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了一个早晨的时间进行准备。杜隆坦非常高兴奥格瑞姆完全支持他的计划。不过他的副手坚持要在会面地点周围派遣几名斥候。奥格瑞姆告诉酋长，让他们先在那里就位，杜隆坦和其他人在确认安全之后再去那里。同时霜狼酋长在暗中将自己的意图告知了他的氏族的每一个人，让他们不必担忧。数名霜狼战士已经在那座黑色巨岩下面做好了准备。他们点燃松枝，释放出带有松脂香气的烟雾。杜隆坦希望这样能指引人类找到他们。

这是一片荒凉的岩石地带。黑色的高山和山麓丘陵高高俯视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径——这是前往会面地点的唯一路径。杜隆坦一直望着这条小径，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奥格瑞姆站在他的身边。他告诉迦罗娜，让人类在太阳最高的时候来到这里。而太阳此时已经越过天顶。人类迟到了。他们会来吗？杜隆坦心情沉重地想道，会不会迦罗娜……

有什么东西在山道上闪动。杜隆坦眯起眼睛向那里望过去。又是一道闪光。他意识到自己是在看着一长队披挂钢甲，骑着那种有蹄坐骑的人类。

“拿起武器。”杜隆坦喊道。他的战士们立刻停止燃烧松枝，全都拿起了武器。所有人都非常紧张，包括奥格瑞姆。杜隆坦从没有看到过他的好友如此焦虑不安，对此他很理解。他也从未经历过如此让人心神不宁的谈判或战斗。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时刻，但他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可是一个很好的伏击点。”奥格瑞姆抬起头看着周围高耸、环绕着他们的山峰。

“我们的哨兵正在监视周围。”

奥格瑞姆哼了一声，“我要再看一下。”他说完就走开了。杜隆坦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沿山道迤逦而行，慢慢向他们走来的那队士兵身上。四十人，也许有五十人，都全副武装。在杜隆坦身边，战士扎卡哼了一声，“来了这么多人，他们一定是非常害怕。”

“他们能带来的人要比这多得多，扎卡。”杜隆坦说。

“也许他们真的带来了很多人。”

“如果是这样，奥格瑞姆一定会看出来。”

“酋长……”扎卡看着杜隆坦说，“我追随您，但我不喜欢这样。”

“我们不喜欢被迫离开家园，但我们别无选择。我也不相信现在我们有别的选择。”

扎卡认真地看着她的酋长，然后一拳打在胸膛上，向酋长致敬。杜隆坦向山上瞥了一眼，看到他的副手正站在一道山脊上。奥格瑞姆挥舞双臂，向杜隆坦做了一个很大的手势：一切正常。

现在人类已经很近了，细长的队伍在谷底一线拉开。终于，在大约五十码以外，领头的人类抬起一只手，士兵们纷纷停下脚步。杜隆坦感觉他身上华美的铠甲似乎更强调装饰性。他没有戴头盔。跟随在他身侧的那个人也是一样。不过那个人的一双蓝眼睛正放射出剑一样锋利的目光。这两个人下了坐骑。迦罗娜就在他们身后。

杀死他们，一个声音在杜隆坦的心中高喊，他们不是兽人，杀死他们！

不。我的族人的生存比嗜血的欲望更重要。

杜隆坦紧紧攥住双手，不是为了攥拳，而是要阻止自己两只颤抖的手去捏住那两个人细弱的脖子。两个人类向他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等待他走过去。

杜隆坦迈开步子，一直走到距离他们只有几尺远的地方。他们真小，他心里想，真脆弱，更像是迦罗娜，不过他们也很勇敢。

“你要求和人类国王见面，”迦罗娜对他说，她指了指那个头发和眼睛都是深黑色的人类，“他来了。”

杜隆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正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本能。两个人类交换了一下眼神，国王用发音清晰简短的人类语言打破了沉寂。

