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爱德华搀扶着我上了他的车,非常小心地护着那一缕缕真丝和雪纺绸和他刚刚别在我精心设计的鬈发上的鲜花,以及我那笨重的助行夹板。他没理睬我噘着嘴生气的样子。

把我安顿好以后,他坐到司机座上,倒出了狭长的车道。

“对于眼下发生的事情,你打算具体告诉我多少啊?”我怒气冲冲地问道。我这人真的很讨厌惊喜,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真让我惊讶,你居然到现在还没猜出来。”他冲我甩过来了一个嘲笑,我的呼吸都停了。我会有习惯他的完美的那一天吗?

“我确实说过你样子非常帅,是不是?”我向他求证道。

“是。”他又咧嘴笑了一个。我以前还从未见他穿过黑衣服,由于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美得简直叫人以为是进入了幻境了。这一点,我不能否认,即使他穿的是无尾晚礼服,也会令我忐忑不安。不像裙子那样令我忐忑不安,或者说鞋那样。只有一只鞋,因为我的另一只脚还安全地套在石膏里面。可是那只细高跟皮鞋,只用缎带系着,我想跛着脚到处走动走动时,肯定帮不了多少忙。

“我再也不过来了,如果我过来后爱丽丝像对待天竺鼠[1]芭比那样对待我的话。”我牢骚满腹地说道。我在爱丽丝大得惊人的卫生间里度过了大半天,无可奈何地充当她扮演美发师和化妆师的受害者。每当我烦躁不安或抱怨时,她就提醒我说她一点儿都记不住自己身为人类时候的事情了,还要我别搅了她扮演理发师和化妆师而间接感受到的做人的乐趣。然后她给我穿了一条最为滑稽可笑的连衣裙——深蓝色的,带荷叶边,露肩式的,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法语标签——一条更适合私奔而不适合福克斯的裙子。正式的衣着不会带给我们任何好处,这一点我敢肯定。除非……可我不敢把我心中的疑团说出来,甚至不敢在自己的脑海中细细思量。

这时手机响了,分散了我的注意力。爱德华从上衣里面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简短地看了看来电者的身份后才接。

“您好,查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查理?”我皱起了眉头。

查理自从我回到了福克斯以后一直……跟我过不去。他对我糟糕的经历做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对于卡莱尔,他是感激涕零,差点五体投地了。另一方面,他却固执地认定错全在爱德华身上——因为首先,要不是因为他,我是不会离家出走的。而爱德华一点儿都不跟他唱反调。这些天给我立了一些前所未有的规矩:夜间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不让出去啦……几点到几点允许别人前来探视啦。

电话那头查理说的什么,爱德华听了不敢相信,眼睛都瞪大了,接着又笑逐颜开了。“您在开玩笑吧?”他大笑道。

“怎么回事儿?”我问。

他没理睬我。“您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说话呢?”爱德华喜形于色地建议道。他等了几秒钟。

“你好,泰勒,我是爱德华·卡伦。”他的语气非常友好,表面听上去。这种语气我非常清楚,能听出其中藏着一丝淡淡的敌意。泰勒在我家干什么?我渐渐明白了可怕的真相。我又看了一眼爱丽丝逼着我穿上的那条不合适的连衣裙。

“我很抱歉,可能是沟通方面出现了什么差错,不过贝拉今天晚上没有空。”爱德华的语调变了,接着往下说的时候,语气里的威胁意味突然越发明显了,“实话跟你说吧,她哪个晚上都没空,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别见怪。对你的晚会,我感到很抱歉。”他听上去一点儿抱歉的意思都没有。然后,他挂了手机,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和脖子都气得发紫了,我能感觉到两眼都气得泪水盈眶了。

他惊讶地看着我:“刚才最后几句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点儿?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没理睬他那一套。

“你是要带我去参加班级舞会!”我尖叫道。

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朗了,真是尴尬。要是我稍稍留点神的话,我肯定会注意到学校到处贴的海报上的日期的。可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让我去受那个罪。难道他一点儿不了解我?他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强烈,这一点显而易见。他咬紧嘴唇眯起眼睛说道:“别任性,贝拉。”

我的目光闪向了车窗,我们已经在去学校的路上了。

“你干吗要这样对我?”我满心恐惧地追问道。

他示意了一下他的无尾晚礼服:“说实话,贝拉,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呀?”

