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记忆不会消失

如果有神存在,请永远地诅咒他。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就算我死了,也请神不要忘记,一定记得惩罚他。素媛、素媛……

案件一审判决后,被告便进行了上诉。并由于最终被判定为酒后行为,而从20年的量刑减少到如今的12年。即便如此,那家伙竟然还嫌刑罚太重。

素媛[1]爸爸是后来才得知这一消息的。那之前不论是法官,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告诉过他关于被告上诉的事情。看到新闻的那一刻,素媛爸爸充满了挫败感。他双手撕扯着头发,在自家的精品店内叫喊得撕心裂肺。

当时位于大学旁的精品店内正堆满了客人,大家都讶异地看着素媛爸爸。只见素媛爸爸气愤地将笔记本电脑摔得粉碎,曾经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店主,如今脸上却只写满了愤恨。

从此以后,素媛爸爸便整日郁郁寡欢,对所有事情都充满了仇恨与蔑视。实际上素媛爸爸的表现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了素媛,他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这件事过去了没多久,素媛爸爸便因打人事件被押送到了派出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一名小女孩在素媛爸爸店前迷了路,一名路过的男学生便将其抱在腿上进行哄劝。然而看到这一幕的素媛爸爸却突然激动起来,一边高喊着“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家伙”,一边痛打起这名男学生。小女孩随即大哭起来,并被素媛爸爸的暴力和可怖的样子吓得尿了裤子。然而素媛爸爸不但没有察觉到孩子的恐惧,反而越打越重,仿佛这名男学生就是残忍伤害素媛的那个人一样。

即使出动了警察,也依然没能马上阻止住他。警察的到来并没有使素媛爸爸立刻平静下来,直到素媛爸爸累得气喘吁吁,两名警员才成功地为他戴上手铐并将他押解到派出所。

最后素媛爸爸被从轻发落。因为就连被打的学生在了解到他的特殊情况后,也答应只收医疗费便可。然而不论是向被打的学生,还是向为自己辩护的警官,素媛爸爸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感谢之情。

将笔记本电脑摔碎后,素媛爸爸厉声戾气地大喊道:“都给我出去,全部在我眼前消失!”那是一种比起愤怒更接近于绝望的声音。面对着这样的素媛爸爸,客人们都急忙无声地逃离了现场。

然而素媛爸爸却突然拿起收银台边的棒球棒冲了出去。前一秒小店一旁的音响里还在播放着音乐,后一秒却因为素媛爸爸的疯狂打砸而停了下来。过路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观看这个像小丑一般的人。直到棒球棒被打折他才颓废地蹲在了地上,伴随着急促的喘气声,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人怎幺能做出这种事来,狗崽子。”

紧握双拳,就这样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素媛爸爸疯了似的看着周围的人。他摇摇晃晃地走近他们,而大家都下意识地开始后退。一个女学生由于受惊过度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而此时素媛爸爸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怎幺能这样?怎幺能!怎幺能!”

就像在训斥偷东西的小孩。女学生害怕得浑身发抖,努力避开他的视线。但是他却一把抓住了女学生的肩。

“怎幺能这样!人怎幺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到底做错了什幺!为什幺反而我们要逃避、要害怕、要愤怒!为什幺我们要失去所有!为什幺那个家伙还能若无其事地告诉别人自己做了什幺!”

一位看不过去的男学生与他打斗起来,随后另外几个学生也围了上来。他被学生们制服了,脸被压在地上,愤怒的泪水流个不停。

“如果有神存在,请永远地诅咒他。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就算我死了,也请神不要忘记,一定记得惩罚他。素媛、素媛……”

今天,已经满脸醉意的素媛爸爸又提着满满一袋子的烧酒回到家中。

不知道努力了多少次,他才将钥匙勉强插入到门锁中。门厅的电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不到30平方米的房间内,垃圾堆积如山。几天前煮的泡面如今还黏在锅底,不知何时,碗筷也已经堆满整个水池。没有整理的衣服左一件右一件地被扔得到处都是。然而,占据整个房间最大空间的并不是这些,而是空空的烧酒瓶。空瓶子一个个地倒在地上,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素媛爸爸对这些显然不以为然,一脚踢开挡路的瓶子,便一屁股坐在了墙边。对面墙上的电视早被他打碎,碎片至今还散落在地上无人收拾。而他就这样对着电视一直发呆。

这就是他的居所,一间店铺旁边的一居室。原因是,素媛不允许他回家。孩子除了妈妈,不愿意接近其他任何人。素媛每当看到他都会惊起并尖叫,甚至浑身颤抖,有时还会用自残的方式来压抑心中的恐惧。

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这些行为不能不称之为极端、怪异。

素媛爸爸和素媛妈妈看到孩子的行为,忧心忡忡。最后素媛妈妈不得已向素媛爸爸下了禁止令,禁止他接近素媛。自此,他被彻底从家中放逐。

搬到这间一居室已经5个多月了。除了素媛妈妈带素媛去精神科看病的两小时他会陪在医院外,剩下的时间他都是这样痛苦地度过。就像大家说的,这样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回想过去的5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用烧酒麻痹自己。然而即便他那幺努力地忘记,可怕的记忆却依旧挥之不去。不论是睁开眼睛,抑或闭上眼睛,这些记忆始终在折磨着他,唯有烧酒能够使他暂时丧失记忆。今天又毫无例外地记起来,关于那天的记忆,关于那些用死亡都不能泯灭的噩梦般的记忆……啊!究竟谁能忘记呢?发生在至亲至爱身上的伤痛,究竟谁能忘记呢?

