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狭路相逢

她终于知道,这就是苏陌了。她曾见过那个穿着精致长裙的苏陌,身材高挑,气质优雅,只不过是随意地一瞥,都会被她吸引住视线。而眼前的这个苏陌虽穿着普通,但举止大方,言谈风趣,更是叫人不愿移开目光。

在公司楼下等车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面前,夏宏远的助理陈洛从车内探过身来,叫她道:“苒苒,夏总叫我送你回去,上车吧。”

她正等车等得百无聊赖,闻言就上了车,客气地跟陈洛道谢:“谢谢。”

“客气了。”陈洛脸上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问她,“直接回住处?”

苒苒点了点头。

陈洛瞥了她一眼,继续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她没多想,随口答道:“还没有。”

陈洛开着车,很是自然地说道:“肠胃不好的人更应该按时吃饭,既然晚上没有别的安排了,我先带你去吃些东西,然后再送你回去,好吗?我知道有一家专门做粥的店,味道很好,比较适合你。”

他突然和苒苒这样说,叫她不禁有些意外。她和他接触不多,实在算不上熟识,更没有什么私交。他怎么会知道她肠胃不好?又为何要大晚上的带她去吃饭?

她心中疑惑,就一时没有答话。

陈洛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面上显出些尴尬,又解释道:“夏总曾经和我提过你胃不好,不能吃冷硬的东西,更不能久饿。”

苒苒这才恍然大悟。他可以算得上是夏宏远的心腹,这样做自然是夏宏远的授意。她有意想消除他的尴尬,便笑着说道:“是闹过一阵子肠胃病。你说的那家店在哪里?远不远?你要是请客我就去。”

“不远。”陈洛手上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并入左转的车道,笑着说道,“我请客就我请客,这样的客还是能请得起的。”

那家店虽然不远,却是在老城区,车子沿着一条昏暗的小路开进去,弯弯曲曲地绕了好远才到。店面不大,看起来甚至有些老旧,不过店名起得倒是挺有意思,叫做“粥道人家”。

苒苒跟着陈洛进了店门,狭长的店内放置了十几张小桌子,张张桌子边上都坐着人,竟是人满为患。

陈洛带着她往里面走,笑着回头解释道:“这家店一直都很火,这个点来吃饭的多是刚加完班的人,都喜欢吃点清淡的粥,回家也好休息。”

服务员迎过来,问:“两位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陈洛转身与苒苒商量:“在这里吃吧,带回去再热的话味道就不够好了。”

苒苒不在意地点点头,说:“好。”

陈洛往里面扫视了一眼,交代服务员:“我们就在这里吃,麻烦帮我们找两个位子。”

“请跟我往里面来吧。”服务员一面说着,一面领着他们往店铺的深处走。

过道狭窄,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转过了一个弯,走在苒苒前面的陈洛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语带惊喜地跟人打招呼:“苏陌?”

这两个字让苒苒打了一个激灵,她本能地抬头去找叫这个名字的人,就见侧前方的一张小桌子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站起身来,微笑着叫陈洛道:“陈师兄。”

陈洛问那女子:“你什么时候回的国?怎么也没打个电话通知一声?”

女子笑道:“前年就回来了,不过来西平还没多少日子,一直忙工作上的事情,没来得及联系大家呢。”

旁边的服务生见他们认识,就趁机说道:“正好这张桌上只有这位小姐一个人,先生既然认识这位小姐,你们不如就坐在一起吧。”

陈洛先问那女子:“方便吗?”

女子笑着点头:“当然方便,一起坐吧,热闹些。”

陈洛这才又转头与苒苒商量:“苒苒,我们就坐在这里吧。”

苒苒还在盯着那女子看,嘴巴却先于她的大脑做出了答复:“好的。”

陈洛于是带着她在那女子对面坐下了,一面帮着她点了东西,一面和那女子笑着寒暄:“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跑过来喝粥?”

“刚下了班,就顺道过来吃点东西再回去。”那女子答道。许是觉察到苒苒一直在打量她,她就对着苒苒善意地笑了笑,又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陈洛道,“陈师兄,身边这位美女也不给我介绍一下。怎么着?难道是舍不得,想要自己藏起来?”

