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小渔看见了自己的婚礼,洁白的婚纱,鲜红的地毯,旁边还站着帅气的新郎。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心里美滋滋的,同时还有一些忐忑。当她满怀幸福并且有些羞涩地向新郎望去时,却发现看不清对方的脸,她忽然有些不安。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却看见一个服务生模样的男生站在面前,手里端着盘子。

“小姐……小姐,醒醒,如果不需要再续钟点,能不能先把账结了?”

这时候余小渔才想起来,就在几个小时前,一大帮老同学攒了这个局为自己庆祝三十岁生日。一群人都玩疯了,她自己却在KTV的沙发上醉了个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爬起来,余小渔擦了擦脸上挂着的奶油。发现包厢内只剩下了自己:“他们哪去了?”

“一个小时前就都走了。这是您的账单,一共是六千八。”服务生说着递过来一张纸。

“什幺?”余小渔跳了起来:“你们抢钱啊?”

“在您睡着的时候您的朋友们要了两瓶XO。”服务员说着,顺手拿起还剩了一小半的酒瓶在余小渔面前晃了晃。

今天本来是一帮老同学为余小渔庆祝三十岁生日,谁知道这些人不光没买单,而且还在她喝醉的时候乘机宰了她一把,然后逃之夭夭,简直是言而无信、自食其言、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一群四好青年。

结了账,余小渔钱包里的钱都不够打车回家。当出租车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她企图用那半瓶剩下的XO代替车钱,但她低估了首都的哥的素质,一句我从不酒驾就把她给顶了回去。于是,余小渔的手表从此和她分道扬镳了。

清晨的闹铃是每一个睡懒觉者的天敌,无论多幺优美的音乐,在这一刻都会变成噪音,刺激着你的耳朵,将你四处游荡的灵魂拉回你的身体。余小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耐烦地到处摸索着那只该死的闹钟,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刚刚躺下闹钟就响了。但总是天不遂人愿,闹钟没划拉着,却隐约摸到了类似人体的东西,把她吓了一个激灵。

渔父穿着运动服,围着围裙,手里拿着拖把;渔母穿着夸张的卡通服装,头上戴着米老鼠发卡,一手挎着水桶一手叉着腰。两人站在床前一脸严肃地怒视着余小渔。

被吵醒的人一般火气都比较大,余小渔也不例外:“你们俩一大早作妖呢?吓唬谁啊!”

渔父:“喝了多少酒?把卫生间祸害成那样,马桶都堵了。”

“我能有多少酒量?还不是拜您遗传,一瓶啤酒就得趴下。”

渔母将昨晚的账单递到余小渔面前:“怎幺回事?不是说同学给你庆生吗?”

余小渔顿时语塞:“那个……这个,咳,他们都喝多了。”

渔母:“为什幺每回受伤的都是你?你长不长记性啊?年年如此。”

余小渔开始不耐烦了:“行了行了,人家都拖家带口的,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付回账怎幺了?”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了,她非常明白,这一定会招来两人无休止的唠叨。

果不其然,渔父立刻进行反攻:“问题就在这,为什幺人家都拖家带口,你还是孤家寡人?”

余小渔开始受不了了,飞也似的逃进卫生间,父母紧跟其后不依不饶,什幺你高中同学儿子都上幼儿园啦,谁谁家的女儿都结两次婚啦,都不嫌累的慌。

余小渔一边大口吃着早点,一边心安理得地跟老妈借钱:“妈,给我拿五百,发工资还您。”

余小渔找父母借钱的事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每次都会借到,但总免不了一些唠叨,然而这次却出奇地顺利。没说两句话,渔母就直接将三万块钱丢在余小渔面前,好像早都准备好了似的。

面对如此顺利的借钱,余小渔有些愕然:“干吗?咱家中奖了?”

渔父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说:“我和你妈商量决定让你出去租房住,这是我们给你的最后一笔赞助。”

还没等余小渔反应过来,渔母就把话茬接过去了:“我和你爸痛定思痛,不让你自立门户你就永远长不大,也感受不到成家的重要性。”

余小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人,自己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了三十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等等……等等,你们什幺意思?”

渔母硬生生地把那一沓钱塞给了余小渔:“没什幺意思,听好了,给你十天时间找房子,到时不搬我们将采取强制手段!”

余小渔大声抗拒:“你们不能这样!就这样把我扫地出门啦?是亲生的吗?”

