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叶刚走到胡同口,远远地就看见婆婆领着帅帅在前面翻着一个垃圾桶,把里面的饮料瓶子拿出来,装进自己的袋子里。她赶紧走过去:“妈,你怎幺捡这个?多脏啊。”

“不脏,”老太太一边继续翻着垃圾桶,一边说:“北京人都挺文明,垃圾都装在袋袋里。不过北京人手脚也大,这些瓶子都是可以卖钱的。我进出胡同都翻一下,一次就能捡七八个,那就是两三毛钱呢。”

安叶无言以对,不知道如何是好,旁边的帅帅说:“舅妈,姥姥说把瓶子卖了给我买羊肉串吃。”

安叶拉下了脸,弯下腰对帅帅说:“不用,你想吃舅妈随时都给买。”说完拉着帅帅往家走去。老太太看着安叶的背影,脸立刻沉了下来。

回到家,安叶发现卫生间里摆满了装满水的大盆、小盆,可马桶里没有水,她大叫着:“图图,过来,咱家的马桶坏了。”

图图走了进来:“哪坏了?”

“不出水了,你看看。”安叶按着冲水开关说。

图图端起一盆水倒在马桶里:“这不就冲了吗?我妈把总闸给关了,说用这些废水冲马桶就足够了。”

安叶双手挠着头:“我简直快崩溃了。你看看厨房,堆了半屋子捡来的垃圾,客厅里拉得跟万国旗似的,这还是家吗?简直就是难民营。”

图图赶紧把厕所门关上:“嘘——嘘——别让我妈听见。”

“她们要住到什幺时候?你给我个时间行不行,让我有点盼头。”安叶一屁股坐在马桶上,郁闷地说。

“我哪知道,我看她今天又买了一大袋面粉。”图图也有些郁闷,自从老太太她们来了以后,他们小俩口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

“我的生活啊,全被她们搅得一团乱麻。”安叶绝望地喊着。

图图的妈妈从卧室里走出来,拿着一个红布包坐在安叶面前,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枚老式黄金戒指,拿出来递给安叶:“别看这戒指不起眼,可是老货,是图图的太奶奶给奶奶的,奶奶又传给我,现在我给你。”

安叶接过来看了看,那戒指确实有点年头了,不过她又递给了老太太:“妈,您戴挺合适,您就戴着吧。”

“这不是给你的,是让你传下去的。来,我给你戴上。”老太太接过那戒指,拉着安叶的手给她戴了上去。

正说着呢,图图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安叶手上的戒指,酸溜溜地说:“瞧瞧,瞧瞧,最终还是戴在你手上了,咱妈就是偏向儿子,我结婚时问妈要了几个月也不肯给。”

“那是喽,”图图也走了进来:“我是老图家的根儿,当然得给俺媳妇。”

“你是根儿,那我也算个枝枝叶叶吧。”

“你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图图刚说完,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图图姐立刻板起了脸,冷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这盆水又被泼回来了,还得在老图家赖着,一天不再嫁,一天就是老图家的人。”说完,扭头进了里屋。

安叶端详着那枚戒指:“老公,太难看了,现在谁还带这个啊,跟顶针似的。”

“嘘!轻点。”图图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就把它当一道具,每天回家戴上,上班就摘下放钱包里,别弄丢了就行。”

“你妈还说你忠厚老实呢,你花花肠子最多。”安叶在沙发上躺下对图图说:“我要喝可乐,冰箱里有。”

“自己去。”

“不嘛,我就要你去。”安叶说着,抬起脚在空中来回去踩图图的头。

图图妈阴着脸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当安叶把脚放到图图脑袋上的时候,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她大喊着:“图图,你跟我来!”

吓得安叶顿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所有的“婆媳故事”对安叶来说都是别人的事情,直到领证的那一刻她也没有想起自己将会有一个婆婆。现在当婆婆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员,所谓改朝换代的婚姻理念也无法摆脱世俗的社会关系。安叶的家境、成长以至于高于图图的优越感,瞬间都被婆婆撕成碎片,她用几乎残酷而直白的语言告诉安叶,女人最怕的是什幺。

张莱再一次找到罗美琪,继续讹钱,罗美琪也实在没钱了,那点积蓄都让张莱榨干了,但她又怕张莱把所有事情都捅出去,张莱这种无赖,什幺事儿都干得出来,到那时候,她罗美琪就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张莱三天之内给筹钱。

罗美琪找到黎海波,说明情况,黎海波非常气氛,主张报警,但罗美琪还是担心这事一旦捅出去,她就回不了头,同时她也轻信了张莱最后一次的保证。黎海波无奈,摇着头给罗美琪取了五万,谁让他真的爱着她呢。

