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

早上醒来,在我内心的某处,肯定地认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我又很难说服自己它不是,逻辑并没有站在我这边,常识也没有。我坚信自己从来都想象不出来的那些东西的真实存在——比如他的气味。我确信光凭自己是永远也想象不出来的。

窗外雾很大,阴沉沉的,绝对是再好不过的天气,今天他可没有理由不去学校了。我穿上厚厚的衣服,才记起自己没有外套,这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

我下楼时,查理已经走了——等我意识到时,已经有点晚了。我匆忙抓起一条麦片点心,咬了几口,就着纸盒里的牛奶咽了下去,然后匆匆忙忙出了门。看来在见到杰西卡之前还不会下雨。

雾蒙蒙的,超乎寻常,空气中几乎到处都是烟雾。雾气飘到我露在外边的脸和脖子上,冰凉冰凉的,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车上的空调打开。雾太大,直到顺着车道往前开出了几英尺远时,我才发现前面停着一辆车:一辆银色的小车。我的心咯噔一下,停了下来,接着又加速地跳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但突然间他就站在了那里,替我拉开了车门。

“今天想坐我的车吗?”他问道,看到自己又一次的出其不意给我带来的表情时乐了。他的语气不是很有把握,他是真的在让我选择——我有拒绝的自由,而他其实心里也有点儿希望我拒绝。可这希望落空了。

“想啊,谢谢你。”我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坐进车里时,注意到他那件棕褐色的夹克就搭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他在我身后关上车门,然后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飞快地坐到了我旁边,发动了汽车。

“我把夹克给你带来了,我可不想让你得病或什么的。”他的声音里透着小心。我注意到他自己没有穿外套,只有一件浅灰色的针织V字领的长袖衫。和上次一样,衣服紧紧地贴着他完美的胸肌。他的脸把我的目光从他的身体上吸引了过去,可见他的脸有多大的魅力。

“我可没有那么娇气。”我说道,但还是把夹克拉到了自己腿上,双手伸进两只有点长的袖子里,心里很想知道上面的气味是不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好闻,没想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吗?”他反问道,声音很小,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想让我听见。

我们开车穿过雾气弥漫的街道,速度还是太快,让人感到很不放心,至少我这么觉得。昨天晚上,我们之间所有的隔墙都推倒了……几乎是所有的,我不知道今天我们是不是还能一样的坦率。我一时间无话可说,等着他先开口。

他把脸转向我,傻笑着:“怎么,今天不玩《猜猜二十问》[1]的游戏了?”

“我的问题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我问道,心里放松了一些。

“你的反应倒是让我更不舒服。”他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但我不敢确定。

我皱起了眉头:“我的反应很差劲吗?”

“没有,这才是问题所在。你很冷静地对待所有的一切——这是不自然的,这让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我一直都在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啊。”

“你加工过了。”他指责道。

“也没有加工很多。”

“已经足以让我发疯了。”

“你不是真想听吧?”我咕哝道,几乎是在说悄悄话。话一出口,我又有点后悔。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的痛苦,只能希望他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没有说话,我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破坏了大家的情绪。我们的车开进了学校的停车场,他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这时我才想起了什么,虽然有点迟了。

“你家里其他人呢?”我问道——能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当然再开心不过,可是我记得他的车通常都是坐满了人的。

“他们都坐罗莎莉的车。”他耸了耸肩,把车停到了一辆拉上了车篷的红得发亮的敞篷轿车旁边,“这车很惹眼,对吧?”

“嗯,哇,”我吸了一口气,“既然她有,为什么还要坐你的呢?”

“就像我说过的,太惹眼,我们想尽可能和大家保持一致。”

“你可没做到。”下车时我笑道,摇了摇头。这下我不会迟到了,他疯狂的车速让我很早就到了学校。“那既然这么扎眼,为什么罗莎莉今天还要开车呢?”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我现在在打破所有的规则。”他走到车子前面迎上我,我俩走在校园里的时候,他就走在我的身边,离得很近。我想拉近我们之间的那一点距离,伸出手去接触到他的身体,但又怕他不喜欢我这样。

“你们为什么都要买那样的车呢?”我大声地问道,“既然你们都不想那么招摇?”

