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町火箭4:八咫鸦 第七章 视察比赛

1

北见泽市在札幌以东约五十千米处,是个总人口十万的小镇。

昨天下午,佃航平与北海道农业大学的野木一道抵达该市。而早在三天前,山崎和岛津这些技术研发部的成员就已先行来到了这里,与帝国重工的成员共同为首相视察做准备。

昨天傍晚,帝国重工的财前也到了,并在市内的一家酒店召开碰头会兼壮行会。

五月一日,天气晴朗,肥沃的土地一直延伸至与地平线相接,带有初夏气息的阳光洒在田野上。

首相今日会先在市内视察其他项目,预计于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到演示现场,然后听取北见泽市市长对ICT农业促进项目的介绍,约下午两点开始观看帝国重工与“达尔文”的演示,双方各占二十五分钟。其后首相将赶往机场返回东京参加会议,活动日程非常紧凑。

一大早就忙了起来,搭工棚,搬器材,检查运行路线和程序,准备好分发的资料和小册子。一刻都闲不下来。正午过后,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只需等待首相到来。

“还有三十分钟。”山崎看着手表确认了时间。这三天的户外工作让他晒黑了不少,只听他祈祷般喃喃道:“希望一切平安结束。”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接下来只要相信自己的技术就好。”佃说完看向旁边的野木,寻求赞同。然而他心中一惊,因为他看到了野木紧绷的侧脸。

野木的视线正对着他们旁边的工棚。那里是“达尔文”的工作站。

“野木,你怎么了?”

“是他。”野木说,“就是前面那个穿西装的人,是纪新的户川。”

佃不动声色地远远观察起那个人。

小个子,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穿着深蓝色的条纹西装,系着夸张的领带,正跟其他工作人员谈笑风生。

“就是他偷走了野木老师的技术吗?”

佃皱眉看着那人,就在这时,户川似乎感觉到了目光,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对上了视线——但只是一瞬间。可能因为那边的什么人说了句笑话,户川很快转过去大笑起来,根本不在意野木和佃。

“不如去打声招呼,顺便骂上两句吧。”

在旁边听着的轻部迈开了步子。

“别去,不用了。”野木赶忙把他叫住,“谢谢你,轻部先生。”

轻部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但看到野木脸上的决绝表情,便把话咽了回去。

“他把我近二十年的研究成果偷走了。”野木说,“不过,轻部先生,就算他偷走了那些研发资源,单靠那套程序也无法自由操控无人农机。如今又过去了六年,ICT领域的六年相当于普通产业的三十年,甚至五十年。被偷走的研发资源只适合六年前的环境,现在再看已十分老旧。你应该明白,为了适应现在的环境,我们制作了新的程序。而制作新程序需要对技术有非常深入的理解和非常丰富的经验。他们能做出来吗?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无人农机的使用者,甚至整个社会的评价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的评价才代表一切。”

野木一直在前进。

通过不正当手段拿到研发资源后,纪新这家创业公司确实实现了飞跃。可那不过是逞一时之快。要让研发资源不断进化,不断完善,像野木这种通过长年研究积累起来的知识和经验不可或缺。户川的公司有这些东西吗?佃认为,双方的拖拉机虽然乍一看差不多,都会动,但性能方面应该有很大的差距。

“社会会给出评价,这个说法我很喜欢。太有道理了。”岛津说着,又略显寂寥地点了点头。

岛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她在帝国重工研发变速器时曾有过许多不甘。

岛津设计的变速器在帝国重工遭到了否定,但是后来被爱知汽车采用了,用在他们的小型车上,创造了扎实的成绩。在公司内部得不到欣赏,甚至被赶出制造部,最终却获得了社会的好评。

“对技术员来说,那是最高勋章啊。”佃说,“说到底,最关键的不是内部斗争和宣传手段,而是用产品说明一切。只有使用者认为自己需要这个、这个很好,产品才能生存下去。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该关注的不是‘达尔文’,而是全日本的农户。眼下的这种敌对,只是媒体煽动的闹剧罢了。”

“一想到我们被卷入了这种闹剧,我就觉得很无奈……”山崎叹着气说。

“但也要赢啊。”轻部突然说出振奋人心的话语,“我可不打算输给‘达尔文’。”

“我也是。”死板的立花也难得毅然说出宣言,“绝对要赢。为了野木老师,我们不赢不行。”

员工们的心都团结在了一起。

这帮人真热血啊,佃心里想着。

而且是一帮好人。

跟这些人一起工作,总会让他感到由衷的高兴。比如现在这一刻。

这时佃听到了轻微的引擎声。只见一台红色拖拉机在几个男人的簇拥下,宛如花魁道中[1]一般款款驶来。

人群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伊丹,还有重田。旁边围了好几名摄影师,恐怕又要做成电视新闻吧。媒体一直在关注“达尔文”,虽说日后社会可能会给出不同的评价,但目前,这就是社会的评价。

