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

醒来时,我糊涂了。我的思绪模糊不清,还像在睡梦里和噩梦中一样混乱不堪,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清楚自己是在哪里。

这间屋子太平淡无奇了,除了旅馆,哪里也不会有这样的房间了。铆在床头柜上的床头灯无意间泄露了屋子的身份,除此还有那用跟床罩一模一样的布料做成的长长的窗帘,以及墙上那几张普普通通的水彩画照片。

我试图回忆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但一开始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我确实记得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比豪华房车上的窗玻璃还要暗。发动机几乎没有声音,尽管我们在夜色中的高速公路上的车速超过了法定速度一倍。

我还记得爱丽丝跟我坐在深色的真皮后座上。不知怎么搞的,在那个漫漫的长夜里,我的头后来靠在了她花岗岩般的脖子上。我跟她挨得这么近,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惹她心烦,而她那冷冰冰的硬生生的皮肤也真是怪了,令我感到很舒服。她薄薄的棉衬衣让我的泪水给浸湿了,凉凉的,我的眼泪一直在不断线地流,流到眼睛红了疼了干了才没有继续。

睡眠好像跟我无缘似的,我疼痛的双眼强撑着,甚至在黑夜终于过去,加利福尼亚某处的一座低矮的山峰上面都现出了一线曙光后,我也没有合眼。那灰色的天光,从无云的天空飞泻下来,刺得我眼睛生疼。可是我就是闭不上眼睛,我一闭上,满眼都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就像我眼皮后面藏着一沓静态幻灯片似的,简直不堪忍受。查理悲伤心碎的表情——爱德华露着牙齿野蛮的号叫——罗莎莉不满的目光——尾巴目光敏锐的监视——爱德华最后一次吻我之后眼眸里那呆滞的神情……我无法忍受看见这一幕幕滑过我的眼前。所以,我努力地与疲倦做着抗争,而此时太阳也爬得更高了。

我们穿过了一个不高的山坳,太阳已经被我们甩在了身后,在阳光之谷的瓦屋顶上反着光,这个时候我依然醒着。我对于我们一天跑了三天的路程已经惊讶不起来了。我茫然地盯着眼前宽阔平坦、一望无际的广袤区域。凤凰城——棕榈树、灌木丛似的三齿拉瑞阿[1]、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还有青绿色的游泳池,所有这一切全都在一层稀薄的烟雾笼罩之下,在一道道低矮的石岭的环抱之中,这些石岭都不是太大,不能叫作山。

棕榈树在高速公路上投下了一溜斜着的阴影,这些阴影的轮廓,要比我记忆中的清晰分明,颜色很浅,超出了应有的程度,下面什么也藏不住。宽敞明亮的高速公路似乎够温和宜人的了,可我还是没觉得宽慰,没有一丝回家的感觉。

“去机场走哪条路,贝拉?”贾斯帕问道,问得我一怔,尽管他的语气很平和,一点儿都不吓人。这是除了车子引擎的声音之外,沉默了一夜之后的第一个声音。

“接着走10号州际高速,”我本能地答道,“我们要从它旁边经过。”

我的脑子由于缺少睡眠,整个云里雾里地转不过来。

“我们要飞到什么地方去吗?”我问爱丽丝。

“不,不过最好离机场近一点儿,以防万一。”

上空港国际机场[2]环路的情形我还记得……下来的情形就记不得了,我的大脑肯定在那时短路了。

不过,由于我已经把记忆整理了一遍,我对下车确实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太阳正要落到西边的地平线下——我的胳膊松垮垮地搭在爱丽丝的肩上,爱丽丝则用胳膊紧紧地揽着我的腰,拖着我踉踉跄跄地穿过了温暖干爽的林荫道,来到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数字闹钟,红色的数字显示时间是三点钟,但看不出来是白天还是夜里。厚厚的窗帘一点儿光都不透,但房间开着灯,还是很亮堂。