“个人癖好啰,”他顽皮地笑着承认道,“我们都喜欢开快车。”

“都很有型啊。”我低声嘀咕道。

杰西卡正站在自助餐厅屋顶突出来的天棚下面等着,眼珠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她手臂上,呵呵,搭着的正是我的外套。

“嘿,杰西卡,”只有几英尺远的时候,我喊道,“谢谢你记住了。”她一言不发地把外套递给我。

“早上好,杰西卡。”爱德华礼貌地说道。他的声音如此让人难以抗拒,这不是他的错。他眼睛的魔力也是如此。

“呃……嗨。”她把睁得大大的眼睛转向了我,努力梳理着自己混乱的思绪,“我看我们还是在三角课上再见吧。”她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忍住了没有叹气,我到底要告诉她什么呢?

“好的,那我们待会儿见。”

她走开了,中途还停下来两次,扭过头来偷偷看了看我俩。

“你打算告诉她些什么?”爱德华喃喃道。

“嘿,我还以为你猜不出我的心思呢!”我嘘声说道。

“我是猜不出来,”他说,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亮,明白过来了,“不过,我能猜出她的啊——她会在课堂上等着打你的埋伏的。”

我叹了口气,脱下他的夹克递给他,换上自己的外套。他把衣服折起来搭到手臂上。

“那么你打算告诉她些什么?”

“能帮点小忙吗?”我恳求道,“她想知道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狡黠地笑了:“那不公平。”

“不对,你不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才叫不公平呢。”

我俩往前走着,他想了一会儿。在我第一堂课的教室门外,我们站住了。

“她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偷偷约会,她还想知道你对我的感觉。”他终于说了出来。

“呀,那我该怎么说啊?”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知所措。去上课的人们从我们身边走过,也许都在看我俩,可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嗯。”他停了下来,替我把一绺逸出的散发重新整理回颈后的发夹去,我的心剧烈地怦怦乱跳起来,“我想你可以肯定地回答第一个问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样要比任何其他的解释都容易一些。”

“我不介意。”我小声地说道。

“至于她的另一个问题……嗯,我会自己去听答案的。”他翘起了一边的嘴角,那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歪着嘴的微笑。我一时停止了呼吸,根本来不及回答,他转身走了。

“午饭时再见。”他回头喊道。三个正迈步进教室的人停下来盯了我一眼。

我忙跑进教室,满脸通红,而且有点懊恼,他真耍赖。现在我更加担心该怎么跟杰西卡说了。我坐到自己平时的位置上,恼怒地把书包重重摔到了桌子上。

“早上好,贝拉。”迈克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向我打招呼。我抬起头,看着他脸上奇怪的、几乎是已经毫不介意的表情,“在天使港玩得怎么样?”

“在天使港……”我实在没法如实地给他简单描述一遍,“我们玩得挺开心,”我拙劣地补完了那句话,“杰西卡买了条很漂亮的连衣裙。”

“她有没有说过任何关于星期一晚上的事?”他问我道,眼睛都在放光。看到话题转移开了,我笑了笑。

“她说她过得很愉快。”我十分肯定地告诉他。

“她真这么说了?”他急切地问道。

“绝对没错。”

这时梅森先生要课堂安静下来,让我们把论文交上去。英语课和政治课都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因为我一直在担心该怎么向杰西卡解释,同时又很苦恼,不知道爱德华会不会真的通过杰西的心思偷听我说的话。他的这点儿小本事带来多大的不便啊——当它不是用来救我的命的时候。

第二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雾差不多已经散了,但天色依然阴沉,低低地飘着让人感到压抑的乌云。我仰起头,冲着天空笑了起来。

爱德华当然没有说错,当我走进三角课的教室时,杰西卡坐在最后一排,兴奋得差点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竭力劝说自己长痛不如短痛。

“告诉我所有的一切!”我还没坐下,她就命令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闪烁其词地问道。

“昨晚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请我吃了晚饭,然后开车送我回家了。”

她瞪着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你怎么会那么快就到家了?”

