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狂诗曲2 第八乐章I

成功的女人没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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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夏娜的表演结束,轮到裴诗了。她从盒子里拿出小提琴和弓子,与裴曲走到宴会场地中央,准备演奏。她看了一眼小曲,用眼神示意他放轻松,然后一边擦弦一边调琴。看见她调琴的速度,听见她调出的声音,基本上资深的小提琴家都知道了这女孩基本功非常深厚,因为她调节出的声音变化,对很多小提琴手而言,根本是连误差都不能算的差别。她却有一双相当敏锐的耳朵,能听出零点零几毫米弦位置滑动的音色变化。而当着这么多大师的面,她的从容不迫更是让人无法相信,她不过是一个刚刚发行第一张CD的新人。

“我知道这个女孩,她叫裴诗,写出了《Nox》,而且演奏水平相当精湛。”

“真的?《Nox》?那首曲子实在很出名啊,而且也确实很好听,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女生写的?”

“她今天一定会表演这首曲子吧……好期待,这是第一次听现场版的。”

Antonis被几个保镖包围着,他的头发苍白,就像这都市醉人的月色,也像怀里波斯猫的毛色。波斯猫弓着背伸了个懒腰,刺猬一般竖起浑身的毛。而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声后,Antonis本人的眼睛也跟着像波斯猫一样,慵懒而危险地眯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裴诗把手指放在了指板上,拉出了第一个小节。当那美妙灵动的音乐从她指尖传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是大家熟悉的旋律,却不是《Nox》——这是莫扎特的D大调第4小提琴协奏曲,回旋曲,优雅的行板。

这一刻,不论是再好的演奏水平,都无法弥补人们的失望。《Nox》太出名,而裴诗虽然是裴绍的女儿,但由于她的低调,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却不多。与出身名门的夏娜不一样,她这个人可以说是毫无话题性。

没有《Nox》的裴诗,没有人会希望她在这里演奏。

因此,当她的曲子表演结束,大家虽然鼓掌,算是对她的表演技巧表示肯定,但热度也远不及之前夏娜那么高。看见大家的反应,夏娜的内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她比以前更像交际花了,周旋未婚夫与诸多名流之间,根本连看也不想看裴诗一眼——这个女人已是她的手下败将。已是过去式。她以后还有更宽的路要走,总算可以摆脱这女人的阴影了。

没有表演《Nox》的裴诗,自然也得不到太多记者的青睐。记者们几乎都跑到夏娜那里去了,只有一个不知名的小记者来询问裴诗演奏感想。

“有这样的机会能在这里表演,我觉得很荣幸。”裴诗微微笑着,就像一台设定了回复的仪器一样标准而滴水不漏,“作为一个刚刚步入古典音乐圈的新人,我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裴小姐,那你是怎么……”

记者话未说完,一个声音已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需要学习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因为你确实有点创作才能,但在做选择上面简直糟糕得一塌糊涂。”

裴诗和记者都吃了一惊,然后他们看向身后发话的人。原来是Adonis,他身后跟着几个记者,他们有的摄影,有的录音,他却还是肆无忌惮地望着她:“今天这个晚宴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吃了饭逛街的地方,但对你来,这是非常重要的平台了吧?”

“没错。”裴诗坦坦荡荡地说道。

“结果你不把看家本领拿出来,反而去拉什么莫扎特。拉了莫扎特就算了,还中庸得这么让人大跌眼镜。本来我对你的创作才能还有点期待,想着自己或许以后会遇到个对手了,但现在看来你根本不足为惧啊。”Adonis撇着嘴耸耸肩,“这么基本的选择题都会做错,在人生规划上已经算是智障级的水平了吧。不如直接放弃。”

采访裴诗的记者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听见Adonis这番话,吓得眼镜都快从扁扁的鼻梁上滑下来了。早就有传闻说Adonis说话辛辣刻薄,没想到在这么多记者包围的情况下,他还可以如此无所顾忌。想来明天早上又会有媒体大篇幅报道“Adonis目中无人欺负新人”,从而引发一片网络骂战,最终以柯氏音乐出来帮他打圆场擦屁股为句点。

裴诗朝他淡淡一笑,却没有回复他一句话,只是转过头对记者说:“还有什么问题么?”