“佃先生……”

听到有人叫自己,佃收回目光,发现刚才去接的场的财前回来了。看到他身后的人,佃等人行了个礼。

“准备好了吗?”的场俊一问道。

“准备好了。”财前回答。

的场点了点头,说道:“让我看看拖拉机。”说完便朝无人农机“阿尔法一号”走了过去。

身为总指挥,的场却很少到现场。据佃所知,今天是他第二次亲临现场,上一次是“日本农业”那次。碰头会和在农田里的运行测试他都没参加过。

毫无热情,骄傲君临。

对的场来说,务农机器人这个项目不过是他出人头地的道具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道具因为“达尔文”的出现,反倒成了可能损害自身利益的“双刃剑”。杂志上刊登的丑闻,“日本农业”展会上的失败,全是他通往社长宝座之路上的绊脚石,是令他痛恨不已的污点。

但这次首相视察,对的场来说是总算盼来的清洗污名的好机会。

的场走到帝国重工的工棚边,站在“阿尔法一号”前。

“好小啊。”他定定地看着那台拖拉机,发表感想,“我还是怎么都无法接受现在这个,我觉得以前那个挺好。变成这样,跟那玩意儿有什么不同?”他朝另一边的“达尔文”努了努嘴。

“大小虽然差不多,但佃制作所的发动机和变速器性能都比‘达尔文’上的优秀。”财前解释道。

“什么样的变速器?”的场背后的一个人询问道。

那人是帝国重工制造部部长奥泽。

“是专门为这台拖拉机研发的无级变速器。”财前回答。

“无级变速?”奥泽皱着眉,表现出否定的态度,“我们研发的变速器肯定比这东西稳定。只要尺寸小,就随便什么都行吗?”

“我觉得你们的设计太旧了,很不好用。”

奥泽猛地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是……”

“佃制作所的岛津。您应该记得我,我曾经在帝国重工的制造部待过。”

“哦,我还以为是谁呢。”奥泽总算想起了她,失笑道,“听说你离职了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不过也是,你很适合在我们公司的外包商待着。”

“我们公司虽小,但能做出好东西。”岛津说,“留在帝国重工却等不到任何机会。现在能用这台最新型的变速器试探市场的反应,我感到很幸福。”

“最新型?说得真好听。”奥泽不屑一顾地说,“的场先生,我们竟然要靠这帮人生产的发动机和变速器,真是太可悲了。”

“没错,就是可悲。不过,这场悲剧可是藤间社长亲自安排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老人为害’吧。最近社长插手过的事业,没有一样成了的。这次缩小尺寸的方案失败了的话,也完全是藤间社长的误判。”

的场说完,无比憎恶地看了一眼拖拉机,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真他娘的讨厌。”轻部骂道。“我们做了那么多,竟然是帮那家伙脸上贴金吗?”

“这有什么的。”岛津丝毫不在意刚才这番对话,“不管往谁脸上贴金都无所谓。我们就是要做出好东西,让农户高兴,这才是我们的目标。”

“哼,既然岛姐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轻部揉着鼻子说。

“社长,有点晚了啊。”山崎看着表说,“按理说浜畑首相这会儿该到了。”

此时他们才发现,已经比首相预计到达时间过去十多分钟了。

“我去跟市政府的人确认一下。”

亚纪说完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汇报道:“他们说从东京过来的航班晚了三十分钟,因此演示时间也要压缩。”

在场所有人马上抱怨起来。

“他们怎么不早说啊。”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市政府的人才过来通知他们。

“浜畑首相到了。”

2

近距离观察浜畑铁之介,会发现他个子虽小,却是个精力旺盛的人。

他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有人跟他说话他都会一脸认真地回应,每次握手都十分有力。

现在的政治家多数是二代议员,但浜畑没有家族背景,而是苦学之后从政治家秘书起步,一路走到了现在。他对什么人都不摆架子,乘坐新干线时听说邻座乘客是去看望生病的父母,还专门打听到医院并送了一束花过去,看起来像个老派政治家。但是让浜畑坐上首相之位的最大原动力,是“嗅觉”。

说白了就是能敏锐地抓住时机。虽然有人背后骂他是墙头草,不过他本人从来没在意过。

没有靠山,没有财富,这样的人在刀山火海的政界行走,最大的武器就是发现时机的敏锐感觉。另外他还具备敏锐的眼光和判断力,以及斩下政敌时毫不留情的冷酷。

“做好准备,随时可能开始。”

财前一声令下,工棚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时一位套着臂章的政府职员跑进了工棚。

“不好意思,请问负责人在吗?”

