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钱

杜哲是奉了马东的指示去约见陈娟的。他把国安部门的调查情况跟陈娟介绍了一下,陈娟当即表示会立刻配合国安部门的工作。

半夜里,马东带着杜哲爬上了实验厂的楼顶,用事先准备好的红外夜视望远镜观察咖啡馆里的情况。马东在一边负责观察咖啡馆楼顶的通风孔和换气扇,杜哲则亲自盯着孙玉增,他看见孙玉增进了卧室,于是开始释放“料”。

“料”是马东的主意。那天交接过任务之后,马东告诉王禹,自己有一个想法。他想通过释放假“料”来诱导外国间谍机关。一来是可以避免孙玉增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监视了,二来也是保护蓝鲸工程。如此一石二鸟的想法,让王禹不禁赞叹,这二十多年过去了,马东倒是一点儿都没有落伍。

杜哲和几名侦察员身上穿着防辐射服,打开了由实验厂配合生产出来的“料”桶,这些“料”就是孙玉增想要获取的202实验厂的空气微量成分。果不其然,杜哲看见,孙玉增拉上了窗帘,拿出了电子仪器,把探头插进来了通风孔中,然后打开换气扇开关,在记录着电子仪器上显示的数值。

此时马东收到了专案组那边的通报,美国间谍卫星变轨从渤东市上方的外天空飞过时,电子侦听部门监听到渤东市某处发出嘀的一声,时间长度仅为0.01秒的超高速压缩发报声,让美国间谍卫星接收。

马东很清楚,这种超高速压缩发报的好处是无法侦测发报方位,以此来保护发报人。

当天夜里,国安部门侦查处联合专案组召开了紧急会议,经大家一致确认,这个发报人肯定与孙玉增有关,他是在向他的上司报告侦测结果。

孙玉增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这时候专案组提出了一点儿新的发现,这是之前大家都所忽略的。

JJ磨咖所在的街道,有人违规安装碟形天线,收看境外电视。

就在两天之前,孙玉增打着收看境外电视的幌子,在自己卧室的窗口朝向实验厂方向安上了个碟形天线。电子侦察专家认定这是电子信号侦察天线,且已经证实,孙玉增的侦查天线是在对实验厂的固定电话、手机通话内容及传真内容进行监听。

这个发现,让马东开始面露愁容。此举直接是将整个202实验厂置于外国间谍机构的监视之下,不过幸好是发现得早,还有挽回的余地。国安部门当即致电实验厂,要求他们在所有电话及传真中禁止谈及一切有关蓝鲸工程的内容。

然而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然把孙玉增抓了?”一个专案组的研究员提议道。

马东提出反对意见,这样就破坏了他和王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给他们提供假的通话和传真内容。”又有人提议。

还是行不通的,马东认为,如果制造假通话内容,稍有不慎,就会被外国的间谍机构识破,这样他们就意识到了我们已经在监控孙玉增了,从而会放弃孙玉增这个点。这样,他们的侦查线索也就中断了。

既要继续监视孙玉增,又不能让外国间谍机构识破,还要保护蓝鲸工程。面对这样一个难题,众人一筹莫展。

马东突然开口问:“咖啡馆附近有没有手机信号基站?”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马东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马东接着说:“我们可以从这儿开始下手。”

杜哲恍然大悟,他意识到马东在说什么了,但其他人脸上还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孙玉增用的这个电子信号接收机,开机接收通讯信号的时候,因为功率大,本身必然形成强电磁场。我们可以让电信部门配合,在紧邻咖啡馆的居民楼楼顶建一个手机信号基站,然后我们再以电信技术人员的身份,打着基站信号受到不明电磁场干扰的名义,拿电子信号追踪器,去查信号干扰源。”

马东的讲述一气呵成。众人先是沉默,继而脸上都露出或惊讶或惊喜的表情。

散会之后,已经是黎明了。一夜疲惫过后,马东面色憔悴。不仅是因为孙玉增的案子,承志留学学费的事情也让马东没有时间休息。

“老马,你先回去睡会儿吧,电信公司那边我去联系就行了。”杜哲看出了马东的疲倦,但对于承志学费的问题,他也不便多问。

“好。”马东说,“有一点要记住,你带着电信部门的人,不要直接去查孙玉增,不要让他发觉我们是有意去查他的。”