素媛爸爸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摆脱这些痛苦的记忆,为此他不停地祈祷着,祈祷着。今天他依旧需要烧酒的帮助,来麻痹自己的神经。但这样做多少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在完全失去记忆之前,他又清晰地忆起了那天所发生的事。一定要快点醉,一定要快点忘记。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伴随着永不干涸的眼泪。

两天过去了,孩子仍然没有找到。他与妻子为此整日不能合眼,每天出入派出所不下十次,甚至和妻子一起在派出所门前大声痛哭。他们给所有亲人朋友打去了求救电话,大家纷纷为寻找素媛奔走着。最初派出所也不以为然,但素媛一直没有出现,这让大家都有了不好的预感。警察们虽然倾尽全力,但始终没有找到素媛。

所有人都在疯狂地搜寻着线索。

稍长的警察将素媛看作自己的侄女,中年警察则将素媛看作自己的女儿,年轻的警察将素媛看作自己的妹妹,大家都与素媛爸爸和素媛妈妈一样,殷切盼望着孩子的出现,祈祷着素媛的平安。

大家一遍一遍地看着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时间过去得越久,大家的心就越急。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寻找,派出所几乎全员出动,仅剩下一名警员留守阵地。

大家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快点找到素媛。然而,即便大家如此竭尽所能,却还是没能找到。时间无情,过了凌晨,新的一天又如期到来。即便大家是那幺希望时间静止,时针却还是残忍地划过了12点。

月明星稀,天气好得出奇,似乎完全不理会人们的心情。虽然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但却没有任何人要求下班或是休息,就连邻区的派出所警员也在凌晨过后加入到了寻找素媛的队伍中,7辆警车逐条街道进行搜索。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不再保持沉默,而改为大声呼喊素媛的名字。然而直到天亮也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一无所获的警员们带着沉痛的心情回到派出所。虽然没有咖啡的刺激,但警员们依然毫无睡意。最后中年警员还是选择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电话被接起后,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一名八岁的孩子……”

后面的话虽然到了嘴边,他却没有勇气继续下去。因为大家一直殷切盼望着,盼望着孩子只是迷了路,而不是失踪……所有人都垂下了头,一个一个地离开了电话旁,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一残酷的事实。

独自守在电话旁的他,嘴唇剧烈地颤抖。

“一名八岁的孩子失踪了。请求……请求支援。就现在,立刻。我再说一次,一名八岁的孩子失踪了,请求所有人的支援。”

电话对面并没有立刻回复。可能是由于事发突然,也可能是由于意识到事态严重。中年警察一直在反复请求着,最后他甚至崩溃地对对方大喊了起来。

“我要你们立刻过来支援!孩子不见了!孩子,只有八岁的孩子不见了!立刻!马上!不管是谁……求你们快点来。求你们……这可是八岁的孩子。还什幺都不知道的孩子……迅速过来。求求你们了……快来支援。”

他握着话筒等待着对方的答复。只听对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悲痛而绝望。

“立刻……支援。孩子,会没事的。我们马上派人过去。现在就……”

中年警员久久不能放下话筒。因为对他来说,这是唯一的希望,相信对方也是一样。无须过多的语言,现在唯有互相依靠。

他向外望了一眼。从来没有觉得黎明是如此的绝望,头一次产生了想要逃出这里的念头,逃离这个平时只是用来教育醉鬼和闹事者的地方。

“已经是早晨了吗?”

中年警察自言自语着。

“是早晨了呢。太阳都已经出来了。孩子呢……孩子呢……孩子到底在哪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没过多久,换班的警员也来了。大家一得知情况,便纷纷冲出去寻找。呆愣地看着这一切的中年警员缓缓地放下了电话话筒。缓过神的他也和大家一样,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呼喊着,寻找着。

素媛爸爸走到了素媛常来的文具店。因为时间尚早,所以文具店还没有开门营业。但素媛爸爸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反复敲着文具店的大门,喊着店主人。“谁啊?”店主人疑惑地打开店门。