“我就是。”

财前走过去,那名职员一脸抱歉地说:“浜畑首相现在在跟知事谈话,接下来马上开始无人驾驶农机的展示视察,但因为原本就到晚了,因此时间要压缩到预定的一半。实在很抱歉,我们决定将演示减为一场,首相本人同意了,所以这次只由‘达尔文’来做演示。”

这意料之外的变动不仅让财前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这样不行啊,为何不改为各十五分钟呢?这样应该也没问题啊。”财前提出了抗议。

“很抱歉,这是首相本人的意愿。我们已经跟‘达尔文’那边说好了。”

这下无计可施了。

“怎么这样?”的场突然愤怒地靠了过来,“我们为这次展示准备了三天,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市长提议首相离开后你们还可以继续做展示。”

“开什么玩笑!”

就在的场震怒的时候,外面传来一片欢呼声。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浜畑首相在摄像机和保镖们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了。他在“达尔文”的工棚前停下了脚步,先打了声招呼,然后由重田领到停在旁边的拖拉机前。浜畑坐上了驾驶席,一脸满意。

“浑蛋。”的场不甘心地骂了一声,推开工作人员走到工棚外。

浜畑再次靠近时的场大声说道:“浜畑首相,我是帝国重工的的场。”

他深深鞠躬,露出下属和外包商绝对无缘得见的谄媚笑容,硬着头皮问道:“您有时间的话,也请看看我们的无人驾驶农机的现场演示吧?”

“啊不必了,今天时间有限。”浜畑指着手上的表说,接着问了个让在场众人都十分惊讶的问题,“你就是的场先生吗?”

“是的,很荣幸见到您。”

浜畑可能事先了解过情况,此时目不转睛地打量了的场一会儿。

“荣幸是可以,可请你别欺负中小企业欺负得太凶啊。”

这句出人意料的话引来一阵哄笑。

的场的表情僵住了。

浜畑快步经过的场面前,泰然走向特别席位。

的场被扔在原地,愤怒与屈辱让他愣住了。让首相说出这句话的由头当然是《波尔多周刊》的那篇文章。

奥泽也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的场先生,的场先生。”

这时,一个人穿过人群缓缓走来。

他满脸笑容地在的场面前站定——是代达罗斯的重田。

看到重田的瞬间,的场倒抽了一口气。

“我是‘达尔文’项目的重田。不过报重田工业这个名字您应该更熟悉吧?此前真是承蒙您关照了。”

这句揶揄可谓尖锐。的场愤怒地看着重田,没有回应,紧接着他又认出了重田旁边的人,不由得皱起了眉。

“伊丹,是你吗?”

“好久不见了,被的场先生赶走之后,我跟重田社长成了好朋友。”

佃看到了的场和伊丹的对峙,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也感受到了他们散发出的深不见底的恨意。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的场轮番看着他们,突然大笑起来。

“有意思!然后呢?你们打算来报复我吗?你的公司走上了绝路,还有你,被赶出机械事业部,这些都不怪别人,要怪你们自己啊。别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好吗?无论你们说什么,在我听来都是丧家犬的嚎叫。告辞了。”

的场转过身去。

“事到如今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重田低沉的声音让的场停下了脚步。

“我们会彻底把你搞垮,你好好记着吧。”

的场哼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3

红色车身的拖拉机在农田中行驶。

是“达尔文”。

它缓缓驶过工棚前的农道,准确地停在浜畑首相一行的座位前,然后在首相与北海道知事等人的掌声中继续沿着农道行驶,很快就进入农田,重复上次在“日本农业”的操作。

“哼,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啊。”

轻部似乎巴不得对方出点什么问题。

“赶紧熄火吧。”

有的人甚至毫不遮掩地说出了心中的期待。

但是“达尔文”并没有停下。它避开了故意设置的障碍物,没有破坏培土,保持着精确的操作。

岛津一句话也没说,认真观察着“达尔文”的动作。

很快,“达尔文”驶出农田,回到了农道上。

期待中的故障和失误操作都没有发生,“达尔文”完美结束了程序设定的动作,回到停车点,完成了二十五分钟的展示。

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

浜畑首相也站起来鼓掌,又跟来到身边的重田握了手,说了几句话。最后轻抬右手,离开了座位。

“他们大获成功啊。虽然很不甘心。”

山崎呆呆地看着那边,长叹一声。

首相离开会场后,农田周围的观众也纷纷离开。他们是为了看“达尔文”的展示来的,现在展示结束了,是时候回去了。

“帝国重工的各位,请准备。”

政府那边的负责人过来打了声招呼,野木在遥控电脑上输入了开始时间。

在冷却下来的期待和关注下,帝国重工的“阿尔法一号”从佃等人所在的工棚出发,经过已经没有人的检阅席,朝农田驶去。

岛津仍跟刚才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运行中的机器,视线中透出身为制作者的严肃。

拖拉机进入农田。

装有土壤传感器的附加机器开始转动,这边的屏幕上马上显示出不断更新的土壤成分。

倒也有观众发出赞叹声,但稀稀拉拉的,与他们一开始所期待的有很大落差。

“根本比不过,这是不战而败嘛。”演示结束后,轻部抱怨了一句。

“我们的演示成功了。”岛津看完了全部展示过程,高高兴兴地说,“我觉得非常好,比‘达尔文’好得多。”

