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存疑虑

我刚刚查过易美公司的背景资料,它并不是业内最好的地产与土地评估咨询公司,也没做过什么出众的案例,而苏陌也并非其中最突出的资产评估师。为什么要选定易美公司?

邵明泽赶到的时候,这场闹剧刚刚结束,苒苒站在门口等他,看着电梯显示灯上的数字不停地跳跃,最终停在了“19”。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邵明泽的身形。他站得离电梯门很近,不等电梯门全部打开就从里面匆匆地迈了出来。

“走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问苒苒。

苒苒没回答,只靠在门上静静地看他。他的头发上还有些潮湿,应该是刚刚洗过澡;身上套了件灰白色的T恤,下身则是条黑色的运动短裤;脚上穿的却是皮鞋,光着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将邵明泽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忽地微笑起来。

邵明泽诧异地挑高了眉毛看她,问:“怎么了?”

苒苒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明泽,谢谢你,刚才我很害怕。”

邵明泽点点头:“嗯,看得出来,电话都拨错了,可见当时是真的慌神了。”

苒苒不好意思地笑笑,闪身让开了门:“进来坐坐吧,我去给你找些喝的,冰水还是啤酒?”

“白水吧,一会儿还要开车。”邵明泽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微微抬着头打量这间不大的公寓。虽然两人都已经订了婚,可他很少来她这里,就是之前来家里接她,也大多是在楼下等着。

苒苒拿了一瓶水从厨房里出来,隔着茶几丢给他,玩笑道:“我以为,这个时候是男人都得选择要啤酒呢。”

邵明泽微微抬了眼帘看她,神色平静地问:“你这是想让我证明一下自己的性别吗?”

苒苒笑着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了:“开个玩笑而已,毕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一点点紧张,请理解。”

许是因为他的穿着不像平日里那般正式,整个人的气质都跟着柔和了许多,眼中也少了许多凌厉,越加深邃得叫人望不到底。他看着她,说:“可我们不光是孤男寡女,我们还是未婚夫妇。”

苒苒稍稍有些讶异,不知他为何会提到这个。

“你刚才并没想到给我打电话吧?”他又问。苒苒打电话过来时,他刚洗完澡出来,听到她一上来就报自己的住址还有些奇怪,后来马上就明白过来她打错了电话。她的声音很急,隔着电话几乎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都害怕成这样了,她仍不肯向他这个未婚夫求救。

不知为何,邵明泽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苒苒想不到他会在此时追究这个,不过当时她还真没有想过要向他求救。若不是两条通话记录离得太近,她也不会把电话错拨到他那里去。她不想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便弯着嘴角笑了笑,故意用很轻松的口气答道:“我习惯了有事要找警察叔叔。”

邵明泽没有笑,只沉静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苒苒败下阵来,她妥协地耸了耸肩膀,坦言道:“是的,时间太晚了,我不想折腾你。往坏处说是我对你太过见外,可若是往好处说,也可以说我是善解人意。”

“苒苒,我们已经订了婚,我不需要你的这种善解人意。”邵明泽说道。

“是吗?你确定?”苒苒笑着问,“娶媳妇还是要娶善解人意的比较好哦。”

“我希望我们能够走得更近一些。”邵明泽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撼动的坚定。

苒苒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争执,垂着眼稍稍沉吟了一下,说:“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如果明天没有要紧的事情,今天晚上就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吧,跟我聊聊天,我现在挺怕一个人待着的。”

邵明泽什么也没问,只点头道:“好。”

苒苒站起身来帮他把电视打开:“你先坐着,我去冲个澡,换身衣服,一会儿咱们慢慢聊。”

她说完,拿了换洗的衣物去浴室冲凉,留邵明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此时已过午夜,电视里早就没了什么正经节目。邵明泽拿着遥控器,将频道从头扫到尾,也没找到一个能吸引他停下来多看两眼的节目。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引得他下意识地往那边扫了一眼。透过磨砂的玻璃隔断,里面那个模糊的瘦瘦的身影有些娇小,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只偶尔在侧身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女人所特有的圆润曲线。

邵明泽觉得自己的要求没错,不管他们各自有着怎样的过去,既然两人已经决定要牵手走后面的路,就应该努力把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他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沉下心来看一档旅游探险节目。

苒苒出来得很快,没穿睡衣,也是穿着跟邵明泽差不多的大T恤与短裤,越发显得像个孩子。她把毛巾盖在头上胡乱地揉搓着头发,无意间瞥到他正在看她,随口问:“怎么了?”