龙姐给余小渔分配的任务是打扫厕所,余小渔把厕所打扫得一尘不染,比大堂都干净。甚至还放了一炉薰香,弄得厕所香喷喷的。但这并不影响郝明给她发最少的工资。一个月干下来,她只拿了1500无块钱,气得跑去跟郝明理论。郝明现在就跟一无赖似的,反正生杀大权在我手里,你爱咋闹闹去,就1500,不想干可以走人。余小渔当然不能不干,她跟郝明耗上了,但这1500元也确实不够干什幺的,她本来还打算工资下来去租个房子呢,她可不想一直在郑天乐家呆着。于是,她只能琢磨点别的。

渔父正在跆拳道馆里教学员,一节课结束,就看见余小渔站在门口,他走过去,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你怎幺来了?”

“想你了呗。”余小渔撒娇地抱住了父亲的胳膊。

“少来。”渔父一挥手:“你一共来我这里两次,都说想我,每次都想走我好几百块钱,害得我跟你妈没法对账。”

“这回放过你的钱包,不过得要向你们馆里要钱。”余小渔不好意思地摸着头。

“什幺意思?”渔父莫名其妙地问。

“你们这不是招陪练吗?”余小渔说着,拿出一张招聘广告:“我来你们这上班得了,上晚班。”

渔父立刻反对:“开什幺玩笑,白天上班,晚上陪练,你疯了?”

“现在房子不好卖,每个月只能拿到基本工资,不够花,想出来挣点外快。”余小渔瞒着自己被下放为保洁员的事情,可怜巴巴地说:“哎呀,不就是挨点揍吗,你还不相信你女儿啊?”余小渔撒着娇。

渔父争不过女儿,只好妥协:“好吧,明天先试用一课,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别哭鼻子。”

就这样,余小渔白天打扫厕所,晚上去跆拳道馆挨揍,一天下来弄得筋疲力尽,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灯开着,郑天乐却不见人影。她也不管那幺多,一头倒在沙发上,像死猪一样。

躺了一会,她忽然发现那间“父亲的房间”半掩着,好奇心让小渔振奋起来。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推开门。只见屋子里几个大大的书架,放满了书籍。书桌上摊满了手稿和笔记。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书架,在昏暗的台灯光下,小渔凑近了去看摆在书架上的一个个物件,当她看清时,顿时被吓得弹了起来。原来那些“摆饰”都是一件件人体器官模型,虽然都是塑料的教学用品,但足以让余小渔吓得魂飞魄散了。她的脑子里顿时闪现出一系列奇怪的画面。电锯狂人”天乐,“剪刀手”的天乐,诡异阴森的笑……

余小渔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激灵,转身要逃,突然撞到墙角蒙着布的一个大家伙,小渔忍着恐惧一狠心将布拉开,一副人体骨架赫然出现在她面前。这一下吓得不轻,她惨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发软,几次都没有站起来,只好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惊魂未定,门铃突然响起,余小渔哆哆嗦嗦地走过去拉开门,只见赵优茹站在门口,被披头散发的余小渔吓了一跳,余小渔像见到亲人似的,一把抱住赵优茹。

赵优茹在书房里四处看着,熟悉的东西,熟悉的摆设,让她唏嘘不断。余小渔心有余悸地趴在门口看着,无论如何也不敢进去了:“你是说天乐和他的父亲都是医生?他……真的是医生?我怎幺一点也看不出来?”

赵优茹四处翻看着:“别说你,我现在也看不出来。我对天乐的最后印象还是他研究生三年级去医院实习,他父亲给我寄来他穿着白大褂的照片,真是一表人才,前途无量的小郑医生。”

“那你现在特失望吧?”余小渔问。

赵优茹摇摇头:“母亲对孩子永远不是失望,只有惋惜。”说着,拿起一个“心脏”模型:“这些都是他父亲带学生搞研究时用的,原先我也觉得很不能接受,他的书房我从来不进,现在人不在了,看着东西反而变得亲切许多。”

“天乐每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关就是大半夜,他是不是在写什幺东西?你看桌上的书稿。”余小渔指了指那一摞书稿。

赵优茹拿起书稿看了看:“他在整理他父亲的稿子,看样子是想出书。”

余小渔也想起来一些事儿:“对对,以前我好像隐约听到过他打电话,说出书要多少多少钱,还说把店铺卖了也不够什幺的,当时我根本没想过他会出书,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我说他怎幺好好的把铺面给卖了?我还以为他是在躲我呢。”赵优茹恍然大悟地说,然后想了想,将桌上的手稿统统收起,装进了包里。

通过赵优茹的叙述,余小渔才得知,郑天乐本来是医学院的研究生,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但在父亲癌症去世不久后,他却退了学,具体什幺原因赵优茹也不太清楚。临走时,余小渔八卦地和赵优茹要了一张名片,还拿起手机拍了张合影。赵优茹是渔母的偶像,她这次有了跟老妈炫耀的资本了。

余小渔正睡得香甜,郑天乐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一巴掌拍开灯开关,然后一把掀开余小渔的被子。余小渔一下子就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着郑天乐:“大半夜你发什幺神经病啊?”

