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出巢

陈其乾的死很快就传播开来了。公安部门并没有对当天的枪战以及陈其乾的死因做出官方的回答,而承志也成为了唯一目睹了整个过程并且活下来的人。

于是在当天下午,不断地有记者拜访到了承志的家中。茹珂一直陪着承志应付着记者的提问。到了晚上,冯书雅下班回家,看见家门口还围着一群记者。

她起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承志本来是想要瞒着冯书雅的。可是门口的记者将事情告知了她。

“是这么回事儿吗?”冯书雅不敢相信,她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向承志求证。

承志点了点头,并且把整个事件的经过告诉给了冯书雅。冯书雅当时就愣住了,她已经是第二次得知陈其乾的死讯了。

“陈叔叔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承志说道。

冯书雅突然有一股眼泪涌了上来,她差点儿就哭了出来。这个时候,一群记者涌了上来,表示想要采访承志和冯书雅。

“请问您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有一个记者把话筒放在了冯书雅的面前。

“我们了解到,死者陈其乾是您的前夫,您能就此做出解释吗?”一个又一个的记者涌了上来。

承志和茹珂则在旁边接连拒绝。这时候,冯书雅突然站了起来,她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将几个冲上前的记者推出了门外,“走!都出去!出去!”冯书雅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她重重地关上了门,然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一小会儿,承志和茹珂听见了屋里传来的啜泣声。虽然冯书雅在故意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还是听得见的。承志想要进屋,被茹珂拦住了,茹珂冲他摇了摇头。

承志知道这二人以前是夫妻,冯书雅有这般反应,也是正常的表现。

然而,在这家里,冯书雅、马东和茹珂都是知晓事情真相的,唯有当事人承志被蒙在鼓里。这个家庭里充满了太多的秘密与阴谋,这些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样。承志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承志问茹珂,“你说,我妈还爱陈其乾吗?”

承志的提问让茹珂不知所措,茹珂想了想,才说道,“你爸妈这个年纪的人,已经谈不上爱不爱了。”

“陈其乾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承志也很难把这种感觉归因为什么,“我在想,如果是我妈在他身边,会是什么样。”

“你想的太多了,承志。”茹珂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然后承志继续说道,“也可能哪天,是你死了或者是我死了……”

茹珂连忙去捂住承志的嘴,承志便不再说话了。茹珂看着眼前的承志,竟然莫名地心酸了,对于一个间谍来说,靠近承志是她的任务,可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和承志如此长时间的相处,是产生了感情的。

茹珂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刻对承志动的感情,这种感情,茹珂很难把它归结为爱情。因为爱情这个字眼,对于茹珂来说,实在是太熟悉又太遥远了。她的间谍生涯,是从小开始的,在自己才只有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被秘密地招募并且接受培训。

在那之后,她被教会,如何去爱上一个人,以及如何让一个人爱上自己。在她成年之后,被派到中东、南美去行动,每一次都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她可以成功地让别人爱上自己,也可以成功地让别人感受到自己已经爱上了对方。这是她作为间谍的一种能力。

因为她的这种能力,雅各布才决定把茹珂放在承志身边,因为有朝一日,茹珂一定能派上用场。

此刻,茹珂有种感觉,她对承志的感情,似乎已经不受这种能力所控制了。她喜欢上了承志的天真和善良,在这一点上,承志像是一个未被玷污过的人。当她的这种意识特别强烈的时候,她便会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茹珂是没有选择的,她必须要做一个冷血的人。

在金海湾大酒店的房间里,杜哲正在做汇报工作。

“我们按照陈其乾在临死之前提供的线索,已经掌握了渤东整个间谍组织的构成,并且对他们采取了秘密地监视。”杜哲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马东的反应。他们都知道,这些情报是陈其乾在临死之前传递出来的。杜哲继续说道,“还有雅各布这个人的背景,我们也找出来了。”

王禹走过去,拍了拍马东的肩膀。他也知道,说再多的话,也无法安慰马东。马东开口说道:“我在想,陈其乾之前说过的话。”