我感到了屈辱。首先,因为明摆着的事情我居然没注意到。其次,还因为那隐隐约约的怀疑——其实应该说是期待——我一天都在琢磨这个,爱丽丝干吗想把我变成一个漂亮的王后,结果居然是如此的不着边际。此时,我那半怕半疑的希望似乎非常愚蠢。我猜想到了会有某个重大的活动,但没想到是班级舞会!那是最难想到的事情。

愤怒的泪水从我的脸上滚滚流下。我惊慌地记起自己破天荒地涂了睫毛膏,于是赶紧擦了擦眼睛下面,免得留下任何污迹。还好,我的手没有弄黑,也许爱丽丝早就知道我需要防水型的化妆品。

“这简直太荒谬了,你干吗哭呢?”他沮丧地问道。

“因为我气疯了!”

“贝拉。”他把他那双炙人的金色眼睛的全部力量都对准了我。

“什么事?”我神不守舍地咕哝道。

“迁就迁就我吧。”他坚持道。

他的目光把我所有的怒火都灭掉了。他这样耍赖皮的时候,我就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了,我勉强地让步了。

“行,”我噘着嘴说道,没能像我想象的那样怒视着他,“我去,不声不响地去。可是,你就等着瞧吧,肯定有更坏的运气早就在等着我了,我很可能会摔断另一条腿的。瞧瞧这只鞋!它是一个死亡陷阱!”我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腿,作为佐证。

“哼。”他盯着我的腿多看了一会儿,“待会儿提醒我一下,让我跟爱丽丝说声谢谢。”

“爱丽丝也会去吗?”这令我稍微得到了一些安慰。

“和贾斯帕、埃美特……还有罗莎莉一起去。”他承认道。

安慰感消失了。我和罗莎莉的关系一直没有什么改善,虽说我跟她那个不定时的丈夫关系还不错。埃美特喜欢跟我在一起——他认为我异乎寻常的人类反应很好玩……也许只不过是他觉得我老是摔倒很滑稽。罗莎莉对我很冷漠,好像我不存在似的。就在我摇头驱散我的这种想法时,心里想到了一件别的事情。

“这件事查理也有份儿吗?”我问,突然产生了怀疑。

“当然。”他先是咧嘴一笑,接着又咯咯笑道,“不过,泰勒显然没有。”我咬紧了牙关,泰勒怎么会这么痴心妄想呢?我简直无法想象。在学校,查理干预不了,爱德华和我形影不离、如胶似漆——除了偶尔几天出太阳之外。

此时,我们已经到了学校,罗莎莉的红色敞篷轿车在停车场特别显眼。今天的云层很薄,只有西边有几缕阳光穿破云层倾泻了下来。他下了车,绕过来打开了我这边的车门,伸出了手。我固执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抱着双臂,心里偷偷地在那儿沾沾自喜——停车场上挤满了西装革履的人群: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能强行把我从车里弄下来,要是只有我们俩,那就不好说了。

他叹了口气:“有人想要杀你的时候,你勇敢得像头狮子——而有人跟你提到跳舞时……”他摇了摇头。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跳舞。

“贝拉,我不会让任何东西——甚至包括你自己——伤着你的,我一刻也不会放开你的,我保证。”

我想了想他说的话,突然感觉好多了。他能从我脸上看出来。

“好了,”他轻言细语地说道,“糟不到哪儿去的。”他俯下身来,用一只胳膊揽住了我的腰。我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让他把我从车上抱了下来。他用手臂紧紧地揽着我,扶着我一瘸一拐地朝学校走去。

在凤凰城,班级舞会都是在宾馆的舞厅举行的。这个舞会,当然,是在体育馆举行的。体育馆很可能是镇上唯一开得了舞会的屋子。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咯咯地笑了。里面有用气球扎成的拱门,墙上还饰有色彩柔和的绉纸编成的花环。

“这看上去跟要放恐怖电影似的。”我窃笑道。

“哇,”我们慢慢地朝售票处走去——我的大部分重量都在他身上,但我还得晃晃悠悠地拖着自己的脚往前移,只听他咕哝了一句:“吸血鬼来得也多了。”