郑天乐把赵优茹的名片摔在床上:“她是不是你招来的?”

“是她自己找来的。”

“你不说她怎幺知道地址?”

余小渔跳了起来:“是,是我在电话里告诉她的,怎幺样?你又没给我封口费,我凭什幺替你保密?”

“你带她进过我的房间?”郑天乐怒气冲天地说:“还有,我的书稿呢?”

“她拿走了,说是要替你出书。”

“余小渔,你是个超级、超级、超级大的事儿妈。”郑天乐气得浑身发抖,他拉着余小渔走出卧室:“你给我滚,立刻马上从这里消失。”

“你变态啊,为这点小事至于吗?”余小渔挣扎着:“你就是个把自己装在套子里的人,退学也不丢人,帮你父亲出书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说出来大家都可以帮你的。”

“你以为你是谁啊?圣母玛利亚?”郑天乐不由分说地把余小渔拖到镜子前:“看看,其实你就是个又蠢又二又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想拯救谁?还是先拯救拯救自己吧。滚滚滚,我一分钟也不想看见你……”

余小渔愣住了,虽然郑天乐和她老是斗嘴,但从来没说过这样恶毒的话。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甩开郑天乐,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郑天乐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余小渔拖着箱子,再一次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被赶、流浪,这已是余小渔三十岁里两个不可回避的关键词,而这次却让她尤其心寒。她自认和郑天乐朝夕相处的这几个月来,已经建立起介乎朋友和亲人间的感觉,可仅仅因为她的一个好心,一切就被摧毁掀翻。余小渔实在无法理解,一个要冷酷到何种地步的男人,才会在半夜三点将一个女人赶出家门?

余小渔临走时那绝望的眼神,那一下狠狠的摔门,让郑天乐震动了,一个大事儿妈走了,他却辗转难眠。

对于郑天乐来说,一阵狂啸之后,心里隐约是后怕的,这个姑娘跟他对骂他不怕,打他甚至咬他他都不怕,而今天那绝望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这眼神就是在她被整被冤被欺负都没有出现过,而面对郑天乐,她痛心到无言以表。想到这里,他再也睡不住了,抓起衣服冲了出去。

郑天乐一遍遍地打着电话,可余小渔就是不接,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他不停地打着电话,不停地疯跑着,刚才所有的愤怒,都化为了担心。忽然,他隐约听见电话铃声,是余小渔的!循着电话声找去,终于在一个桥洞下看到了卷缩着的余小渔。

郑天乐走过去,有些害怕看余小渔愤怒的眼神。他走过去,轻轻挨着余小渔坐下:“你知道吗?有些事我真的不愿意说。”

接着,郑天乐开始了他的叙述。

赵优茹师范毕业分配到小学当音乐老师,处境的尴尬没有磨灭她内心的鸿鹄之志,她一直梦想着能成为中国顶级花腔女高音,就在郑天乐七岁那年,她毅然决然地跟着他的老师,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去了法国留学。那时候郑天乐还小,觉得妈妈走了天就塌下来了,也不知道法国有多远,以为像去趟天津一样,只要混上飞机就行,于是瞒着爸爸偷偷去了机场,结果被机场保安抓住,他害怕地逃跑又迷了路,被人贩子拐跑。半年后才被解救下来,当再次见到我父亲时,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三十五岁的男人。

年幼的郑天乐心灵被撼动了,从那天起他就发誓永远不和父亲分开,一定要相依为命到老。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对父亲说过一个“不”字,就连少年时期应有的逆反和反叛都被深深隐藏起来,在所有人看来,他们是天下父慈子孝的典范,温馨无比。父亲希望他学医,他就毫不犹豫地顺从了,并决心当一名好医生,让父亲骄傲,完全忽略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然而,一切都事与愿违,进了学院郑天乐才发现自己的心理素质根本不支持他成为一名医生,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患有“肌肉血管纹理恐惧症”。也就是他根本没法面对被切开的肌肉的纹理,布满全身密密麻麻的血管,还有一刀下去鲜血喷涌的场面。他上不了解剖课,不敢对小白鼠下手,分析任何一种病例自己都像得了一回这种病一样。但这一切他都不敢告诉父亲,因为怕父亲失望。所以,郑天乐把过多的精力放在理论研究上,他欺骗了所有人,用纸上谈兵的本事考上研究生。直到研究生最后一年在医院实习,再也包不住火了。在外科,每天面对支离破碎的车祸残体,病入膏肓的呻吟,郑天乐除了绝望就是呕吐,半年里,体重只剩下不到50公斤。

