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城(2)

姑墨王不禁大怒,正要痛责,却在看入她眸中后,黯然长叹,“罢了……”

他扬声唤人,不消一刻,便有一名宫人前来。

“这是玉染的贴身侍女季馨,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对她的事,可算是了如指掌。”

他叹息一声,轻甩袍袖,从上八宝格中取出一只晶莹的琉璃瓶,在三只杯子中各斟了少许。

他轻晃着手中血一般鲜红的酒液,轻吟起了天朝的名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这酒,是新婚之夜残存的。那时,他率三千亲贵飞援天朝,皇帝大悦之下,遂将帝姬下嫁。

那俊雅无匹、叱咤千军的雄姿,如今已被岁月湮没,又有谁还记得,这一斛残酒?

他递与二女各一杯,自己却从另一格中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红丸,放入杯中后,便一饮而尽。

下一刻,眼眸开始涣散,他挺坐着,最后用手指了指珠帘之后,便气绝身亡了。

宝锦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没有大喊出声,她咬着牙,任由鲜血蜿蜒而出。

伸出轻颤的手,她与季馨费力地将尸体拖向珠帘之后。

宝锦轻按机关,后堂的地面便一分为二,露出其下的冰雪深渊,其中浮着三具玉棺,两具是王后与玉染公主,另一具却是空空如也。

姑墨王的尸体被轻轻放入,三具玉棺轻悬漂移,渐渐沉入万丈深渊之中。地面合拢,再无痕迹。

“真好……”宝锦望着这一幕,不觉悲伤,却觉得无比宁静妥帖,“他们一家团圆了,真好……”

这一刻,她想起横死京中,尸骨难觅的姐姐,再想起早已逝去的父皇母后,只觉万物同悲,寥落无迹。

云时穿过广阔的广场和宫道,再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大殿之前。

夜色初上,明灭的宫灯在檐下轻晃,风吹得铁马叮咚作响,深广的大殿沉浸于黑暗之中。

云时轻叩殿门,正欲朗声通名,却听见一声清婉温润的女音道:“进来吧!”声音安详平静,毫无畏惧。

他轻轻地推开门,雕花镶玉的殿门发出吱呀的轻响,殿中一灯如豆,正在案前轻燃。

“来了吗……”一道纤弱的身影坐于案前,轻笑着问他,朱红的火焰晕染了她的面容,看着甚是模糊。

云时抬眼望去,却在下一瞬倒抽了一口冷气——重瞳!

瞳影叠回间,潋滟生辉,仿佛是黄泉之畔的冥黑忧悒,又似冰雪初霁的莹洁,只淡淡一瞥,就让人魂魄皆丧,心神迷离!

那少女依案而坐,手中玉杯晶莹,只剩半盏残酒。

血一般的嫣红在她的手中轻晃,“有客自远方来,美酒却已销尽,实在惭愧……”中正清雅的声音,从容平和,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欢迎之意。

云时瞬间便心神摇曳,眼底的杀气亦随之慢慢平抑,手中染血的长剑都因之微微松弛。

最后一丝理智好似在脑海中嘶鸣……重瞳……

那是——重瞳!!!

他全身一震,眼中的迷惘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炽烈的怒焰,手中雪刃轻吟不已。

满殿的安雅平静,在这一刻被撕碎!

他大步上前,昂藏身躯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伸出手,一把将她从案前拖下,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掼在殿中。

纤瘦身躯如蝴蝶轻羽一般坠落,沉闷的落地声中,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细微的呻吟声随即便隐忍不闻。少女委顿于地,左臂弯曲垂落,面上苍白更甚,樱唇却已被牙咬得失了血色。

仿佛才惊觉自己的狂暴,云时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自己的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介女子下此毒手……

然而这重瞳……

他敛起所有情绪,沉声问道:“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以及随之而来的轻笑。

那几乎是嘲笑了,少女微微挑眉,忍痛的神情中带着玩味与讥讽。

“你又是谁?”

此时夜色初上,殿中的灯烛因窗隙间的冷风而微微闪烁,昏暗混沌之中,两人目光相对,竟隐隐有对峙之态。

“哈哈哈哈……”

乐景收起折扇,捶案大笑了一阵,这才在云时的目光下勉强收敛。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乐不可支地把玩着扇子,笑道,“你素以沉稳内敛著称,却没成想,才见了人家公主,居然就做不成柳下惠了……”

他啧啧称奇,作势起身,“我定要去看看那位公主,是怎样的倾国倾城,才惹得你用强!”

看着乐景那张可恶的笑脸,云时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咬着牙,沉声道:“她并非美人,我也并非用强。”

乐景又笑了半天,才正色道:“是为了那重瞳,对吗?”

云时瞥了他一眼,神色一派从容,双手却已攥?发白。

“我早该想到的……”他叹息着,声音中含了歉疚,“北郡十六国中,姑墨一向与天朝交好。这一代的姑墨王甚至娶了帝姬为后——他们的女儿,若是传承了天朝皇族的重瞳,也没什么奇怪的……”

乐景也收起了嬉笑,他起身站于主帅身后,安慰道:“你也并非故意,一路之上多加照应,也算补偿了!”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低声抱怨道:“说来也是奇怪,姑墨王已经殉国而死,连尸首都已葬入冰雪深渊之中,他的亲族故旧,要么被一刀杀了,要么被严加看管,却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送她到京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