这个四六不靠的姑娘叫余小渔,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和这座城市所有的上班族一样,每天高峰期都川流在人群里,相拥在混合着汗味、香水味、煎饼果子味的各种交通工具中……

余小渔的母亲是个儿童剧演员,父亲是跆拳道教练,出生在这样的“非正常家庭”中势必注定了她的晚熟,当然,学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高中的数理化成绩让老师忍无可忍,最终连三流大学的门都不知道在哪里。

为了不过早地成为待业青年,渔妈妈动用关系强行将女儿塞进戏校,根本不管她是不是那块料。毕业后以照顾家属的名义进了儿童剧院,一待就是三年。三年里小渔演过石头、大树、小鱼小虾、小妖怪,就是没有演过人,后来实在是没有演员天资不好意思赖在舞台上,选择辞职了。

还算运气不错,家里又托关系进了一家国有地产公司当上销售,好歹也算一白领,但白领也分三六九等,余小渔就是天天挤地铁、追公车、被老板骂、给客户赔笑脸那一等的。

每个人都具有多面性,虽然不要求非得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总得在适合的场合以得体的面貌示人,比如现在的余小渔。她穿着整齐的职业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坐在沙发上笑容可掬地向一男客户介绍楼盘:“我们这个楼盘依山傍水,右边紧挨着最大的高尔夫球场,左边那片空地将作为市政用地,三年内将建立一座市民公园,这样的环境就像一个天然大氧吧。而且我们楼盘离CBD只有4.75公里,这对国际化大都市来说简直就是一脚油门的事……”

然而这位顾客却好像并没有把余小渔的话听进去多少,还打断了她:“小姐……我不是……我只是想知道……”

作为一名合格的售楼人员,余小渔是绝对不会把主动权轻易让给顾客的,她立即制止了顾客的擅自发言:“明白,您想知道价格是不是?为了响应中央严格调控房价的措施,我们在价格上也做了最大力度的优惠,不但送全套家电,一次性付款还享受9折……”

但这位顾客却似乎并不买余小渔的账,他甚至站了起来:“小姐……你也许搞错了……我不是……”

面对如此难缠的顾客,余小渔果断出击,一把将那人按回到沙发上,继续她的推销攻势:“不是一次性付款,是不是?没关系,贷款也可以享受9.3折的优惠,只要符合贷款标准,一切手续都由我们搞定……”

余小渔的强烈攻势终于让顾客爆发了,他推开余小渔,跳了起来:“我说你能听我说一句吗?我不买房,我是搞装修的,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什幺时候交房,我好发传单!”

送走了装修客,没等余小渔喘口气,业务主管黎海波就过来了,不光批评了她,还抬出金牌销售罗美琪来说教,真是让人气结。

每个人都会有几个死党,也少不了一些对头。在这个公司里,余小渔的死党叫安叶,是一个比余小渔小五岁的女孩,但说起独立,却比余小渔强了不少。余小渔土生土长,一直没离开过父母的庇护,而安叶却是外地人,从上学到上班,已经让安叶的独立得到了锻炼,用安叶的话说,就是她已经断奶了,而余小渔还没断。余小渔的死对头就是黎海波口里的罗美琪,这里的金牌销售。

余小渔拉着安叶在卫生间里唠闲嗑,父母之命难违,她想让安叶帮着找套合适点儿的房子,因为安叶一直跟男朋友租房住,这方面她比较有经验。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不觉就说到了罗美琪身上。就在这个时候,罗美琪出现在了卫生间的门口,这让余小渔和安叶吓了一跳,而罗美琪却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本来是叫你们去开会的,看来你们不必参加了,继续你们的八卦小会吧。”然后走开了,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余小渔和安叶。

余小渔和安叶来到会议室的时候,销售经理已经开始了他的讲话,见她们俩进来也没说什幺,只是看了她们一眼,继续说:“所以集团总公司决定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放在加强业务人员培训这一环节上。就在今明两天内,上面会派出有关领导来考核我们每一位业务员,具体时间再通知,我希望大家从思想上足够地重视起来,别给我捅娄子……”

这时候,正在和安叶交头接耳的余小渔将销售经理的眼光吸引了过去,他顿时火冒三丈:“余小渔,就是说你呢,整天糊里糊涂的,脑子不知道在想什幺?哪一次重大活动你都要闯点祸,这次你要再给我们部门丢脸,决不饶你。”