我费劲地起了床,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窗户边上,撩起了窗帘。

外面一片漆黑,看来像是夜里三点钟。我的房间面对着一段废弃了的高速公路和机场新建的,以备长期使用的多层停车场。能够确定时间和地点至少能让人感到些许安慰。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埃斯梅的衣服,一点儿也不合身。我把屋子环顾了一遍,发现我的旅行袋放在小梳妆台的顶上,心里很高兴。

我正走过去要找几件新衣服,这时只听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把我吓了一跳。

“我可以进来吗?”爱丽丝问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当然。”

她走了进来,谨慎地把我打量了一遍。“你看上去可以多睡一会儿的。”她说。

我只是摇了摇头。

她悄无声息地飘然来到了窗帘边上,拉好了才回过头来。

“我们需要待在里面。”她对我说。

“好的。”我的声音嘶哑了。

“渴了?”她问。

我耸了耸肩:“我没事儿,你呢?”

“没什么对付不了的,”她笑着说,“我给你订了饭,在前面那间屋子里。爱德华提醒过我,你吃饭的次数要比我们多得多才行。”

我马上警觉多了:“他来过电话了。”

“没有,”她说,看着我把脸埋下去了,“是我们离开之前他说的。”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领着我出了门,进了旅馆套间的起居间。我能听见电视里传来的低低的嗡嗡声。贾斯帕一动不动地坐在屋角的写字台后面,眼睛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显得丝毫不感兴趣。

我坐在茶几边的地上,茶几上放着一盘食物,我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吃的是什么。

爱丽丝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了下来,跟贾斯帕一样,茫然地盯着电视。

我慢慢地吃着,眼睛看着她,时不时地扭头扫一眼贾斯帕,我开始觉得他俩太安静了。他俩的目光从来就没离开过电视屏幕,虽然这时播的是广告。我把盘子推开,胃里突然一阵难受,爱丽丝低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啦,爱丽丝?”我问。

“没怎么。”她两眼睁得大大的,很诚实……然而我还是不信任他们。

“我们现在做什么?”

“我们等卡莱尔来电话。”

“他们是不是早该来电话了?”我能看出我基本上说到点子上了。爱丽丝的目光从我的两眼上移开,移到了她的真皮提包上面的手机上,然后又移了回来。

“这意味着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儿抖了,我竭力控制着,“我是说他还没来电话。”

“那只是意味着他们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可她的声音太平静了,我更紧张了,大气都不敢出了。

贾斯帕突然到了爱丽丝身边,离我比平常更近了。

“贝拉,”他用一种可疑的安慰语气说道,“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你在这儿百分之百安全。”

“这个我知道。”

“那你干吗害怕呢?”他大惑不解地问道。他也许觉察出了我情绪的变化,但是他猜不透它们背后的原因。

“你听见劳伦特的话了。”我的声音很小,但我确信他听得见,“他说过跟詹姆斯斗只有送命的份儿。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走散了怎么办?要是卡莱尔、埃美特……爱德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个三长两短,”我哽塞道,“要是那个女魔头伤了埃斯梅……”我的声音更尖了,有点儿歇斯底里的味道了,“这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能容忍我自己呀?你们谁都不应该为我而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贝拉,贝拉,别说了,”他打断了我,他的话像连珠炮似的,太快了,我一时明白不过来,“你全都是在瞎担心,贝拉。相信我——我们谁都没有危险。你已经承受太大的压力了,别再用那些完全没有必要的担心给自己加压了,听我说!”他命令道,因为我望到一边去了,“我们家很强大,我们唯一的担心就是怕失去你。”

“可你们干吗要……”

这次是爱丽丝打断了我的话,她用冰凉的指头碰了碰我的脸:“爱德华孤身一人已经快一个世纪了,现在他找到了你。你看不见我们看见的种种变化,我们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如果他失去了你,你以为我们当中有任何人还想在下一百年看他的脸色吗?”