这评价非常直接,直接到甚至让人感到意外。

轻部、立花和亚纪不可思议地看着岛津。

比“达尔文”好得多——天才岛津的评价让人印象深刻,连佃也被镇住了。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场地,进入活动结束后的悠闲时段。

会场边的小摊快收摊了,岛津在那里买了一瓶可乐,呆呆地看着热闹之后的寂寞景象。

“阿岛。”

这时有人叫了她一声。

是伊丹大。他晒黑了一些,眼中多了些以前没有的锐利。岛津不禁想,那是战士的眼睛。也有可能是整天背负着绝对不能失败的压力,才有了这样的眼神。那双眼睛里还透出了一丝骄傲。

“怎么样,我们的拖拉机很棒吧?”

岛津先喝了口可乐,才开口道:“你真的要把那台拖拉机拿出去卖?”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伊丹眯起眼睛看着她,想知道她究竟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那台拖拉机的变速器是我设计的吧?”

“对,是你设计的。”

伊丹总算理解了,叉着腰露出为难的笑容。他先是低头想了想,又抬头看向稀稀拉拉的观众,最后将视线移向岛津。

“那的确是阿岛设计的,不过那款变速器的所有权归公司所有。研发费用是公司出的,专利权也归公司。”

“我不是说这个啊。”岛津认认真真地看着伊丹,“说到底,伊丹君其实什么都不懂,你是一名经营者,不是搞技术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伊丹的表情僵住了,目光更加锐利。

“就是字面意思。你觉得那样真的够了吗?”

伊丹凝视着岛津看了几秒。

“阿岛,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你乘上了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他看向正在收拾的帝国重工工棚,“在无人驾驶农机上,帝国重工和佃制作所都比不过我们。阿岛,听说你加入佃制作所了?你从大学教室回到制造现场,我很开心,可是,你在佃制作所一定很无聊吧?”

“不会啊,我干得很开心。”岛津满不在乎地畅言道。

伊丹还想说点什么,但工棚那边传来了立花的声音。

“岛姐,能麻烦你过来一下吗?”

“这就去!”

岛津应了一声,冲伊丹挥了挥手,拿着可乐转身离开了。

4

“你说会上电视,害我白期待一场,结果人家只介绍了‘达尔文’。”第二天早上,女儿利菜一边换台一边说。

“没办法啊,我们的演示开始前首相就走了。”佃说。

“他只看了‘达尔文’?”利菜翻了个白眼,担心地皱起了眉,“你们这个样子还想明年发售,会不会有问题啊?我觉得现在要投入宣传费,让大家知道帝国重工的产品好在哪里了。”

帝国重工实力雄厚,不用在宣传方面缩手缩脚,这点比较有利。

但是“达尔文”简直不需要宣传费,他们巧妙地利用媒体免费为他们宣传。

“我们公司实在太不懂市场了。”利菜身在帝国重工内部,恐怕对此深有体会,“只擅长公司之间的交易,不够接地气。”

“这个项目是财前先生主持,他应该会想办法的。”佃说。

“问题是的场啊。那人根本没有卖东西的经验,只知道在内部搞政治游戏。”利菜牙尖嘴利地说,“而且,这次的无人农机项目,的场已经给自己找好退路了。”

“什么意思?”

这话可不能听听就算了。

“他们不是在‘日本农业’上闹了个大笑话吗,藤间社长因此修正了项目的方向。今后就算失败了,就也可以说成是藤间社长对市场需求的误判导致的。事实上的场好像已经在这么说了,还说什么只要社长插手,就绝对成不了。”

还真是的场的作风。

“我说利菜啊,的场俊一这个人,究竟怎么样?”

佃问了个本质问题。这人如此贪图地位,他的本性究竟如何?

“我其实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利菜先声明了一句,开始讲述的场俊一的为人。

的场俊一在东京涩谷的公务员宿舍长大。

的场家在日本桥经营纺织品批发生意,是个买卖兴隆的大商户。的场的父亲是家中的三子,少年时一心苦读,考上了当时的顶级名门日比谷高中,然后考入东大法学部,是个不折不扣的精英。

父亲对什么事都很严格,对的场也管得特别严,几乎从来没有夸奖过他。

考试考了九十分,父亲会质问他为何没考到满分。获得了运动会接力赛选手的资格时,父亲也只敷衍地说了一句:“还可以。”

父亲头脑虽然聪明,运动方面却不行,因此对体育活动毫无兴趣,棒球比赛直播都从来不看。他是那种真心认为跑得快并没有什么用的人,而且不会隐瞒这一想法,吝啬得不给儿子哪怕一点点夸奖或鼓励。

“俊一这么高兴,你就多夸他两句吧。”

母亲这样说,父亲则一本正经地反驳:“我为什么要讨好自己的孩子?”

