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行 第六章

瞬息之间,沈璃便与他过了不下百招,越是斗沈璃心中越感奇怪,此人招数,竟与她自己的有几分相似,但细细探来,细微处却有些不同,一样大开大合的招数,本该是极为刚烈,可他使起来却有几分阴险诡谲,令人防不胜防。

“碧苍王可有认真?”一招过罢,两人在空中分站两边,他诡异一笑,“我倒觉得,你的下属比你更用心一些。”

沈璃闻言,往下一看,陡然发现下方不远处,三名将军本只与三名魔人缠斗,而此时,方才被沈璃划破脖子的那名魔人也加入了进去,以四对三,让本就吃力的将军们更是无力招架,此时有两人显然是受了伤,后继无力,情况危矣!

沈璃心头一急,俯身而下,冲向那方,可苻生怎会放过她,随即跟在后面,纠缠而上,沈璃大怒:“滚开!”

“恕难从命。”苻生手往前一伸,指甲暴涨,他五指并拢,指甲如刀一般拦在沈璃身前,“王爷乃是我的对手。”他说话之时,下方有魔人一拳击打中刀穆将军的腹部,只见将军一口鲜血吐出,沈璃心急而焦,眼眸深处红光涌动,周身煞气澎湃激荡。

“我说,滚开!”她银枪一挥,苻生举手来挡,苻生的指甲比沈璃想象中的要坚硬,沈璃的枪也更出乎苻生所料,短兵相接,两人皆被对方力道震开数米,沈璃毫不犹豫继续像将军那方冲去,而苻生则看着自己的指甲,眸中光芒一动,再次追上前去。

沈璃这方一声低喝,以枪刃割掉了其中一名魔人的脑袋,破开一个缺口,护着三名将军落在地上,红缨枪扎入地面,红色火焰凝成屏障将自己与三名将军护在其中:“土遁,撤。我殿后。”

她命令方落,三名将军还未开口,忽见火焰屏障蓦地被撕出一条口,锋利的五根指甲穿入屏障之中,五指一张,火焰屏障告破,沈璃一咬牙,眸中红光更甚,长枪去处,热浪翻滚。她将追来的苻生逼退几步,分心喊道:“撤!”

没有后顾之忧,她方能寻得逃脱之法。

三名将军此时亦看明白了情势,如今最难对付的不是那几名魔人,而是这青袍青年。他们已经受伤,再拖下去,只会连累沈璃。三人相视一眼,土遁术刚吟了个头,一声魔人嘶吼蓦地将他们打断,竟有又俩名魔人自树丛之中奔出,径直向三名将军撞来。

刀穆已经受伤,另外两名将军为护他,往他身前一挡,挡住了前方的攻击,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到,最开始被沈璃割断双手刺破心脏的那个魔人,竟在地上苟延残喘,此时爬到了刀穆脚步,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剧痛,举高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径直将魔人脑袋斩落,不想刚结果了一人,先前于他们在空中缠斗的几名魔人再次落下,合围上来,前面两名将军回护不及,只听刀穆一声忍耐不住的惨叫,被那几人拽住生生撕开了四肢,鲜血飞溅,他们将他的肉分食入腹。

沈璃方引开苻生,忽听身后惨叫,余光之中瞥见如此一幕,登时脑袋一空,连背上被苻生五指划过也未曾有感觉。

原来……他们竟真会将人分食。

原来,她魔界的将军们……是从这样的修罗场里杀出来的……

苻生疯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战,我的爱宠们,可是如此好好饱餐了一顿呢!”

她那般重视的将领,那样活生生的生命,与她一同守护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鱼肉……

“混账……”沈璃指尖泛白,将银枪得死紧,“混账东西。”她垂下头,说得咬牙切齿,她向着将军的方向刚要迈步,苻生伸手再次拦住她:“还未战完,可不许你救人……”

不由他将话说完,沈璃蓦地抬头,苻生微微一惊,他见一丝腥红从沈璃眼底泛出,染红了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然后积聚起鲜红的液体,似血一般粘稠的从她眼角滑下,划过脸颊,蜿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没入土地,霎时之间,沈璃周身气流暴动,宛如飓风旋起席卷天地万物,沈璃头上金色束发的发箍为之破裂,黑发四散,在强烈的气流之中,那一头黑发自发根处被灌入岩浆一般,慢慢变得红。

沈璃只觉腹中有一股极为滚烫的气息在涌动,慢慢灼烧她的血液,烧干她脑海中的理智。

红缨银枪升腾出白色雾气,随着气流在沈璃周身搅动,忽然之间,气息戛然而止,不过眨眼瞬间,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径直杀入魔人聚集的那方,她没有用枪,一掌拍在其中一个魔人头顶,那人脑袋霎时燃起了大火,只听凄厉嘶叫刺人耳膜,沈璃却仿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个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他胸中烧起。

不过三两招的时间,她触碰了在场所有的魔人,他们皆无一例外的烧了起来,最后,待魔人尽数燃成灰烬,沈璃一挥手掌,竟对着一名将军拍去,然而携着灼人温度的掌心却停在了将军心口处三寸,没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乱的甩了甩脑袋,仿似在极力找回理智,最后她头一转,腥红的双眼瞪向苻生。转瞬之间,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该死!”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话音一落,她挥爪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挡,只觉坚硬如铁的指甲登时一软,沈璃的手毫不受阻的拍在他脸颊上,这一个掌掴打得极为响亮,苻生连连退去数丈远,立即凝了凝冰术,捂着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脸颊,冰与火在他脸颊上相互碰撞,疼痛并未让他表现得多痛苦,只是令苻生目光更为森冷。

“不愧是……凤凰。”

他语调阴晴难辨,不等将自己脸上的伤势调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来。散着刺目光芒的银枪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袭来,锐不可挡,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压制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他架了云,转身逃走。

沈璃追杀而去。

一名将军在地上大喊:“王上!穷寇莫追!恐中奸计!”