“这位是莱恩国王，”迦罗娜说道，“他说，他被告知你想要和他谈谈。”

杜隆坦用力吸了一口气，希望自己能平静下来，然后点了一下头。莱恩身边的一个人快速地说了些什么。他看着杜隆坦的眼睛里绝对不缺少警惕。

“安杜因·洛萨希望知道，你是否计划通过你们建造的传送门返回你们的家乡。”迦罗娜翻译道。

“我们的世界正在死亡，”杜隆坦说，“我们回不去了。”

“我们没有摧毁你们的世界，”莱恩通过迦罗娜传达他的话语，“与我们作战解决不了任何事。”

杜隆坦深深叹了口气，他想起奥格瑞姆之前对他说过的话，他开口说道：“对兽人而言，战争能解决一切。”

“那你为什么又要和我们见面？”问话的是莱恩，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杜隆坦。从这场谈判开始，杜隆坦第一次与这双眼睛对视。他没有在其中看到任何恐惧，有的只是警觉、镇定，以及……好奇。莱恩国王并不知道兽人如何看待荣誉，也不知道杜隆坦又是如何审慎地思考后，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除了迦罗娜的话，他对兽人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来了。

他来到此地的原因和杜隆坦一样。

“为了拯救我的同胞。”杜隆坦告诉他。

听到迦罗娜的翻译，人类国王显得很惊讶。他与被称为洛萨的那个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迦罗娜则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杜隆坦。

“邪能不只会从它的牺牲品身上夺取生命，”杜隆坦解释说，“它会杀死大地，腐化使用它的人。我们已经见到过这样的灾难发生，就在我们被称为德拉诺的世界。大地死亡，生物病变……就连众灵也受到了伤害。古尔丹会用他的死亡魔法毒害这里的一切，就像他在德拉诺所做的那样。如果我的同胞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消灭古尔丹。再过两天，我们捕获的人类就会被用于为传送门充能。如果你们攻击我们的营地，将战士们引走，霜狼氏族就能杀死他。”

莱恩专注地倾听迦罗娜的翻译，不时点一下头。他和洛萨又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他转向杜隆坦：“两天……如果我们这样做，你可以在这两天里保护我们的人民吗？”

杜隆坦想到了那些囚笼，那些在笼中饱受折磨的人类。大部分兽人对于人类都视若无物，但还是有一些兽人对人类产生了兴趣。人类的国王当然希望他们不会受到伤害，如果异位相处，杜隆坦也会有同样的要求。

“我会尽力……”杜隆坦开口道。他不希望自己做出无力实现的承诺。

他的话被突然从身后爆起的咆哮声淹没了。在他们的周围，绿色皮肤的兽人从石头后面、树丛中和石壁的裂缝里跳出来，挥舞着大斧、战锤和钉头锤冲向霜狼。杜隆坦看到莱恩深褐色的眼睛里洞悉骗局的神情，正如同他自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出卖了。

杜隆坦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们，这让他的心都碎了。

***

“后退！”

一生都活跃在沙场上的洛萨立刻就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抽出长剑，纵身跳到信心背上。莱恩也紧跟着上了自己的战马。迦罗娜惊愕地环顾四周。一阵雷鸣般的声音响起，把她从失神状态中震醒过来。她急转过身，抓紧战马的缰绳，却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从悬崖上向他们滚落。她的马在恐惧中嘶鸣，向前猛冲，把缰绳从她的手中挣脱出去。其他失去了骑手的马匹很快就和那匹马聚拢在一起。洛萨告诉过迦罗娜，这些坐骑都经过作战训练，但显然不是眼前这样的战争。

迦罗娜愤怒地高声喊喝，她仅有的武器就是王后送给她的那把宝石小匕首，根本无法对抗兽人的战锤、巨斧和钉头锤，但至少比空手强。她沮丧地四处观望，看到许多绿色皮肤的小身影出现在峡谷顶端。毫无疑问，就是那些兽人将巨石推落下来。另一些兽人出现在国王士兵的背后，封堵住了唯一的逃生道路。山路上许多看似无害的石子堆爆裂开来，从里面冲出了更多的兽人。