父亲是旧大藏省的官员,那里充满精英意识,只有这样才能畅通无阻地开展工作。

父亲备受重视,甚至被说成未来的次官候选人,仕途可谓十分顺利。

父亲认为,东大毕业的大藏官僚就是站在阶级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毫无疑问是这个国家的统治阶级,肩负着引导下层群众的使命。民营企业则只不过是稍微动动手指就能毁掉的奴仆而已。

“民企那帮人只要老老实实服从我们的领导就够了。”对张口闭口都是这些话的父亲而言,的场的成绩不算理想,是个让他大失所望的儿子。

但其实的场的成绩并没有那么差,只是父亲实在太优秀了。

决定去庆应大学时,的场内心已明确形成了针对父亲的敌意。

“怎么是私立大学,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上司?真没用。”

真没用——这句话成了的场心中抹不去的伤痕。

对父亲来说,他只是生理学上的“后代”,除此以外毫无价值,只能换来他的轻蔑。

强烈的对抗意识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总有一天,我绝对要让他好看。”

最后,叛逆心理不受控制地演变成强烈的憎恶。

他不再与父亲说话,进入大学不久后就在东横线的学艺大学站附近租了个公寓搬进去。

大四那年,他得知父亲的晋升之路受阻。

是母亲悄悄告诉他的。

“你爸爸现在很没精神,偶尔也回来看看他吧。”

对官僚来说,晋升就是一切。

这个以大藏次官为目标的人,头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的场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母亲的请求,星期日就离开出租公寓,匆匆回到了位于文京区的家。

父亲一生都走在宽敞的精英大道上,把学历和官僚的价值观视作一切,这样一个男人的落魄姿态会是什么样子呢?

父亲越沉沦,的场就越欢喜。

另外,的场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父亲,那就是他已经找到工作了。

到家一看,新年以来半年未见的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桌子旁安静地看书。

的场家总是很安静,从来不会让电视一直开着不关。那天也一样。

“我听妈妈说了,好可惜啊。”

他本想多多少少表现出一丝遗憾,但这话从嘴里说出来时还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嘲笑意味。

父亲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不过的场从他的侧脸看出了藏不住的不甘,心中痛快地骂了一声:“活该!”

父亲一辈子都在朝着顶端奋斗,对他来说,今后的职场就是失去了色彩的无趣世界而已吧。极度追求权力的人被权力所抛弃,这无异于否定了他们的人生。

的场注视着郁郁寡欢的父亲,道出了今天要来汇报的事情。

“我要去帝国重工上班了。”

“哦,帝国重工,那很好啊。”母亲正好端着咖啡过来,听到他这样说便夸了一句。

父亲却再次轻蔑地哼了一声。

“民企吗?”他不屑一顾地说。

“怎么,很对不起你?”的场立刻回了一句。

“你这孩子!”母亲责备了一句。

但的场依旧用燃烧着怒火的双眼死死盯着父亲,说:“只有官僚才觉得官僚了不起。”

“黄口小儿,尽逞口舌之能。”父亲嗤笑道。

尽管升迁之路已被断送,父亲的精英意识却依旧顽固。

“哪怕是帝国重工,也得遵守官僚定的规矩。没有政府许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民企全都这样。”

“你真觉得自己很伟大吗?”的场充满恶意地说道,“正因为你们思想狭隘,人们才会讨厌官僚。不过也可能是你思想太狭隘了,才无法晋升。”

“你说什么?!”

父亲恶狠狠地说着,轻轻放下正在看的书,怒气冲冲地看着的场。

的场咬牙道:“我绝对会在帝国重工做到高管。我要让你见识见识,像你这样的官僚有多无聊。”

父亲又拿起书,没有再说一句话,仿佛的场根本不在那里。

进入帝国重工后,的场被分配到了精英齐聚的机械事业部,并做出了惊人的业绩,以同期之首的身份不断往上爬。

只要是为了业绩,他会毫不留情地排除障碍,甚至牺牲伙伴。

这一切的原动力,就是他对父亲的憎恶。这是一次叛逃,目的是打败父亲顽固的价值观。

的场成为机械事业部部长那年,父亲因脑溢血突然去世了。

葬礼只叫了近亲和几个好友,办得简单低调。

只是在合上棺盖前的最后道别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的场看到沉睡在棺木中的老父亲,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悲伤和愤怒,忍不住大哭起来。

无止境的哭泣声让所有到场的人都吃了一惊,那声音仿佛能穿透屋顶。

让的场失控的不只是悲伤,还有无措和一种丧失感。

他是靠着对父亲的憎恶和要报复他的决心才走到现在的地位的。

可是父亲直到最后都没给他一句好的评价。

每次升迁,的场都会假装漫不经心地告诉母亲,而母亲不可能不对父亲说。

可是父亲从未给过反应。

直到去世,父亲都没有对的场的奋斗给予只言片语的评价。

对父亲来说他究竟是什么?

今后他该怎么活下去?