邵明泽淡淡地扯了扯嘴角,问:“你真的有一米六吗?”

苒苒愣了愣,忽地忘记了心中的忐忑,气恼地把手里的毛巾朝他身上砸了过去。

邵明泽笑着接住毛巾,用手拍了拍身旁示意她坐过去,然后一面帮她擦着头发一面低声笑道:“其实我光着脚量也不到一米七五,不过别人问我的时候我都说一米七六。身高上有点水分,很正常。”

苒苒歪着头横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在鼻腔里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的头发不长,一会儿的工夫就擦得半干。他收了手,把毛巾递给她,问:“想聊些什么?”

苒苒满怀心思,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往沙发深处坐了坐,把两条腿都盘了上来,耷拉着肩膀,低声说:“今天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邵明泽重新从茶几上拾起那瓶水来,漫不经心地喝着,轻声说:“那就一件件地慢慢地说。”

苒苒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说:“爸爸那里很固执,一点劝都不肯听。”

邵明泽点点头:“嗯,在预料之中,还有什么事?”

“我对自己有些失望。”苒苒又说道,把头靠向后面,出神地看着高高的天花板,“我以前很会读书,成绩也不错。后来参加工作,除了单位里的人际关系叫我有点头疼之外,工作上的那点事情从没难得住我,于是我就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聪明。可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很笨,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赶不上别人的步伐。”

“哎?”邵明泽突然用胳膊碰了碰她,在她眼前晃了晃已经空的矿泉水瓶,“你先暂停一下,起来去拿点啤酒过来吧,要聊天还是配那个比较好,喝完了也好有借口酒后乱性。”

苒苒情绪正低沉着,忽然听到他的话,气得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就伸手给了他一拳,骂道:“乱你个头,要喝自己去拿!”

邵明泽不以为意地笑笑,竟然真的起身去冰箱那里拿啤酒,回来还丢给了她一罐:“你那不算什么,新的公司,新的工作,任谁都需要一个适应期,挺过去也就没事了。来,接着说下一件吧。”

明明是叫她郁闷至极的事情,竟然就这样被他三两句话给打发了。苒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没好气地说:“没了,没下一件了!”

邵明泽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问她:“哦?就聊这么点东西?你把我留下来的目的真的只是聊天吗?”

苒苒一肚子的消沉都快被他气成了炸药,她恶狠狠地答道:“自然不是为了聊天,我打算把你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了再杀,杀杀奸奸一百遍!怎么样?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邵明泽却是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短发,低声笑道:“这样多好。”

苒苒愣怔了片刻,然后以手覆额仰倒在沙发上,痛苦地呻吟道:“邵明泽,我彻底被你打败了。”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看电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啤酒。

苒苒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感叹道:“你们这类人真可怕,很容易就能操控别人的思路与情绪。”

“还有谁?”邵明泽问。

“嗯?”

邵明泽回过头看她:“我们这类人里还有谁?”

还有一个叫陈洛的家伙,那也是一个操控别人情绪的高手,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把你引到他定好的方向。可她却不想告诉邵明泽这些,于是只咧着嘴角笑了笑,狡猾地说:“没有谁,只是泛指,总不好直接说‘你真可怕’这样的话,针对性太强了。”

邵明泽听了只笑了笑,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

苒苒坐起身来,也开了啤酒慢慢喝着。邵明泽就在她身旁不足一尺远的地方,看似专注地盯着电视上的一档节目。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客厅里只回响着电视节目中男主持人的声音,说的是英语,语速有些快,像是在跟人介绍某个地方的风景。

苒苒的英语听力一直不是很好,一句话中只能听懂几个单词,连大概意思都听不太明白。她只尝试着听了几句就放弃了,索性只看着那不停变化着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起,消失了许久的睡意又重新侵袭了过来。她的脑子开始有些昏沉,渐渐地,就连那些画面也都看不进去了。

睡着之前,她突然有些迷糊地想:其实她可以和邵明泽再多聊几句的,说一说彭菁对她的辱骂,说一说穆青的离开,说一说她每天都这样辛苦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苒苒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她大摊着手脚睡在床中央,身旁并没有邵明泽留下的痕迹。她晕乎乎地爬起来,探起身去看那边的沙发,依旧是不见人影。若不是茶几上还丢了几个啤酒罐,仿佛昨夜他根本就不曾进门一般。