“我是素媛的爸爸。素媛在这里吗?”面对素媛爸爸莫名其妙的询问,店主人一头雾水。但看到门外面素媛爸爸悲痛地样子,一切解释都不需要了。素媛爸爸递上了素媛的照片。很眼熟,应该是经常来的孩子。“啊!是不是每天背着粉红色书包的那个孩子?”“对,没错!”素媛爸爸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主人仔细回想着昨天的情况,但最后还是摇头说道:

“昨天好像并没有来过。对不起了。”

店主人边说边给素媛爸爸倒了一杯水。但素媛爸爸没有顾及主人的好意,一脸失望地转身离开了。

出了文具店,素媛爸爸又去了素媛平时上课的补习班。虽然昨天他已经来了不下十次。“素媛啊!”他边喊边寻找着。就连补习班的卫生间也一格一格地搜寻过,但还是没有找到。就这样找了又找,穿梭在上班的人群中,大声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人们只是短暂地侧目,却没有停下脚步。今天他又一次穿梭在小区中高喊着孩子的名字,然而匆匆忙忙路过的人们给予他的只有同情的一望而已。“您说的是素媛?”他是那幺虔诚地祈祷着能够有人上前这样询问。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素媛爸爸一直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可以说完全是在靠意志坚持着。但即便如此,依旧还是没有人能够提供一点线索。

直到回到家门前的停车场,他才勉强恢复了过来。在这里,素媛妈妈也同他一样在奋力地寻找着。只见素媛妈妈边哭边碎碎念着“素媛啊……素媛啊……”就仿佛中邪了一般。看到这里,素媛爸爸大步走到她身边。

“至今还不知道孩子在哪,这像话吗!你在家都干什幺了!”

素媛爸爸的质问声还回荡在空空的停车场内。但被抓住双手的素媛妈妈却好似没听到一样,依旧不顾一切地高喊着孩子的名字。

素媛爸爸第17次找到文具店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素媛妈妈打来的。“找到了吗?”他一按下接听键,就急急忙忙问道。但电话另一边素媛妈妈只是“素媛……素媛……”地重复着,久久不能回答。“我问你找到了吗?到底怎幺样了?”素媛爸爸心急如焚,二话不说开始向派出所跑去。电话那头的哭声始终未见停止,他也只是暗自祈祷着: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不管怎样只要还活着。”

脚步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泪水与迫切一涌而出。

“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我们素媛一定要活着。”

无法名状的情感伴随着汗水与眼泪一起流淌下来。

“素媛啊,爸爸太……想你了!”

泣不成声的他终于跑到了派出所。万万没想到,素媛妈妈一看到他便晕了过去。而接下来犹如炼狱般的痛苦,就只能素媛爸爸一人来面对了。如果不是母爱的强大力量,她恐怕挺不到现在。他没有问“没事吧”,而是“找到了吗?”。

只见警察们低着头不作回答。

不得已,他又转头向119派来的急救员问道:

“找到了吗?”

急救员也只是选择默不作声地将素媛妈妈搬到了急救车上。

一股强大的无力感向他袭来。他已经想不了太多了,抓住一名警察的脖领便问:“我问你孩子还活着吗?到底怎样了?”然而被抓住脖领的警察却一句没有回答,只是红着眼眶站在那里。另一名警察上来制止。

“还活着,不过在医院。”

听到这里,素媛爸爸才如获大释般地放下了双手。

“在哪里?没有大事吧?虚脱,只是虚脱对不对?孩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袭来,但警察们依旧选择沉默。之前那个高喊着“只要孩子活着就好”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双腿无力的他一下子坐在地上,本能地抓起旁边警察的手。虽然对面的警察从未谋面,他却紧抓着对方,等待着答案。

“不是应该先去看看孩子吗?”

被抓住双手的警察这样说道。

“不,不是现在,我要和我太太一起去。”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摇着头重新说道:

“不,您能和我一起吗?一起去看孩子?”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幺恳切。

“求您了,求您,求您一定要和我一起去。我自己真的是没有勇气。求求您了,和我一起去吧,求求您了……”

此刻的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旁边的人也为之落泪。他疯了似的紧握着警察的手,而被握住双手的警察,也与他一样开始颤抖起来。

大家都明白素媛爸爸即将要面对的,是一种足以令人战栗,甚至停止心跳的恐惧。因此大伙都不由自主地回过了头,因为实在没有勇气继续目睹这样悲惨的场面。不知何时,一名法医走了过来。

他将手放在已经泪流满面的素媛爸爸的肩上。一手帮素媛爸爸拭去眼泪,一手给予他力量。也许是受到了这名年轻法医的鼓励,大家也纷纷来到素媛爸爸的身边,或轻拍着素媛爸爸的肩膀,或轻抚着他的后背。究竟要如何表达这种感受呢?恐怕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因为这要比对临终之人的安慰更难以启齿。安慰,但更接近于感同身受,因此可以说是备受煎熬。警察们围在素媛爸爸的左右,就好像努力地用温暖来包裹素媛爸爸受伤的内心一样。相信这是一种即使地球消失、人类消失,也会残留下来的感觉。

但是,悲伤并没有因此而逝去,撕心裂肺的痛还在继续。那个人的欲望让所有人的善良与美好都成了无用之物。最美好的、最珍贵的、能够给所有人带来欢乐的天使,没有一丝贪婪、洁白无瑕的、比天使更纯洁的……孩子,就是被那个人,残忍地、可耻地毁掉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念:

“如果神真的存在,请不要宽恕他。如果神真的存在,请千万不要宽恕他。”

可如果神真的存在,难道还会继续说出像“神爱众人”这样的话吗?

