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5)

佟志说:这话还听着像你说的。你老婆同意吗?

大庄说:我做决定什么时候要我老婆同意了?当我老婆是你老婆呢,一个事儿妈!

佟志抬手。大庄躲开,正色对佟志说:我老婆虽然文化不及你老婆高,但深明大义,大是大非当前,绝对不会扯后腿。大庄又说:不跟你扯了,我得回家跟老婆交代一下。你看着办吧。不过哥们儿跑那么远的路,真想有个伴儿!

大庄说完就走了。佟志看着大庄的背影,也活心了……

佟志一进家门就听见文丽的声音:哎!乖儿子,爬啊,好好,加油……

佟志站在门口,只见文丽趴在床上,屁股撅得老高,手里拿个拨浪鼓,在前边引着,逗着大宝在床上练爬呢。

燕妮和南方喊:爸爸回来啦。

文丽听到身后动静也不回头,说:吃饭了吗?没吃就下点面吧,剩饭都吃完了。哎,宝贝儿,看妈妈手里是什么?糖啊。妈妈手不动,你爬过来,就给你吃。哎,真聪明,真棒!再来一下。

佟志看着文丽倾注全部精力照顾儿子,叹口气,回身要走。文丽回身看着佟志,问:你不住车间吗?怎么突然回家了?

佟志说:这是不是我家啊?

文丽抱起儿子说:废什么话啊,有话赶紧说,发现你现在越来越矫情了!

佟志在床边坐下。文丽抱着儿子喂水。佟志说:跟你说件事儿。

文丽说:就知道你有事儿。什么事儿?

佟志说:你说咱家这么挤,我也没地儿呆,要不我干脆走一段时间得了。你说呢?

文丽一直在摇晃儿子,听此话愣住了,忘记摇儿子,说:走?什么意思?

佟志说:出差呗,以前出差机会也少,现在不又开始抓生产了吗,出差机会挺多的。厂里老说我孩子小有困难照顾我不让我去,其实我觉得这么呆着我还不如多出点差呢。

文丽抱着孩子说:你行,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甭跟我说啊!

佟志说:我不跟你商量嘛。

文丽说:有什么可商量的,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文丽开始伺弄大宝,但憋不住又说:你多轻省啊,我在家给你当老妈子伺候你闺女儿子。你可倒好,满世界逛去!可真舒坦啊,我怎么就没这好命啊!

佟志起身,一脸不耐烦,说:不跟你商量嘛,不行拉倒!说完转身出门。

文丽问:上哪儿去啊?

佟志说:还能去哪儿,找地儿睡觉去啊!

大宝开始哼哼。文丽手忙脚乱,一边说:你爸真讨厌。是不是?

文丽牵着近一岁多的大宝在外面练走路。庄嫂骑车回来看到了就下车和文丽聊天。庄嫂突然说:那老东西去三线有些日子了,给家里就来过两封信,他呀对家里还不如对哥们儿。

文丽惊讶地问:大庄去三线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啊?

庄嫂问:佟志没跟你说啊?嘿,这佟志可真够粗心的!

文丽问:去多长时间啊?

庄嫂问:谁知道,兴许就在那儿扎下去了,不回北京了。

文丽说:啊?那你和孩子呢?

庄嫂说:我和我儿子当然要在北京了,北京多好,全世界人民向往的中心。

文丽盯着庄嫂问:还真想两地分居啊?

庄嫂淡然,说:什么两地不两地的,老东西在北京一天到晚也不着家!佟志现在回家住了吧?

文丽立刻回避了这个问题,说:什么叫回家住啊?他一直家住啊,就是有时候加班回来晚了在厂里凑合一下。

庄嫂说:那什么我走了。大宝再见!

文丽叹了口气……

工厂车间里,佟志手持一封信在看。信是大庄写的。

大庄在信里写道:哥们儿,赶紧来吧。这三线吧太美啦,风景好,人好,东西便宜,贼缺技术骨干。咱北京大厂来的可受重视了。咱水平不如你吧,咱也闹个车间主任当当啦。你来肯定是总工程师啊!

佟志看一会儿乐一会儿,嘴里骂骂咧咧的:这老东西,走到哪儿都狗改不了吃屎!

孙师傅经过,佟志赶紧过去问:哎,师傅啊,到三线还有名额吗?

孙师傅问:怎么,你想去?

佟志说:问问不行啊?

孙师傅一笑,说:就说嘛,你那黏人老婆能让你走啊。再说你还添了那么个大宝贝儿子……

佟志无言了,垂头要走。师傅叫住他,盯着佟志说:咱厂的状况你也看见了,没什么正经活,新领导班子一水的造反派,你这号逍遥派就甭想有什么提升机会。

佟志说:师傅说什么呢,我是那想当官的人吗?

孙师傅说:你也甭跟我来虚的,你心里想什么我门儿清,可这人不能什么都得,你得有点牺牲精神。三线的事你真得认真考虑一下,厂里最近二批三线名额下来了,重点就是技术人员。咱车间那小技术员一批去的,一去就提助工了,你这条件,去了肯定有重用啊!你现在这样,我真替你急啊!

佟志怔怔地:啊,是啊……

佟志在车间里正在给大庄回信,可是在信纸上写了哥们俩字,就写不下去,发了呆。孙师傅又进来了,用高嗓门说:佟子,三线二批名额可下来了啊,去不去早做打算。

佟志抬头看着师傅,怔怔地点头。

孙师傅走开几步,想想不对劲,回过头看佟志,佟志仍然是那副痴呆呆的样子。孙师傅走近佟志,拍拍他的肩膀,说:有活思想啦?

佟志手指脑子,说:这脑子里跟锅糨子一样,哪还有活思想,就没思想!

孙师傅说:这牢骚满腹的。

佟志说:哪还敢牢骚啊,这不狠斗私字一闪念嘛。

孙师傅看着愁眉苦脸的佟志说:“文革”这几年你可显老多了,有四十了吧?

佟志说:师傅,我多大你不知道?

孙师傅掰手指头算算,说:我哪清楚,我就知道我自个儿年纪一把。你刚到咱厂二十出头。哎哟,可不嘛,你属羊的吧,今年周岁四十二,虚岁得四十三了。你说你都这岁数了,还让不让你师傅活了,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