只要一句话就够了。他只要肯定了的场的工作和人生,的场就能得到救赎。

可是父亲死了,这永远不可能了。

葬礼结束,在火葬场等候火化时的场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直到捧着骨灰盒与母亲回到父亲退休后买下的小公寓后,他才从混沌状态中回过了神。

“老爸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的场把骨灰盒放在小佛龛上,低声说道。他不是在询问母亲,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对你没什么看法。”母亲一脸疲惫地握紧念珠,双手合十,“他对你,还有对我,都没有任何看法。你爸爸脑子里始终只有他自己。”

的场一脸愕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

这是他头一次听母亲说父亲的不好。

身为官僚的妻子,母亲一辈子都谨言慎行,甘心奉献,可谓传统贤妻的典范。而的场现在听到了她的心声。

“所以,你只要按照以前的样子生活就好了。”

母亲盯着佛龛,握着念珠的双手放在膝头,侧脸透出坚毅之色。

“而我呢,事到如今,也改变不了生活方式了。不过人生其实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活,到头来却发现那正是适合自己的活法。”

母亲的话给的场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也打消了他的迷茫和悲伤。

他决定,今后的场俊一将依旧是那个的场俊一。

***

“对父亲的憎恶成了工作的原动力,这只能说是悲剧啊。”听完利菜的讲述,佃一脸疲惫地摇摇头,“可是利菜,这些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有个同事,跟的场共过事,听说的场喝醉了会对下属讲这些事。被迫听他念叨的人也很惨啊。”

“的场先生是希望得到同情吗?”

“可能是希望别人理解他的做法吧。”利菜说,“可是,就算勉强能理解他的人生经历,我觉得也不会有人产生共鸣。”

留下这句话后利菜就出门上班去了。

佃想起财前以前也是的场的下属,那天财前对佃说起一些事时表情之所以那么复杂,可能是因为他知道的场的经历吧。

又过了一个多月,财前过来告知帝国重工已经定下无人农机的销售计划了。

“已经确定了正式发售的日期。因此,从今年十月开始接受订单,明年七月交货。”

“总算定下来啦。”佃一脸严肃地说。

在此之前已经定好了生产计划,佃制作所位于宇都宫的工厂也开始准备了。

“阿尔法一号”现进入最终测试阶段,需要解决的问题基本都解决了。综合各方情况,十月发售算很快了。

然而——

“有个问题,”在帝国重工的会议室召开的碰头会上,财前表情阴沉地说,“大约两天前,市场部负责人到山谷的代理店去打听了一圈,得知‘达尔文’的交货日期提早了三个月左右。”

“之前不是和我们一样在七月吗?”

先前得到的消息确实如此,帝国重工的销售计划也是综合考虑了竞争对手的动向而决定的。

“现在‘达尔文’应该是四月开始就陆续出货了。”

“这很糟糕啊。”

佃忍不住皱起了眉。

“达尔文”本来就在人气方面占上风,如果出货时间也比他们早,那即使同时开放预订,也可能被他们抢走顾客。

“我们回去讨论一下能否加快生产日程,跟他们同步交货……”佃说道,心里算了算工厂那边的生产计划。如果要四月交货,就要大幅修改生产计划,但即便如此,要提前这么久,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有个猜测。”财前说道,“我们可能被耍了。”

“您是想说,‘达尔文’一开始就打算四月出货,是按此计划安排生产的?”佃吃惊地问。

“有可能。”财前点点头,“我们事先得到的消息确实是他们将于明年七月交货,然后几天前代理突然接到通知,说临时决定提前到四月。他们可能是一直盯着咱们的举动,再打出相应的对策吧。”

当然,眼下谁都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

不过“达尔文”项目是出了名的“滴水不漏”,他们完全有可能一开始就定了一个“双重计划”,利用假情报来诱骗帝国重工落入圈套。

财前正色道:“既然发售日定下了,我们肯定会大力宣传。佃先生,其他的就拜托您了。”

可是这样能留住多少顾客呢?

不到真正发售的时候佃和财前都无法预测。

5

董事会上,织田专务针对的场问道:“听说无人农机的预订情况很不理想啊,你能解释解释为什么吗?”

在众多董事的注视下,的场先小声说了句“十分抱歉”,接着陈述道:“我们的竞争对手突然提早了出货时间,导致原本预计会购买本公司产品的农户流失到了那边。另外,‘达尔文’不仅与农林协合作代销,还与大型农机厂商山谷合作,在他们遍布全国的销售代理店进行销售。然而本公司专为销售该产品设立的‘帝国农业’团队尚未充分发挥实力,销售渠道目前基本上只有农林协。在这方面双方的差距也比较大。”

不管原因是什么,开场算是惨败。然而与会董事们可都不是一句“对不起”就会放过他的人,只听的场继续道:“此外,该项目一开始的定位是大型农业机器人,但中途改成了小型农机,与‘达尔文’直接形成竞争。我拿到的报告称,这种混乱生产也是原因之一。”