王禹和杜哲都看向他。

马东解释道,“之前他去找我和茹珂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决定了,他知道我是国安人员,故意去掩饰我的身份,就是为了能让茹珂相信。今天在餐厅里,他让我们不要动,也是在为我争取最大的信任度。”马东的内心里竟尝到了愧疚感,“他知道,不把雅各布揪出来,承志的安全就会一直受到威胁。他是想让我去把雅各布引出来,让这个快三十年的事情做个了结。”马东振作了起来,他继续说道,“我们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来扮演这个角色。”

“不行,你太危险了。”杜哲劝道。

“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陈其乾把承志的安全交给我,我就应该扛起这个责任。”

杜哲看了王禹一眼,是想征求他的意见。

大概静默了一会儿,王禹点了点头,表示了默许。

马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客厅里的灯都关上了,马东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脱掉了外套。怕吵醒冯书雅,他并没有打开灯。

“回来了?”冯书雅并没有睡着。

马东停下来手里的动作,他看见冯书雅已经躺在床上,但并没有睡着。“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冯书雅答道。她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等马东洗刷过后,上了床的时候,冯书雅轻声问道,“你知道陈其乾的事儿了吧?”

“知道了。”马东并没有反应,他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也怪可惜。”

冯书雅便不再说话了,她的沉默让马东有些不适应了。马东猜测着冯书雅心里在想什么,他又在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东回过神来,轻声叫唤了她,“书雅……”

没有回应,冯书雅是睡着了。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于是起身,穿上衣服,跟了出来。他打开门,从电梯上了十八楼。茹珂正在等着他。

见到茹珂,马东的愤怒立刻提了上来,“你们说好不会动承志的!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承志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吗?”茹珂问道。

马东伸出手指,指着茹珂,“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现在硬盘在我手里,你要是想要,让你的上级来拿!”

“我怎么相信硬盘在你那儿?”茹珂反问道。

马东从口袋里拿出了硬盘盒,扔给了茹珂,茹珂认出了这个硬盘盒,正是那天他们装集成芯片的硬盘。

“让你的上司准备好钱来找我!”马东的语气充满了愤怒和坚决,“否则你们永远也得不到这个芯片。我说到做到!”

马东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茹珂看着马东离开了背影,手里紧紧地捏着硬盘盒,几乎要把它捏碎了。

十二月底,渤东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每到这个季节,马东就会想起三十年前,他来到渤东的时候。

冬至后第三天的下午,起先是午后阴沉的天上飘着几朵雪花,而后天空中忽然起了大风,大风把雪花吹得纷纷扬扬的,继而雪越下越大。承志和茹珂从超市回家的路上,凛冽的寒风拍打着他们的面颊,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淹没了行人的小腿。他们抖了抖自己的鞋子,雪花便掉落下来。

“托尔诺的冬天可没有这么冷。”茹珂唏嘘着说道。

他们穿过两条街,很快就到了家。推门进去的时候,冯景年正在坐窗边往外看,“有好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姥爷——”茹珂和承志叫道。

冯景年转而问向茹珂,“你爸爸什么时候过来?”

“他最近在忙,时间还没定。”茹珂回答道。

是冯景年要求把茹珂的父亲请过来的。就在几天前,茹珂和承志商量着,他们打算先把婚订了。冯景年又是一个讲究的人,订婚,自然是双方家长都要到场。在冯景年的极力坚持下,茹珂准备把自己的养父请过来。

“你看,要不要让马东跟你爸爸通个电话?”冯景年说道。

马东这才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把饭菜都放下,“爸,您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跟茹珂的爸爸通一个电话,也好表示一下我们的礼貌。”这时候都楠走了过来,扶冯景年去饭桌前坐下了。

马东和茹珂对视了一眼,但茹珂在故意躲避马东的眼神。

“爸,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吧。”马东双手摸着围裙。

“怎么行呢。”冯书雅很严肃地说道,“人家还是外国人,咱可不能失了礼节!”