陈洛这才发觉还没有介绍她们认识,听到女子的玩笑话,他清俊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却是笑道:“别瞎说,这位是……”他话说到此处便停住了,显出些许尴尬,似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苒苒才好。

苒苒明白他的尴尬,便替他接了下去:“我是陈洛的同事,叫我Cici就好。”

女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可随即又换上了满满的笑意,冲着她伸出手来:“Cici你好,我是苏陌,大学的时候跟着陈师兄做过毕业论文。”

苒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颤抖,伸过去轻轻地跟她握了握手:“你好。”

女子又笑着看了一眼陈洛,转头和苒苒说道:“导师当时忙得压根没空管我们几个本科生,就都交给了陈师兄带。我们几个还以为师兄比较好糊弄一些,谁知道他比导师要求得还严,害我们差点都毕不了业,大伙儿气得都想要去凑钱雇凶揍他一顿。”

陈洛正帮苒苒擦着餐具,闻言就笑着问:“我当时真有这么讨人恨?”

“真有。”女子点点头,又一本正经地问苒苒,“Cici,不知道陈师兄现在好点了没有。他若是敢那样欺负你,请务必转告我,我们那些同学之前都给人付过订金的,现在应该还没有过服务期。”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陈洛也跟着笑了,似是无奈地说道:“苏陌你这家伙。”

苒苒懒得再搭话,也就跟着一起呵呵傻笑,心底的最深处却缓缓地涌上无穷无尽的酸涩来,如泉水一般汩汩地冒着,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溢满了胸腔。

她终于知道,这就是苏陌了。她曾见过那个穿着精致长裙的苏陌,身材高挑,气质优雅,只不过是随意地一瞥,都会被她吸引住视线。而眼前的这个苏陌虽穿着普通,但举止大方,言谈风趣,更是叫人不愿移开目光。

如果她是林向安,也会爱上这样的苏陌吧。

她面上带着微笑,静静地听苏陌和陈洛说话,心中却觉得生活就像是一场荒诞的舞台剧,几个人物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上来来往往,用夸张的言行演绎着各自的角色。自己觉得这就是人生,可在舞台下的人眼中,这却是一出不折不扣的闹剧。

陈洛看苒苒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轻声问她:“怎么?不喜欢?”

苒苒忙摇头,口中应着“蛮好蛮好”,急急地低下头用勺子舀了勺香糯的粥放入口中,舌尖只能感到微微的烫,尝不出味道。

三人吃完了一起出来。陈洛想要送苏陌,苏陌却笑着拒绝了:“陈师兄送Cici就好了,有人过来接我。”说着还用细白的指尖指了指正缓缓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子。

陈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笑着问道:“怎么,还要藏着不让露面吗?”

苏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就冲着远处招了招手,示意车里的人过来。

车门被推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从车里迈出,往这边走了过来。

苒苒只觉得胸口一紧,下意识地就往陈洛身后退了一步,想用他的身形来遮挡自己。

陈洛觉察到了她的动作,回头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那边,林向安已是走到了近前,苏陌大大方方地给双方做介绍:“这是林向安。向安,这是陈师兄和他的朋友Cici。”

陈洛笑着向林向安伸出手去:“我叫陈洛。”

“你好,陈师兄。”林向安和他握了握手,又礼貌性将手递向了苒苒,“你好,Cici。”

苒苒明白自己此刻应该保持着风度去跟他握一握手,可是那只右手却仿佛重若千斤,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抬起来放到他的掌中去。她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将两边的嘴角向上弯起,然后抬起头来冲他说:“你好。”

林向安的表情明显一怔,脸上温润的笑容有片刻的僵滞。

苒苒心想,他终于是认出她来了。不知为何,刚才被抽走的力量仿佛又缓缓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微微笑着,神态自若地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上:“你好,林向安,好久不见了。”

