩子再不可救药的时候,最后一学期开学竟然发现叶燚剪短头发准时出现在教室。这个人重整旗鼓,从此埋头苦读,第一次月考就冲回百人榜,之后成绩进步势如破竹,后来如愿考到中国政法。

颜昀跟他很熟,只是念慈没想到颜昀会把他高考的文具送给自己。

颜昀似乎看得出她的疑惑,说:“他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不过他最厉害的不是这个忽上忽下的成绩,我跟你说个八卦,这个人有点神。”

念慈似乎有些好奇。

“你不知道吧,他有个小名,叫叶恰恰。”

两个人一下子都笑起来,那样不羁放荡的叶师兄竟然有这么婉约的小名也是没想到。“据说意思是他想要得都会恰恰得到。是他奶奶起的,希望他所有事都恰到好处。”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

“真的灵么?”

“你信不信,他要是认准的事,没有不成的。”

空气里本来的紧绷消散,念慈也笑起来,从来一本正经的颜昀讲起这种怪力乱神尤其好玩。

“你别笑,是真的。”颜昀仿佛讲故事哄小朋友一样:“比如要去参加市里的萨克斯比赛,明明报名时

间过了,他就拎着萨克斯跑去主办方单位吹给主办方听,还真就混到一张入场卷,得了第一。”

“哦?”念慈有了点兴趣。

“还有,比如打麻将他想胡漂,就肯定不会清一色。”“什么呀——

颜昀哈哈大笑,又正色说:“其实那年高考他因为耽误太久,虽然成绩赶上来不少,但是离目标中国政法还差一截。尤其前一年政法的成绩高得离谱,所以报志愿的时候大家都劝他低就,去别的学校。但是你也猜到他那个脾气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谁知高考还真让这个人捡了漏,他本来就超常发挥,成绩进步一大截,又偏偏那年就赶上了政法是小年,他最后一名提档进了自己喜欢的院系。”

这个故事我们也听说过。

“我跟叶燚从小一个学校,很佩服他。这人从来不将就,不退而求其次,最厉害的是也从来都如愿。这套文具就是他送我的。”颜昀微笑,似乎想起了和叶燚的种种过往,“高考当天,他去考场被曾经结过仇的小混混堵在路上,好不容易到了考场却除了准考证和身份证其他东西都丢了。幸运的是邻座的女孩子竟然带了一个备用的文具袋,里面有全套文具,借给他就没要回去。他说整个高三一年他都幸运到了极点。我考试的时候,他就把这套文具给了我,要把这个幸运带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了这份幸运的福气,我高考两天都特别顺利。念慈,现在我把这套文具送给你,也希望你一切顺利。”念慈静静没说话,颜昀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念慈,我下学期就要交换去美国了。如果以后不能经常见面,走之前,我要给你一份幸运。”

我一怔,他要去美国了?所以,他这次回来,是来告别么?念慈突然抬头,就那么看着他。

颜昀回看,停顿了良久,一个字一个字说:“念慈,高三毕业的时候我就想和你说谢谢,这两年同学,你给了我太多支持和帮助。这次咱们可能要分开很久了,走之前,我想跟你说保重。我希望你之后的人生所见、所遇都是你想要的,一切都是恰恰好。”

念慈的眼睛一瞬间低垂下来。我心里一疼,害怕她会流眼泪。颜昀也不再说话。

冬日的正午,苍白的日光,尚未出口的告白被未期而至的告别阻狭,惨淡得令人窒息。念慈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却并未淋湿。

她没有哭,只是停顿了许久,许久。

再开口,声音已然恢复平常那般清净安宁,如见底的湖水,“我知道了,谢谢师兄。”念慈的初恋是三月白桃的花瓣,没有经历春暖,便已经随风不见。

颜昀是温柔的男孩子,他没说的话是“如果不能给你我的喜欢,我要给你一份幸运”。念慈是聪明的女孩子,披襟斩棘地爱了两年,她知道自己此刻终无前路。

十七岁的她一定,也只能接受这份幸运,然后,她的初恋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