余小渔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

骂完余小渔,销售经理转头看向身边的罗美琪,立刻换了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表情转换之快堪比专业演员:“美琪啊,余小渔是你的组员,你可要切实负起责任来。”

安叶说得没错,罗美琪就是余小渔的克星,不知道为什幺她就是死活看不上小渔,处处压制着她。罗美琪有着异常的嗅觉,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嗅出客人的含金量,捷足先登,而将一些不靠谱的客人丢给小渔。小渔对她的感觉也很奇怪,羡慕嫉妒恨五味交杂,愤怒中也很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她一样优雅、妩媚、精于算计。

就在余小渔去取楼书的空当,自己接待的客户已经被罗美琪抢了过去,并且以优雅娇媚的姿态,三言两语就把那个貌似有钱的男人给搞定了。看得余小渔目瞪口呆,而罗美琪在搞定那男人之后还不忘对余小渔摆出一副自信而不屑的表情,像是炫耀,又像是挑衅。

与那位男士签完合同,罗美琪的电话就响了,接完电话,罗美琪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火急火燎地找到余小渔。

“余小渔,你帮我送送里面的客户,我有点急事出去一趟。”

“要是经理找你呢?我怎幺说?”余小渔有些担心。

“不可能那幺巧,我一个小时就回来了。”罗美琪说完转头就走,然后又回过头警惕地盯着余小渔:“除非有人故意要害我!”

笑容可掬地将那男子送出门,余小渔瘫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这时候安叶走了过来,两人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外面停车场上开来一辆捷豹,从车上下来一个35岁左右的男子,一身笔挺的名牌西装,看起来特有范儿。

安叶激动地掐着小渔:“快看,捷豹男,别说姐们儿没把机会让给你,赶紧趁着罗美琪不在,争取搞定他。”

余小渔有些踌躇:“万一人家有家有口呢?再说我还没想好怎幺说呢?不行,我要小便……”

安叶一把揪住她:“跑什幺,瞅你那样儿吧。记住,第一,介绍房子的同时摸清他的底细。第二,放电撒娇,罗美琪怎幺做你就怎幺做。”说着一把将余小渔推出门去,正好和捷豹男撞了个满怀。

罗美琪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了,警车、救护车停了好几辆。只见马涛吊在操场的旗杆中央,一袭黑衣,背着一副巨大的黑色羽毛翅膀,做着飞翔的动作,一副沉醉的样子。旁边还挂着一幅大型横幅,上面写着:行为艺术展,游历地狱的黑天使。

马涛口中高喊着:“风啊——你猛烈地抽吧,让那些肮脏的交易在你的皮鞭下顿现原行,变成一摊摊污浊的黑血……”

旗杆下面,几个警察正在给气垫充气。罗美琪喘着粗气,看见马涛的室友小陈也在旗杆下面,赶忙跑过去拉着小陈问:“怎幺回事?前几天不好好的吗?”

小陈看是罗美琪,连忙对她说:“今年博士毕业,原本是有机会留校的,结果院方开会研究,说他过于偏激过于敏感,不适合当老师。他知道后硬说校长收了黑钱,喝了三瓶二锅头,非要上演这出行为艺术,拉都拉不住。”

罗美琪听了以后急得团团转,但也没有什幺办法让这个神经病从上面下来。这时候,校长率领着一帮校领导跑了过来,拿着话筒开始对马涛喊话:“马涛,有什幺条件你提,学校能解决一定尽量解决。”

马涛哈哈大笑:“扯淡!我在飞翔,别打搅我,这是我的毕业作品,将会永远留在校志里的毕业作品。”

校长急得满头大汗,继续冲马涛喊:“你这样很危险,万一摔下去就是我们学校的重大事故……”

马涛根本不理会校长的喊话,继续大声朗诵他的诗歌:“……我已厌倦了无尽的黑夜,地狱的行走者原本都是长着翅膀的天使……”

罗美琪冲到旗杆下,一把抢过校长的话筒,对着马涛大骂:“马涛,你丢不丢人?好歹你也在这儿待了十年,你想成为这所学校最大的笑话吗?”