“他开车像个疯子,吓死人了。”我希望他能听到这句话。

“是在约会吗——你是不是要他在那里等你来着?”

我事先没有料到这个问题:“没有——我看到他在那里时也感到非常惊讶。”

听到我声音里显而易见的诚恳,她失望地嘟起了嘴巴。

“可是他今天开车接你来上学了啊?”她问道。

“没错——这也让我很惊讶。他昨晚注意到了我没穿外套。”我解释道。

“那么你俩还会一起出去吗?”

“他提出周六要开车带我去西雅图,因为他觉得我的卡车开不到那儿——这个算吗?”

“算。”她点头道。

“嗯,那么,就还会一起出去。”

“哇呜哦,”她夸张地把一个字的音节拖成了三个,“爱德华·卡伦。”

“我知道。”我同意地说。“哇呜哦”甚至还表达不出来其中的含义。

“等一下!”她突然抬起手,手掌冲着我,像是在拦车一样,“他有没有吻你?”

“没有,”我小声道,“不像你想的那样。”

她看起来很失望。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也是一样。

“你觉得星期六……”她扬起了眉毛。

“我真的很怀疑。”我没能掩饰好声音里的不满。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她小声地继续盘问着更多的信息。已经开始上课了,可瓦纳先生并没有十分注意,课堂上除了我俩还有不少人仍在说话。

“我不知道,杰西,聊了很多东西,”我小声地回答她,“我们谈了一点关于英语课论文的事。”其实只聊了很少很少的一点,我想他还是顺便提到的。

“求求你了,贝拉,”她请求道,“透露一点细节吧。”

“嗯……好吧,我想起了一件事。你真应该看看那个冲他调情的女服务员——完全超乎寻常地热情,可他根本就没看她。”让他自己尽情地遐想去吧。

“那是个好现象,”她点头道,“她长得漂亮吗?”

“相当漂亮——大概十九或二十岁吧。”

“那更好了,他肯定是喜欢你。”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还很难说,他总是那么模棱两可的。”我叹了口气,故意加上这么一句,好让他明白。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有那么大胆子敢单独和他在一起的。”她低声道。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但她没有明白我的反应。

“他太……有压迫感。要是我就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她做了个鬼脸,大概回想起了今天早上或昨天晚上,他把那无法抗拒的眼睛挪到她身上时的情形。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确实遇到很多麻烦,经常前言不搭后语。”我承认道。

“哦,不过,他简直帅得让人难以置信。”杰西卡耸了耸肩,似乎这个理由就掩盖了他所有的缺点。在她的想法里,也许是这样的。

“比起这个来,还有更多特别的地方。”

“真的吗?比如说?”

我真想就此打住,差不多就好像我在希望他之前是在开玩笑说要偷听一样。

“我也说不清楚……可他隐藏在那张脸后边的甚至更加令人难以置信。”这个希望做个好人的吸血鬼——一个四处奔走、挽救别人生命从而不愿被人当成恶魔的人……我眼睛盯着教室前面。

“那可能吗?”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没有理她,尽量装作在听瓦纳先生讲课的样子。

“那么你很喜欢他喽?”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对。”我简短地回答道。

“我是说,你真的喜欢他吗?”她追问道。

“真的。”我重复了一遍,脸也红了。我希望她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她得到这个简单的答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有喜欢?”

“太喜欢了,”我小声地回答她,“比他喜欢我还多,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克制得住。”我叹了口气,脸上一阵阵地发烧。

这时,谢天谢地,瓦纳先生叫到了杰西卡的名字,要她回答问题。

整堂课上,她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扯到这上面来,等下课铃一响,我就岔开了话题。

“英语课上,迈克问我你有没有说些什么关于星期一晚上的事。”我告诉她。

“你在开玩笑吧!你都说什么了?!”她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这件事情上来了。

“我告诉他你说玩得很开心——他看上去很高兴。”

“讲讲他到底怎么说的,还有你到底是怎么回答的!”