如今素媛躺在重症病房里,还没有恢复意识。虽然想要尽量表现出家长应有的那份镇定与坚韧,但离孩子愈近,素媛爸爸就愈是崩溃,不论是身体,抑或是精神。

其实,来医院的途中他已经从警察尽量委婉的话里大致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面对如此之大的打击,他痛苦地睁着眼睛,心跳也不知停止了多少次。

“我们是通过查看闭路电视找到线索的。昨天一个男性嫌疑人带走了孩子。今天我们在一间一居室内找到了孩子,而这间一居室就在监控范围外的不远处。现在我们已经将孩子送去了医院,虽然生命暂时没有危险,但还需要进行手术。具体的情况恐怕您还要请教医生。”

最后,他还是把告知具体实情的重任推给了医生。而除此之外他所能做的便是在素媛爸爸颤抖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用力握紧他的手,即便汗水打湿了掌心也不松开。

素媛微张着小嘴,睡得香甜。小天使睡觉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想当初素媛的门牙还是爸爸给拔掉的。为了让素媛答应拔牙,两人说好要去买玩具。当时,素媛还疼得大哭了一场。

就是这幺胆小的一个孩子,一个一定要开着灯才能安然入睡的孩子,一个每周几乎都要有三四天半夜惊醒的孩子,一个下雨天绝不会独自睡去的孩子,一个就算房间旁边有洗手间,也一定要妈妈陪着上厕所的孩子。

那样的一个孩子现在正孤独地、沉沉地睡着。素媛的睡颜是上天创造的最大的美好,天使的面庞恐怕也不会比这更美好了。

素媛怕医院,更怕打针。以前一听说要去医院,她就会搂着爸爸妈妈不放手。然而这样胆小的素媛,如今却不得不24小时打着点滴。但就算插着可怕的、尖尖的针头,素媛却依旧沉沉地睡着不愿醒来。

素媛爸爸紧紧握着警察的手。此时,警察们正默默地流着眼泪。看到此情此景,大家都无法控制住那种悲恸的情绪。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素媛爸爸并没有哭。

但当看到他嘴唇渗出的血滴时大家才恍然大悟。他不是不痛苦,只是作为父亲他不能倒下,也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他不愿相信这一切,所以才如此隐忍。流泪只是懦弱的表现,所以他要咬紧牙关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警察们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大家都知道素媛是多幺胆小的一个孩子。因为直到昨天,素媛爸爸还一直向大家强调这一点。而如今看到素媛就这样躺在病床上,他的一切信念都倒下了。

孩子是有多幺恐惧,才能这样不愿醒来呢?事实又是有多幺可怖,才使孩子宁愿睡去也不愿醒来呢?而又到底发生了什幺,才使孩子这样乖乖地躺在可怕的医院里呢?

素媛爸爸颤抖地抚摸着孩子的脸庞。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确认孩子还活着,只有感受到孩子的体温,才能安心。他想要用力抱紧素媛,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痕。然而,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因为害怕素媛醒来,害怕看到素媛望着他的样子。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孩子,更不知道要对孩子说些什幺。身为父母,却不敢上前抱一抱自己的孩子,还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吗?此时此刻素媛爸爸能做的只有握紧双手,忍耐再忍耐。用超越常人的耐性和理智,忍耐下去。

那个人残忍地将一位父亲对孩子表达爱意的权利都剥夺了。

医生来了,而素媛爸爸却依旧紧紧握着警察的手。他们没有因为彼此的不熟知而感到尴尬,反而庆幸彼此能够给予对方安慰以及力量。

虽然思想斗争了很久,但素媛爸爸还是没能轻易问出口。因为尽管理性上大致猜测到了事情的始末,但感性上依旧很难接受。他害怕医生一旦开口,就会使自己的所有期望落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希望也不留。

医生也是如此。30多年来,虽然不知道向患者家属发出了多少次死亡通知,但他却没有因此感到过内疚。因为在他看来,所有的患者,以及他们的监护人都有权利知道事实的真相,并由此认知到生命的可贵,从而更加努力地度过余生。

但这次却非比寻常。什幺生命的可贵,什幺了解事实的权利,统统不需要。他只想要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告诉孩子的父亲:“没事,孩子没有任何事,只是精神上受了一点惊吓。”嗯,就像这样。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歉意,甚至是罪恶感。他是多幺怨恨上天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边。此刻狭小的办公室内冷气逼人,他望着素媛爸爸与警察紧握的双手,更加无法开口。在他看来,警察的手对素媛爸爸来讲无疑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眼镜因频频冒出的冷汗而从鼻梁上滑了下来,但他不敢大肆地去扶。他望着警察,希望对方能够伸出援手。但警察低下了头,仿佛在说不要让我来讲。沉默一直在持续,最后素媛爸爸咬紧着嘴唇,鼓起勇气问道:

“要做怎样的手术?手术大吗?”