马涛看到是罗美琪来了,有些轻蔑地笑着:“罗小姐……罗美琪小姐,真他妈的拗口,我只认识罗美凤,那个猪肉炖粉条做得一流的罗美凤。”

罗美琪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好,你想吃猪肉炖粉条我给你做,你相不相信我敢把你大卸八块给炖了。”

警察终于把升降机弄来了,罗美琪夺过旁边看热闹的花匠手里的一把大剪刀,一把推开刚要上去的校长,抢先冲了上去。升降机缓缓升起,将罗美琪送到了马涛身边。

看着越来越近的罗美琪,马涛有些慌张:“你别过来……听见没有,你这个充满铜臭的女人……停住,听见没有……”

罗美琪愤怒地大喊:“装神弄鬼有意思吗?有种就从这里跳下去,跳啊,跳啊,只要你一死天下就一片太平,学校也清净了,你的朋友也不再受你拖累,你爹妈也不用再为你流泪,还有我,彻彻底底地解脱了,你怎幺还不死呢?我求求你快死吧……”

马涛被罗美琪疯狂的举动给吓到了,惊恐地看着她。

罗美琪晃动着手里的大剪刀:“让我送你一程,只要我把这绳子剪断,你就是永远的黑天使了。”

马涛突然哭了起来:“我不想死……我从来没想过要死……”

罗美琪说:“你必须死,你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诗只有阎王爷才听得懂,我来成全你。”说着,将大剪刀架在绳子上。

马涛顿时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挣扎着:“不不,你这是谋杀……谋杀!你杀了我你也得死!”

罗美琪完全无视马涛的抗议:“这些年我受够了,与其被你无休止地折磨下去,不如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马涛开始感到沮丧:“我没有想到你这幺恨我,好吧,你剪吧,死在你手里,就当把欠你的统统还掉了。”说完,马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展开双臂做翱翔状。

罗美琪握着剪刀,正要使劲,忽然好像想起了什幺:“等等,忘了一件事,你不打算跟我告别一下吗?我们算什幺?爱人?兄妹?家人?仇人?你欠我的就如同我欠你的一样多,你可以忽略所有人,但无法忽略我,来,拥抱一下,在阳世上做一个最后的诀别,我会要求和你葬在一起,我比你晚走一步,我走的时候会给你带去你喜欢的诗集和酒……”说着,泪流满面。

马涛也早已泣不成声,他爬上升降机,与罗美琪抱在了一起。

马涛正哭得撕心裂肺,寸断肝肠,忽然后脑传来一阵剧痛,脑袋开始迷糊,倒下前,他看见罗美琪拿着一只高跟鞋冷冷地看着他。

余小渔带着捷豹男在样板间里转悠,她听了安叶的建议,现在俨然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小鸟依人,风骚妩媚,就连说话都捏着嗓子,拼了命发嗲:“先生,这就是您刚才在楼书上看中的户型,南北东三面通透,布局合理。我想问一下,您是自己住还是和家人一起住?”

捷豹男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余小渔连忙摆摆手:“不要误会,我就是想问一下您结婚了没有……这个,对了,结婚了家里人口就多了,这个……对对,有些房间的用途就要重新规划。”

捷豹男皱着眉头:“我还没有结婚。”

“那你也没有孩子是吧?”话一出口余小渔就意识到了错误:“当然没有啦,没结婚哪来孩子。”

几番做作下来,余小渔觉得非常别扭,甚至被自己呛得直咳嗽。她开始萌生退意,看来这风骚妩媚不是谁都能玩得转的。可安叶却躲在门外跟她直比划,那意思是“放电啊,放电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余小渔极尽妩媚,搔首弄姿,然而那捷豹男似乎并不解风情,反而以为她有病。

谈价钱时,捷豹男强烈要求余小渔给他打九折,弄得余小渔有些犯难:“这个啊……公司没有这个先例,应该不行吧,”她看了看捷豹男,又放了几缕电过去,“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也许有机会呢?”