沈璃哪还听得见他的话,追着苻生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觉周围水汽重了许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了海上。

趁着沈璃分心的时机,苻生一个信号发上天际。不消片刻,数名黑衣人蓦地出现在他身侧。

沈璃一回头,红缨枪凭空一扫,滚滚火焰冲那几名黑衣人而去。有两人未来得及反应,当场被焚烧为灰烬。另外几人迅速躲开,分立四方,他们极为配合的吟诵出咒语。

空气中的湿气瞬时变得冰冷,化为极小的冰渣,往沈璃周身贴来,仿似要将她包围在里面。沈璃嘴角忽然裂出一个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热度更甚,热气在身体里运转了一周天,让她皮肤上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热浪滚滚,烧干净了所有水汽。

众黑衣人大惊,微带慌乱的望向苻生:“大人,止水术对她毫无作用!”

止水术……

这三个略带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现在越发混沌的脑海,她仿似听见他在轻叹:“你又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这些家伙怎么会止水术……那明明是神的法术。

沈璃微微有些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声大喝:“将魔人尽数唤来!”

一声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个奇怪的乐器,不过吹了两三声,远处便有嘶吼声传来与之相和。苻生一挥手,将一道海浪尽数化为冰箭,锋利的向沈璃刺来。

杀气迫近,猛然让沈璃回过神来,她不躲不闪,周身火焰膨胀而起,瞬间将冰尽数燃尽,连苻生也没来得及看见她的动作,只觉他下颌一热,沈璃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襟:“说,尔等宵小,如何学会止水术的?”

苻生一笑:“王爷对那个神明的事好似极为关心啊。”

沈璃冷冷盯着他,手放在他的心脏处,只消一用力,她便能将他心脏整个儿烧掉。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霹雳从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了苻生,推开数丈,再一回头,那方立了一个黑衣黑发的青年,他的面容,沈璃再熟悉不过。

“墨……方……”

墨方望了沈璃许久,最后眼睑微垂,侧头看向身后的苻生,声色小而冰冷:“谁允你做此事?”

“属下有罪。”苻生毫无认罪之意,“只是碧苍王身怀之物乃是我们必须索取的东西,属下不能不取,隐瞒少主,是害怕少主耽于往昔,恐心怀不必要的仁慈。不如先由属下将其除掉,灭了这后顾之忧。”

“谁允你做此事?”墨方声色一厉,眉宇间是从未在沈璃面前流露过的威严。

苻生一默,颌首道:“是属下自作主张。”他看似服软,然而眼底深处却有几分不以为然,“可今日,碧苍王必须得死……”

“走。”墨方只淡淡说了一个字。苻生抬头不满的望向墨方,又一次重复道:“今日碧苍王必须得死。”

墨方轻轻闭眼,似在极力忍耐:“我说,走。这是命令。”

“如此。”苻生稍稍往后退开一段距离,“请少主恕属下抗命之罪。”

墨方动怒,气息方动,忽闻沈璃微带怔愣的声音:“少主?”他拳心不由自主的握紧,转头看向沈璃,她双眼赤红,寻常束得规规矩矩的发丝此时已经散乱得没了形状,给她平添了几分狼狈。她发根处泛红,红色还在缓缓蔓延,墨方唇角一动,一声:“王上……”不由自主的唤出口来。

“少主……”沈璃只怔怔的看着他,似一时不能理解这样的称呼,她腥红的眼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又扫视了一圈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魔人,她脑海之中零乱的散过许多片段,残破的衣冠与剑,不见尸首,熟悉魔界的军中奸细……

“原来……是你啊。”她恍然了悟。

墨方眉目微垂,没有答话。

沈璃静静的立在空中,说话的声音仿似极为无力:“细思过往,我犹记得是我在王都将你点兵为将,三百年相识,我与你同去战场不下十数次,更有过生死相互的情谊,我委以你信任,视你为兄弟……”沈璃声音一顿,气息稍动,语调渐升,“沈璃自问待你不薄,魔君待你不薄,魔界更不曾害过你什么,你如今却杀我百姓,肉我将领,害我君王!做这叛主叛军叛国之将!”她举枪,直指墨方:

“你说,你该不该杀。”

墨方沉默不言。反倒是他身后的苻生哈哈大笑起来:“若不曾参过军,何来叛军,若不曾入过国,谈何叛国!”苻生扬声道,“我少主如何金贵,若不是情势所逼,怎会屈尊受辱潜于现今魔界!若要论叛主叛军叛国,你现在效忠的这个魔君才真真是个大叛徒!窃国之贼!”