床头的闹钟响得欢快,按照程序设定,不响足了五分钟是不会消停的。苒苒伸长了手将它捞过来,习惯性地塞到了枕头底下。拖鞋没在床边,是在沙发前找到的,同时还在茶几上找到了邵明泽留的一张字条:如果你能允许我在这里放上几套换洗的衣物,我想除了陪聊陪喝酒,也许我还能做更多的事情。

苒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邵明泽还真是个不错的男人,若是能顺手把她这房间打扫一下那就更完美了。

因是夏天,天虽然都亮透了,但时间并不算晚,再加上她心情又不错,就不急不忙地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早餐,吃完了才开着车去公司。

陈洛比她到得早,正坐在电脑前处理一些邮件,看到她进门只简单地道了一声“早”,然后说:“十点钟和投标第三方有个见面会,你准备一下,也一起参加吧。”

夏宏远重视南郊的项目,特意从外面请了专业的房地产评估咨询公司来做标书。这是苒苒早就知道的,因此便也没多想,随口问:“需要给对方提供南郊项目的资料吗?”

“准备一下吧。”

“好。”苒苒爽快地应了一声,开始认真准备第三方制作标书时可能会用到的资料。

陈洛却停了下来,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问:“苒苒,你经常会把私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吗?”

苒苒一愣,抬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你昨天情绪低落,工作时一直心不在焉,中间还翘了班,而今天的心情明显要好很多,工作态度也积极了不少。”

苒苒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有吗?”

陈洛没说话,只缓缓地点了点头。

苒苒有点不好意思,反驳道:“哪有啊,是你看错了,我这两天心情都挺好的。再说了,我今儿刚到办公室,你就看出我工作积极来了?没准下午我还会偷着翘班呢。”

陈洛浅淡地笑笑:“也许是我看错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最好不要把私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这样不好。”

苒苒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特意地来提醒她这个,直到在会议室里看到一身职业装打扮的苏陌出现在对方的席位上时,才恍然醒悟陈洛话中的暗示。她猛地转过头去看陈洛,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告诫与安抚。

告诫,是要她冷静,不要把私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可那安抚呢?代表着什么?他也觉得她很可怜?可她有什么可怜的?就因为被同伴一直蒙在鼓里,因为一直被隐瞒,一直被欺骗,一直到和前情敌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这才知道她将是自己未来的合作对象?可这有什么好可怜的?这不应该是可笑吗?

再说了,苏陌又算她哪门子的前情敌?她连与苏陌单独对阵的机会都没有过。林向安一直把苏陌藏得很好,妥善地放在心底的最深处,只在分手摊牌的时候才告诉她他爱的是苏陌,那是他的魂、他的魄、他的生命、他的真爱。

苒苒的胸口处满满的,说不清塞的是些什么,是嫉恨,是不甘,还是被人欺瞒的愤怒与委屈?

陈洛仍在看着她,眼中的警告之意渐浓。

苒苒忽地很想笑,想告诉他不用担心。于她,苏陌算不上情敌;而于苏陌,她夏苒苒更只是路人一个。这样想着,她的脸上竟然真的露出了大方得体的笑容,然后向苏陌伸出手去:“苏陌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苏陌的妆容很淡,一头长发整齐地盘在了脑后,整个人显得既精神又干练。她见到苒苒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微笑着与她握手道:“苒苒,你好。”

苒苒笑笑,随着同事走到一旁坐下了。

这是双方团队的第一次正式会面,目的是让彼此先熟悉一下,所以并没有涉及太多的实质内容,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项目情况。会议结束后,负责接待的同事安排大伙一起去吃午饭。苒苒不想去,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转身回了办公室。

陈洛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回来,沉着脸把一盒还冒着热气的粥放到了苒苒的桌上,淡淡地说了一句:“吃点东西。”

苒苒抬眼看他,平静地说:“陈洛,我们谈谈。”

陈洛点点头,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谈吧。”

苒苒把面前的粥盒推到了一旁,双手交握着放在桌面上,拿出一副谈判的郑重姿态:“我刚刚查过易美公司的背景资料,它并不是业内最好的地产与土地评估咨询公司,也没做过什么出众的案例,而苏陌也并非其中最突出的资产评估师。为什么要选定易美公司?为什么要让苏陌来负责这个项目?陈洛,我需要你的解释。”

陈洛的坐姿轻松随意,听了苒苒的话后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个温和礼貌的陈助理。他问她:“我需要解释什么?”