记者扶住眼镜,清了清喉咙:“裴小姐,你是怎么开始走向自己创作这条路的呢?据我所知,很多年轻人会去演奏古典音乐大师的曲子。”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未来的小提琴家们也会演奏我的曲子。”

这话说得如此狂妄,其劲爆程度绝不亚于Adonis,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好像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记者眨了眨眼,匆匆忙忙地把她的话写了下去。而其它只是过来记录娱乐消息的记者,完全不懂小提琴,对裴诗毫无兴趣,只是把本子和笔背在背后,等待Adonis的新动向。裴诗就这样一直被媒体冷落,直到有一个人走向她,一台摄影机才敏锐地转向了他们。

“你这话,我该怎么评价呢?哦,初生牛犊不怕虎。”

Adonis噗嗤一笑,朝她挥了挥手,原想临行前再刻薄两句,他的目光却骤然停留在了江面上。裴诗见他表情这么错愕,也顺势转过头去看向江面。江面上,一艘巨大的加长游轮缓缓飘过,游轮上烟花喷射而出,在空中绽放出七彩的花朵。这个礼花瞬间吸引了两岸所有市民的注意:不管是在酒店里的音乐家和商人,还是街道上的行人,还是街边豪车里的富人……他们都转向了那个方向,看着那艘游轮。而游轮上面立着的彩灯,拼凑成了一行字:

Marry me,阿诗。

这一刻,瞠目结舌的人,绝对不止裴诗和Adonis。大家都像石化了一样看着那里,唯有记者的反应是最快的,立刻掏出相机“咔嚓咔嚓”拍起照来。裴诗的一颗心却像高高地悬在了喉咙间,因为受到了重击而失去了跳动的功能。

阿诗——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可她又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她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已经彻彻底底超出她的预料。此时,她是多么希望这个“阿诗”是另有其人。不要是她,不要是她……

当她回过头,却到底还是看见了那个人。他在繁华的夜景中央,身后是成群的金色欧式建筑。然而,他本人比这个夜晚的任何景物都要迷人。

“夏先生……”她睁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走到她面前,垂头看着她,脸上没有笑容,但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想要的东西,我能给你。”

她终于开始感到深深的恐惧。

“你在做什么……不要继续了。” 每一个字她都知道自己不该说,但这已全部都是本能反应,她握紧双拳,手心的温度好像比空气还要低,“现在就走,我,我不能……”

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想把她逼到绝路么?

心中像是有天使和恶魔同时出现。天使告诉她,小诗小诗,你虽然内心有仇恨,但你依然是善良的人,不能伤害任何无辜的人。跑掉吧,不要给他任何回应。恶魔却说,裴诗,你别忘了,他可是夏娜的家人,他们永远是一国的。这是最好的机会,比你预期的有价值多了,千万不能错过。

“我完全没想到你会告诉我,你喜欢我。”夏承司勾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其实,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

裴诗的脸却完全失去了血色:“你可以喜欢,但不要做出任何草率的决定。”

“这不是草率的决定。我说过,我是很传统的男人。一旦喜欢上哪个女人,会希望和她在一起一辈子。”

他拿出一个盒子,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将它打开:“阿诗,嫁给我。”

全场早已是一片死寂,除了照相机持续的“咔嚓咔嚓”声。当眼睛被闪光灯照得有些胀痛,裴诗只觉得,这就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

她所规划的这一切,不过是希望得到他两个反应,一是他在人前吃醋,二是他在人前亲吻她。如果运气好一点,她会被他求爱。因为跟在夏承司身边这段时间,她自诩非常了解他的脾气,他是个占有欲旺盛的男人。他不懂爱。所以,他的反应与举动,几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求婚。