“闭嘴。”墨方一声低喝,抬头望向沈璃,“王上,欺瞒与你皆是我的过错,我知我罪孽深重,已无可饶恕……”

“你既认罪,还有何资格叫我王上。”沈璃声音极低,手中红缨枪握得死紧。

苻生一声冷笑:“少主切莫妄自菲薄,你又何罪之有,错的,是这些不长眼睛的愚忠之人。”苻生一顿,抱拳恳请墨方,“少主,我们大费周章攻入魔都是为了凤火珠,如今属下已经确定凤火珠便在沈璃身上。这天上天下唯有此一珠,若不夺来此珠,百年谋划恐怕付之流水,还望少主,休要感情用事,大局要紧。”

墨方拳头握得死紧,又一次极其艰难的吐出一个“走”字。

苻生面色森冷,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不再开口规劝。只悄悄往一旁使了个眼色,一名黑衣人看见,点了点头,刚要动身,忽觉胸腔一热,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沈璃的那杆炙热的银枪已将他穿胸而过。

沈璃手一挥,红缨枪带着黑衣人的尸首飞回她身边,弹指之间,穿在银枪上的黑衣人被烈焰一焚,登时化为灰烬。沈璃目中鲜红更甚,几乎要吞噬她尚还清明的黑色瞳孔:

“想从本王这里抢东西,先把命放下。”

苻生眉头一蹙,一挥手,大声下令:“上!”墨方还待开口,苻生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语气诡谲阴森,“少主心中可有大局!”墨方一怔,这一耽搁,众魔人皆收到命令,一拥而上。

沈璃此时虽比平日更勇猛十倍,但对上如此多的魔人,依旧讨不了好,这些魔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们也毫不犹豫的要完成他的指令。

沈璃周身虽有极烈的火焰燃烧,然而那些魔人竟不顾被焚烧的痛苦,以身为盾,四人分开抱住沈璃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沈璃烧了四个,又来四个,车轮战极为消耗她的法力,渐渐的,她体力微有些不支,一个不留神,竟被魔人们拽着往海里沉去。

苻生见此时机,手中结印,咒文呢喃出口,手往下一指,白雾骤降,覆盖于水面。在沈璃沉下去之后,海水立即凝结成冰,他竟也不管那些与沈璃一同沉下去的魔人死活。

看着渐渐结为坚冰的海水,墨方拳头握得死紧。苻生瞥了墨方一眼:“待冰中没有了沈璃气息,我取出她身体中的凤火珠后,这具尸体便留给少主做个纪念吧。”

墨方默了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声音凝重:“放了她。”

“恕难从命。只差一点我们便可成功,此时要我如何能放弃。”

“若我非要你放人呢。”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威胁。

苻生静静看了墨方许久:“那便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罢。”

话音未落,忽听冰面有“喀拉”开裂的声音,苻生一惊,转头一望:“不可能……”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热浪破冰而出,红缨银枪携着破竹之势直直向苻生胸膛刺去,枪尖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穿透他的胸膛。沈璃双目比血更红,一头黑发已尽数变得赤红,她便像人间壁画里的那些恶鬼修罗,只为索命而来。

“本王今日,便要踏烂你的尸体。”言罢,径直拔出长枪,染血的银枪煞气更重,极热的温度令一旁的墨方也深感不适。沈璃给苻生半分喘息的机会,枪头横扫而过,直取他的首级。

墨方见此不得不出手从侧面将沈璃一拦,便是这瞬息时间,让苻生得了空隙,踉跄逃至一边,黑衣人忙拥上将他扶住。

放跑了苻生,沈璃转头看向墨方,未等他开口,一掌击在他胸口之上,烈火自他心口燃起,灼烧心肺,墨方忙凝决静心,粗略压制住火焰升腾之势,刚歇了一口气,恍见沈璃又已攻到身前。

“你也该为魔界众将领偿命!”

墨方往后一躲,唇角苦涩的一动:“若能死了倒也罢……”

沈璃此时哪还将他的话听得进去,只纵枪刺去。墨方只守不攻,连连避让,转眼间已引着沈璃退了好远。

苻生掌心有黑色的气息涌出,他摁着伤口,目光冰冷的望着正在交战的两人,阴沉这嗓音道:“少主欲引沈璃离开,今次绝不能放沈璃逃走,你们拦住少主后路,你们着魔人引住沈璃。待我稍作休整,便取她性命。”

他吩咐完毕,黑衣人领命而去,他侧身招来一个魔人,只手落在他心口处:“好孩子,不到如此地步,我也不会这样对你,便当你为主人尽了大忠吧。”语音刚落,魔人双眼暴突,一声闷哼,他僵硬的转头,看见苻生五指化爪,穿入他的皮肉胸骨,跳动的心脏蓦地被人捏住,其痛苦难以言表。

苻生没有半分犹豫,径直掏出他的心脏,将他的身体一推,魔人便如同废弃的玩具一样,坠落大海,在沧浪之中没了踪迹。苻生一口咬下鲜血淋漓的心脏,未经咀嚼便吞食入腹,不一会儿,一颗心脏便被他食完,抹去唇角血迹,苻生向天长舒一口气,仿似畅快极了,而他胸口被沈璃捅出来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愈合。

黑气自他胸口的伤口中涌出,最后待伤尽数愈合,黑气沿着他的胸膛向上,转过颈项,爬上脸颊,最后钻进他的双眼之中,只见他的眼白霎时被染做漆黑,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一样,寒意森森,直勾勾的盯着沈璃。

此时的沈璃腹中灼热几乎烧得她自己都觉得疼痛,然而便是这股疼痛,让她身体源源不断的涌出巨大的力量,仿似能灼烧山河,她越战越是不知自己为何而战,所有的理智被一个滚烫的“杀”字渐渐侵蚀。