苒苒盯着他,冷静而又清晰地说:“你很明白你要解释的是什么。”

陈洛却是微笑着说:“苒苒,你现在没有资格审问我,即便我要解释,对象也不该是你,我现在是你的领导。”

“不错,在投标团队里,我现在的确只是一个你的下属,可是……”苒苒冷笑了一下,“陈助理别忘了,这家公司是我父亲的。作为公司未来的继承者,我有权力询问一下公司的员工是否在以权谋私。”

陈洛唇边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看着她,问:“你怀疑我在以权谋私?”

“不是吗?那为什么要选择易美,选择苏陌?如果我没有记错,苏陌是你大学的师妹吧,而且关系一直还不错。如果你不是为了照顾师妹而签订这份合约,那么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为什么选择跟他们合作?”

陈洛没有回答,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慢慢地垂下了视线:“苒苒,你想怎样?”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问题,明显代表着他有意妥协。苒苒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精神上却是丝毫不敢放松,紧着嗓音说:“很简单,要么换掉易美,要么换掉苏陌。”

陈洛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就在她几乎要丢盔弃甲的时候,他忽地淡淡地笑了笑,问:“苒苒,你很讨厌苏陌,是吗?”

苒苒迎着他的目光,坦然承认道:“不错,我讨厌她。”

他轻声问:“可你讨厌她什么?就因为林向安喜欢她?可这和苏陌有什么关系?伤害你的人是林向安,不是苏陌,她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苒苒,请不要迁怒于她,也不要把私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他就这样将她的心事赤裸裸地揭露出来,每一句话都真正地戳在她的痛处。苒苒用力地抿紧了唇瓣,死死地盯着他,眼睛却止不住地有些发红,说不清是因为恼怒还是委屈。

陈洛就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苒苒,别这样。”

“我就是这样,”苒苒恨恨地说,“我从来就是这样。我再说一遍,要么换掉易美,要么换掉苏陌。不管她有没有对不起我,也不管她多么无辜,我就是不想和她见面,就是不想和她一起工作。别跟我讲什么公私分明,我分明不了!”

“请你讲些道理。”陈洛说。

苒苒的怒火更盛:“我不讲道理。我现在既然有权有势,就要求个顺心自在!”

陈洛看着她,缓缓摇头:“这不行,你还是冷静一下吧。”

“那好,既然这样,我就去找我爸爸,叫他看看他所信任的助理如何以权谋私,如何把这么一个重要的项目交给一个毫无资历的师妹来做!”

“苒苒!”陈洛出声喊住了她。

她站在门边转回身看他,等着他最后的选择。

陈洛的嘴角微微向下抿着,脸上全无了平日里的笑意,半晌之后开口道:“夏总知道这件事情,和易美的合作虽然是我建议的,最后拍板的却是夏总。”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的却是一丝嘲讽,“你应该很了解你的父亲,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如果没有看到好处,他怎么可能和易美签约?”

苒苒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好处?”

陈洛抬起脸看她,声音低缓而疲惫:“你还记得那次我提醒过你的事吗?夏总为了南郊这个项目,有意要你去找林向安走关系。”

苒苒的身子僵直得厉害,就连点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她努了努力,终于艰难地发出了声:“我记得,可他后来并没有跟我提这件事情。”

陈洛没有说话,只安静地、怜悯地看着她。

苒苒不傻,立刻明白了他未说出的话。就是因为有了苏陌,所以夏宏远才没有跟她提这件事情。很显然,对于林向安来说,苏陌这个现女友自然要比她这个前女友的分量要重得多。

“苏陌的父亲和林向安的父亲是老战友,两家人一直走得很近。林向安的父母也一直很喜欢苏陌,通过她,我们就可以直接和林局攀上关系。”

苒苒以为夏宏远没有提这件事情是碍着和邵家联姻,她以为他到底是顾念她这个女儿的脸面……原来,她以为的一切不过是她的想当然。就好像是现在,她以为自己会愤怒,可胸口处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半点起伏都没有。

陈洛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苒苒,这是我能想到的不让夏总向你开口的唯一的办法。”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听得苒苒心中一悸。她有些错愕地抬起头,还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让她害怕而又为难的情感。她傻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低垂了头,慢慢地转身走回到座位上坐下。

陈洛神色复杂地看了她片刻,不发一言地起身,走到她桌前,把已经有些微凉的粥盒往她面前推了推:“吃点东西,你胃不好,不要饿着。”

苒苒抬起头来对着他微笑:“陈洛,我能请几天假吗?”