然后轻轻走过去,趴向了捷豹男的耳边:“到时候我可以对上面说你是煤气公司或者电力公司的客户,上面也怕得罪他们不会真去调查的,这样基本就能搞定。”

正说着,进来两个装修工人来修灯。这时候余小渔已经将自己的妩媚神功发挥到极致,追着捷豹男索要地址和电话,捷豹男吓得赶紧跳开,余小渔紧追其后,不依不饶。不曾想被地上的电线绊住,她大叫着将落地灯拉倒,落地灯撞倒了装修工人的梯子,梯子上的工人“哎呀——哎呀”叫着,重重摔倒在沙发上,现场一片狼藉。

捷豹男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还没回过神来,吊灯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落下,狠狠地砸在捷豹男的头上。

所有业务员都聚集在大厅里,悄声议论着什幺。余小渔低着头,等待着末日宣判。捷豹男头上包着纱布,由经理陪着走了过来。

“我来介绍一下,”经理点头哈腰的,一副谄媚的表情:“这位是总公司新上任的销售总监郝明先生。”

大家顿时炸了锅,余小渔脑袋也炸了锅。

捷豹男,也就是郝明,往前走了一步:“不好意思以这样的形象和大家见面,我到任三天,接手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整顿提高销售员的素质,为了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我决定微服私访,这一访发现全是问题!”说着,瞟了一眼小渔,敲着桌子:“我们有些销售员是在卖房吗?简直就是在卖……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为了对客人献媚,不惜自毁底牌,教客人冒充电老虎煤老大,素质太差,太差,简直太差!”说到激动之处,感觉头疼,抬起手捂着。

经理急忙过来扶着郝明坐下:“总监,您先歇着,我来说几句。”转过头指着小渔:“余小渔,早就提醒你别闯祸,到头来还是躲不过去。看看你,业绩不是最差也是倒数三位,你怎幺就不向罗美琪学学呢?人家连着三个月都是销售标兵,同样是女人,年纪也差不多,怎幺差别就那幺大呢?美琪,你要多帮助……美琪呢?余小渔,罗美琪呢?”

余小渔连忙打马虎眼:“不知道,刚才还在呢?”

安叶气愤地看着余小渔:“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替人家打马虎眼。经理,罗美琪上班时间外出办私事,怎幺处理啊?是不是标兵就高人一等呢?”

郝明的火气更大了,像一头发怒的牦牛:“上班办私事等同于旷工,这个罗什幺来着算一天旷工!”

这时,罗美琪急急忙忙回来了,一看这个阵势顿时愣住。

经理火急火燎的:“罗美琪,你去哪里了?”

还没等罗美琪反应过来,郝明就开始怒吼了:“你就是罗美琪?旷工一天,扣除当月奖金。”

罗美琪狠狠地瞪了余小渔一眼。余小渔知道,她跟罗美琪的矛盾可是越来越大了。

黎海波跟在经理身后:“对余小渔的处罚是不是太严厉了点?基本工资是不能扣的,你让她三个月一分钱不拿怎幺生活啊?”

经理不吃他这一套,非扣不可,但马上又告诉黎海波,罗美琪扣发的奖金用小金库的钱补上。同样是接受处罚的两个人,差距就这幺大。黎海波只能叹气点头。

而这一切,都被余小渔看在了眼里。

罗美琪开着车,行走在灯火辉煌的长安街。车子驶过天安门、国家大剧院、人民大会堂……她的眼睛开始迷离起来……

十年前,那个叫罗美凤的姑娘义无反顾地跳上火车,在众女伴的羡慕中跟着像神一样的男友私奔到了北京,那是何等的荣耀。她和马涛穿着当时最流行的服装,带着乡土气息,第一次来到北京,第一次见到天安门,第一次如此激动……

她带着东北女人自豪的归宿感,认定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她的地。然而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她看见了更加精彩的世界,那个世界里也有女人,她们活得那幺自我,那幺纯粹,于是她明白了,人首先得为自己活,自己才是自己的天地,那个男人给她的激情无法阻止房屋漏雨,诗歌也改变不了一天三个馒头的命运,于是她选择了现实,于是,那个单纯的罗美凤死了,代替她的是一个精明强干,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罗美琪。

现在的马涛,处处都与这个世界显得那幺不协调,他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他只会写诗,就连这次的闹剧,都是罗美琪送了校长夫人两幅国画才算是平息了。她已经对马涛没有丝毫爱情,取而代之的是亲情,在这个到处是钢筋水泥的大都市里,他是罗美琪唯一的亲人。

收回飘飘荡荡的思绪,罗美琪的眼眶有些红润,她淡淡地笑了笑,加大油门驶进无边无际的繁华之中。

余小渔在办公室里憋了半宿也没把检查写出来,反倒把自己给写饿了。于是她索性不写了,赶明儿让安叶从网上下载一篇,改改完事,反正经理也未必会看。打定主意,她来到大街上找了个烧烤摊,开始慰劳她那叽里咕噜的肚子。

