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白痴

任战全身巨震。

海上正升起日出,千万道霞光围绕着金色圆球,蒸腾起无穷无尽的光辉碧彩。红云纵横天际,似乎也不再顾惜什么过去和未来,只想抓住这一刻,狠命绽放。

而邬秀,远比朝霞更美。

她在笑着,是真正的恣意的开怀而笑。她一步步走向大海,从容潇洒,像天使找到了回家的路。

“停下!你快停下!”任战发疯般大喊,毫不犹豫趟进水里。

邬秀望着他笑。

她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把手机举得更高,就像那是一个顶顶神圣的东西。

知道吗,任战?我不知幻想过多少次,假如我们像普通恋人那样在现实世界中相遇。那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该说什么?我们如果像朋友那样微笑着打招呼的话,你会不会爱上我?

她笑着,悄声地自言自语。

海水已经没到了脖子,她明显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但笑容愈加灿烂。

真好,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送我。幸好还是打扮了一下,穿了最喜欢的裙子,不知道这能不能给你留个好印象,让你在心里觉得我还是美的。

水已经到了下巴,背后也再听不到任战的呼喊。

她突然回过头,平静的海面翻滚起白色水花,任战已全身都浸在水里,奋力向自己游来。

“死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她瞬间变脸,又成了那个凶狠不讲理的老邬,朝他尖利吼道:“我已经告诉她,说你在这个世界里另有新欢,她不会再相信你了!”

任战并没有理她。

他游得极快,两条腿就像是两个飞速旋转的马达,几下就来到老邬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身子。

“放开我,快放……”

海面不知何时变得不再平静。邬秀踮起脚尖,才能勉强触到海底的粗粝沙石。一个浪头打来,她喝了一口苦涩的海水,说不出话来。

“要涨潮了,跟我回去!”任战道。

他要高上许多,海水只到他下巴,而且看起来他的水性极好。邬秀想即便一会儿涨潮,他自保也绝对不成问题。

只是不知为何,她觉得他脸色有点差。自己贴着他,反觉得他比自己还冷,清晨刺骨的海水中仍能感到寒意。

“你不就是想拿回手机吗?就是舍不得和她断了!我告诉你,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爱情根本不叫爱情,是愚蠢,走向绝路!你们……你们再爱下去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家破人亡!”

她不停叫骂,因为下肢被任战托住,所以身形反倒比刚才要稳许多,骂人也骂出了一长串。

“你给我闭嘴!”任战厉喝,手上力气更大,箍着她像两道铁钳。

“白痴!”她冷笑一声,右手突然高高扬起。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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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战一惊。终于也喝下一口海水,剧烈呛咳,“你……咳咳,你干什么!”

“去捡啊!那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快把手机捡起来!现在还来得及,跟她好好解释,再求她原谅。”她恶毒道。

“咳咳……闭……嘴!”那一口海水呛得不轻,他还在不停咳嗽,却一眼都没去看手机。

涨潮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也比任战游向岸边的速度要快。

说话间,两人又都喝了好几口海水。邬秀觉得,任战踩水的力度似乎已渐渐弱了下去,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咳嗽,只是用冰凉的双臂尽可能把她举得更高。

“你怎么回事?喂,你放开我,自己游回去啊!”她觉得不对劲,大声道。

海水没过了他的眉毛。苍白的头颅随着浪头的来去,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又沉下去,双目紧闭,嘴唇逐渐浮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任战,任战!”她害怕起来,用力拍他的脸颊,“放开我,你别吓我啊!”

他像是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对她的话没丝毫反应。

她慌了,用力从他的臂弯中挣脱出来,好带着他一起往回游。但这并不容易,因为尽管他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两手竟仍固执地维持着托举的状态。

“我不死了,我保证。求你松手,我带你一起回去。”她在他耳边哭,脆弱地用手指想扳开他的禁锢。

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还是实在没力了,任战的手松了松,邬秀立刻架起他,竭力往岸边游去。

任战的体重将近是她两倍,即便是在水中能借着浮力,但以邬秀的身体,就是在海水里站上一会儿,也能要她半条命。

她连拖带拉把他弄回岸上,累得头晕眼花,但更糟的是任战,他整个人处于深度昏迷,呼吸若有似无。她两手颤抖按压他胸腹,做心肺复苏。

“白痴,白痴!你死了我就立刻再跳下去!”她魂飞魄散,边哭边骂。

半晌,任战呕出两口海水,睁开眼来。

“你才是……白痴。”他望着她,居然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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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秀虚弱脱力,在医院住了两天才缓过来。

她能下床的时候,任战仍在重症监护室。

“原来他身体这么奇怪。人家吃海鲜过敏,他连碰一碰海水都会过敏,他还特么喝了好几口!”袁帅站在ICU外面,匪夷所思道。

那天,当他把任战和邬秀送到医院的时候,任战的血压值已降到非常低,处于休克状态。他特殊的体质连医生看了都傻眼,不仅对海水过敏,更对许多药物过敏,连抢救用药都如履薄冰。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能长到如此魁梧的体格,并且还成为警察。”——这是医生的原话。

邬秀仍是沉默。她好了之后就每天去任战的ICU病房门前守着。那是个玻璃隔断,任战有时候醒过来,她就立刻蹲下身子把自己藏起来。等他睡着了,又不知疲倦地等在门口。

袁帅问她那天的前因后果,她闭口不谈。

她总是把袁帅看她时拿来的水果啊,巧克力啊藏在口袋里,见到进出ICU的护士就悄悄塞上一颗,问她们任战今天的恢复情况。

护士见她痴心,便主动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患者说的,可以写在纸上,我们替你送给他。

她又不说话,摇摇头,幽灵似的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