茹珂抢着说,“还是我问下我爸爸吧。”马东又进了厨房里。

“也行——”冯景年正襟危坐,订婚这件事,他还是很重视的。

吃过饭之后,茹珂出去了一趟。她去跟雅各布确认了一下时间,雅各布将以茹珂父亲的身份来到渤东。

起初,雅各布是不同意的,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只是茹珂告诉了雅各布,这是马东的坚持,否则他们永远无法拿到芯片。而雅各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况,因为陈其乾的背叛,使得他在渤东的行动大大的受阻。公司将这一切归结于雅各布的决策失误,于是他在公司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唯有尽快拿到芯片,才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这一次的行动失败,公司会对雅各布采取特殊手段的处理,雅各布自己是很清楚这一点的。在百般犹豫中,他决定亲自去一趟渤东。

当然,雅各布在做出决定之前,对马东做了很多的调查,甚至翻阅了马东近三十年内的所有档案,也并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任何疑点。正是出于这一点,他才最后下定了决心。

当雅各布向公司报告自己计划的时候,公司做出了允诺,如果他拿到蓝鲸工程的芯片,将直接提升他为副总。在这样的欲望面前,雅各布是没有抵抗力的。

而且这三十年的斗争,也该有个了结了。他心里想。

茹珂父亲抵达渤东的这天,是马东带着茹珂去接机的。此时马东身上的定位追踪系统早已经连接上了国安局,这一切都在王禹和杜哲的监控之中。

航班并没晚点,马东开车也按时到了机场,按照茹珂之前约好的地方,他们接到了这个自称亚历山大的白人。

这个亚历山大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头发正在变灰,但显得很有精神。他穿了一件双排扣的西装,手上只拎着一个公文包。茹珂见到了他,很热情地上前打招呼,两人很亲昵地拥抱了一下。

接下来亚历山大又准备给马东一个拥抱,马东迅速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这样一来亚历山大只能和马东握手。马东也表现出很欣喜的样子,他用自己蹩脚的英语说道,“Welcome To China,Welcome To Bochong。”

亚历山大却用中文回答道,“谢谢!”

“你爸爸会说中文?”马东表现出吃惊的样子。

“我爸爸很喜欢中国历史,为了搞研究于是自学了中文。”茹珂帮着解释道。

“厉害!”马东朝亚历山大竖起了大拇指,并且把他引上了汽车。茹珂陪着亚历山大坐在汽车的后座上,马东一个人坐在前排。

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一个管理员走上前来,“先生,您的停车费是20元。”

“哎哟,这么贵。”马东的语气恰到好处。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20元的人民币,递给管理员,“给我开一张票,我好报销。”

他拿好发票,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亚历山大在看自己,他笑了笑,以便缓解刚才的局面。

“亚……”马东想说什么,突然忘记了,“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叫他亚历山大就好了。”茹珂说道。

马东又故意制造了尴尬。他透过后视镜,发现亚历山大正在观察着自己,“不好意思啊,亚历山大先生,你是第一次来渤东吗?”

他能够听得懂马东在说什么,于是回答道,“我曾经来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有二十多年了。”

“是吗!”马东拐了个弯,然后提了速,“你是来旅游,还是做生意?”

因为亚历山大坐在马东的斜后方,他能够看清马东的侧脸,“我之前有个朋友在渤东。”

马东知道后面有人在注意着自己。他专注地开着车,并且接话,“他现在还在渤东吗?”

“他已经去世了。”亚历山大说完,直盯着马东的侧脸,马东表情僵硬,并没有任何变化。他又补了一句,“就在不久前。”

马东的反应很快,他很清楚亚历山大在说什么,但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哪怕是肌肉上的细微的颤动都没有。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起,这个对手就一直在试探着自己,每一细微的眼神,动作,都可以将自己出卖。他必须加倍地小心,马东有一种感觉,这是这些年以来,自己碰到的最难缠的一个对手。

“不好意思。”马东说道,“太遗憾了。”

