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4)

田青蔑视地看着梁满囤,“你还有脸提我姐姐!”

“田青,你打死我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愿意再当穷鬼了!我就是死了也再不愿意当这个受气的学徒了!我要想发财,要想像人一样地活着,只有走这一步丧良心的棋了。我对不起你姐姐!我不是人!我知道我是做了缺大德的事了!我伤天害理!”梁满囤抡圆了巴掌,开始抽自己的耳光,“我该打!我该罚!我该打!我该罚!”

田青瞪视着梁满囤:“你该死!”

梁满囤吓了一跳,跪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胆怯地看着田青,又哭诉了起来:“可是,田青,你也得替我想一想。”

“我替你想?你替我姐姐想过吗?”

“你让我说完行不?”

“好,你说吧,你要是说不出个四五六来,我今天就废了你!你还想当新郎?我让你当瘸狼!”

“田青!你别忘了,你被官府抓住要砍头的时候,去法场给你送行,替你收尸的是我梁满囤!”

田青怔了一下。

梁满囤还在哭诉着:“田青,你姐来我们家当童养媳的时候,她已经九岁了,我那时候才刚满一周岁。我是她抱大的,带大的。要是我没有跟你一起走西口,我会像许多小女婿一样跟她生儿育女,厮守一辈子。我做梦都没想过,我会当裘老板的上门女婿。我看见你经常往家里寄钱,我却分文不挣,我也是个大男人,应名我还是你的姐夫,你知道我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吗?就像刀剜的一样!就是这样,我向你张过嘴没有?没有!后来,是豆花把耳环借给了我,让我当了,还有那个开棺材铺的田老板,借给我十块银元,我托人捎回家去,还是田老板替我写的信。你也知道,我爹娘年纪大了,一直是你姐姐当家,我捎钱,就是给你姐姐!我……我没有忘记她带我疼我的恩德!”

田青叹了口气,看着梁满囤。

“田青,我比不了你,你念过书,又有一身好武艺。我……我只有一身力气。就是被劫去当土匪吧,你是三当家的,我呢——小喽啰!在裘记皮匠铺,你是穿长衫的外柜,我是光膀子扎围裙出苦力的臭皮匠!你住账房,我睡的是对面炕大通铺。一到晚上,这个打呼噜,那个咬牙放屁吧嗒嘴……就是我们家的猪,住的地方也比我躺的地方大。你,一大早起来,连洗脸水都是小徒弟给端去的。我呢,还得屁颠屁颠地给师傅倒尿壶!两年哪!七百多天,我挨过多少回打,受了多少回气!我忍哪,忍哪,就盼着出了徒,能挣上一脚踢不倒的钱,好口攒肚挪地省下来,捎回家去养我的二老爹娘和你姐姐!再往后,我想都不敢想!”他摇摇头痛苦地接着说,“田青,你说,一个臭皮匠,再苦熬上十年,顶多也就是个牛师傅吧?牛师傅?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说了几回亲,他那身洗都洗不掉的臭味,把人家姑娘全给熏跑了。我就是变成了牛师傅,也还是个人下人!”梁满囤把多年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裘老板不是让你跟我学当外柜了吗?”

梁满囤自嘲地一笑:“哈!外柜?我当外柜?那是因为你要辞工不干了,裘老板没了你这高头大马才抓了我这头小毛驴来驾辕,让我跟你学当外柜。可是在你我走后,他就派账房先生去祁县,想用一百块大洋劝秀秀悔婚。谁知道秀秀早已经嫁给别人了,裘老板连银元都省下了。等你领我一回来,裘老板以为你没有了秀秀的牵挂,一定会答应同裘巧巧的婚事。所以,我还没等脱下长衫,就又被打发回作坊当臭皮匠了!”别看满囤平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可清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