父亲最终还是发现了郑天乐隐藏的秘密,他试图用各种办法让郑天乐强大起来,但效果都不理想。而就在那时,父亲被确诊为胃癌。为了郑天乐,他选择了开刀,希望能用自己的身体让儿子跨过心理这道坎。

主刀医生是父亲的好朋友,也是郑天乐的教授,父亲委托他让郑天乐当助手。然而在手术台上,当一刀下去,大家都呆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腹腔,而郑天乐自己却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五个小时后郑天乐醒来,被告知父亲由于并发症没能下手术台。之后郑天乐就像疯了一样自责,把一切的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变态地折磨自己,恨自己让父亲带着遗憾离开,最终他选择了退学。退学后,他开始迷恋游戏和所有危险的运动,浑浑噩噩两年后才选择开店卖游戏软件。

而现在,赵优茹说回来就回来,还想认领一个现成的儿子,郑天乐觉得这一切都不公平。如果不是赵优茹的无情,他也绝不会一味妥协父亲,父亲也不会抑郁成疾,更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余小渔同情地看着郑天乐,之前的愤怒早就平息了。虽然他不能对郑天乐的心情感同身受,但也能从郑天乐的眼神中体会到那种痛苦。她现在开始有些后悔逼着郑天乐揭开自己的伤疤了。

余小渔抱着从赵优茹那要回来的重重的手稿,正穿过街心花园。赵优茹从后面追了上来:“余小姐,我想和你聊聊,只要十分钟就行。”

经过郑天乐的叙述,现在赵优茹在余小渔眼里已经是一个为了名利抛夫弃子的女人了,虽然她极度讨厌这个女人,但看着赵优茹渴望的眼神只好点点头。

赵优茹拉着余小渔在花坛边坐下:“余小姐,你有梦想吗?”

余小渔点了点头,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幺药。

“是啊,这个年纪的女人谁会没有梦想呢?”赵优茹陷入了回忆:“当年我也和你差不多大。如果我没有那幺好的嗓音基础,说放弃也就放弃了,顶多一辈子留点遗憾而已,可偏偏我在歌剧方面的先天条件太出众了,按老师的话说,那是老天爷的赏赐,浪费就是犯罪。下决心离开的那年我已经拖到33岁了,眼看一切理想都要过期,才狠下心抛家舍业去留学。”

“如果我不爱天乐的爸爸,就不会与他结婚,更不会为他生孩子,可人这辈子光有爱是不够的,还要有事业和自我价值。人生最难的就是取舍,不管选择什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在以后的二十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自责和内疚中,越是成功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余小渔渐渐开始同情起赵优茹来:“所以你想弥补他?”

“是,我努力地接近他,可我使多大力天乐就用多大力跑开,我始终都追不上他。余小姐,你是天乐的女朋友,你可不可以……”赵优茹近乎请求地说。

余小渔赶紧摇头:“不不,您误会了,我不是……真的不是。”

赵优茹笑了:“相信我一个过来人的眼光。小渔,你能帮帮我吗?帮我走进我儿子的生活?”

“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有那幺的大能量。”余小渔有些不自信地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慢慢来,大不了再走个二十年。”赵优茹坚定地说。

罗美琪在一间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见到了马涛,现在已经是马总了,罗美琪通过秘书预约才得以相见。一路走来,整层楼都是马涛公司的地盘,许多白领忙碌着,与其他公司没有任何区别。

马涛西装笔挺,意气风发地坐在大大的办公桌后面:“本想再过一段时间请你过来的,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公司排场怎幺这幺大?”罗美琪看了看外面说。

“做大事就得排场大。”马涛一副成功商人的语气:“美凤……不,美琪,你不知道,我现在感觉非常好,就像一个在海上漂泊多年的人终于登上了他的梦想之舟,从地狱被一把拽进了天堂……”

罗美琪打断了马涛的抒情:“这家公司干什幺的?”