陈洛抿了抿嘴角,说:“苒苒,我今天放你回去休息半天,但是,你的假我不批。”

苒苒很累,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只想尽快地逃离这个地方,于是妥协地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半天吧。”说完了,拎起皮包有些仓皇地出了办公室。

人到楼下时才发现车钥匙没有带出来,她也不想回去拿,索性就在路边直接上了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里时她却愣怔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竟连一个地点都说不出来。

出租车司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小姐,你去哪里?”

苒苒仍呆愣愣地坐着,满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她为什么又要逃?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逃?她见到了林向安要逃,见到了苏陌还是要逃,现在面对着陈洛还是要逃,凭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每一次那个转身落荒而逃的人都是她?

一直等不到苒苒的回答,出租车司机回头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出声提醒:“小姐?”

苒苒这才猛地惊醒过来,咬了咬牙,抬头和司机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下了车。

陈洛对她的去而复返感到有些意外,问:“怎么又回来了?”

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苒苒轻松地扬了扬眉:“突然间想通了,所以就又回来了。”

陈洛认真地打量着她,发现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于是只能放弃:“那就好好工作吧。”

苒苒点点头,竟然真的专注地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陈洛这才突然发现,她真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孩子,悟性很高,也非常勤奋,虽然是团队里资历最浅的一个,但是丝毫没有拖大家的后腿。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她与苏陌的相处。

他知道她是讨厌苏陌的,可她脸上却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尽职尽力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苏陌于她,好像只是一个简单的合作伙伴,她在精心地配合苏陌工作的同时,也逐步显示出自己的能力。不论是地块价值的分析,还是项目的市场定位,以及易美给出的财务方案,她都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并且往往能直中问题要害。

不知不觉中,苒苒渐渐摆脱了无足轻重的资料员角色,真正地参与到了这个项目的设计中去。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她只是空降过来实习的“太子女”,而把她当成了这个团队正式的一员。她的声音从无到有,慢慢地,在团队里越来越响。

苏陌无疑是优秀的,可苒苒的表现竟然不亚于她。她与苏陌,就像是这个项目中怒放的两朵玫瑰,竞相斗艳,各有风采。

她的不卑不亢,她的冷静自持,她的聪明敏锐……都忍不住叫陈洛刮目相看。他深深地感受到,夏苒苒在飞快地成长起来,同时,对他的依赖也在迅速地消失。

这样的认知,叫他既感到惊讶,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九月初,易美提前完成了投标文件的编制,里面涉及的项目研究、市场调查、地块分析、投资估算等内容都做得极出众,其中的方案设计更是极合夏宏远的心意。演示完成的时候,夏宏远热情地握了握苏陌的手,夸赞她:“项目做得很棒,年轻人,你很优秀,大有前途。”

苏陌谦逊地笑了笑:“这是双方团队共同努力的成果,更要多谢夏总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希望以后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当然,当然,只要我们能拿下这个项目,以后少不了还要继续合作。”夏宏远哈哈一笑,转头吩咐陈洛,“你好好安排一下,大家辛苦这么多日子了,都放松放松。今天先简单庆祝一下,等最后我们把项目拿下了,再大办一场庆功宴。”

陈洛应了一声便去安排,路过苒苒身边时却忍不住低声问她:“你去不去?”

“去!大Boss交代下来的,自然要去啊。”苒苒一面整理着会议资料,一面笑呵呵地说道。辛辛苦苦这么多天,都到临门这一脚了,为什么还要缩回去?