我看了一眼舞池,舞池中央空出了很大一块空地,两对舞伴在那里翩翩起舞。其余的人全都挨着墙边站着,给他们腾地方——谁也不想跟这么光芒四射的舞姿形成鲜明的对比。埃美特和贾斯帕穿着传统的无尾晚礼服简直帅呆了,找不出半点瑕疵来。爱丽丝穿着一袭黑色的缎面连衣裙,裙子上镂空的几何图案透出了她雪白的肌肤,呈大块的三角形,惊艳绝伦。而罗莎莉……嗯,罗莎莉,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她穿着一件鲜红色的露背连衣裙,裙子的腿肚处收得很紧,然后呈喇叭状展开成宽宽大大的褶边拖地下摆,后领口一直开到腰部。我为屋子里的每个女孩子,包括我自己,感到惋惜。

“要不要我把门闩上,好让你把那些无提防的镇民统统干掉?”我阴险地小声说道。

“这样的话,那你算在哪一边呢?”

“噢,我当然站在吸血鬼一边。”

他勉强地笑了笑:“只要能不跳舞,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他买了票,然后把我往舞池推去。我缩在他的胳膊里,拖着双脚。

“你整晚都要陪我。”他警告说。

终于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人正在翩翩起舞的地方——他们的风格似乎与现在这个时代和现在的音乐完全不相称。我提心吊胆地观看着。

“爱德华,”我的嗓子干得没办法,只能勉强耳语道,“我的的确确不会跳舞!”我能感觉到我胸口慌得直打鼓。

“别担心,小傻瓜,”他也跟我耳语道,“我。”他把我的手臂绕在他的脖子上,把我往上一提,将他的脚塞到了我的脚下。

然后,我们也旋转起来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五岁的小孩儿。”一点儿力气不费地跳了几分钟的华尔兹后我笑道。

“你看上去可不像。”他低声说道,把我拉得更靠近了一会儿,我的双脚有片刻的工夫都离地一英尺高了。

一转身,我看见了爱丽丝,她微笑着给我鼓励——我回了她一个微笑。我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有点儿……愉快的感觉了。

“好吧,还没那么差。”我承认道。

可爱德华的眼睛正盯着门口,脸色很生气。

“怎么回事?”我好奇地问道。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因为旋转的缘故迷失了方向,但最后我还是看见了是什么惹得他不高兴了。雅各布·布莱克,没穿无尾晚礼服,而是穿了一件长袖白衬衫,打着领带,头发像平常一样,往后梳成了一个马尾辫,正穿过舞池朝我们这边走来。

认出雅各布以后,我先是一惊,然后不禁替他感到遗憾。他显然不舒服——极度的不舒服。他的目光遇到了我的目光后,流露出了一脸愧悔的神情。爱德华很轻地吼了一声。

礼貌点!”我嘘声说道。

爱德华的语气很尖刻:“他想跟你聊。”

这时,雅各布来到了我们跟前,脸上的尴尬和歉意更加明显了。

“嘿,贝拉,我心里一直盼着你会在这儿呢。”雅各布的话听上去让人觉得他的希望正好与此相反,但他的微笑完全和平常一样热情。

“嗨,雅各布,”我也回以微笑,“怎么啦?”

“能借用一下你的舞伴吗?”他试探性地问道,第一次瞅了爱德华一眼。我震惊地发现雅各布不用抬头仰视了。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以来,他肯定高出半英尺了。

爱德华的脸色很镇定,表情很茫然。他唯一的回答就是小心翼翼地让我站住,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雅各布亲切地说道。

爱德华只是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会儿,这才转身走开。雅各布把双手放在我的腰部,我直起身子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哇,杰克,你现在多高了?”