我看着她的黑眼睛,愧疚感慢慢地减弱了。可是,即使我完全冷静下来了,我也知道我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贾斯帕在那里。

这一天真是漫长。

我们待在屋子里。爱丽丝给前台去了个电话,请他们暂时不用整理房间。窗户依然关得严严的,电视开着,虽然没有人看。每隔一定时间,他们就会给我送饭来。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搁在爱丽丝提包上的银色手机似乎变得越来越大了。

我的这对临时保姆,在令人提心吊胆的悬念面前确实比我从容多了。我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们反倒是越发镇静了,像两尊雕塑,俩人的目光难以觉察地跟着来回移动。我使劲地记房间的样子,记长沙发的条纹图案,棕黄色、桃红色、米色、暗金色,然后又是棕黄色。有时候,我盯着那些抽象画的照片看,胡乱地从各种形状中找出些图像来,就像小孩儿在云朵中找出图像来那样。我找出了一只蓝色的手,一个梳头的妇女,一只伸懒腰的猫。可是当那淡红色的圆圈儿变成了一只瞪得大大的眼睛时,我把视线移开了。

由于下午过得很慢,我就回到床上去睡觉了,纯粹是为了有点儿事做。我希望自己在黑暗中能够摆脱那些可怕的恐惧,它们老是徘徊在我意识的边缘,害得我逃不出贾斯帕小心翼翼的监视。

可爱丽丝漫不经心地跟着我进来了,好像是由于某种巧合,她偏偏也在这个时候在起居间里待厌了似的。此时,我正开始想知道爱德华究竟给了她什么样的指令,我横躺在床上,她盘着腿坐在我旁边。我一开始没理睬她,突然累得不行,就睡着了。可没过几分钟,刚才因为有贾斯帕在边上而抑制住的惊慌开始出现了。我很快就对睡着不抱希望了,双手抱着双腿,蜷成了一个小圆球。

“爱丽丝?”我叫了她一声。

“嗯?”

我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得非常镇静:“你认为他们在干什么?”

“卡莱尔想尽量地把尾巴往北引,等他靠近,然后回头伏击他。埃斯梅和罗莎莉按计划是在能拖住那个女魔头的情况下往西去。要是她掉头的话,她俩便回奔福克斯去保护你爸爸。所以我想,要是他们不能打电话的话,说明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那就意味着追击者跟得很近,他们不想让他偷听到什么。”

“那埃斯梅呢?”

“我想她肯定回福克斯了。她不会打电话的,以防那个女魔头有机会偷听到电话内容。我期望他们全都是为了谨慎行事而已。”

“你真的认为他们安全吗?”

“贝拉,我们得跟你说多少遍我们没有危险呀?”

“可是,你会跟我说实话吗?”

“会,我会一直跟你说实话的。”她的语气很诚恳。

我仔细地想了一会儿,确定她说的是真话。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

她完全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她没吱声。我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似乎很矛盾。

“爱德华不希望我告诉你这个。”她说得很坚定,但是我感觉到她并不想按爱德华的话去做。

“那不公平,我认为我有权知道。”

“我知道。”

我看着她,等待着。

她叹了一口气:“他会非常生气的。”

“不关他的事儿,这是咱俩之间的事儿。爱丽丝,作为朋友,我求你了。”此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知怎的——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将一直是朋友。

她用她那光彩夺目、迷人的眼睛看着我……在做选择。

“我会告诉你其中的技术性细节,”她终于说道,“但是我自己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我记不得了,而且我从来没有做过把人变成吸血鬼的事,也没见过,所以记住了,我只能告诉你理论。”

我等待着。

“作为捕食其他动物为生的动物,我们的身体就是一个武器库,里面有用不完的武器——远远超过了实际需要。力量、速度、敏锐的官能,更不用说爱德华、贾斯帕和我这些了,我们还有超常的官能。还有,就像食肉的鲜花一样,我们在身体方面对猎物就很有诱惑力。”