身后有人袭来,不过没关系,沈璃知道,现在的自己即便受了再重的伤也依旧能继续战斗,她不管不顾继续攻击墨方,招招皆致命。

墨方本于沈璃纠缠已经吃力,但见她身后有魔人袭来,他心底一惊,又见沈璃根本没有躲避之心,心头一急,下意识的想为沈璃去挡,然而便是他分神的这一瞬,沈璃的红缨枪毫不留情的直取他的咽喉,他慌忙一避,仍旧被枪刃擦破颈项,鲜血涌出,斑斑血迹之间,墨方愣愣的盯着沈璃……

她是真的要杀他,没有一丝犹豫。

是啊,于沈璃而言,他做出那般令人痛恨之事,怎能不杀。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墨方才发现,枪刃实在太过冰冷,他竟有些接受不了……

沈璃身后的魔人一击落下,沈璃头也没回,周身热浪澎湃而出,径直将那人推开数丈远,墨方也无例外的被推开,沈璃一闪身便又杀至跟前,又一枪扎下,是对着他心口的地方。墨方一咬牙,手中紫光一现,一柄长剑携着雷霆之光握于他掌心。

“叮”的一声脆响,他堪堪挡下沈璃那一击。

若是凡器只怕早已损毁,而这紫剑却无半分损伤,反而光华更甚。沈璃此时哪管对方祭出什么法器,只一纵枪,对墨方照头劈来。墨方横剑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冲击在一起,致使气浪翻滚,如波一般激荡开来。

“喀”一声清脆的细响,沈璃那杆红缨银枪与紫剑交接处竟裂开的一道口子,沈璃腥红的眼微微一动,只觉手中银枪重量大减,煞气顿消,不过下一瞬,这陪伴了她数百年的兵器“啪”的折成了两段。

斩断银枪,紫剑来势不减,险险停在沈璃的颈项处。

墨方没时间道歉,只道:“王上,东南方没有人马看守。”

沈璃只愣愣的垂下手,两段破损的银枪沉入海底,她一抬头看向墨方:“时至今日,你让我如何信你。”

墨方牙关一咬:“既不信我,那便恕墨方不敬之罪。”

他不管沈璃皮肤上有多少灼人的火焰,径直将她手腕一拽,竟是一副要带着她逃的姿态。沈璃被他握得一怔,只这一个空挡,她忽觉后背一凉,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竟穿出了五根手指。

墨方愕然回头,但见沈璃身后的苻生,瞳孔紧缩。

沈璃口中涌出鲜血,她的胸口不痛,痛的是腹中越发不可收拾的烫人温度。

苻生在身后大怒到:“凤火珠在哪儿!快给我!否则我这就撕开你的胸膛!”他欲抽手,沈璃却蓦地一把将他利刃一样的指甲拽住。

“我说了……”她轻轻闭上腥红的眼,“要抢本王的东西,先把命放下。”

她不再压制腹中灼热,任由它随着血液四处散开,灼烧四肢百骸,她能感到血液在寸寸蒸发,也知道自己在被自己身体中的火慢慢烧死。可是……

听着身后苻生厉声惨叫:“不可能!不可能!止水术为何不管用!止水术……啊!大计未成!如何甘心!”不远处所有的魔人凄厉嘶吼,那些黑衣人也无法幸免。

沈璃唇角微勾,她不知这些人目的,也不知晓他与墨方在谋划什么。

可是两名主谋在此,他手下的那些魔人只怕也是倾巢出动。就此杀了他们,不管他们再有什么阴谋也施展不出来了。除了这眼前大患,不管是对魔界,对魔族,还是魔君,甚至……甚至是天界,也是好的吧。

火烧入心,沈璃不由蜷起身子,身后的苻生已经没了声音,墨方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了,她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好……痛啊……”

直到现在,她方敢流露出一丝软弱,只是这天地间,再无人知晓了。

碧苍王沈璃,会以一个英勇赴死的形象留在世间吧。

没人知道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还是和一般女子一样……害怕,一样忍不住的想念……

无数灰烬洒落海中,被翻滚的海浪一波一波的推散开去。海风一扬,仿似吹入云端,空气中仅剩的那些气息不知飘去了何处。

九重天上,天外天中,白色的毛团在宽大的白衣长袍边上打了个滚,黑白棋子间,行止自己在与自己对弈,一个沉思的片刻间,他拿起茶杯,刚欲饮茶,忽觉一股清风拂面,他不经意的抬眸,奇怪呢喃:“今日天外天竟起风了。”

他放下茶杯,只听“喀”的一声,茶杯自底部碎裂,漏了他满棋盘的茶水,淌了一片狼藉。

“此次偷袭魔界与天界之人,已被我魔界碧苍王剿灭。”来自魔界的使者一身素袍,颌首于地,静静向天帝禀报,“魔君特意着卑职来报,望天君心安。”

天帝点头:“甚好甚好,没想到碧苍王这么大的本事,敢问碧苍王何在?她此次剿匪有功,朕欲好好嘉赏她一番。”

“谢天君厚意,不过……不用了。”魔界使者置于地上的手,握紧成拳,他默了许久,终是控制住了情绪,公事公办的道,“王爷已经战死。”

天帝愣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反应,忽听“吱呀”一声,竟是有人不经禀报便推开了天界议事殿的大门。逆光之中,一袭白袍的人站在门口,屋里的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在那方站了许久,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发呆。但待他迈步跨入屋中,神色却又与往日没有半分不同。

“神君如何来了?”天帝起身相迎,行止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盯着魔界使者问:“你方才,说的是何人?”