“明白。”杜哲看着眼前的这个马东,虽然已人到中年,可此时此刻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他也更加坚信,王禹决定启用马东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马东为给承志凑学费,又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挨个儿拜访了以前的老朋友,但还是一无所获。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还没吃晚饭,倒头就睡了。冯书雅回到家后,看到马东这样,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冯书雅回家的时候是轻手轻脚的,但还是把马东给吵醒了。

马东起床来,准备穿衣服,“昨晚店里有人请假,我值了个夜班,太困了。”

冯书雅把衣服递给马东:“我算了一下,咱家里边紧紧巴巴的,能拿出将近十万出来,可还是差了不少呢。”

马东说:“我这两天在外边,也快凑得差不多了。”

冯书雅知道,马东这是说逞强的话呢。她眼里的这个男人,嘴上虽然是贫了些,可向来都不服软。

冯书雅:“爸跟我说,把他的那个小房子给卖了,他也正好搬过来住。”

“那怎么行呢!”马东站起来,“我是说,那是爸的房子,不能因为这个事儿麻烦咱爸。”

“昨天晚上,我去爸那里。爸突然跟我说起来了我那时候想要出国,爸不肯,他说这个事儿很对不住我。”

“书雅,打住。”

马东穿上毛衣,响起了几声吱吱拉拉的静电的声音。

“老马,要不,就别让承志出国了。”冯书雅看着马东,“我去跟承志说。”

“再让我想想吧,总会有办法的。”马东把屋子里的窗帘拉开,冯书雅站在马东旁边,她看到马东新长了几根白发,不由得一阵心疼。

马东的声音低沉:“让承志去留学,也是对得起其乾。”

冯书雅听罢,也不再说什么了。此时马东拧开药瓶的瓶盖,里面装的是降压药,冯书雅倒了一杯水,端给他。

王宇航那边终于来信儿了。不过,最让马东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周五的下午,王宇航约马东去茶餐厅。马东到了那儿,王宇航很热情,并没有提及承志学费的事情,而是问候了马东的工作和家庭,马东也没有主动提出。

“我最近研究了一下你们金海湾大酒店,我觉得你们的经营模式还是有些问题的。”

王宇航突然很认真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马东也感觉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了,但他反应很快:“这个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就是个大堂经理。”

“是嘛。”王宇航又说道,“我大概估算了这个金海湾的盈亏平衡点,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它能站得住,背后肯定是有资金在不断补给。”

马东看着坐在对面的王宇航,真是聪明得令人害怕。不过他也很清楚,王宇航把心思和头脑全都放在了经商上面。马东突然设想了一下,如果王宇航是自己的对手,那一定是一个难对付的对手。

王宇航又继续说:“可谁也不愿意把钱往窟窿里面扔,这必定是一个恶性循环。”

王宇航看了一眼马东,马东倒是笑着面对。

“我说句不该说的,金海湾的倒闭是迟早的事情。”王宇航顿了顿,“你想过没有,以后怎么办?”

如果是一个平常人,这会儿应该被王宇航说动了。

马东说:“宇航,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好,痛快。”王宇航看着马东,“我想邀请你来我这边。”王宇航抬着胳膊,双手呈张开状。

此时马东低着头,王宇航露出了些许笑容,他以为是自己说动了马东,马东在考虑。

“宇航,我现在挺好的。你说的这些呢,我不懂。我也不愿意懂。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马东拿起衣服,起身离开。

马东说:“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王宇航大失所望,他并没有挽留马东,他有些愤怒了,用勺子在咖啡杯里使劲地搅着。

晚上,冯景年过来了一趟,他告诉冯书雅,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买家,也正在办卖房子的手续了,他打算这个月就搬过来。

这个时候马东回来了,一身疲惫的样子。

“爸,您来了。”

“马东啊,来,我正和书雅商量房子的事情呢。”

马东看了一眼冯书雅,冯书雅本来是想跟冯景年解释的,正好这时候马东推门进来了,反而给马东造成了一种错觉,卖房子这件事情,是冯书雅和冯景年已经商量好了的。

“我找了个买主儿,是我们老厂长的亲戚,价钱也都谈好了,他们下个月就能把钱打过来。这个钱是给承志留学用的。”

冯书雅看着马东,他担心马东会和冯景年争执,或固执,或愤怒。然而马东听完冯景年的话之后,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冯书雅有些怕了。

“老马?”冯书雅打量着。

“唉。”马东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冯书雅看看冯景年,大概是想问冯景年该怎么办。

“下个月,我把存折交给你,留学的这费用、那费用还得你去操办。”