陈洛轻轻地弯了弯嘴角,转身出去安排人订酒店。

虽然夏宏远嘴上说是简单庆祝一下,但他素来知道夏宏远好面子,还是让人在酒店定了一个小宴会厅。夏宏远为了表示对合作方的重视,特意亲自来了一趟,不过由于晚上还有更重要的饭局,只喝了一个开场就走了,留下陈洛代他照应着。

夏宏远这一走,席上的气氛反而更热闹了。

易美的人瞧着陈洛年轻,脾气又温和,纷纷灌起他酒来。宏远这边的人自然要护着,就这样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双方人马很快就混战成一团。

苒苒的胃不好,沾不得酒,可坐在那里免不得有人来找她喝酒,几次推托解释之后就有些厌烦,干脆趁着别人不注意时偷偷地溜了出来,躲到了走廊拐角的小休息区里。没一会儿,身边的空椅子上又坐下了一个人,她转头看过去,见是苏陌。

苏陌喝了些酒,白皙的脸蛋上带上了一抹绯红,微笑着问:“苒苒,怎么出来了?”

苒苒没有答话,只淡淡地笑了笑,像是没听到苏陌的话,径自低下头去继续翻看酒店里提供的休闲杂志。

她曾问过邵明泽,怎么才能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共事。邵明泽当时想了想,回答她:“那就只做事,对人礼貌而保持疏远,不在工作中涉及任何私人的情感,同时,也不要给对方接近的机会。”

她记住了,并打算一直这样做下去。

面对苒苒这样的态度,苏陌的脸上显露出尴尬的神色,但是没有离开,她沉默地坐了片刻,突然说:“其实向安一直在找你。”

苒苒仍是没有回应,苏陌顿了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自从那次见到你之后,他就一直在找你。陈师兄那里不肯说你的联系方式,他就跑去了公司找你,可前台那里却说公司里没有你这个人。”

她那时还没有到这里来工作,前台那里自然是没有她的信息。苒苒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可从苏陌嘴里听到这些话,她却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苒苒转过头来看苏陌,打断了她的话:“苏陌,虽然我们工作上的合作还算不错,但我想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其实并不喜欢你。”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礼貌的微笑,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所以,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情,那么请你离我远一点,好吗?”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在工作中的接触颇多,苒苒的态度一直很好,所以苏陌以为她是个洒脱大度的女孩子,这才临时起意,过来与她说一说林向安的事情。可没想到她说话会这般不留情面,苏陌既觉得错愕又觉得难堪,一时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这让苒苒的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她平静地看着苏陌,等待着她拂袖而去。谁知就算是遭受到了这样的尴尬,苏陌却仍是坐在那里没有动。

苒苒不觉有些意外。

苏陌像是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用力地深呼吸了几次,声音里还是不免带上了一丝僵硬:“苒苒,其实我和向安并没有在一起,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当年……”

苒苒没兴趣听她后面的话,朝她笑了笑,直接起身离开了休息区。回到酒桌上,酒战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她刚坐下,身边的李姐就用胳膊碰了碰她,凑过来低声问:“一会儿他们还要去唱歌,你去吗?”

苒苒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那正好。”李姐十分满意,偷偷示意苒苒去看对面,“你看看,小陈都被他们灌成什么样了。他连点东西都没顾上吃,再被他们拉到KTV里接着灌酒,这身体哪受得了!一会儿啊,我就借口家里有孩子要早点回去。你呢,就说开车送我,然后咱们借机把小陈也捎回去,不叫他再去挨灌了。”

苒苒听着,抬眼去看对面的陈洛,正好赶上他也望向她这边,只见他嘴角上虽然扬着惯常的笑意,但眼神却已是有些迷蒙,全无了往日的温和内敛,果然是一副喝高了的模样。

李姐还在低声说着:“这事你来做最好,换了别人,他们不见得能放人。”

这位李姐倒是一副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可陈洛是宏远这边的负责人,除非他已是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地步,不然这样的场合是不好抛下大伙儿先走的。苒苒只淡淡地笑了笑,却没应声。

过了没一会儿,苏陌神色自若地从外面回来了。有人开始吵着去KTV唱歌,这个提议一呼百应,喝得兴致正高的众人立刻准备换个阵地继续“战斗”。不承想陈洛这个时候还真的是醉得神志不清了,全靠两个人架着才能站起身来。

李姐偷偷地扯了扯苒苒,立刻按照计划行动起来,最后还真叫她把陈洛从众人手中抢了出来,塞进了苒苒的车内。苒苒看着仰倒在她车后座上的陈洛,有些头大,转头问刚上车的李姐:“李姐,你知道陈洛住哪里吗?”