使者看见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道:“回神君,魔界碧苍王沈璃,已于昨日在东海战死。”

行止沉默了许久,随即摇了摇头:“荒谬,如此消息,未经核实怎能上报。”

此言一出,不止使者一愣,连天帝也呆了呆,两界通信,若未核实绝不可上报,行止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使者叩首于地:“若不属实,卑职愿受五雷轰顶之责……”

行止神色一冷:“别在神明前立誓,会应验。”

使者拳头握得死紧,关节泛白,声色掩饰不住的喑哑,“神君不知,卑职更希望受这轰顶之罪。”屋中一时静极。几乎能听到极细的呼吸声,但惟独行止那方没有传出哪怕一丝半点声响,便如心跳也静止了一般。

“尸首呢?”他开口,终究是信了这个消息。

“王爷在东海之上与敌人同归于尽,尸首消失于东海之际,无法寻回,当时赶去的将军,惟独寻回了两截断枪。”

行止一默:“在东海……何处?”

“沧海渺茫,寻得断枪的将军回来之后,便再无法找到当时方位……”使者似有感触,“无人知晓,王爷如今身在何方。”

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划过,疼痛得似有血将溢出,然而却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揪住伤口,粗暴的止住了血液。

行止面色如常,像什么情绪也没有一般,对天帝道:“昨日我于天外天察觉一丝气流异动,似觉下界有事发生,今日听闻碧苍王在人界战亡,想必其生前必有激斗,碧苍王力量强大,其余威恐对人界有所危害,我欲下界一探,不知天君意下如何?”

行止如此说,哪还有拒绝的余地,天帝点了点头:“如此也好,神君可用朕替你再寻几个帮手?”

“不用,他们会碍事。”

往日行止虽也会说让天帝尴尬的言语,但却不会如此直白。天帝咳了两声:“如此,神君身系天下,还望多保重自己。”

行止要转身出门,魔界使者却唤住他:“神君且慢。当时在场的将军说,他曾听见敌人口中呼唤,他使用的是止水术。而据卑职所知,这天上天下,唯有行止神君尚懂此术。卑职并非怀疑神君,只是……”

“止水术?”行止侧头扫了魔界使者一眼,“他们使的必定不算是止水术。”言罢,没有更多的解释,他转身离开。

去下界的路上,行止心想,即便是前不久,他还在琢磨,沈璃这样或许会成为麻烦的存在,不如消失掉好了,可却不曾想,她竟真的会如此轻易的便消失掉,更不曾想,当他真正消失之后,对他来说却是如此令人心空的茫然。

祥云驾于脚底,不过转瞬间便行至人界。天帝说得没错,他贵为神明,身系天下,此一生早已不属于他自己,他该护三界苍生,该以大局为重,他有那么多的“不行”、“不能”、“不可以”……

海上云正低,风起浪涌,正是暴雨将至之时,行止立于东海之上,静看下方翻天巨浪,细听头顶雷声轰鸣,而世界与他而言却那般寂静。

“沈璃。”他一声轻唤,吐出这个名字,心头被攥紧的伤口像被忽然撕开一样,灌进了刺骨的寒风,他举目四望,欲寻一人身影,可茫茫天际浩浩沧海,哪里寻得到。

霹雳划过,霎时暴雨倾盆,天与海之间唯有行止白衣长立,电闪雷鸣,穿过行止的身体,神明之身何惧区区雷击,然而他却在这瞬间的光影转换之中,在那震聋发聩的雷声之后,恍然看见一个人影在巨浪中挣扎,她伸出手,痛苦的向他求救:“行……唔……行止……”

巨浪埋过她的头顶。

行止瞳孔一缩,什么也没想,几乎是本能的就冲了下去,他伸手一捞,只捉住了一把从指缝中流走的海水……

是幻觉啊……

巨浪自行止身后扑来,他只愣愣的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呆怔着被大浪埋过。

在海浪之中,他听不见雷声,但每一道电闪却像一把割裂时空的利刃,将那些于沈璃有关的记忆从他脑海里血淋淋的剖出,那些或喜或怒的画面,此时都成了折磨他的刀,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上拉下无数口子,淌出鲜血,任由他如何慌乱的想将它们全部攥紧,捂死,还是有血从犄角旮旯里流出,然后像昨天碎掉的那个茶杯,淌得他心上一片狼藉,让人不知所措,无从收拾。

沈璃,沈璃……你当真本事。

他恍然记起不久之前,沈璃还在调侃他,说自从遇见他之后,她便重伤不断,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害得丢掉性命。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好似说……要赔她一条命。沈璃这是要让他兑现承诺啊。

行止唇角倏地勾出一抹轻笑。海浪过后,行止浑身湿透,他一抬手臂,指尖轻触刚扑过他的海浪,白光一闪,天空之中雷云骤然又低了许多,气温更低,行止微启唇,随着他轻声呢喃出一个“扩”字,海天之间宛如被一道极寒的光扫过,不过片刻,千里之外的海已凝成了冰块。

行止立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只是此时他脚下踏着的却是坚硬如青石板地的冰面。

海浪依旧是海浪的形状,可却不再流动,天空中的雷云四散,那些雨点皆化为冰粒,窸窸窣窣的落了下来,滚得到处都是。

海天之间再无声响,仿似一切都归于寂然一般。

行止在冰上静静踏步,每一步下便是一道金光闪过,波荡开数丈远。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只专注于脚下。

行止心想,沈璃便是化为灰烬,他也要在这大海之中,将她的灰,全找回来。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不辨时辰,不辨日夜,每一步皆踏得专心,而东海向没有尽头一样,无论他走了多久,前面也只是他封成冰的海,别的,什么也没有。

“神君。”

前方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行止抬头看她:“何事?”