我非常平静,回想起爱德华在那片草地上曾经多么直截了当地给我演示过这一概念。

她咧着嘴笑了,笑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我们还有另外一种完全多余的武器。我们还能分泌毒液,”她说道,牙齿寒光闪闪的,“我们分泌的毒液并不致命——只能致残,而且它见效慢,会扩散到血液之中,所以,一旦我们的猎物被咬了,就会疼得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绝大多数情况下都用不着,我刚才说过了。要是我们都那么近了,猎物是逃不掉的。当然啦,例外总会有的,比方说,卡莱尔。”

“这么说……要是毒液得不到排除而扩散……”我喃喃道。

“转变过程要几天才能完成,这要看有多少毒液进入了血液循环,以及毒液距离心脏的远近。只要心脏跳动,毒液就会扩散,并在扩散的过程中对身体进行治疗和改变。最终心脏停止了跳动,转变也就完成了。不过整个这段时间里,受害者每分钟都会但求一死。”

我浑身直哆嗦。

“你瞧,听了不是很舒服吧?”

“爱德华说挺难的……我不是太明白。”我说。

“我们从某方面来说也有点儿像鲨鱼。就此而言,一旦我们吸了血,或者说哪怕是闻到了血腥味儿,要想不把猎物吃掉是很难做到的,有时根本就做不到。这下你明白了吧?要真去咬人吮血,会疯狂得一发不可收拾。两方面都很难——一方面是杀戮欲,另一方面是惊人的疼痛。”

“你认为你为什么不记得了呢?”

“不知道。对于所有其他人而言,转变过程中的疼痛是他们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变成吸血鬼之前的事情,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惆怅。

我们默默地躺着,各自陷入了沉思。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差点儿忘了她的存在,完全沉浸在思考之中了。

这时,爱丽丝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轻轻地站在了地上。我急忙抬起头,瞅了她一眼,愣住了。

“情况出现了变化。”她的语气很急,她不是在跟我说话。

她到门边上的同时,贾斯帕也到了。他显然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和她突如其来的惊叫。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把她带回到了床边,让她坐在了床沿上。

“你看见什么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她的双眼聚精会神地望着某样很远的东西。我靠近她坐着,凑过身子去听她在说什么,她说得又低又快。

“我看见了一间屋子,很长,到处都是镜子。地上铺的是木地板。他在屋子里,在等待着什么。镜子上有金色……一道金色的条纹。”

“屋子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少了某样东西——另一个决定还没做出来。”

“还有多少时间?”

“快了。他今天就会到这间有镜子的屋子里来,也许是明天,得看情况。他在等待着什么,现在他在暗处了。”

贾斯帕的声音很从容镇定,他老练而富有技巧地问道:“他在干什么?”

“在看电视……不,是在放录像机,在暗处,在另一个地方。”

“你能看见他在什么位置吗?”

“看不见,太暗了。”

“有镜子的屋子,还有别的东西吗?”

“只有镜子,还有那金色的条纹。是一根带子,绕了屋子一圈儿。还有一张黑色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很大的立体声唱机和一个电视机。他在那儿碰录像机,但不是像在黑屋子里那样看。这就是他在里面等的那间屋子。”她目光一转,全神贯注地看着贾斯帕的脸。

“没别的东西了?”

她摇了摇头。他俩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那意味着什么?”我问。

他俩谁都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贾斯帕看了看我。

“意味着尾巴的计划改变了。他做出了到那间有镜子的屋子和那间黑屋子的决定。”

“可我们不清楚那两间房子的位置呀。”

“是不清楚。”

“不过我们清楚一点,那就是他不会在华盛顿州以北的大山里,等着他们猎杀,他将摆脱他们。”爱丽丝的声音很凄凉。

“我们要不要打电话?”我问。他俩严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未做决定。

这时手机响了。

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爱丽丝已经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她按了一个键,把手机对准了耳朵,但她并没有先说话。

“是卡莱尔。”她说,她似乎既没感到意外又没感到松了一口气,不像我似的。

“对。”她说,同时拿眼睛瞥了我一眼。她听了一大会儿。

“我刚刚看见了他。”她把她看到的情形又描述了一番,“无论是什么让他上了那架飞机……目的地肯定是那几间屋子。”她顿了一下,“对,”爱丽丝对着手机说道,然后叫了我一声,“贝拉?”