接下来的一段路上,我俩把分析句子结构和西班牙语课之间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详细地描述迈克当时的表情上。要不是担心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来,我才不会花这么多时间给她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呢。

这时午餐的铃声响了,我从坐椅上跳了起来,把书往书包里胡乱一塞,脸上兴奋的表情肯定让杰西卡看出了什么。

“今天你不和我们坐一块儿,对吗?”她猜测道。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又会令人恼火地消失了。

但就在西班牙语课教室的门外,爱德华正靠墙站着——看起来比任何有资格的人都更像一个希腊天神——他在等我。杰西卡看了一眼,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走开了。

“一会见,贝拉。”她的声音满含深意,看来我得堵住她的嘴了。

“你好。”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同时又有点懊恼,很显然,他一直在偷听。

“嗨。”

我再也找不到别的话了,他也没说话——他在等待时机,我想——于是去往自助餐厅时,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和爱德华一同穿过午餐高峰时的人流,很像我刚到这儿的第一天,大家都在盯着我俩看。

他领着我站到队伍里,依旧一言不发,不过隔不了几秒钟,他的眼睛就会回到我的脸上,充满疑惑。在我看来,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懊恼多过了开心。我有点紧张,不安地拨弄着外套上的拉链。

他走到食物台前,装了满满一盘东西。

“你这是干吗?”我抗议道,“这些东西不是都给我一个人的吧?”

他摇了摇头,走上前去付钱。

“当然,一半是给我自己的。”

我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他领着我走到以前我俩曾经坐过的地方,长长的餐桌的另一端,几个高年级的同学惊讶地看着我们面对面地坐了下来。爱德华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些。

“喜欢什么随便挑。”他说着,把盘子往我这边一推。

“我很好奇,”我说道,挑了一个苹果,拿在手里转来转去,“要是有人打赌让你吃东西,你会怎么办?”

“你总是很好奇。”他做了个鬼脸,摇了摇头。他瞪着我,眼睛一动不动,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比萨饼,故意咬了一大口,很快地嚼了几下,然后咽了下去。我看着他,眼都睁圆了。

“要是有人打赌让你吃土,你也会吃的,对不对?”他得意地问道。

我皱了皱鼻子,“我干过一次……在打赌的时候,”我承认道,“味道还不错。”

他笑了:“我想我不会感到惊讶的。”我背后似乎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杰西卡正在分析我的每一个举动——她待会儿就会和你细细品评的。”他把剩下的比萨饼推到我面前。他提到杰西卡时,脸上又露出了刚才的那一丝懊恼。

我放下苹果,咬了一口比萨饼,眼睛却望着别处,我知道他要开口了。

“你说那个服务员很漂亮,是吗?”他不经意地问道。

“你真没注意到?”

“没有,我根本就没注意,我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

“可怜的女孩儿。”现在我可以表现得大度一点了。

“你对杰西卡说的有些东西……嗯,让我有点不安。”他不想扯远了。他的声音沙哑,抬起头,睫毛下一双不安的眼睛看着我。

“我丝毫不奇怪你听到了一些不喜欢听的东西,你知道人们怎么说偷听者的。”我提醒他道。

“我告诉过你我会听的。”

“我也告诉过你,你不会想知道我心里想的一切。”

“你是说过,”他承认道,不过声音还是很粗,“可是你并不完全对。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所有的一切,我只是希望……有些事情你不会想。”

我皱起了眉头:“这二者之间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但现在问题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此时我俩身子都越过了餐桌,靠向对方。他那白皙的大手交叉顶着自己的下巴;我向前倾着,右手托着脑袋。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我们这是在一个人很多的餐厅里,也许周围很多双好奇的眼睛正在盯着我俩。我俩都太容易沉浸到两人之间的紧张的幻想小世界里了。

“你是真的相信你喜欢我要比我喜欢你多一点吗?”他小声道,说话的时候身子也朝我更靠拢了,带着怒气的金黄色眼睛十分锐利。

我想记起是怎么呼吸的,而在想起来以前,我的眼睛只得望着别处。

“你又这样了。”我小声说道。

他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又怎样了?”