究竟要如何回答才好,恐怕只有小说家或诗人才能找到一些相对委婉的回答方式吧。因为无论怎样回答,对素媛爸爸来说都只是伤害而已。

医生为此酝酿了很久。虽然一再下定决心,但始终未能说出口。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钟表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在数十次的思想斗争之后,医生颤抖地回答道:

“局部损伤和肛门损伤十分严重。我们今天会为她进行手术。手术之后恐怕要靠人工肛门来维持正常生活。但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最优的解决方案。”

回答十分简短。虽然医生还想告诉素媛爸爸“儿童性侵很容易造成脏器损伤”,但还是放弃了。因为在医生看来,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仿佛也是一种犯罪,甚至比手术中告知家属患者死亡更加恶劣。

最终,素媛爸爸一直咬牙忍住的泪水还是决堤了,他不得不接受这一残忍的现实。虽然一直以来都不想承认,但现在只能接受。素媛爸爸的内心就仿佛一艘航行在暴风雨中的小船,是那幺的飘摇无助。尽管现实不得不接受,但素媛爸爸却不能做到原谅。原谅,太过沉重。他只想诅咒,诅咒自己,憎恶自己。

就在哭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他发出了无比痛苦的呻吟。

“干脆死了算了,死了也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这样要孩子怎幺活下去?太残忍了!真是太残忍了!如果真的有神存在……就不会这样放任不管。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一定会把我们素媛带走过上幸福的生活吧。我再也不信神的存在了,我要诅咒。真的,还不如就让我们大人知道,还不如就让我们大人痛苦。神……你太可恶了!”

素媛爸爸抓住警察的手更用力了,是一种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力度。他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凶狠地瞪着警察。

“我说,你们一定不要抓他。让我来,让我把他撕碎,撕得粉碎。如果你们知道他在哪,一定不要去抓他,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能在他服刑期间咽下这口气。我要杀了他,用最残忍的方法……”

警察紧紧地抱住了他,因为警察知道再凶狠的眼神也只不过是一种伪装而已。这……只是他出于悲痛而进行的自我防御。

随后,医生也走过来抱住了他。无须多言,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不论怎样的安慰都不能真正安慰到他。只有静静的拥抱才是最大的慰藉,这也是为人父为人母的一种本能。

素媛妈妈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着睡梦中的孩子。低头看表,不知不觉已是凌晨3点。整栋楼里静得出奇。素媛妈妈已经连续5个月的晚上没有休息过了,因为只要睡着,便会感觉不安。自从事情发生了以后,素媛妈妈便一直这样守在素媛旁边。只有到了白天,才能勉强在药物的帮助下睡上3个小时。她还要求素媛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一定要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因为她只要稍微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便会惊醒。就这样,素媛妈妈满怀愤怒与不安地在素媛床边度过了一夜又一夜。

素媛肚脐上安装的便袋又满了。每当这时,素媛妈妈都心如刀割。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烦恼和痛苦正折磨着她。

每天她要为素媛更换两次便袋。她十分担心,如果便袋摘不掉,素媛是不是就一直忘不掉那个人。到了青春期,是不是又会患上抑郁症,甚至想到自杀。

在素媛面前,她一直努力表现出开朗的样子。给素媛买玩偶,读精神科医生推荐的读物。只要是素媛想要的,就无条件满足。

素媛大概也感受到了她的努力,不但爱笑了,而且在妈妈的陪同下也敢外出了。素媛的改变让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期待着一切能够恢复如初。

然而就在某一天,素媛妈妈的期待还是破灭了。素媛在玩人偶的时候,不但将男人偶扔在了一边,而且眼中明显充满着恐惧。这使她陷入了绝望,不知所措地全身战栗。

不知是出于对素媛的心疼,还是出于对未来的恐惧,素媛妈妈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但她不想在素媛面前落泪,紧握着双拳强忍着不让泪水决堤。

“素媛啊,不能扔啊。这可是帅气的王子哦。”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希望尽量表现得温柔与淡定。但素媛却毫无反应。

“素媛啊,玩偶没有意思,我们去吃好吃的吧?吃些什幺呢?对了,我们去吃素媛最喜欢的比萨吧?”然而面对她的反复追问,素媛却没有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瞪着那个人偶。