听到这里,几名董事不动声色地看了藤间一眼。如此一来,的场就避开了可能针对他的责问。

“现在不是刚开始销售吗?”藤间一脸严肃地说道,“虽然有农户见识到了无人农机的实力,但多数目前还处在观望状态。而且现在无人农机还受《道路交通法》和农林水产省的限制,无法充分发挥实力。”

藤间说得很有道理。

“真正划分天下的战斗,要等到这些问题解决以后才算展开。在此之前,你应该先抓紧时间架设好销售网络,注意农户们对咱们农机的评价。这不是一场短期决战。”

会后,的场原本心里还有点得意,没想到遭到了冲田会长的训斥。

“太天真了。”

冲田把的场叫到会长室,上来就一脸不高兴地骂道。

“你可是下一任社长的主要候选人,结果呢?等待法规完善?不是短期决战?你觉得你能这么任由他优哉游哉的吗?而且这不就等于暗中认可藤间的路线了吗?”

的场被戳中痛处,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我之所以认为你能当社长,是看中了你绝不妥协、快刀斩乱麻的办事手段。不仅是我,所有董事都看中了你这方面的能耐。你给我好好利用这项优势。越是身处逆境,成功之后作为管理者的人望就会越稳固。我不管这有多么强人所难,多么史无前例,总之,你就是要不择手段地把路开出来。”

冲田又再三强调道:“这才是的场俊一的做法啊。你赶紧找回自己吧。”

看来冲田是真的动怒了。他的斥责好似黑暗中射出的利箭,出其不意地击中了的场。

他说得没错。

对的场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坚持去做的场俊一这个人。这也是那天在父亲的遗像前他所做的决定。

“虽然局面很艰难,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开出一条路来。”

的场深深弯下腰,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符合的场俊一风格的主意。

走出会长室后,的场径直去了制造部部长奥泽的办公室。

“把和制造部有合作的,又参与了‘达尔文’的公司全列出来。”他一进去就来了这么一句,吓得奥泽站起身来。

“列这个是要……”奥泽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的场用目光顶了回去。

“我们没必要让支持竞争对手的公司赚钱。”

“您的意思是,把他们都除名?”

奥泽难掩心中的慌乱,他可能首先想到了可能引发的混乱。的场其实也很清楚,可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强行展开一场对决。

“重审合作条件。”的场说,“压低采购价,谁不答应就撤单。”

他的命令向来不允许任何人说“不行”。

“我马上列名单。”

“交给你了。”的场留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了奥泽的办公室。

6

“达尔文”的发售纪念派对十分热闹。

参加派对的人大多是支持或参与该项目的中小企业代表,主要来自京浜地区,约三百家。

“开场就很顺利啊!目前预订量已经突破一千台,这多亏了各位的大力支持,在此我要表示由衷的感谢。”代达罗斯的重田登志行热情发言,“但这还只是开局。我们没有钱,但有智慧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今后就让我们进一步向全日本展示中小企业的技术实力吧!”

伴随着他的发言,大屏幕上映出了“达尔文”的特写,参与者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随后,地方议员荻山仁史站起来发起第一次举杯。

“在我们京浜地区一直支撑着日本产业的工匠们,今天终于成了主角。整个日本都在为这一飞跃喝彩,甚至惊动了浜畑首相,批准我们进入ICT农业推进项目。我认为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各位务必借此机会,向日本,乃至全世界展示我们的技术实力。祝‘达尔文’获得越来越大的成功,也祝各位大获全胜——干杯!”

接着,屏幕上开始播放“达尔文”的现场展示录像。画面上出现了浜畑首相,看来放的是北见泽市的那次展示。接下来又切换到在“日本农业”上的展示。看到帝国重工的拖拉机翻倒时,会场沸腾了。

“我们的竞争对手更擅长湿身啊,这还是我头一次见想在农田里学游泳的农机。”地方区长的调侃让众人爆笑。

纪念派对俨然一场庆功会。

每次出现介绍“达尔文”的新闻或资讯类节目的影像时,会场就会一阵沸腾,掌声不断。看到最近一个月“达尔文”的预订表时,呈直线上升的火爆情况引来场上众人的阵阵惊叹。北堀制作的幻灯片上还加入了帝国重工的预订情况进行比较,一眼就能看出“达尔文”占据压倒性优势。

“好热闹啊。”

幽灵传动的柏田躲在会场一角,被眼前的气势给镇住了。

他旁边的堀田却看着热闹的人群,眼神冷漠,低声道:“可别变成空欢喜一场就好。”

“您是在想那件事吗?”

堀田的声音被会场的喧嚣所掩盖,但柏田听见了。

又有一家试用农户打电话来报告异常。

机器突然一动不动了,我们这里今天必须完成作业,你们说怎么弄吧?