李姐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方位知道,先走吧,等到了地方再问他。”

苒苒暗道:这可是个麻烦事,万一到了地方也问不出来,你说是把这个醉鬼送你家里还是叫我捎回家里?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再把陈洛推出去,只好发动着车子照着李姐说的地方开去。

车到半路,后座上的陈洛却是清醒了过来。李姐听见动静回身看过去,惊喜地连声叫道:“小陈,你醒了?怎么样?难受不?易美那伙子人真够呛,哪里有这么灌人酒的!”

陈洛顾不上回答李姐,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用手指揉着太阳穴,问苒苒:“这是去哪里?”

“送你回家。”苒苒答道。

李姐也问:“小陈,你住哪里?”

陈洛的大脑已经渐渐清醒了过来,闻言对苒苒说:“不用先送我,还是先送李姐吧,她家里还有孩子。”

李姐还要客气,陈洛却仍坚持说:“我没事了,一会儿也不用苒苒送我,我送她回家后再自己打车回去,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开车也不安全。”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李姐也不好再说别的,由着他们先送她回家。苒苒把车开到李姐家楼下,陈洛下车将李姐送进了单元门。两人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只瞧着陈洛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李姐也是笑着连连摆手。

像是陈洛在向李姐道谢?

苒苒正奇怪着,陈洛已是转身走了回来,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了进来。他动作利索,除了身上还有些酒气,已是瞧不出半点醉酒的模样,苒苒不由得笑道:“你酒醒得倒快!”

陈洛一怔,然后便也跟着笑了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苒苒知道他的性子,便也不与他客气,调转了车头往自己的住处开。开了没一会儿,她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他一句“渴不渴”,然后不等他回答就把车缓缓地靠了边,说:“你喝多了酒一定口渴,我的车后备厢里有水,你等一下,我拿两瓶过来。”

她说着就要下车帮他拿水,他却笑着先开了车门下去:“我来拿吧。”

她提醒道:“水在最里面,你翻一下。”

陈洛“嗯”了一声,打开了车的后备厢。里面的东西很多很杂,除了放了一个整理箱之外,还堆了好几个衣袋,借着路边的灯光,他很容易就看清楚了那上面的标示,却是男装,几个衣袋里都是男装品牌,有正装也有内衣。他微微愣了一下,突然就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苒苒在车里喊:“找到了吗?”

陈洛从最里面拿了瓶水出来,再回到车上时就沉默了许多。苒苒不解地看向他,问:“怎么了,头疼?”

他却摇了摇头,闭上了眼,仰在座椅上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她:“你和邵明泽同居了?”

苒苒心里一紧,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嘴上却是轻松地说:“嗯,打算在结婚前先同居一段时间试试,万一生活上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好提前发现、提前解决。”

陈洛又是许久都没有说话。

苒苒摸不透他的心思,一时不敢说话,只安静地开车。车子开到苒苒住的小区门口,她停下车对他说:“我到了,你不用跟着进去了,赶紧拦个车回去,早点休息吧。”

陈洛却没下车,静静地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而又清晰地说:“苒苒,你做得太明显了,其实没有必要。”

苒苒怔了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错,她就是故意的,车内明明有水,她却叫他去后备厢里去找,不就是为了叫他看到她给邵明泽添置的衣物吗?如果之前她还可以认为他对她的诸多照顾只是因为她是夏宏远的女儿,可当他那日说出“苒苒,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叫夏总向你开口的办法”时,她还能继续这样装糊涂下去吗?

男女之间的感情敏感而又飘忽,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悄悄地变了味道。如果她现在还是单身,那么她完全可以轻松地享受这份暧昧,可她与邵明泽已经订婚,如果没有意外,两人明年就要结婚了。这个时候,她怎么能再开始一段暧昧不明的感情?

陈洛还在静静地看着她,苒苒的心里却是忐忑又混乱,最后竟是连他的视线也承受不住了,只得别过了头,低声说:“你下车吧。”

他笑笑,起身下了车,退到了路旁。

苒苒又怔怔地在车里坐了片刻,这才狠下心来踩了一脚油门,将车子开进了小区。后视镜中,那道挺拔的身影渐渐变小,终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内。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想要掉头转回去,可到底是忍住了,平稳地将车子停在了地下车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