“对我放电。”我承认道,眼睛回到他的脸上,试图集中精神。

“哦。”他皱起了眉头。

“这也不能怪你,”我叹气说,“你忍不住。”

“你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低下了头:“嗯。”

“你是说你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说你真的那么认为?”他又生气了。

“对,我真的那么认为。”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桌子,循着印在薄板子上的假木纹图案的纹路,我俩就一直这样沉默着。这一次我坚决不想先开口,克制着想要偷偷瞥一眼他的脸色的欲望。

终于他说话了,声音非常柔和:“你错了。”

我抬起头,只见他的眼里充满了温柔。

“你不会知道的。”我很小声地反驳道。我怀疑地摇摇头,虽然他说话时我的心怦怦在跳,而且内心里很想相信他的话。

“是什么让你这么想的呢?”他那清澈的黄褐色的眼睛非常锐利——想直接套到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没门儿,我想。

我也用眼睛盯着他,竭力想排除他的脸带给我的干扰,头脑清醒地想出一种解释方式。我正在绞尽脑汁的时候,看到他有点不耐烦了,我的沉默让他感到很沮丧,他开始皱起了眉头。我把手从脖子上拿下来,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让我想想。”我坚持着。他的脸一下子放松了,因为他很高兴我准备回答他的问题。我把手放到了桌上,左手也伸了过去,两只手握在一起。我盯着自己的手,手指头一会儿缠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终于还是开口了。

“嗯,除了那些显而易见的以外,有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我也不能确定——不懂得猜别人的心思——但有的时候,当你说些别的东西的时候,却好像是想要说再见。”这些算是我所能想到的、用来概括他的话有时在我内心激起的痛苦感觉的最好的话了。

“真敏感。”他小声说道。当他肯定了我那种担心的时候,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痛苦,“不过,这正是你错了的原因,”他开始解释道,眼睛眯了起来,“你说的‘显而易见’的东西是指什么?”

“嗯,看看我,”我说,虽然他一直在看着我,毫无必要说这么一句,“我是极其普通的一个人——当然,除了那些差点没了命的经历,还有自己太笨差点残废这些不好的事情以外,再看看你。”我用手指了指他,指着他那让人头晕目眩的完美无瑕的外表。

他的眉毛生气地挤到了一块,接着又舒展开来,眼中露出一丝明白了的神情。“你知道吗,你对自己了解得并不是很透彻。我承认关于那些不好的事情你说得很对,”他狡黠地笑着说,“但你不知道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学校里所有的男生是怎么看你的。”

我眨了眨眼,十分惊讶。“我不相信……”我喃喃自语道。

“就相信我一次吧——恰恰相反,你并不普通。”

看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神情,我心里的尴尬多过了开心,我连忙提醒他回到我最初的话题。

“可是我并不是在说要再见啊。”我指出来。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那正好证明我是对的。我最在乎你,因为如果我能做到,”他摇了摇头,似乎在跟自己的想法做斗争,“如果离开是正确的选择,那我宁可伤害我自己,而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保护你的安全。”

我瞪了他一眼:“难道你认为我没有这样想吗?”

“你从来都不用做这样的选择。”

突然,他那不可预料的心情又有了变化,一丝顽皮的、嘲弄的微笑又漾在了他的脸上:“当然,保护你的安全现在开始感觉像一份全职工作了,需要我经常出现在你身边。”

“今天可没有人想要对付我。”我提醒他道,心里挺感激他找到了这个轻松点的话题,我再也不想让他去谈什么再见的事了。如果迫不得已,我想我可以有意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从而把他留在我的身边……没等他敏锐的眼睛从我脸上看出自己的想法,我赶紧不再多想了,这个想法肯定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到现在为止。”他补充道。

“到现在为止。”我同意道。我本来会和他争论的,可现在我希望他盼望着麻烦的降临。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他脸上依然是那种不经意的神情。

“问吧。”

“这个星期六你是真的需要去西雅图吗?还是只是个借口,免得要不停地拒绝你的仰慕者们?”