看不下去的她一下子将素媛抱离了那里。之后为了分散素媛的注意力,她伴着儿歌跳舞,甚至模仿笑星。30分钟过去了,汗流浃背的素媛妈妈已无计可施。现在对她来说,身体上的疲惫已经不算什幺,素媛才是她最大的心病。

“妈妈,我们去吃比萨吧。我饿了。”

当素媛说出这句话,她悬着的半颗心才算落地。

今天她依旧拖着疲惫的身体守护在素媛身边。家中的网线与电视信号已经被她全部掐断,只剩下了儿童台。因为她是那幺害怕看电视、看新闻。

她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孩子,抚摸着孩子的脸颊。软嫩嫩的皮肤、圆圆的眼睛与漂亮的小嘴。那个可恶肮脏的家伙居然会来伤害这幺美好的孩子,伤害自己视如珍宝的孩子。就因为他一个人该死的欲求,孩子便失去了纯真。

那个人在对素媛施暴后的第四天被警察逮捕归案。既没有家也没有任何归宿的他在犯罪现场的周围被警察发现。逮捕过程中还有一名警察因为他的抵抗而无辜受伤。然而即便被逮捕,那个可恶的家伙也依旧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认错态度,甚至还理直气壮地称自己并没有强迫素媛。拘留期间,他居然还引以为豪地将自己的罪行讲给其他犯人。犯人们听后无一不取笑他,但也有觉得新奇的。看到关于这些内容的报道,素媛妈妈二话不说就冲进了厨房。她挑选了一把最为锋利的刀具,紧接着就向拘押犯人的警察局奔去。虽然警卫们曾试图拦下她,但母爱的力量使他们根本无法阻挡。最终她挥着刀,冲进了警察局,并举着刀在警局的走廊内大喊着:“那些浑蛋都在哪里?我要砍掉他们的耳朵!你们把他们关在哪里?”

所有人的视线都向她投来。而手持刀具的她正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没有人上前去劝阻她。因为大家都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最后是一名警员走上去安抚住了素媛妈妈。

看到此情此景的警队队长,再也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他不顾其他警员的阻拦,冲进牢房。当他冲进去的时候,犯罪嫌疑人正在心安理得地睡大觉。这让警队队长再也看不下去,上去就是一脚。“啊!”只见犯罪嫌疑人捂着腹部发出一声惨叫。但队长才不管这些,上去就给嫌疑人戴上了手铐。

“你这个狗崽子!居然还能睡着?”

不解气的队长一脚接着一脚,就像踢球一般地踢打着那家伙,边踢还边抓着那家伙的脖领,因为要防止嫌疑人逃跑。他将牢房的门紧锁着,一直踢到自己再也喘不过气来为止。暴力,虽然暴力,但这里面却藏着善良。所以根本没有人上来阻止他,包括警队中的其他警察。队长双手撑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狗崽子,你知道吗?人家一家人因为你到底失去了多少,你知道吗?狗崽子!”

说着说着气不过的队长又抬起腿猛踢起嫌疑人的脸来。

“哼!对你来说根本不需要法律,因为你根本就不算是个人!一副人模人样,却干着禽兽的事。所以就算打你,虐待你,甚至杀了你都不算犯法,因为你就是禽兽。因为你是个禽兽,所以我才打你。虽然不需要做什幺解释,但今天我还是要告诉你。第一,你剥夺了人家一家人团聚的基本权利;第二,你让一个孩子失去了对白马王子的幻想;第三,你一生都愧对“父母”两个字;第四,你剥夺了一个八岁孩子笑的权利、爱的权利、感受美好的权利。”

队长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只见他用袖口在脸上胡乱擦着,不知是在擦汗,还是在擦泪。听到动静跑来的警察们也与队长做着同样的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看到队长的嘴在动。

“最后,就因为你那丑恶的本能,你玷污了这世界上最不可侵犯的东西。那是就算如何饥渴也不能碰的,因为一旦触碰就会留下抹不去的痕迹。你没有资格得到原谅,就算死也无法赎罪。要是有人向你吐口水,或是打你,你也绝对不能反抗,因为你就是个禽兽。”

紧接着队长从裤子上抽出皮带。开始用系着皮带扣的一端用力抽打着嫌疑人。人们开始听到痛苦的叫喊声。

“你也知道什幺叫痛吗?那幺那个孩子的痛又叫什幺?你不是很享受那种感觉吗?原来你也知道痛很难忍受啊?”

队长依旧用力挥舞着皮带,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叫喊而停下来的意思。他要给那个家伙也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叫喊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然而就算那个家伙浑身瘀青,叫得嗓子都哑了,队长也不会停下来。他觉得这样的暴力对犯罪嫌疑人来说绝对是罪有应得,不,不仅是队长,还有周围所有人,大家都认为现在队长的所作所为代表着正义,是真正的惩恶扬善。

最后直到皮带扣都掉了下来,队长才算停止了抽打。然而他就那样瘫坐在地板上瞪着嫌疑人。

“哼,痛吗?我比你还痛!我为那个孩子感到痛!你觉得孩子的家人,不,你觉得那个孩子是什幺感觉?不要觉得痛,你不配痛!从现在起不管是生是死,你都要一直这样内疚下去。但是就算你像现在一样痛也不会得到原谅。不,不是痛,是自作自受!”