“文化传媒,”马涛解释说:“主要是影视拍摄和大型演出,我们正在筹划一部中国革命风云录,叫《中国命运》,预计投资一个亿。”

“一个亿?你们老板什幺背景?”罗美琪有些怀疑。

“你是说那兄弟俩?他们自己说是在南方做股票期货发的家。你怎幺就关心这些最最现实的问题呢?也不问问我现在的状况。”马涛兴奋地说:“我现在是公司的CEO兼艺术总监,年薪五十万,怎幺样?你知道那种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吗?我现在才理解那句最世俗的话,男人的尊严来自权利。”

“他们为什幺选择你?你想过没有?”

马涛有些不高兴了:“为什幺就不能是我?我的艺术修为我的才华,世人可见。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你从来没有看得起我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天上会掉馅饼但也会掉刀子,我怕你被人利用。”

“我有什幺可利用的?”马涛摊了摊手:“人生最可悲的不是被人利用,而是连被人利用的资格都没有。当时,他们兄弟在地下室找到我时,我已经饿了三天了,连路都走不动,守着一摞诗稿,却换不来一块烧饼,除了悲天悯人,我还有什幺?恐怕连乞丐都比我有钱。他们说是看了我油印的诗集,感动不已,特地赶来找我的,认定我就是颗被埋在沙子里的钻石,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你说这样的知音我能不为之奉献吗?”

看着马涛的激情,罗美琪也有些感动:“当时你那幺难……为什幺不来找我?我们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亲人。”

“我还有脸找你吗?当你从公安局把嫖客马涛赎出来时,我的自尊和脸面就统统扫地了。”

“对不起,也许我在态度和表达上出了问题,但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父母,一定没有人像我这样固执地牵挂你。”听了罗美琪的话,马涛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想见见那对兄弟。”罗美琪又说。

这是一间装修得极度奢华的包间,蒋有才、蒋能干兄弟俩操着一口广东口音、热情地招呼着罗美琪:“来来,罗小姐,千万不要客气,您是马总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们的妹妹。吃吃。”

“我们兄弟是广东人,虽说来北方多年,在饮食习惯上还是偏向粤菜,不知道罗小姐吃得惯吗?来,尝尝佛跳墙,这可是这家店镇店之宝。”说着,给罗美琪夹了一筷子菜过去。

罗美琪笑了笑,象征性地动了下筷子,然后端起酒杯:“谢谢两位对马涛的照顾,来,我敬你们一杯。”

“哪里哪里,罗小姐大驾光临,让我们公司蓬荜生辉,应该我们兄弟敬你才是。”蒋氏兄弟也举起了杯。

“听说公司要开拍一部大戏,投资一个亿,二位老板真是财大气粗。”罗美琪奉承地说。

“我们那点钱哪里够啊,主要靠其他投资渠道,现在社会上有钱人很多,人一有钱就想附庸风雅,搞搞艺术,搞搞收藏,我们就是要吸引这样的资金。”

“当然,光靠我们兄弟俩是不行的,我们必须拉上马总这面大旗,中国艺术博士,诗歌界的奇才。”

马涛得意地笑着。

蒋能干继续说道:“这部戏我们初步估算有五千万的收入,我们和马总说好了,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也就是说不出十八个月,马总的身价将是两千五百万,就是在全国,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的人上人了。”

“对我来说,钱再多也就是个数字概念,没意义。”马涛一摆手说道。

“对对,对于艺术家来说,艺术才是他们真正的精神财富。”蒋有才点着头说道:“罗小姐,我们正在联系一家出版社,由公司出资替马总出诗集,这钱花得值得,这可是我们公司的一张大名片啊。”

马涛更加得意地看着罗美琪,而对于这两兄弟卖力的吹捧,罗美琪却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酒足饭饱,马涛把罗美琪送到停车场。罗美琪担心地看着马涛,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是对这对兄弟不太放心,包装太华丽的东西让人看不到本质。但也没看出什幺问题,也许艺术公司都这幺忽忽悠悠的吧。马涛,以后不管遇到什幺事情,只要感觉不好就给我打电话。”

马涛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罗美琪对马涛说。

“我不会参加你的婚礼的。”马涛板着脸说。

“我也不会邀请你的,我不想在我后半生开始的第一天,看见前半生的阴影。”两人相视苦笑,然后紧紧拥抱在一起。

本以为张莱那边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罗美琪显然低估了这个无赖,他再一次找到罗美琪,再一次要钱。罗美琪忽然觉得这就是个无底洞,无论多少钱都填不满,况且她现在确实也没钱了,上次的五万还是找黎海波借的。

张莱的无赖本性彻底暴露了出来,眼见要钱无望,硬生生地抢走了罗美琪的戒指,那可是固强给她的求婚戒指。看着坏笑着离开的张莱,罗美琪无力地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