牙关和嘴唇持续颤抖。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她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似乎是真的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严寒。所有的一切,手受伤的过去、柯泽的背叛、夏娜的挑衅、父亲的死、她发现真相头晕目眩的恨意……都在她的大脑中如跑马灯一般飞驰着。她的手臂,永远不会忘记被折断时的痛楚。她的眼睛,永远不会忘记重新拉小提琴时泪水流过的滚烫。

终于,她平静了,微笑着取出那枚钻戒:“真漂亮啊,一定很值钱吧。”

夏承司怔住。

她长叹一口气,让戒指在冰凉的手指间转动:“不知道这个花的钱多,还是你妹妹用我父亲宣传她专辑时花的钱多?”

夏承司并没有明显的反应,只是瞳孔紧缩了一些。

“你的痴情真令我感动。不过,不好意思,我一点也不想和你结婚。”她手微微一偏,就把钻戒丢到了江里,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再见了,夏先生。”

直至这一刻,全场剩下的依然只有一片咔嚓咔嚓声、连续不断的闪光灯和红灯跳跃的摄影机。裴诗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拽着裴曲走出了人群。记者们永远是敏捷如同猎豹的动物,很快就分成两拨人,蜂拥而上,把他们俩团团包围起来。他们的表情贪婪而嘲讽,使得他们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不止。他们采访的问题令人感到难堪,不过裴诗全程都只是冷冷地回答:“无可奉告。”而夏承司只是在保镖的保护下,一直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

这条新闻立刻透过卫星播放到了全国各地。在场的名流无一不惊讶,一直昏昏欲睡的大提琴家,也连同他的妻女一起做出了相同的表情——用手挡住了“O”型的嘴;Adonis最宝贝的波斯猫掉在了地上。人如其名的疏冷钢琴家苏疏,也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他们的方向。

裴诗刚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颜胜娇。她端着鸡尾酒杯,穿着黑白蛇纹束身裙,裹着深灰色的皮草,头顶钟形帽上,黑色的玫瑰蜿蜒而上。她个子不高,但两个190cm的保镖却像是大型玩具犬一样,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至于其他的助理司机等人,早已变成了蝼蚁一般的存在。她眼角斜飞向上,永远一副高不可攀又刻薄至极的样子,但这一刻,她的眼中竟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今晚的你真让我意外,小诗。”

尽管裴诗和弟弟从小在她家长大,但她很少回家,就算回家,对他们也都直呼其名。他们多年没见,这一回居然叫她的小名,裴诗觉得有些别扭,却也没太往心里去:“没什么好意外的。”

颜胜娇的嘴唇有着红玫瑰的颜色,却如玫瑰的叶片一样薄而棱角分明:“你知道么,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只是一个外表倔强内心软弱的孩子。今天我确定自己是看走眼了。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

“我和你一点也不像。”

颜胜娇无视了她的否认,只是把手中的鸡尾酒杯往旁边一横,她的助理就像奥运短跑选手一样冲过来接住,把它递给保镖,保镖再飞奔过去,将它还给服务生,最后迅速归位。颜胜娇收了手,继续说道:“你继承了你父亲的音乐才能,又有着不亚于我的头脑与冷静。你还有一个像我的地方,就是都喜欢把事情做绝。这是对的,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把自己逼到最巅峰。不过,有一件事你要记住。”

裴诗没有回答,但也没阻止她。颜胜娇很少和她说这么多话,她其实有一些好奇。

“成功的女人,没有爱情。”