是千叶县的一家蔬菜种植户。

由于电话上没能解决,堀田不得不亲自用卡车拉了一台替换机器过去。

他本希望问题能当场解决,但这个想法太天真了。经过一个小时的检查,他最后还是把出了问题的拖拉机运回了幽灵传动。

“纪新应该修复过自动巡航控制程序的错误了。”

柏田疑惑不解,堀田没有应声。

这场派对的庆功气氛越浓厚,他就越无法控制心中的寒意。

恐怕还会发生更可怕的问题。整个试用阶段堀田都无法打消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现在。

“帝国重工的拖拉机也会无缘无故停下吗?”

“谁知道。”

堀田歪着头,暗中观察正愉快地与来宾们交谈的冰室的侧脸。

“不过那边有岛姐。假设岛姐在我们这边,现在肯定不会优哉游哉地喝酒吧。她一定已经把变速器全部拆开,不找到问题绝不罢休。”

堀田说完,把手上的橙汁放回桌上,说道:“我们回去吧。”

“堀田先生这就要回去了?”柏田惊讶地问。

“我总觉得有问题,想回公司看看。”

堀田走出派对会场,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公司所在的地址。

7

翌年四月,两台拖拉机在广阔的田野上行驶。

前面那台是无人驾驶拖拉机,旋机不断翻动泥土,另一台拖拉机则在后方十米处播撒种子。坐在那台拖拉机上驾驶的人,是殿村认识的近邻农户家的二儿子。他还听说最近那家农户也加入了稻本他们的农业法人。

而且,看来稻本的农业法人抢先采购了“达尔文”的传闻是真的。

前方那台红色拖拉机应该就是“达尔文”。只见它自动行驶到农田边缘,缓缓调了个头。

由于农林水产省从安全角度考虑,建议无人农机不得单独运行,于是目前只能以这种类似“对接”的方法使用。

“那就是‘达尔文’吗?”

今天殿村带父亲去医院检查,回来的路上恰逢这一幕,便把车停在农道边看了看。正弘看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说:“佃先生他们被别人抢先了啊。”

“听说佃那边是七月出货。”殿村再次发动卡车,把佃之前告知他的信息告诉了父亲,“他们为了感谢我们家借农田,说要免费借一台给我们试用。”

“什么?竟然不是白送吗?太小气了。”

“不送其实更好,只是借的话,维修费用由他们承担。这是人家在替我们着想啊。”

“原来如此,不愧是佃先生。”

正弘嘴上感慨,表情却依旧不高兴。

“不过,他们出得有点晚了吧。”他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本来评价就不如人家,真希望他们至少能在这方面占到先机啊。”

“听说‘达尔文’的发售时间一直保密,还故意让竞争对手以为他们会更晚发售。”

“哦,看来城镇工厂的人很有手段嘛。”

正弘的语气掺杂着感叹和讽刺。

“怎么了老爸,你不喜欢‘达尔文’?”

他们把农田借给帝国重工当试验田的消息已经在周围传开了。受电视和其他媒体的影响,“达尔文”人气很高,所以反过来偏袒大企业的殿村父子遭到了人们的冷眼。

而且,那次水灾使许多农户蒙受了重大损失,唯独殿村家因为把农田借给了帝国重工,得以补偿了经济损失。虽然这些都来自佃的好意安排,但也有不少人嫉妒不已。

殿村认为,不能将原因归结于这里是农村。就算在大城市,在公司组织中,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殿村当了这么多年白领,也经历过几次类似的事情。

有人想背后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吧。

人类在自身的历史中曾与各种各样的歧视和偏见发起战斗,可那些东西绝不会彻底消失。最终人们只学到了一些表面功夫,给歧视和偏见披上一层社会性外衣。

“倒不是讨厌,只是气不过。”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殿村呛了一句。

父亲看看窗外,又转头盯着上衣口袋皱起了眉。他可能想抽烟,又想起医生让他戒烟。

父亲又开口道:“那些电视上追捧的人,我就是喜欢不起来。你说你又不是艺人,还把一国首相给搬出来,也不琢磨琢磨意义,就是博取收视率的工具罢了。这是搞什么嘛。”

“可是媒体连提都没提帝国重工一下呢。”

“听说几乎没人预订。”父亲连这都知道,殿村不由得吃了一惊,“我问了农林协的人,他们是这么说的。据说农林协也推荐‘达尔文’,说是有首相背书。”

帝国重工的产品其实性能要更好。

可这并不能改变大众的评价。

问题不在于性能好坏,而是人们的好恶。

“希望他们能加把劲儿啊。”

原来父亲还专门跑到农林协去问帝国重工的预订情况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殿村还热心帝国重工,不,应该说是热心佃制作所,成为其支持者。

殿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佃航平的个人魅力。

只要跟佃制作所那些满腔热情的人说上几句话,无论是谁都会喜欢上他们。

现在才刚开始,要加油。

殿村握着方向盘,又一次在心中默默给他们打气。

[1]日本古时花街的花魁走过街巷迎接贵客的仪式,随行者可多达十数人,声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