林向安却像是突然被人定住了身形,只站在那里看着她,没有丝毫反应。她的指尖一片微凉,可他掌心的温度却似是更低,还带了隐隐的潮湿,触上去刺骨的冰凉。

另外两人都觉察到他们之间的怪异。苏陌看看苒苒,又看看林向安,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林向安勉强地笑了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苒苒越发感觉今天的事情像是一个笑话。两个男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向苏陌介绍她,陈洛是因为她是他老板的女儿,而林向安却是因为她是他的前女友。她嘲弄地笑了笑,将手从林向安掌心里抽回来,又替林向安向苏陌介绍自己:“我和林向安是校友,同一个学院的,如果叫得亲热些,也应该称他林师兄的。”

苏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失笑道:“是吗?那真是太巧了!”

苒苒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向安:“是太巧了,我已经好几年都没见过林师兄了呢。当年林师兄出国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给你送行。”

林向安听了,就连嘴角上那抹勉强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苒苒,忽地轻声问:“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苒苒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挑高了一侧的眉峰看他,问:“什么?师兄你说什么?”

林向安抿了抿唇,缓慢而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怎么好意思问出这样的话来!他怎么好意思用这样关切的口吻问出来!苒苒听了只是想冷笑,强自忍住了,只扬了眉毛看着他:“我瘦成什么样子与林师兄有什么关系吗?”

林向安紧紧抿住了唇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如此情形,苏陌与陈洛都已经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陈洛目光闪了闪,笑着说道:“行了,虽然都是多日不见的老朋友,不过今天时间还是有些晚了,咱们几个改日再叙旧吧。”说着就牵起了苒苒的手,手腕稍稍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苒苒终于错开了视线,不过也没有开口,只微微偏着头看地面上坑洼不平的地砖。

于是陈洛伸出手来,很亲昵地摁着她的后脑勺,强迫她跟林向安与苏陌两人点头:“苒苒,跟林师兄和苏陌说再见。”

苒苒脾气上来了,倔强地闪开了脑袋,还来不及说什么,陈洛已是很强硬地拉着她往停车的地方去了。她一面踉跄地随着陈洛往前走着,一面不甘地回头看林向安和苏陌。他们都还沉默地站在那里,男的英俊,女的美丽,就连身高都是同样的高挑修长,果然是无比的和谐。

陈洛把车子停得有些远,待转过了街角,苒苒再回头已是瞧不见林向安和苏陌的身影。她的心中塞满了酸涩,偏还有一股子邪气在胸腔里四处乱窜,像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用力甩开了陈洛的手,不管不顾地冲他大喊道:“你以为你是谁?我和你很熟吗?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陈洛扶着车门,只是沉默,直到她声嘶力竭地喊完了,这才轻声说道:“苒苒,你这样只会让自己很难堪。”

因着刚才的发泄,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眼圈也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微微仰起了脸,恶狠狠地问陈洛:“难堪又怎样?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风度委屈自己?明明已经被打落了牙齿,为什么还要和着血往下吞?我心里都还不痛快呢,为什么要叫他们痛快?”

陈洛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地看着苒苒。她却忽地转过了身,绕过车子径直快步走了。

夜色之中,她的身形显得越发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打透了,尖细的高跟鞋在路面上踩出嗒嗒的声音,急促而又慌乱。

陈洛开着车子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看到她时不时地抬手去抹自己的脸,想来应该是哭了。

苒苒的脚步已经有些蹒跚,明明知道他的车子一直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却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

陈洛就想,这丫头也可真够倔的。

他一路跟到她的楼下,她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他的车边,伸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他摁下车窗玻璃,平静地看向她。

她早已不哭了,脸上的泪迹也都抹干净了,只是眼圈还有些发红。她弯下腰来,有些尴尬地对他说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一时失态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陈洛什么也没说,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苒苒也跟着弯了弯嘴角,虽然看得出很是勉强,不过好歹也算是笑过了。

“路上慢点开车。”苒苒又礼貌地嘱咐了一句,和陈洛道了别。眼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甬道拐角,这才低着头往单元门口走,没走两步,就被人给拦住了。

一双黑色的深口皮鞋,中规中矩的深色西裤,再往上就是一件半长的咖色风衣,衣扣没扣,露出了里面黑色高领衫。明明都是很简单的款式,却叫韩女士穿出了优雅。她一路看上去,最后终于把视线落在了韩女士那张妆容精致得都有些虚假的脸上。

苒苒忽地很想笑。她们母女两个相像的地方实在不多,就连身高她都没能遗传到韩女士的高挑。

韩女士用审犯人一样的口气问:“怎么是他送你回来的?”