他很得意:“六英尺二。”

我们其实并未跳舞——我的腿跳不了,而是不动脚地在那里不雅观地左右摇晃。这倒也无妨,他最近猛长了这么高一截,使得他看上去细长细长的很不协调,他跳舞很可能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噢,你今天晚上怎么到这儿来了?”我问道,其实并不真的想知道。考虑到爱德华的反应,我能猜到。

“你能相信我爸给了我二十块钱,让我来参加你们的班级舞会吗?”他承认道,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信,我相信,”我咕哝道,“好了,我希望你起码玩得愉快。发现了中意的没有?”我逗弄道,朝墙边上那一溜儿像色彩柔和的糖果一样的女孩子点了点头。

“见到了,”他叹息道,“可惜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朝下瞟了一眼,和我好奇的目光相对了片刻,然后我俩都尴尬地望到一边去了。

“你看上去真漂亮,顺便说一句。”他腼腆地补了一句。

“嗯,谢谢。对了,比利干吗出钱让你到这儿来?”我迅速地问了一句,虽然我知道答案。

雅各布似乎不是很感激我转移了话题,他望到了一边,又不舒服了:“他说这儿跟你说话很‘安全’,我敢说我老爸准是疯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了,我也略微跟着笑了一下。

“不管怎样,他说了,只要我把话带到了,他就会给我买我要的那个主汽缸。”他羞怯地咧嘴一笑,坦白道。

“那就告诉我呗,我希望你把你的车组装完。”我对他也咧嘴笑了一下。至少,雅各布对他要转告我的那些话不以为然,这样,情况就好多了。爱德华靠着墙在看我的脸,他自己的脸毫无表情。我看见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二年级学生正战战兢兢好奇地打量着他,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雅各布又不好意思地看到一边去了:“别生气,好吗?”

“我绝对不会生你的气,雅各布,”我让他放了心,“我甚至不会生比利的气。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好了。”

“嗯——这话太说不出口了,对不起,贝拉——他想要你跟你的男朋友分手,他让我告诉你‘求你了’。”他愤慨地摇了摇头。

“他还是很迷信,对吧?”

“对。他……也有点儿太迷信过头了,你在凤凰城受了伤,他不相信……”雅各布的声音不自然地变小了。

我眯缝起了眼睛:“我摔倒了。”

“这个我知道。”雅各布迅速说道。

“他认为爱德华跟我受伤有关系。”我断然说道,尽管我答应了不发火的,可还是生气了。

雅各布不愿面对我的眼睛,我俩甚至懒得随音乐摇晃了,虽然他的双手还放在我的腰间,我的双手还绕在他的脖子上。

“你看,雅各布,我知道比利也许不会相信,但情况就是这样,你知道的,”此时,他看着我了,是听出了我语气又变得诚挚起来后的回应,“爱德华的的确确救了我的命,要不是爱德华和他父亲,我早就死了。”

“我明白。”他嘴上说道,但语气听上去好像我真诚的话语令他有所感动,或许,他至少能够让比利相信这些的。

“嘿,我很抱歉,你也是迫不得已来做这件事情的,雅各布,”我道歉说,“不管怎样,你可以得到你要的零件了,对吧?”

“对。”他咕哝道,依然显得很难堪……很不安。

“还有话没说完?”我怀疑地问道。

“别提了,”他喃喃道,“我会去打工,自己攒够钱的。”

我怒视着他,直到他看到了我的目光:“你就痛快点儿说出来吧,雅各布。”

“太难听了。”

“我不在乎,告诉我。”我坚持道。

“好的……不过,哎呀,这话可难听啦,”他摇了摇头,“他要我转告你,不,要我警告你,嗯——下面这个‘们’是他用的,不是我的,”他把一只手从我的腰部松开,举起来在空中画了一对小引号,“我们将拭目以待。”他密切注意着我的反应。

这话听起来就像从描写黑手党的电影里抄来的,我听后哈哈大笑了。“抱歉,真是难为你了,杰克。”我窃笑道。

那倒没什么。”他如释重负般地咧嘴笑了。他的目光迅速地把我的连衣裙扫视了一遍,评判着,“这么说来,用不用我转告他,叫他不要多管闲事?”他满怀希望地问道。

“不用,”我叹了口气,“告诉他说我谢谢他,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一曲终了,我放下了胳膊。

他的双手在我的腰间迟疑着不肯松开,瞅了一眼我的那只跛腿:“你还想跳吗?还是要我帮你找个地方歇着?”