她把手机朝我递了过来,我跑了过去。

“喂?”我喘着气叫道。

“贝拉。”爱德华的声音。

“噢,爱德华!我担心死了。”

“贝拉,”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跟你说过,除了你自己以外,你什么也不用担心的吗?”听到他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好得都叫人不敢相信了。听着他说话,我感到徘徊在头顶的绝望的乌云散去了许多。

“你在哪儿?”

“我们在温哥华外面。贝拉,我很抱歉——我们让他溜了。他似乎对我们心存疑虑——他很小心,跟我们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刚好让我听不见他在想什么。可现在他已经跑了——好像是上了一架飞机。我们认为他是回福克斯准备卷土重来了。”我听见爱丽丝也加入进来,与贾斯帕一起跟在了我后面。她说起话来快得听不清,简直就是一团嗡嗡的噪声。

“我知道,爱丽丝看见他跑掉了。”

“不过,你用不着担心,他找不到接近你的线索的。你只要待在你那儿,等着我们重新找到他就行了。”

“我不会有事的。埃斯梅跟查理在一起吗?”

“对——那个女魔头已经在城里了。她去了你家里,但查理正好在上班。她还没有接近他,所以别怕。有埃斯梅和罗莎莉在,他安全着呢。”

“她在干什么?”

“很可能在试图找到点儿蛛丝马迹,她夜里把整个城里都找遍了。罗莎莉从机场就开始跟踪她了,经过城里、学校,一路上都跟着她……她在费劲地找呢,贝拉,不过她找不到什么的。”

“你能确定查理安全吗?”

“能,埃斯梅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的,而且我很快就会到那儿的。要是尾巴到了福克斯附近,我们会逮住他的。”

“我想你。”我低声说道。

“我知道,贝拉。相信我,我知道,就像你把我的一半给带走了似的。”

“那你来取呀。”我激他说。

“快了,我会尽快的。可我先保证你的安全。”他的声音更加肯定了。

“我爱你。”我提醒了他一遍。

“虽然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罪,你能相信我也爱你吗?”

“信,我信,真的。”

“我会很快来找你的。”

“我等你。”

电话一断,压抑的阴云又把我给罩住了。

我回头把手机还给了爱丽丝,发现她和贾斯帕俯身在桌子上方,爱丽丝正在一张旅馆信笺上画什么东西。我斜靠在长沙发的靠背上,从她的肩头看了过去。

她画了一间屋子,长方形的,后面有一块薄一些的四四方方的区域。木地板是纵向铺设的,所用的木板都够长度,不用拼接。顺着四面墙下来有若干条线,这些线标明了镜子与镜子之间的接合处。然后,四面墙上齐腰处缠着一根长带子。这根带子,爱丽丝说是金色的。

“这是一间芭蕾舞排练房。”我突然认出了这熟悉的形状,说道。

他俩把目光投向了我,很惊讶。

“你认识这间屋子?”贾斯帕的声音听上去很镇静,但是里面潜藏着某种我难以确定的东西。爱丽丝把头俯到了自己的作品上,她的手此时正在纸上走笔如飞,后墙上紧急出口的形状已经出来了,立体声唱机和电视机摆放在靠前面右边角落的一张矮桌上。

“看上去像我八九岁时常去学舞蹈的一个地方,形状完全一模一样。”我摸了一下纸上那块方方正正的部分,这块地方是突出来的,把房间的后半部分都变窄了,“这个位置是卫生间——进出得走另外一个舞池。可是立体声唱机是在这儿的,”我指了指左边的角落,“而且要旧一些,没有电视机的。等候室里有个窗户——透过这个窗户,可以从这个角度看见那间屋子。”