苒苒踩了一整天的高跟鞋,晚上又硬撑着走了那么远的路,几个脚指头早已是钻心的疼。听韩女士这样问,她就低了头,答非所问地说道:“有什么事上楼再说吧,我脚疼。”说完了也不管她的反应,扒下两只鞋子拎在手里,绕过了她进了楼。

韩女士与女儿斗争多年,早就习惯了她这种态度,只能冷着脸跟在后面。

苒苒不愿意被韩女士看出她刚刚哭过,一进屋就钻进了卫生间里,足足折腾了快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脸上已是敷上了美容保湿的面膜。见韩女士还坐在沙发上等着,也就仰着脸坐在了沙发上,口齿不清地问她:“找我什么事?”

韩女士本已是等得不耐烦了,见她这样却还是说道:“等做完面膜再说话。”

苒苒暗自笑了笑,索性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得好好理一理思绪,再来面对韩女士的审讯。又过了一刻钟,待她揭了面膜纸,又洗过了脸,韩女士这才沉着脸问她道:“为什么看不上邵明泽?”

苒苒默了下,反问道:“你又看上他什么了?”

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非要把她与他凑成一对?

韩女士眉头拧了拧,眼看着就要发火,又强行忍下了,耐着性子解释道:“邵明泽年轻、有才华,更有邵家做后盾,以后会前途无量。”

苒苒则是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毛:“他有没有前途,我不稀罕。”

韩女士终于火了,语气刻薄地问她:“那你稀罕什么样子的?林向安那样的?还是陈洛那样的?”

苒苒一愣,韩女士提林向安并不奇怪,可想不到的是竟然会把陈洛也拎出来。她与陈洛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只不过因着夏宏远的关系见过几面而已,除却今天晚上,两人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几句。

韩女士却把她的愣怔当成了被戳中心思的心虚,不由得更加恼火,站起身来怒道:“门当户对的对象你看不上眼,非要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纠缠不清!你当陈洛就是好人?就你这点心眼,他手指缝里漏掉的都比你多!先是林向安,现在又来了一个陈洛,夏苒苒,你能不能带着眼睛识人?”

苒苒的心里本就压了口气,一听她又提到了林向安,顿时也急了,仰着下巴回敬道:“我愿意,我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我愿意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你管不着!你要是喜欢邵明泽,你自己嫁他去!甭说我没带眼睛识人,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要是带着眼睛,你也不会嫁夏宏远!”

人一动怒,往往就会口不择言,恨不能句句话都往人的心窝子里戳。

韩女士的脸色一下子灰败如纸,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苒苒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难听了,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母亲,实在不该这样对着她的伤疤戳的。看韩女士这个样子,她有心说两句软话,可又觉得拉不下脸来,张了张嘴就又合上了,只垂下了视线。

韩女士既觉得伤心又觉得愤怒,连指尖都微微地颤抖着,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嘶声道:“就是因为我没长眼嫁了夏宏远,我才不想我的女儿走我走过的路,吃我吃过的苦,受我受过的罪!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靠得住,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有钱、有地位,比有个男人有用得多!情情爱爱都是糊弄小姑娘的,婚姻就是利益的结合,人心易变,只有存在利益的关联婚姻才能稳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苒苒沉默半晌,轻声说道:“夏宏远的钱足够我轻轻松松地活一辈子了,我不用非得再找个有钱的男人。”

“夏宏远的钱?”韩女士冷笑,“你就这么笃定夏宏远会把钱都留给你?我告诉你夏苒苒,你别太天真了,你别以为现在你是夏宏远的独生女儿,他就会把财产都留给你!他之前能为了别人对你不闻不问十几年,以后就也能为了另外的人再把你抛到脑后!他现在虽然没有儿子,可他有的是女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又生出儿子来。到时候,夏宏远第一个要防的人就是你这个女儿!”