“没有关系。”亚历山大回答道。

之后他们又聊了很多,谈到了渤东,也谈到了承志和茹珂,亚历山大的每一次说话都让马东感觉绷着一根神经。

马东开车是奔着金海湾大酒店去的,冯景年和承志都在那里等着他们。

然而从机场到饭店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便聊了二十分钟。总算到了,马东稍微松懈下来了一些。

他们一同共进了午餐,席上,冯景年还送了礼物给亚历山大,表示出了礼貌。

承志的妈妈不在场,亚历山大也注意到了,他特意问了一下。

“她工作比较忙,工作性质又比较特殊。”马东连忙致歉,“您别在意啊。”

“没关系的。”亚历山大倒是比较客气。

“我说,亚历……山大先生,我们过会儿要不要商量一下这个婚宴的餐厅和规格?”马东连忙提出正事。

“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全都委托给茹珂,婚姻是她的自由,只要她高兴我都可以。”

“好——好——”马东陪着笑了起来,“那婚宴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茹珂和承志也相视一笑。

亚历山大被马东安排住在了金海湾大酒店里。因为旅途的劳顿,他很早就回房间休息了。

“那就不打扰了。”此时的马东已经换上了工作装,他对每一个进出的顾客都点头哈腰致笑,这些亚历山大也都看在眼里。

他进了房间之后,就开始检查房间里是否有监控和录音装置,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

然而,就在不远的房间里,王禹带着人,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亚历山大被安排的这个房间,是整个酒店里最为特殊的一间房,房间在装修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监视与反监视的问题。针孔摄像头早就已经被装置在了房间的防火预警器上面,而且采用了国际最高规格的反监视装置。这是很难被发现的。

王禹一边盯着监视器里的一举一动,一边听着杜哲的汇报。

“现已查明,亚历山大就是雅各布,是国际间谍组织的重要首领,同样是二十多年前蓝鱼事件的主谋,这是他的全部资料。他曾经多次被其他国家起诉,但都因缺乏证据无法定罪。他这次借茹珂养父的身份来到渤东,应该是来拿信息集成芯片的。”

“我们已经派人对雅各布进行了全面控制,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我们的眼睛。”杜哲对这一次的行动,也表现出了坚决。

王禹补充说道,“一定不要漏过任何细节,现在马东随时处在危险之中,绝对不能放他离开,马东会想办法帮我们拿到证据,一旦证据落实,立即行动。”

“明白。”所有人都是整装待命的状态。

这时候,王禹看见监视器里的人走出了房间,他亲自拿起了对讲机,“目标移动,五号,七号,八号,准备就位。”

亚历山大,也就是雅各布,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缓慢地走到电梯口,乘坐电梯去了一楼,在大厅里左右观望了一会儿,像是观察什么,然后又走出门去。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之后,便开口了,只不过他是用英文讲的,“你能说英文吗?”

司机显然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您说什么先生?”

“我没有带钱。”他依然在用英文讲话。

司机茫然道,“我听不懂您说什么?”

“去海湾咖啡。”他终于开始说中文了。

出租车穿过两条街道,在拐弯的时候,雅各布突然让司机停下来。拐角处站了一个外国人,出租车一停下来,那个外国人便上车了。

“司机你好,收音机可以打开吗?”刚刚上车的人用英语问道。

雅各布挪了一下座位,“不用试了,司机听不懂英语,我刚才试过了,我身上也没有窃听设备。”

雅各布吩咐司机继续开车,于是又用英文和刚上车的人开始交谈起来。

“你这次来渤东,可真有些冒险。”是那个后来上车的外国人先开口的。

“有些险是值得冒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

“等我拿到东西,立刻就走,把车和船都准备好,绝不会再犯当年乔的错误。”

“一切准备就绪。可是天使怎么办?”

“马东一家如果死了,天使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会不会动静太大?”

“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一个亿人民币,有胆挣,有命花吗?”

“可天使如果在行动中殉职,对您在公司里的名声恐怕有影响。”

“我还有名声吗?这次的事件搞得这么大,必须得到,否则我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名声,照做。”

“明白。”

出租车抵达了海湾咖啡,那个后来上车的外国人就下车了。雅各布转而用中文对司机说道,“回金海湾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