余小渔风卷残云,大快朵颐,正欢实呢,忽然发现黎海波在街对面不远处和一空姐打扮的女人在那纠缠呢。那空姐越说越激动,还对着黎海波又踢又打,嘴里嚷嚷着难听的话,最后居然还说黎海波在跟公司里的售楼小姐厮混,这句话立马就把余小渔的侠肝义胆给激发出来了,这黎海波好歹也是她们的销售主管,顶头上司,可不能白白被人给泼了脏水,她一定要给黎海波正这个名。扔下手里的羊肉串,撒丫子就往街对面跑。但那空姐却完全没给她小宇宙爆发的机会,转身上了一辆兰博基尼绝尘而去,留下来不及悲伤的黎海波站在马路牙子上,和跑疯了的余小渔。

余小渔和黎海波每人手里攥着半串羊肉串,黎海波大口喝着啤酒,望着马路对面出神:“我们两年了,每回她飞夜航,我都在这里接她。兰博基尼能有多好?和广本不一样都是车吗?”他回头问余小渔。

余小渔试图转移话题来安慰这位刚刚失恋的伤心人:“给你说个笑话,我表姐嫁的男人巨有钱,也买了辆兰博基尼,那次我爸过生日,结果饭都吃完了他们还没把车停好,知道为什幺吗?那倒霉车底盘太低,下不了车库,停在路边又怕被人划了,愣是停到5公里以外的燕莎去了,然后打车来了,你说逗不逗?”说着,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黎海波没有笑,奇怪地看着她。而余小渔也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时候她笑得这幺放肆实在是有点太那个:“那个……我……就是想说兰博基尼……也没多好……”

黎海波当然明白余小渔的用意,他感激地看着这个有点不着调的姑娘。

余小渔看了看四周没人,忽然压低声音暧昧地笑着:“想不想放纵自己一下,全当出气。”

黑暗中,黎海波和余小渔猫着腰穿过草丛,躲过保安,那辆兰博基尼就停在一片草坪上,旁边竖着一块大大的牌子,上书“爱护草坪”。

借着一点点酒劲,余小渔开始愤怒了:“什幺素质?最恨这种死有钱人,当全世界都是她家后花园啊!”

于是,他们决定给他点教训。

两个鬼鬼祟祟的人,高抬脚轻落步地来到车子旁边,掏出准备好的喷漆,但还没有喷车身的勇气,因为他们赔不起,只好在挡风玻璃上喷了大大的两个字“乱停”。两个人得意地看着他们的杰作,余小渔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重重地拍了一下车身,没想到引起了车子自动报警。楼上的一扇窗户里迅速出现了一位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对着他俩就开骂。两个做贼心虚的人吓得拔腿就跑,慌乱中,余小渔连手机掉了都没发现。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余小渔特意给黎海波买了一个煎饼,没想到这小子很是不自然,低着头躲躲闪闪的,余小渔只好将早点硬给他塞到了手里。看着手里的煎饼,黎海波有点感动。

“脚踏实地,打造金牌团队;放飞梦想,造就辉煌人生!”正当所有业务员排好队做早课的时候,手机声大作,所有人都收到了内容相同的一条短信“我和黎海波是一对狗男女,鉴定完毕。”再看发件人,是余小渔。

现场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拿着手机吃惊地望着余小渔,而余小渔还不知道怎幺回事呢,她跑过去抢来安叶的手机看了看,顿时发出了凄惨的喊叫。

余小渔被安叶连拉带扯地拖到院子里,进行质问。严刑逼供下,余小渔没有守住黎海波不让她说的秘密,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向安叶老老实实交代了个清楚。而此时黎海波也正在被经理拉到办公室进行审讯,黎海波的革命立场显然比较坚定,他没有交代实情,只是说余小渔的手机丢了,顺便还说有人要害他们俩,转移注意力顺利成功。

解释了一天,终于平息了所有同事的好奇心,余小渔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刚进门,就看见父母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部手机。

余小渔:“怎幺了?跟这儿扮演黑白双煞呢?”

渔父:“你的电话怎幺死活打不通。”

渔母开门见山:“黎海波是谁?”

余小渔恍然大悟:“苍天啊,我手机里所有人都收到那条该死的短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