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人之初,性本善

任战看了看泥鳅,也不说话,淡淡转身,进了离邬秀房间很远的一个小间。

泥鳅跟在后面一路骂:“死警察,你要老子来,老子这也来了。你有话快说,有屁就快放,老子忙着!”

任战听他叫嚣,头也不回,用筷子夹起面上的一只蟹脚就朝后面扔过去。

泥鳅一惊,但见那只蟹脚紧贴着自己面门飞过,砰的一声钉在自己身后的木门上。蟹脚便如长钉,直没入门板一公分深,露在外面的部分还微微颤了两下。

泥鳅往自己脸上一摸,已被擦破一道浅浅的口子,热热的,是溢下来的血丝。

再一抬头,任战已到面前。泥鳅大骇,脸色都变了,情不自禁往后一退,惊惧道:“你……你想干什么!我是小孩,你是警察,警察打人犯法!”

任战厉声道:“你之前爱怎么撒野我不管,到了我这儿就要守我的规矩!”

他砰的将门关上,吓唬道:“看到没有,这里是全封闭的,我就是在这里将你杀了,都没人知道!”

泥鳅天生性野,平时仗着没人管,强凶霸道惯了,但毕竟是孩子,被任战这突然而来的恫吓震得脸色发白,咬唇嗫嚅道:“你不会杀我的,你……你不敢杀我。”

“为什么不敢?你平时总爱欺负人。我和你无冤无仇,来的第一天就被你捅了一刀。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刀下去很可能会捅死人!”

泥鳅狡辩,“哪儿有这么容易就死的!你那么大的人……流一点血,死不掉的。”

任战冷笑,“怎么死不掉?你自己阿爸不就是被人活活捅死的吗!”

泥鳅眼睛立刻红起来,迸射出极凶悍的光,“不许说我阿爸!”他咬牙切齿道。

“敢做却不敢听我说!”任战厉声呵斥,“你不觉得自己很滑稽吗?一面恨着用暴力杀死你阿爸的人,一面却又像他那样继续行恶。

你难道没有想过?假如那天你一刀杀死我,邬秀替我报仇,找到寺里杀了你,然后你大师父再替你报仇,又来杀了邬秀,最后袁警官杀死你大师父……”

“别说下去!”泥鳅哭道,“别……别说了,别让大师父死,我不许你咒他死!”

他往后退,瘦小的身体紧靠在墙上,做出全力戒备的姿势,小手攥成两只拳头,已冻得发紫的指甲盖无意识地抠着墙上的石灰。

“大师父……有菩萨保佑,他不会死,永远不会死!永远都陪着泥鳅!”他喘息着,一遍遍地说给自己壮胆,但越是发狠,眸中的恐惧之色便越深。

“大师父不能死,任何人都不能死!泥鳅,我说这些不是要咒他,只是要你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任战走到他的面前,用力握住他瘦弱的肩膀,掷地有声。

成年男人的体温从那双大手上传来,稳定住泥鳅瑟瑟发抖的身体。“你记住,你若恃强凌弱,这个世界上永远会有人比你更强!你若今天作恶,明天,你最在乎的人就会因你而受苦。

你的阿爸,还有邬秀阿爸,如果他们当时能忍一时之气,那现在两家人就不会弄成这样,邬秀不会疯,你也不会成为孤儿!”

他望着泥鳅,一字字道。

任战觉得,泥鳅和邬秀很像。

而泥鳅更可怜,他就像一只掉落在陷阱里的幼小的兽,明明那么孤独,那么绝望,却整天露着尖利的牙,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泥鳅,没有人天生是坏人。只要你想学好,就一定能好,没有阿爸阿妈爱你,会有别人来爱你——但前提是,你要爱这个世界。”

他把那碗面,推到孩子面前。

任战是想好策略的。

泥鳅野性难驯,倘若一上来就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根本不当回事,说不定骗吃骗喝一顿后,心里还耻笑你,觉得“看,老子就是这样,你能拿我怎么样”?

但现在不同。

任战上来先当头棒喝,让他知道怕,然后又捏了他命门,让他知道痛,最后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末了还填饱了他饥肠辘辘的肚子。

待泥鳅埋头把一碗面吃完,顿觉通体舒泰,全身都暖起来。他喝光最后几滴汤,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若是平时,恐怕就立刻躺下来,像只慵懒的猫那样,让人揉揉肚子。

只是现在,他不敢随意造次,看了任战一眼后,规规矩矩把碗摆在桌上,还不放心地仔细摆了下筷子,把筷头码整齐。

任战注意到他这个小细节,微微勾起唇角,“吃饱了?”

“嗯,饱了。”泥鳅低声道。

“还记得来这里是干嘛的吗?”

泥鳅一惊。保证书上写了,每晚是过来领罚的。任战教训了他一顿,还给了他吃的,泥鳅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任战又提起来。

“我是来受罚的,你要怎么罚我?”他倒是挺磊落,并没有要抵赖的样子,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最好打我身上,别弄伤脸,大师父会看到。”

“我不打你。”任战莞尔,扔给他一个本子和一支笔。然后转身,在前方的白板上写下几个苍劲大字——

人之初,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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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泥鳅识字,也是任战早想好的。今天凑巧他和邬秀打架,让任战将计就计,提早施行了计划。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的发生,任战也会找别的机会,带他接受教育,回到正途。

上课的这间屋子,原来是叉烧邬用来堆杂物的,任战趁着给老宅装修,也趁机清空了一下。把没用的杂物搬走,重新粉刷了内墙,摆上桌椅,还挂上用来教学的白板。他还在网上订了两个书橱和有注音版的少儿读物,过几天就到。

任战去当地的小学咨询过。泥鳅虽然是孤儿,但只要办理好收养手续,提供相关户籍证明就可以上学。任战是愿意收养泥鳅的,只是今年学期已过半,他想先给泥鳅补点文化课,等办妥手续,来年九月泥鳅就能跟着同龄孩子一起上二年级,而不用比金胖他们低一级。

上午的那封保证书,是任战想试试泥鳅的水平,结果发觉他果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喂,明年就要上学,你不能总还叫泥鳅吧,何况我要给你上户口,也得有自己的名字。”

某一天的晚上,任战上完课后对泥鳅道。

泥鳅咬着铅笔,眨巴眼睛,“你不给我取吗?”

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惊喜。

任战用心感化着泥鳅,泥鳅也给予他最好的回报。区区几天功夫,凶狠野蛮的坏小子已判若两人。他也不再穿和尚袍,而是穿了任战给他新买的运动套装和运动鞋,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后面写字,温驯又神气。

“你的名字,就像是你自己的人生,自己把握更有意义。”任战道,“我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因为我想要战斗,当有人需要的时候,我绝不再沉默,而是站出来为保护弱者而战。”

他向来是这样对泥鳅说话,从不把他当无知的孩子,而是把他当做大人那样尊重,并鼓励他自己拿主意。

他翻了翻泥鳅的写字本,微笑道:“这些日子你也学了不少字了,有没有想用来做名字的?”

泥鳅慢慢地翻了几页,在字里行间琢磨,最后指着那句“人间正道是沧桑”,轻声道:“我喜欢这两个字,就叫‘任正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