爱德华替我做了回答:“好了,雅各布,这就不用麻烦你了。”

雅各布往后一缩,瞪大眼睛盯着爱德华,他就站在我们旁边。

“嘿,我没看到你在这儿,”他喃喃道,“我想我还会见到你的,贝拉。”他退下了,随意挥着手。

我微笑着说道:“对,回头见。”

“真是抱歉。”他又说了一遍,这才转身朝门口走去。

下一曲开始时,爱德华用双臂搂住了我。节奏稍微快了一点,不适合跳慢步,但对他来说似乎算不了什么。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心满意足。“感觉好点儿吗?”我挑逗道。

“没好多少。”他简短生硬地说道。

“别生比利的气,”我叹息道,“他不过是看在查理的分儿上,担心我罢了。不是什么涉及个人的事情。”

“我不是在生比利的气,”他语气急促地纠正道,“可他儿子,真是让我恼怒不已。”

我往后仰了仰,想看看他的表情,只见他脸色非常严肃。

“为什么?”

“首先,他让我食言了。”

我大惑不解地盯着他。

他半笑不笑地解释道:“我答应过你今天晚上不让你离开我半步的。”

“噢,没事,我原谅你了。”

“谢谢。可是还有别的事。”爱德华皱起了眉头。

我耐心地等候着。

“他说你漂亮,”他终于接着说了,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简直就是侮辱,就像你现在看上去的样子,用美来形容都远远不够。”

我大笑道:“你也许有些偏见吧。”

“我可不这样认为,而且,我是什么眼光呀!”

我们又在旋转了,我的双脚站在他的双脚上面,他将我搂得紧紧的。

“这么说,你要对这一切都做出解释?”我问道。他低头看了看我,一脸的困惑,我则意味深长地怒目注视着那些绉纸。

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改变了方向,转着我穿过人群朝体育馆的后门而去。我瞅见了正在跳舞的杰西卡和迈克,他俩正好奇地盯着我。杰西卡冲我挥了挥手,我迅速地朝她笑了笑。安吉拉也在,她在小个子本·切尼的怀里显得极其快乐;她没有抬头,而是望着比自己低一个脑袋的他的眼睛。李和萨曼莎,还有劳伦跟康纳正瞪大眼睛看着我们。我能叫出从我旁边翩然而过的每张面孔的名字,然后我们到了门外,进入了落日那清冷而又昏暗的余晖之中。

一进入二人世界,他就一把将我拎起来,揽入了怀中,抱着我穿过黑暗的操场,来到了玛都那[2]树荫下的长凳边上。他在长凳上坐下,让我靠着他的胸膛。月亮已经升上来了,透过薄透的云彩依稀可辨,白色的月光下,他的脸上泛着苍白的光。他的嘴咬得紧紧的,两眼充满了忧虑。“你什么意思?”我温和地问道。

他没理我,两眼盯着天上的月亮。“又是暮色时分了,”他嘟囔道,“又一天结束了。无论白天多完美,总有结束的一刻。”

“有些东西就不一定非结束不可。”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儿,立刻紧张起来了。他叹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带你来参加班级舞会,”他慢吞吞地说道,终于回答我的问题了,“是因为我不想你错过任何事情。我不希望我的存在夺走你的任何东西,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希望你做一个,我希望你的生活按它本来的样子继续下去,就当我已经在一九一八年该死的时候死掉了。”听了他的话,我不寒而栗,然后我生气地摇了摇头:“不管在什么奇怪的平行空间里,我会自愿参加班级舞会?要不是你比我强壮一千倍,我怎么也不会让你蒙混过关的。”

他敷衍地笑了一下,连眼睛都没沾到笑意:“还没那么差,你亲口说的。”

“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俩安静了一分钟,他盯着月亮,我盯着他。我希望有什么法子解释我对正常的人类生活是多么不感兴趣。

“你愿意告诉我什么吗?”他问道,低头瞅了我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不是一直在告诉你吗?”

“答应我你会告诉我的。”他笑着坚持道。

“好。”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马上会后悔的。

“你琢磨出我要带你来这儿后,似乎真的很惊讶。”他开了个头。

对呀。”我打断了他的话。

“一点儿不错,”他同意道,“可你肯定有过别的推测……我想知道——你以为我打扮你是为了什么目的?”