苒苒知道韩女士说得不错。若说这个世上谁最了解夏宏远,韩女士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他们夫妻相识三十余年,什么脾气都是摸透了的。夏宏远的确是个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的人,在苒苒之前韩女士是生过儿子的,因病夭折了,后来才又有了苒苒。夏宏远一看是女儿,就又逼着韩女士继续生儿子,可韩女士却因着两次生育亏了身子,再加上她自己心里也抵触这种把女人当成生育工具的行为,所以便一直不肯。因为这个,夫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再后来,夏宏远索性就在外面养起了女人,连家也不回了。

苒苒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说道:“我可以不要夏宏远的钱,没钱我就过没钱的日子。我有稳定的工作,只要肯努力,总不会饿死。”

韩女士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不由得轻轻笑起来。她重新在沙发里坐下来,不紧不慢地问道:“哦?是吗?那穆青活得不努力吗,为什么还会被区区几十万逼得走投无路?哦,对了,她是因为母亲病重需要钱,你这一点不用担心,我生了病是不会花你一分钱的,可若是你自己病了呢?若是你以后的孩子病了呢?你还敢说没钱就过没钱的日子吗?”

苒苒不敢说,因为她曾确确实实地见到过穆青的窘迫。因为没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生命慢慢流逝;因为没钱,穆青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偷偷地哭。她看向韩女士,有些迷茫地问:“难道嫁了邵明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夏宏远就能把财产留给我?”

“他会因着邵家的关系而对你高看一眼,若是以后只有你一个,夏宏远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若是再有别的女人给他生出儿子来,就算是看着邵家的脸他也不敢做得太绝。苒苒,我们现在需要借邵家的势。”韩女士软化态度,苦口婆心地劝着,“你就清醒一下吧!”

苒苒又问:“那邵明泽又为了什么娶我呢?”

韩女士盯着苒苒,一字一句地答道:“因为你现在还是夏宏远的女儿,因为现在邵家还不是他邵明泽的。”

邵家上一辈就有三支,邵明泽是二房的孩子,虽然自己出来搞了个华兴科技,可其规模和财力都不能跟邵家的老产业比,顶多算是用来练手的。邵明泽迟早还是要进家族企业的,不过要想坐上掌门人的位子也不容易,他上有堂兄、下有堂弟,都不是什么善茬子。

苒苒再一次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后才低声说道:“妈,我今天很累了,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我过两天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韩女士探究地看了女儿片刻,没说什么,只起身拎了包往外走。她可以先退一步,不过却不表示她可以妥协。道理已经和女儿讲明了,不管女儿愿不愿意,最后都得按照她的意愿来。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必须是这样!

苒苒没去送韩女士,听着房门哐的一声关上,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累,真的累,从内到外,从精神到肉体,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叫嚣着累。活着真累,可偏偏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

她闭上了眼,想放声哭一场,却发觉眼眶里一片干涸,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她不是没想过要逃脱,狠下心来抛弃这一切桎梏。她也曾勇敢过,在那年少无惧的年代,不管是对生活还是对爱情,她都有着饱满的热情和无尽的勇气……可惜,她终归是个俗人,一个懦弱的俗人,一个早就向生活低下了头颅的懦弱的俗人。

邵明泽有什么不好?他年轻,有家世,有相貌,有能力,实在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配她真是绰绰有余了。既然与父母之间都能相互算计,考量得失,难道还想在婚姻里寻求真爱吗?她到底还在幻想什么?又在奢望什么?

苒苒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扣着的那个吸顶灯,那简简单单的圆形散发着白晃晃的光。这盏灯还是她后来换上去的,和房子的装修风格很是不搭,可她偏就喜欢这样的,觉得亮堂,不像那些华丽繁复的水晶灯,看着灯泡不少,可就算是全都开了,屋子里也是一片模糊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