马东点了点头。然后就回卧室里去了。冯书雅看着马东走去的背影,这让她也很难受。

马东感到如此的无助,他现在上了年纪,已经不能再去卖血了。他也没有手表可以卖了。他既不能告诉上面领导,也不能接受那些对自己有企图的朋友的馈赠。

此时此刻,面对冯景年提出卖掉自己的房子,马东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些身份的规则和枷锁把马东框得死死的,他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过软弱,他也想抛弃这些所谓的信仰,可他知道,他有自己爱的人,他爱书雅,也爱承志。他所能做的,就是为了自己爱的人去努力。

他更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像他一样,有自己爱的人,并且愿意为自己所爱的人而努力奋斗。

这也许就是在他们最软弱的时候,能够继续支撑他们的信仰。

此时的杜哲一干人伪装成电信部门的工作人员,带着电子信号追踪器,以检查干扰信号源的名义,在实验厂附近做了地网式搜索。孙玉增闻到风声,赶紧收起了自己的电子信号接收机。

电信公司又发表了声明,先是就信号问题给用户带来的干扰表示歉意,然后向用户保证,一定加大干扰信号源的检查力度,对于偷用、滥用天线的用户给予严惩。

这样一来,孙玉增再也不敢把电子信号接收机拿出来了。

马东的这个手段起了作用。厅里的领导告诉王禹,他这个老干部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经过马东出的一份详细计划,国安厅决定暂不逮捕孙玉增,而是留着他,挖出他背后的一张间谍网。

与此同时,承志留学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

在承志飞美国的前一天晚上,家里人给承志送行。菜是马东和冯书雅一起烧的,冯书雅常年忙于工作,厨艺却还没怎么退步。

冯景年带来了一瓶好酒,为了给承志送行,他这瓶酒藏了一个多月。今天拿了出来,马东忙接过去开酒。这时冯书雅提出自己也要喝一点儿。

“书雅,你就别喝了。”马东以为冯书雅是在开玩笑。

“我酒量行着呢,随我爸。”

冯景年笑呵呵地:“喝,也给书雅倒上,给承志倒上。”

大家一起举杯的时候,冯景年提出:“承志,你到那边要好好学习,你爸和你妈为了你这个出国的事儿,操了不少心呢!”

冯景年卖房子的事情,还是瞒着承志的。

“嗯。”承志点着头。

吃饭的时候,马东和冯书雅不住地给承志夹菜,好像是承志要走,他们想让承志多吃一点儿,再多吃一点儿。

冯书雅一杯酒见底,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

马东见状,想去阻拦。

这时候冯景年发话了:“让她喝嘛。今儿个大家都高兴,你就让书雅喝。”

冯书雅是第二杯酒了,脸上有些泛红。这时候马东让承志敬他姥爷一杯,书雅和冯景年都知道马东的用意。冯景年笑呵呵地举起杯子,和承志碰了杯。

冯书雅突然说:“承志,你要敬你爸一杯。”

马东这下就乐了:“那敬我,也得敬你,我看就算了。”

“不能算了,你要感谢你爸对你这么好。”冯书雅说。

这时候冯景年在一旁默不作声,马东听出来了话里的不对头,想要打断冯书雅。

冯书雅却继续说:“这杯酒你是一定要敬的,你要感谢你爸——”

冯书雅把酒杯放在马东的手里。

承志突然就被这矫情的场面弄得不知所措了,在他们家里,冯书雅向来很严肃,马东则是经常贫嘴,像今天这么矫情的场面,却还是头一次见。

“妈,你这是喝多了吧?”承志问。

书雅把头往马东的那一侧偏过去,刚刚眼睛里含着的泪花差点儿没忍住流了下来。

“来,咱爷俩喝一个。”马东主动去给承志碰杯,承志也伸过手去。

后来马东一直在跟承志说话,说的什么,冯书雅已经记不清了。她后来也没再喝酒,倒是马东又喝了不少,承志扶着他回到屋里,躺下就睡了。

承志是第二天下午的飞机。马东和冯书雅开车送的他,冯书雅一路上唠唠叨叨,这些年里冯书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马东送走承志之后,晚上就去和杜哲碰面了。杜哲告诉马东,据可靠情报得知,外国间谍组织已经在渤东市铺开了间谍网,暗中密谋窃取蓝鲸工程的机密,甚至要破坏整个工程,而孙玉增只是他们整个间谍网的一粒棋子。

马东有一种预感,这将是一场艰难而又漫长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