说完这句话,颜胜娇露出了相当温和的微笑。然后,她拍拍裴诗的肩,带着两个保镖回到了宴会现场。裴诗没有再转过身去看她,只觉得寒冷的风都快吹透到她的背脊骨里去。 颜胜娇到底想表达什么?她自己不是和柯泽的父亲在一起么。虽然他们一年根本不会说几句话。没有爱情,是指得不到爱情吗?还是她会失去爱一个人的感觉?同时,她听见人群中有人唤着“夏先生”,她越想越无法理解,越想越焦躁。直到她上了出租车,夏娜的一通电话打过来,这种焦躁的感觉更是上升到了顶点:

“裴诗,事情你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再让你去弥补什么。”夏娜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比起平时的大呼小叫,竟显得平静很多,“我只想问问你:你做事这么豁得出去,不就是为了在唱片销量上超过我,然后拿下柯娜的管弦乐队。但你是不是也忘记了,发起这比赛的人是什么人?难道就不怕我哥取消你的资格?”

说了这么多,还是希望她能够出来说说话,挽回一点她二哥丢失的颜面。不知道夏娜身边有多少记者,但她确定,夏承司肯定也在:“这件事与和你似乎毫无关系,毕竟求婚的人不是我。我也没有强迫任何人向我求婚。在竞争上,我可没有违反游戏规则,大家都知道的。是不是,夏先生?”

过了很久,她才听见那边传来夏承司淡淡的回答:“是。”

他并没有再解释太多,随后手机就被挂断了。听见最后“嘟嘟嘟”三声提示,所有的焦躁都消失了。她只是忽然抓住小曲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裴曲像哄孩子入眠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说:“姐,别难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夏先生也知道。他这么喜欢你,会原谅你的。”

她在他的肩上摇了摇头。小曲什么都不知道。夏承司这一晚的举动都很不符合他平时的行事作风。这一瞬,她觉得很迷茫。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利用他的征服欲刺激了他,还是他觉得夏娜对不起她父亲想要弥补她。抑或说,她根本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编辑了很久,准备发给夏承司的一条消息“这次对不起你了,你可以炒我鱿鱼”也终究没有发出去。她知道这是多此一举的。因为,经过这个晚上,她与夏承司之间,不论是工作关系、朋友关系,还是少许的暧昧、长期建立起来的信任,都彻底完蛋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钻戒。钻石的光美丽而森冷,像是一枚明镜,□□裸地倒映着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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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娜已经气疯了。

在她的心中,夏承司才是真正的哥哥。大哥虽然温柔又老实,但因为比她年长八岁,从小到大又是个标准的功课男,让她总觉得大哥就是大人,而不是一个哥哥。读书的时候,她因为漂亮又高调总被男同学欺负,一直都是二哥出面帮她教训那些混账。她甚至不需要回家向父母告状,他都可以帮她把事情处理得妥帖又风光。每次只要他出现在她们班门口,女同学们总是会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尖叫。在她心中,他的地位甚至比柯泽还要重要得多。但他却从来不想要依赖她,哪怕她已经想尽了所有方法。这个晚上,他也只是留下一句“娜娜,你好好准备演奏”,就自己回公司去了。一向自己崇拜、依赖的二哥,居然被那个女人这样对待。她简直是太可恶了!!

她气得狠狠地跺脚,脑袋几乎爆炸了。因此,当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她想也没想就劈头盖脸地暴怒道:“你还有脸打电话过来?”但是,却在手机屏幕上看见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怒气未平,接电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耐烦。但当她听见电话里的声音,所有的怨怼都消失了,只剩下被抽空力气的惧怕,“又是你,你有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地偷看一眼身后,确认周围没有人,然后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说:“不可能,我的专辑才刚出,现在停止演出,没有任何意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件事,是有人不少人说《夜深协奏曲》和《骑士颂》风格相似,但那又怎样?你没有证据……”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上次都告诉过你了,那个女人的手不是我弄的啊,她以为是我弄的也没有办法!反正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你要诬赖我就诬赖去吧!”

最后两声她说得特别理直气壮,音量也拔高了。但当对方再说了一些话,她的声音又变得虚弱无力起来:“……什么……是你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