想到这件事,我做了个鬼脸。“你知道,关于泰勒的那件事,到现在我还没有原谅你,”我警告他,“这都是你的错,让他以为我会和他一起参加舞会。”

“哦,即使没有我,他也会找个机会邀请你的——我只不过真的想看看你的表情。”他笑了起来。要不是他的笑声有这么迷人,我会更加生气。“要是我邀请了你,你会拒绝吗?”他问道,还在笑。

“也许不会,”我承认道,“不过,过后我会变卦的——假装生病或者脚崴了。”

他一脸的迷惑:“你为什么会那样做?”

我郁闷地摇了摇头:“我猜你从来没有见过我在体育馆里的表现,不过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会知道的。”

“你是在说,在平平坦坦、纹丝不动的平地上,你都会被什么东西绊倒?”

“显然啊。”

“那也不是问题,”他非常自信,“全看谁带你跳了。”他看到我要反驳,打断了我,“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是已经决定了要去西雅图吗?或者介不介意咱俩做点别的?”

只要提到“咱俩”这个字眼,我根本不会在乎其他任何事情。

“我很乐意有新的选择,”我表示同意,“不过我的确有个要求。”

他显得非常谨慎,就像我以前问他一个开放式问题时的表情一样:“什么要求?”

“可以让我开车吗?”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

“嗯,主要是因为我告诉查理要去西雅图时,他特别地问到是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而当时也确实只有我一个人。要是他再问一次,也许我不会撒谎,不过我想他不会再问了,而我要是把卡车扔在家里的话,只会又多余地扯到这个话题上来,而且,也因为你开车让我着实害怕。”

他的眼珠转了转。“我那么多可以让你害怕的事情你都不怕,却偏偏怕我开车。”他不满地摇了摇头,不过马上他的眼神又认真起来了,“难道你不愿告诉你爸说你和我在一起吗?”他的问话里隐藏着一点我不理解的含义。

“在查理面前,说得越少越好,”我很肯定地说道,“不管怎样,我们打算去哪儿?”

“那天天气会很好,所以我打算远离大家的视线……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我待在一起。”他又一次给我留了个选择机会,让我决定。

“你会让我见识见识你说过的,关于太阳的事?”我问道,想到要解开又一个谜团了,心里一阵激动。

“对,”他笑道,然后顿了顿,“不过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我还是不希望你独自一人去西雅图。我一想到你在那种规模的城市里可能碰到的麻烦,心里就直哆嗦。”

我生气了:“凤凰城有三个西雅图大——只是就人口而言,如果讲到地理面积……”

“但是很明显,”他打断了我,“在凤凰城你的劫数还没到,所以我宁愿你离我近一点。”他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那种不公平的郁闷神态。

我无法争辩,无论是就眼神而言还是就动机而论,不管怎样,这是个没有定论的问题。“碰巧了,我丝毫不介意和你单独在一起。”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不过你还是应该告诉查理一声。”

“我到底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凶:“为了给我一点把你带回来的小小动力。”

我一下子语塞,不过想了一会儿后,我决定了:“我想我还是要碰碰运气。”

他生气地大出了一口气,看向一边去了。

“我们谈点儿别的吧。”我建议道。

“你想谈点儿什么?”他问。仍然在生气。

我扫了一眼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人在听我们说话。我的眼睛扫过周围时,碰到了他妹妹爱丽丝的目光,她正在盯着我们看,其他人则在望着爱德华。我忙把眼睛移开,回到他身上,然后问了一个脑子里最先想到的问题。

“上周末你们为什么要去山羊岩……捕猎?查理说那里不是个远足的好地方,因为有熊。”