战斗相当残忍。莱恩和洛萨骑着战马在混乱中往复驰骤，试图保卫那些没来得及上马，只能徒步作战的士兵。一阵充满喜悦的嗜血吼叫从右侧传来，迦罗娜转过了身。

这个兽人的皮肤不再只是有一点绿色的底蕴，而是浸透了绿色。他非常巨大，几乎能和黑手匹敌。他的手中高举着一面巨型盾牌。盾面上装饰着一颗生有扭曲尖角的头颅。这面盾牌成为他非常有效的副手武器。他顶着盾牌在人类的重甲士兵中，像头狂奔的猛兽一样全速冲锋，没有受到半点阻碍。一个个人类士兵被他随意地撞飞，就像是迦罗娜在国王的战略地图上看见的那些士兵人偶。最后，盾面上那颗骷髅的长角正中目标——洛萨的战马。

前所未有的恐惧紧攥住了迦罗娜的心。就在她的眼前，安杜因·洛萨必死无疑，而她却完全无能为力。迦罗娜不止一次见到过战争和死亡，对于那些倒下的士兵，她只有怨恨和愤怒。

而对于洛萨，她丝毫没有那种心情。

就在那种陌生的恐惧感攥住迦罗娜的喉咙，让她浑身仿佛被冻结成冰的时候，洛萨却轻盈地跳离了垂死的战马，就好像他的身上根本没有甲胄。在跃起到半空中的同时，他高举起长剑，用力挥落，剑刃正砍在大盾后面兽人的脖子上。兽人扑倒在地，随那匹马一同死去了。

洛萨转过身，弯腰捡起莱恩的士兵掉落的一支长矛，又抬起头，看着迦罗娜的眼睛。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瞬间，洛萨就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把这支长矛抛给半血兽人。迦罗娜轻松地接住长矛，十指紧扣这件武器，心中升起一股喜悦之情。现在她能够保护自己，以及自己的荣誉——安杜因·洛萨刚刚表明了对她的信任。

又一个兽人冲上来，洛萨转身举剑。细长的剑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挡住了一把巨斧，却并没有折断。交错的钢刃发出凄厉的尖叫，火星飞散，洛萨的剑刃沿着斧柄向前滑动，深深咬进兽人的手臂。兽人的手依旧紧攥着巨斧，却只能靠着几根筋腱连在他的手臂上。洛萨趁着兽人身形停滞的一瞬，将剑刃一直刺进他的胸膛。

第三个兽人冲过来，洛萨举剑相迎。这时一名骑马战士从他们中间冲过，洛萨没有放慢脚步，而是直接从马肚子下面钻过去，长剑上挑，出其不意地剖开了那个兽人的肚子。

“莱恩！”洛萨在战斗的喧嚣中喊道，“你要是死了，我们就完了！逃出去，我来照顾其他人！”

国王一边战斗一边高声回应：“我们都要杀出去！麦迪文会为我们断后！”

洛萨一刻不停地向兽人发动攻击。人类士兵都开始向他聚集，仿佛他就是一面活的旗帜，能够让士兵们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

麦迪文。

守护者的名字出现在迦罗娜的脑海中。此时她正如醉如痴地看着洛萨一个个令人惊叹的凶悍杀招。他们前来进行这次会面时，麦迪文告诉他们，只有能看到队伍中的所有人，他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所以他应该正骑马站在能俯视这里的山上。迦罗娜的视线离开洛萨，转向上方，想要找到麦迪文。他在哪里？为什么他没有行动？

迦罗娜没有看见守护者，但她看见了另一些人。

黑手正骑在座狼上，窥伺着这场伏击战。

在古尔丹任命的酋长身边，站立着奥格瑞姆·毁灭之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