幽兰在冰面上静静跪下:“望神君体谅苍生疾苦,东海已冰封十天十夜,东海生灵苦不堪言,神君……”幽兰见行止双目因久未休息而赤红,他唇色惨白,幽兰垂下眼睑,轻声道,“神君节哀。”

这话原不该对神明说。神明不能动情,本是无哀之人,既然无哀,又何谈节哀。

行止看着远处无尽的海面,倏地一笑:“很明显么?”

幽兰垂首,不敢答话。

行止又向前走了两步:“从前,从未觉得三界有多大,以神明之身,不管去何处皆是瞬息之事,然而今时今日方才知晓,三界之大,我连一个东海也无法寻完。”他一笑,“寻不到……也是天意吧。”

言罢,他手一挥,止水术撤,天地间气息大变,海面上的冰慢慢消解。

随着术法撤去,行止只觉胸中一痛,冰封东海终是逆了天道,他这是正在被天道之力反噬呢……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出,幽兰见之大惊,忙上前来将行止扶住:“神君可还好?”

行止摇了摇头,想说“无妨”,但一开口,又是一口热血滚出,落在还未来得及消融的冰面上,行止咧嘴一笑,伸手抹去嘴边血迹,此生怎会想到,他竟还有如此狼狈之时,如此狼狈!

原来,被天道之力反噬竟是如此滋味。先前那般躲,那般避,终究还是躲避不过,若能早知今日,他当初便该对沈璃更好一点,更好一点,至少,护得她不要受那些重伤……

他当是……是喜欢她的啊。

只可惜,他再也说不出,沈璃也再不能听到了。

阴暗的屋子中,只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石头墙上,照出一个大字的形状。她手脚皆被沉重的玄铁链牵扯着,固定住她手腕脚腕的地方,并不是用铐子烤住,而是直接在她骨头里面穿了根拇指粗的铁钉,稍有动作便会拉扯伤口,有疼痛钻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动,身体的重量也让她的手腕难以负担,关节处已水肿了一大圈,被铁钉钉住的伤口周围发黑溃烂。使人不忍细看。

“啧啧啧,每天都这样,每天都这样。”女子对面的牢房里缩着一个男子,他名唤北小炎,被捉到此处关着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先前他除了被偶尔审问几句话以外,日子过得还算安生,可自打这个女人来了之后,他每天都过得那么心惊胆颤,无外乎其他,光看看被施加在这个女人身上的刑罚,他都胆寒发抖。

被吊住的女子此时像死过去了一般,气息全无,但北小炎知道,不消片刻,这个女人便会再次醒过来,她的生命力总是强得让人惊讶。

“咳……咳!咳!”正想着,对面的女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仿似要将内脏都咳得吐出来。

听得北小炎都不忍心的想去帮她拍拍背了,但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唯有望着她摇头叹息。在女子的咳嗽声停下来之后,牢房外响起了几声吆喝:“哎,那个碧苍王又醒了。去通知大人来吧。”

“这次该你去了,大人这次复活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这两天身子不爽,脾气可坏着呢,我连着去了两次,上次更是差点没丢掉脑袋,这次说什么也该轮到你了。”

“啧!好吧好吧,看好门啊。”

外面安静下来。

北小炎望着对面隔着两个铁栅栏的女人,嘀咕道:“有什么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你不嫌痛,看得我都恶心了。”

“知道与我一同落难的人不开心,我便也安心了。”对方粗哑的嗓音淡淡的说出这话,让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满道:“碧苍王沈璃,今天你没聋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这么美丽的开头的一天,你说话就不能悠着一点?”

她垂着脑袋,冷笑:“这种鬼地方,什么开头都不会美丽。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

北小炎弯腰,偷偷去窥探沈璃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的眼睛,道:“还好嘛,你今天眼睛看不见,嗅觉呢,触觉呢?只要触觉不在,今天你就好熬过去了。”

“拖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复了其三,恰好,触觉便在其中。”

北小炎打了一个寒战,抱腿往墙角一缩:“那你可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见血肉横飞的时候听见你的惨叫,会吓死我的。”

沈璃弯了弯唇,没有再多说话。

从那日海上一战到现在具体过了多久沈璃不知,只隐隐从北小炎的口中听出,如今距当时大概有三月之久。三月,若是在人界倒还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只怕是外面已经沧海桑田。

魔界的人只怕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也不知魔君的伤恢复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复正常,肉丫和嘘嘘知道她已战亡的消息会否伤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会有几分感慨呢。

她突然恶趣味的想看看,行止脸上的淡然不复存在时的表情,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有想想。

行止身上的背负太多,他不能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也不能有一分动容,这是神明应有的态度。