他盯着我,好像我忽视了很显然的东西似的。

“熊?”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而他却笑了,“你知道的,还不到允许猎熊的时候。”我不服输地补充道,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惊讶。

“你去仔细看看,法律只限制使用武器捕猎的行为。”他告诉我。

他开心地看着我慢慢明白过来时的表情。

“熊?”我有点吃力地重复道。

“灰熊是埃美特的最爱。”他的回答依然不假思索,但眼睛紧盯着我的反应。我试图让自己重新缓过劲儿来。

“嗯,”我说道,吃了一口比萨饼,好找个由头把头低了下去。我慢慢地嚼着,然后头也不抬地吸了一大口可乐。

“那么,”过了一会儿,我说道,终于抬头迎着他急切的目光,“你的最爱是什么?”

他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不以为然地往下撇了撇嘴角:“美洲狮。”

“啊。”我回了一句,带着一种礼貌而毫无兴趣的语气,又低头去找我的可乐。

“当然,”他说,模仿着我的语气,“我们不得不小心,以免因为滥捕滥杀而破坏了环境。我们尽量集中在食肉动物过多的地方捕猎——我们需要多远就跑多远。那里经常有很多的梅花鹿和驼鹿,这些动物也可以,可是这些动物哪有什么乐趣?”他笑着揶揄道。

“确实没有什么乐趣。”我小声说道,又吃了一口比萨饼。

“早春季节是埃美特最喜欢的猎熊季节——熊刚从冬眠中醒过来,更容易被激怒。”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个什么玩笑,笑了起来。

“没有什么能比一头被激怒的灰熊更有意思了。”我点点头道。

他摇着头笑了笑:“求求你,告诉我你现在实际上在想什么。”

“我试图想象这种场面——可我想象不出来,”我承认道,“你们不带武器,是怎样捕猎的?”

“哦,我们有武器。”他向我秀了秀洁亮的牙齿,脸上很快地闪过一丝吓人的笑容,我控制着自己,没让身子哆嗦起来,“只不过不是他们制定狩猎法规时考虑到的那种武器。你要是在电视里见过熊攻击时的画面,你应该能够想象得出埃美特捕猎时的场景。”

我再也忍不住,一阵战栗从上到下袭遍了我的脊梁。我偷偷地看着坐在餐厅那边的埃美特,幸好他没有朝我这边看。不知怎的,他手臂和身上鼓起的一块块肌肉现在更加让人害怕。

爱德华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哧哧地笑了。我看着他,心里有点紧张。

“你也像一头熊吗?”我低声问道。

“更像狮子,他们这样告诉我的,”他轻松地说道,“也许我们的偏好有不同的含义。”

我努力地笑了一下。“也许吧。”我重复了一句。但是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迥然不同的画面,根本无法把它们合到一起,“可不可以让我见识见识?”

“绝对不行!”他的脸变得比平常更白了,眼睛也突然冒出了怒火。我往后一靠,吃了一惊,而且——虽然我永远不会向他承认这一点——被他的反应吓坏了。他也往后靠了靠,双手抱在了胸前。

“对我来说太恐怖了?”等我能够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时,我问。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今晚就会带你出去,”他说,声音依然很严厉,“你需要正常的恐惧感,没有什么能比这个对你更有益的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追问道,尽量不去理会他脸上愤怒的表情。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以后再说吧,”他最后说道,“我们该迟到了。”

我看了一眼四周,惊讶地发现他没说错,餐厅里几乎没有人了。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和空间总是混乱一团,模糊不清,对二者我完全毫无知觉。我跳了起来,从座位靠背上抓起了书包。

“那以后再说吧。”我同意了,我不会忘记的。

[1] 《猜猜二十问》(Twenty Questions)是一种非常流行的游戏,是在口头室内猜谜游戏(the spoken parlor game)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智力游戏,这种游戏可以锻炼演绎推理的能力和创造力,国外的电台、电视台都办过这样的节目,现在网络上也风靡起来了。有一个网站就是专门玩这个游戏的,网址是http://y.20q.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