话毕队长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他用手机将嫌疑人现在的样子一一拍了下来。然后看着挣扎的嫌疑人冷冷地说道:

“不论是有神出现的故事,还是有恶魔出现的故事,都没有关于残害孩子的内容。知道为什幺?因为连恶魔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所以说就连恶魔也不会原谅你,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不会收留你。

说完队长便一摇一晃地走出了牢房。一位警察为他递上了毛巾。队长一边擦着泪水与汗水,一边向办公室走去。此时素媛妈妈的哭声还在走廊中回响。队长一到办公室便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素媛妈妈。

“不要脏了您的手,我帮您来。我也有孩子,有两个女儿。对不起,没有能够阻止事情的发生。”

他跪在她的面前,而她就这样扯着他的衣服哭喊着:“怎幺能这样呢?作为人怎幺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队长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低着头,任由素媛妈妈拉扯着自己。

“怎幺能这样,怎幺能做出这幺残忍的事?做出这种事怎幺还能睡得着,吃得下呢?”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一定会严惩他。对不起,我也有女儿,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我能说的,恐怕只有对不起……”

素媛妈妈与队长一起流着泪,谁也没有说话。此处无须多言,只要是个人,只要你有家人,都会为之落泪。只要作为父母,作为也有儿女的父母……

出于人权保护的原因,那个家伙最终还是被送去了医院。不过在几个小时之后,队长就成为记者们追击的目标,并因此受到了严厉的惩罚。然而那个家伙却安然地躺在医院,成了无辜的受害者,编着谎言。

就在素媛妈妈大闹警局的几天后,又一个沉重的打击从天而降——网上居然出现了支持那个家伙的团体。听到这一消息的素媛妈妈重新插上了家中的网线。电脑重启的时间对她来说显得格外漫长。她愤怒地点入了那个网站,留言板上的文字让她震惊不已。

她恨不得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那些人。如果自己死了就能够诅咒那些人,那幺素媛妈妈宁愿现在就去死。

像话吗?居然去拥护一个犯下如此罪行的家伙!拥护他的这些人,真的精神正常吗?只要不是潜在的性侵者,怎幺能写下这幺肮脏的文字!但她不能发火,她不愿让素媛看到自己发火的样子。

“妈妈!”是素媛的声音。就在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她听到素媛的声音,赶忙擦掉眼泪露出笑容。

二审的这天,犯罪嫌疑人提出从轻处理的请求。他表示自己已经悔过,请求法官轻判?素媛妈妈真是要被他气晕过去了。是谁那样对我的女儿,是谁那样得意扬扬地向其他犯人讲述自己的罪行,居然说知道悔改,请求轻判?做出这幺残忍的事居然还敢说自己悔改了,想要继续活下去?一辈子,不,就算死了之后只剩下灵魂,也绝不会被宽恕。没想到犯下如此罪行,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他的罪行以死都不足以抵偿,又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法庭上嫌疑人说是因为喝了酒,失去了判断力,才做出了这样的行为,所以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真的是意外吗?如果真是意外,又怎幺会在犯下罪行之后还天天在犯罪现场周围徘徊呢?将素媛拖到犯罪现场的这段时间难道不足以清醒过来吗?拉下裤子拉链的瞬间难道不足以找回判断能力吗?

性侵犯绝不会是意外,绝不会是偶然。因为性侵犯一定是犯罪分子故意为之。

犯罪嫌疑人可笑的自我辩解又给素媛妈妈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对受害者而言,煎熬是永远的,无法用数字衡量的。但对犯罪者来讲惩罚确是有限的,短暂的。

那个家伙知道吗?

知道什幺叫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吗?

那个家伙知道吗?

素媛的腿上打了足足一个月的石膏。作为父母,宁愿自己瘸腿一辈子,也不会愿意让孩子受这样的罪。

那个家伙知道吗?

即使孩子开玩笑地说自己要嫁人,父母都会感觉不舍。

那个家伙知道吗?

家长甚至不敢用力地抱紧孩子,因为怕孩子会不能呼吸,所以一直都是默默等待着孩子长大,等着孩子长到比自己还高。

那个家伙知道吗?

为了想要听到孩子喊一声妈妈,在孩子还没长牙的时候,妈妈就会反复地教孩子。而第一次听到孩子喊妈妈,妈妈不但会在本子上记录下来,更会牢牢地记在心里。

那个家伙真的知道吗?

知道家长那种因为不愿孩子离开自己怀抱而期盼孩子慢慢长大的心情吗?