沈璃静下心,撇开纷杂思绪。

她不知自己何时被囚禁在了此处,那日的烈焰是她记得的最后一幕,待再醒来之时,她已经被抓来了这里,而且她的身体仿似与之前有许多不同,体内空荡荡的,不管她想如何调动法力,可是一丝气息也无,简直就像一个未曾修炼过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却比先前结实许多且时时散着极烫的温度,像是在烧一样,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到,但北小炎闲来无事往她这里扔了几块地上抠出来的泥巴,但凡触碰到她身体的,无一不被直接烤干,散为砂砾。

所以锁她用的是极寒的玄铁,方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体中火灼之气。

但沈璃欲从此地逃出,光靠结实又滚烫的皮肉却是不行的,没有法力,她寸步难行。

更麻烦的事情事,她的五感,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味觉,还有声带,她每天皆有几种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无法视物,或是明日听不见声响说不出话,又或是如同今天这般,消失了两个感官,出现了三个感官,每天皆在变化,令她烦不胜烦。

不过左右是在着牢笼之中,她动弹不了,五感于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过了初时几日,沈璃便也习惯了。有时遭到逼问毒打时,沈璃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时不时消失一下的触感,没有疼痛加上皮肉厚实,实在让她好受不少。

看着对方竭尽全力的折磨自己,而自己却毫无所感,只用冷冷的眼神鄙视于他,每每想到这样的场景,便让人难免打心眼里升出一股优越感。

沈璃正想着,忽闻“喀拉”一声,黑衣人领着青袍男子缓步走进地牢。跳动的火焰印在来人的脸上,光影在他脸上交错,让他被烧得皱巴巴的皮肤看起来更令人恐惧恶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却不用面对这一张可怖的脸。

“王爷今日可好?”他沙哑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只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这些日子日日来拷问她的人,也是抓她来这里的人,在经历过那样的炙烤之后,沈璃觉得自己是凤凰,天赋异禀,大约不怕火,然而这个家伙居然也没有死,这便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了。

沈璃甚至怀疑当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幻想着背叛魔界的奸细是墨方,幻想着自己在海上与苻生有一战,幻想着自己将自己烧死在了大海之上。然而数日下来,从偶尔听觉恢复时,听门外侍卫的闲聊,还有北小炎嘴里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约知晓,当初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是真的烧起来了,墨方是真的奸细,而苻生是真的……

不死之身。

他竟身怀复活之能力,再不伤及要害的情况下,能一遍一遍的复活自己。

沈璃这才知晓,原来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复生”之意。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好在他现在被自己一把火烧成了一副鬼德性,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几乎尽数被她烧了个干净,连墨方也被她烧得不知踪迹,他们可谓是损失惨重,暂时也无法出去为非作歹了,好歹能给魔界换来几丝休养生息的机会,若能趁此时与天界军队建立更深刻的联系,到时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将士便是将他们那些通天的法器偷来用用,战力至少能提高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丝疼痛自手腕脚腕处传来,打断沈璃的构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时也被这钻心的疼痛磨得皱了眉头。是拉扯着沈璃手腕脚腕的玄铁链被人大声敲响,穿透她骨头的铁钉为之震颤,这样细小的震动比大幅度的晃动更磨人心智,令人恶痒而无法可挠,恶痛却无法可缓。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着牙关,忍着这恶痒恶痛,心中只道,自己约莫是没有回去的一天了。她现在只盼苻生能日日将她折腾得更狠一点,让她早日丧命,解脱了这苦痛,一了百了。

接着有人拿强光在沈璃眼前照过,又有人拿这一个鞭炮在沈璃耳边炸响,爆炸声让沈璃下意识的侧了侧脑袋。

苻生粗嘎的一笑:“想来今日听觉触觉是有所恢复了。这嗓音应该也是好的。那么,王爷今日还是不打算将凤火珠交出么?”

又是这个问题。

沈璃虽然厌恶极了苻生此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话,但在这个问题上,沈璃实在是心感无奈:“被我吃了。”她如是说。她知道这些人嘴里所提的凤火珠约莫就是魔君给她的那颗“碧海苍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东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将那东西吃了下去,然而苻生现在让她交出那颗早不知被消化去了哪儿的珠子……沈璃一笑,极尽嘲讽:“你来掏啊。”

苻生一咬牙,扬手便要掌掴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旧遍布被灼烧之后的痕迹,他强自忍住怒火,“既然碧苍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罢,他一扬手,旁边的侍从提出早已备好的玄铁鞭。苻生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退到一边,接下来无非便是一通鞭刑。

沈璃垂头受着,对面囚笼中的北小炎脸色却比沈璃更白,看见这样的她,便好似看见了这样的自己,他缩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转过头来之时,还是看见了蜷在墙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自是也不会亏待三王子。”

北小炎点了点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一场刑法一直用到苻生疲了,他摆了摆手,自己先出了地牢,那些侍从也跟着离开。牢门锁上,又只剩下了火把,他和沈璃。看着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开口,牢房里静了许久,反而是沈璃先开口问道:“将北海所有的情报告诉他们,令他们夺了北海王权,致使北海一族成为其傀儡,三王子便无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语带瑟缩,“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是你,我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自幼便受他人歧视,北海王族之于我,实在无甚亲情。我叛了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沈璃沙哑开口:“谁人没有几个苦衷,然而背叛一事,总难让人原谅。”

北小炎一默:“人不为己天地诛,你……你又何必与他们嘴硬,都这样了,他要什么你给不就好了。”