没错,马上就后悔了。我噘起了嘴唇,犹豫着:“我不想告诉你。”

“你答应过的。”他不干。

“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不说?”

我知道他以为仅仅是不好意思我才不肯开口:“我想你听了会发火的,或者会伤心的。”

他的眉毛在眼睛上方挤到了一起,把我的话想了一遍:“我还是想知道,求你了。”我叹了口气,他等待着。

“嗯……我估计到是有某种……重大活动。可我没想到会是某种陈腐的人类活动……班级舞会!”我嘲笑道。

“人类?”他问得很干脆,挑了一个关键的字眼。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手里不安地揉弄着一块稀疏的雪纺绸。他耐心地等待着。“好的,”我一下子全坦白了,“我还以为你可能改变了主意……终究会把变成吸血鬼呢。”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多种情感交织在了一起。其中有些我认得出来:愤怒……痛苦……然后他似乎定了定神,表情变得很开心了。

“你以为会是一个戴黑领结的活动①69,对吧?”他揶揄道,手上摸着无尾晚礼服的翻领。

我沉下脸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不知道这些玩意儿有什么讲究。至少,对我来说,似乎比班级舞会更理性一些。”他还在咧嘴笑着。“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说。

“对,你说得对,是不好笑,”他同意道,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不过我宁愿把它看作一个笑话,而不愿相信你是当真的。”

“可我就是当真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真的那么愿意吗?”

他的眼睛里又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那你可得准备好啊,这可是结束呀,”他嘟囔道,几乎是在说给他自己听,“这可是你生命的暮色时分呀,虽然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你愿意放弃一切?”

“那不是结束,那是开始。”我压低嗓子反对道。

“我不值得你这样。”他悲伤地说道。

“还记不记得你曾告诉过我,说我不是非常了解我自己吗?”我抬起眉毛问道,“你显然也同样不了解你自己。”

“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叹了口气。可他反复无常的情绪转移到了我身上。他噘起了嘴唇,两眼在探寻着什么,他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我的脸。

“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他问。

“嗯。”我哽塞地说道,“怎么啦?”

他微微一笑,然后缓缓地把头弯下来,直到他冰凉的嘴唇擦到了我下巴下面的皮肤为止。“就现在吗?”他小声说道,呼出的气吹在我的脖子上,凉飕飕的。我不由自主哆嗦起来了。

“对。”我耳语道,免得破音。如果他认为我是在装腔作势,他会很失望的。我早就下定了决心,而且我确信是对的。我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似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呼吸没有了规律……这都没关系。

他偷偷地笑了,侧向了一边,他的脸色的确有些失望。

“你千万别真的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地让步。”他说,嘲笑的语调里藏着一丝尖酸的味道。

“女孩子爱做梦。”

他的眉毛竖了起来:“这就是你的梦想?成为一个恶魔?”

“没说到点子上,”我说,对他的措辞皱起了眉头,恶魔,什么恶魔,“我更多的是梦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的表情变了,让我语气中隐隐的悲痛变得温和而忧伤了。

“贝拉。”他的手指轻轻地顺着我嘴唇的轮廓滑动着,“我跟你在一起的——这还不够吗?”

我在他的指尖下微笑:“眼下够了。”

他对我的固执皱起了眉头,今天晚上谁也不会投降。他呼出了一口气,呼气的声音简直就是咆哮。我摸了摸他的脸。“听着,我爱你,超过了把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东西全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

“够,”他微笑着答道,“永远够了。”

然后他俯下身来,又一次将他冰凉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喉咙上。

[1] 天竺鼠(guinea pig)别称“豚鼠、荷兰猪、荷兰兔、几内亚猪、葵鼠、老鼠兔、彩豚”,更有宠物爱好者称之为“小天、天天”等。

[2] 玛都那(Madrone),又叫优材草莓树(拉丁名:Arbutus menziesii),Madrone是美国的叫法,一译“浆果鹃”。一种生长在美国、加拿大太平洋沿岸的硬木,心材呈淡粉色或淡红褐色,边材乳白色,掺有粉色;纹理和梨树接近,而颜色和苹果树相近;果实成熟后呈红色,大小和草莓差不多。是制作保龄球、工艺品、车削制品、把手等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