爱丽丝和贾斯帕盯着我。

“你能肯定是同一间屋子吗?”贾斯帕问,仍然很冷静。

“不,一点儿都不能肯定——我想多数舞蹈排练房样子看上去都会一样的——镜子,把杆。”我的指头沿着贴在镜子上的芭蕾练功用的沿壁把杆走了一圈,“只是形状看上去熟悉。”我摸了一下画上的门,位置和我记忆中的那扇门完全一致。

“你现在有要去那儿的理由吗?”爱丽丝问,打断了我的回忆。

“没有,我差不多有十年没去过那儿了。我舞跳得很糟——舞蹈表演会的时候,他们总是把我放在后排。”我承认道。

“这么说,应该不可能跟你有任何联系喽?”爱丽丝急切地问道。

“不会,我甚至认为主人都换了。我肯定这只是某个地方的另一个舞蹈排练房。”

“你去的那个排练房在哪里?”贾斯帕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就在我妈妈的房子附近。我过去常常是放学后走着去的……”我说,声音逐渐减小了。我没有错过他们交换的眼色。

“那么,是在凤凰城这儿?”他的语气依然很漫不经心。

“对,”我低声说道,“第五十八街和仙人掌街交会的地方。”

我们仨都默默地坐着,盯着那张画儿。

“爱丽丝,这手机安全吗?”

“安全,”她说得很肯定,“是华盛顿州的号。”

“那我可以用它给我妈打个电话吗?”

“我以为她在佛罗里达呢。”

“她是在那儿——但是很快就会回来,她不能回到那个房子去住……”我的声音发抖了。我在想爱德华说过的一句话,那个红发女魔头,去过查理家和学校,那里存放着我的档案。

“你怎么跟她联系?”

“他们除了家里的座机外没有固定号码——按理说她会定期查看电话留言的。”

“贾斯帕?”爱丽丝问道。

他想了想,说:“我觉得应该不要紧吧——当然,记住别说你在哪儿。”

我急不可耐地拿过手机,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响了四遍,然后我听见了妈妈轻松活泼的声音,让我留言。

“妈,”我听见嘟了一声后说,“是我。听我说,我需要您做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您听到这个留言后,马上给我这个号码回个电话。”爱丽丝已经在我身边了,把号码写在了她那张画的底端。我仔细地把号码念了两遍:“跟我通话之前,请哪儿也别去。别担心,我很好,但是我得马上跟您通话,不管您多晚听到这个留言,好吗?我爱您,妈妈。再见。”我闭上了眼睛,用我所有的力量祈祷,但愿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计划改变,使得她在接到我的留言之前就回到了家里。

我坐到了沙发上,啃着一盘剩下的水果,等待着一个漫长黄昏的来临。我想过给查理打电话,可是我不确定按理我此时是否应该已经到妈妈家了。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电视新闻上,留意着佛罗里达的消息,或者有关春季训练——罢工啦、飓风啦、恐怖袭击啦——任何可能让他们提前回家的消息。

长生不老肯定会赋予人无尽的耐心,贾斯帕和爱丽丝好像都没觉得要做点儿什么。爱丽丝勾勒出了她那个角度看到的那间黑屋子的模糊轮廓图,把她借着电视那点儿亮光所能看到的都画下来了。可画完之后,她就只是坐在那里,用她那不受时间影响的眼睛看着那光秃秃的四壁。贾斯帕似乎也没有走动走动,或者偷看一眼窗帘外的情况,或者有尖叫着冲出门去的冲动,不像我似的。

我在等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肯定在长沙发上睡着了。爱丽丝把我抱到床上去的时候,她冰凉的手把我碰醒了一会儿,但是脑袋还没碰着枕头,我便又不省人事了。

[1] 三齿拉瑞阿[creosote(bush)]是生长在美国西南部和墨西哥西北部的一种沙漠植物,属于拉瑞阿(Larrea)属,三齿(tridentata)种,汉译名由此而来。其英文名称为creosote bush,主要是因为其气味像杂酚油[creosote(tar),一种褐色浓油,可用于保护木材]。

[2] 空港国际机场(Sky Harbor International),全称为凤凰城空港国际机场(Phoenix Sky Harbor International Airport,缩写为PH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