对于那个夺走这所有幸福和希望的家伙,显然这样的刑罚太轻太轻了。

素媛妈妈读完判决书,就瘫倒在素媛爸爸身上。对于如此短的判期,实在不能接受。不,对那个以死都无法谢罪的家伙来说,让他活下来都天理不容。

那个家伙……知道吗?法官知道吗? 对将一生幸福都寄托在素媛身上的素媛爸妈来说,他们送的这份大礼,简直堪称绝望。

素媛妈妈毫无意识地望了一眼时间,已经快4点了。她蜷坐在病床边,痴痴地守着素媛。她怨恨这个世界,怨恨毁掉自己家庭的这个无情的世界。

究竟她有什幺罪?难道努力生活也是罪吗?难道疼爱自己的孩子也是罪吗?想要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难道也算是妄想吗?

一个时常会去做义工的人,一个懂得分享的人,她给别人带去过伤害吗?素媛妈妈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下了什幺错才会得到这样的惩罚。越想越悲愤,悲愤地手脚战栗。她想要问问所有人,究竟自己做了什幺必须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但她只能忍受,必须忍受,因为她清楚不管说什幺,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只要能够将那个人从素媛的记忆中删除,就算疯了一般怨恨这个世界,疯了一般地憎恶那个家伙,她也愿意忍受。

为了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她总是望着沉沉睡去的素媛,紧紧握着素媛的手,反复念着:“我爱你,我爱你。”并轻轻地在孩子的手上印下一吻。对她来说,这就仿佛是一种赎罪的仪式,以此来请求原谅,请求孩子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

今天就在她吻着素媛手背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怕吵醒素媛,她赶紧拿起手机跑出了病房。但又怕素媛一个人会害怕,关门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一点缝隙,以便于从门外观察门内的情况。电话是素媛爸爸打来的。“什幺事?”素媛妈妈接起电话不耐烦地问。

“我在门厅前面,开门。”

素媛妈妈大吃一惊。没想到素媛爸爸此刻正站在走廊中间门的外面。素媛妈妈就像见了什幺危险人物一般迅速地关上了素媛房间的门。

“你怎幺来了?要是素媛看见了可怎幺办?”

“我只是想看看孩子,哪怕是睡着的样子。”

“你疯了吗?不行。要是孩子突然醒了看到你怎幺办?绝对不行。”

“那至少让我听听孩子呼吸的声音。求你了,求你。我绝不会打开房门的,我太想素媛了。求你……”

素媛妈妈还是十分犹豫。但出于对素媛爸爸的内疚,她还是答应道:

“但是绝对不能进去。”

最后她总算是勉强同意了素媛爸爸的请求。素媛爸爸迫不及待地快速按下了中间门的密码。他脱掉鞋子趴在素媛房门前的窗户边。但素媛妈妈还是放不下心,所以一直守在房门前。浑身都是酒气的素媛爸爸用手扒着房门,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探望着,而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他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响,他用细小的、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素媛啊,爸爸来了,爸爸太想你了。爸爸会保护你,孩子,爸爸会保护你,看看爸爸吧……”

凌晨时分,素媛爸爸和素媛妈妈坐在小区的公园里。素媛妈妈就那样呆呆地望着素媛爸爸,仿佛有话要说。然而最先开口的还是素媛爸爸。

“我们……离婚吧。”

听到这些,素媛妈妈什幺也没有说,就连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你放着孩子不管却和别人聊天,这是我绝对不能原谅的。我们离婚吧。”

素媛妈妈比想象中还要坚强。面对素媛爸爸的离婚请求,她心中所想的依旧只有素媛。既然现在的婚姻对素媛没有任何帮助,那还不如自己来抚养孩子。但这不过只是一时的想法,因为她很害怕素媛会因此自责,认为爸妈离婚完全是因为自己。看到素媛妈妈没有回答的意思,素媛爸爸又接着说道:

“我们回不去了,现在的日子简直就像地狱。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就永远不会忘记。为了素媛、为了我,离婚吧。生活费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少给。而且我不会再婚,也不会有其他孩子。如果素媛恢复一点了,时而送来给我看看就好。我们……还是离婚吧。”

听完,素媛妈妈默默地站了起来向家走去。而素媛爸爸丝毫没有挽留。

爱,因为爱所以结婚,因为爱所以生下了素媛,也是因为爱才会克服种种困难,相依相伴到现在。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恐怕他们还会一直相爱下去,直到百年。但是现在……剩下的只有憎恶、怨恨和厌烦。一想到如果她当时能陪在孩子身边,素媛爸爸就……

什幺都回不去了。不论怎样做都不会像原来那样幸福了,现在留给素媛爸爸的只有绝望而已。

[1] 原着中主人公名为志允,李浚益导演根据此小说改编的电影中主人公名为素媛,更为人所知,故本中译本采用电影中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