沈璃的身体只靠两条铁链挂着,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呵呵笑了出来:“我当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样看她。沈璃只道:“三皇子不用忧心,本王乃是无坚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头,嘀咕道:“真不明白你,都这种情况了还能笑得出来。”

当然能笑,她已经被练出来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渐渐起了睡意,梦乡正沉,忽闻几声脆响,北小炎一惊,睁开眼,看见一个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他双拳握紧,一双手在沈璃耳边抬起又放下,仿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触碰:“王上……”他一声悲哀的唤,极尽沙哑。他手中紫剑一现,径直斩断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铁,将昏迷的沈璃往怀中一抱,“我带你出去。”这五个字喑哑却决绝,不容人反驳。

沈璃在颠簸之中醒来,她看见有光景在眼前不停的流转,鼻尖能嗅到青草和风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复的是视觉与嗅觉么……只是,苻生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了不成?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么鲜活自由,让她不由自主的心生向往。

明明她还只被囚禁了不久,但这些景色之于沈璃,便像上辈子的事情一般,她动了动指尖,想伸出手,想去回味一下风穿过指尖的感觉。

周遭流转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见如今自己身处一片森林之中,一张将惊喜紧紧压抑住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墨方。原来,这竟不是什么幻境么,是墨方救了她……为什么?背叛了魔界之后,他又背叛了苻生么?

唇角颤动,似在说着什么言语,但此时沈璃什么也听不见,她也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稍稍用力推开那人。手腕上的玄铁钉尚未被取出,便是这轻轻一用力,让沈璃一口气险些没提的上来,她今天感觉不到疼痛,但身体还是会自己痉挛。

墨方忙将她放下,让她倚树坐好,然后双膝跪地,静默的俯首于她身前,似在认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闭上眼,全当看不见。

今日便是沈璃能说话,她也会做如同现在一样的反应,因为对墨方,她已经无话可说。魔界那些将军,那些与他衣冠残剑一起摆在棺材里的尸首早已在两人之间划出了清晰的敌我界线,在沈璃心里,那个与她行军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经亲手把自己杀死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沈璃便尊重他选择的结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杀魔族将领的敌人。

若枪在手,她便会与他一战。

墨方跪了许久,本打算在沈璃唤他之前不欲起身,但地面传来的细微震动,令墨方面容一肃,他心知现在不能再耽搁下去,若此时不走,他怕是再难助沈璃逃掉。当下狠狠磕了个头:“王上,冒犯了。”他起身,将沈璃一揽,抱了便继续向前走。

穿过丛丛树林,经过最后一排树木,外面便是白石沙滩,墨方将沈璃放在两块沙滩巨石旁边,让她倚石坐好,或许还有话想说,但地面颤动越来越明显,墨方只暗暗咬了牙,随手捡了块石头,捻了个决,将石头点化为沈璃的模样,揽在怀中,他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另一方奔去。

沈璃这时才缓缓睁开眼,没有看墨方离去的方向,只是望着天边的云,吹着海上来的风,眸色微暗。

天色越发昏暗,海天相接处霞光转得如梦似幻,沈璃微微眯起了眼,睡意渐重。

星辰转换,朝阳初生,越过海面的第一缕阳光静静落在沈璃的脸上,她一动不动,睡得极沉,沙滩上有一个缓慢的脚步声将沙踩得咯吱作响,一道人影绕过巨石,他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在沈璃脸上划过,他向海边走了几步,忽然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看见了那个陷在两块石头间熟睡的身影。

行止在那方呆呆的站住,一时竟无法迈动脚步上前,就怕自己一动,那个幻影便就此消失。

直到沈璃在梦境中轻咳了两声,因她的动作而被震颤的空气荡到自己身前,行止方才明了,那并不是幻境,而是活生生的沈璃。

他迈步上前,脚步微带急促,竟踩住了自己的衣摆,险些摔倒。

然而将走到沈璃跟前时,他却放缓了脚步,半跪在她的身前:“沈璃。”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滚烫得灼人心神的皮肤将疼痛从他指尖一路烧到心尖。他没有放手,整个手心都贴了上去,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沈璃。”他轻声唤她,好像除了她的名字,他将其他所有的言语都忘干净了一样。

这是沈璃啊,那个已经“战亡”的魔界王爷,那个本来再也回不来的女人,是活生生的沈璃!

灼烧疼痛蔓延,然而行止却又为这些疼痛感到欣喜,他呼吸急促,额头轻轻抵在沈璃的额头上,她的体温对于行止来说也会烫得恨不能马上撒手,但行止却笑了出来,像神智不清一般,将沈璃的脑袋摁进怀里,在几乎快烧起来的温度中轻轻笑着:“你这是……救了我一命啊。”他在她耳边细声呢喃。

但过了一会儿,沈璃未曾转醒。她气息极弱,行止稍稍松开她,欲替她把脉,待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看见那根还穿透着她骨头的黑色玄铁,行止一愣,一时还未曾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待得明白,行止呼吸微顿,目光呆怔的将她四肢扫视了一遍,待见她四肢均是如此,行止的呼吸停滞了许久,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你到底……是怎么在照顾自己的……”

他垂下头,看着沈璃的手,有些不敢触碰,但不碰又如何了解她的伤势。

行止眼睑微垂,指尖轻触她瘫软置于地的手掌心,不过轻轻一碰,沈璃的手下意识的痉挛了一下,牵动骨骼,玄铁与她的骨头不过稍稍摩擦了一下,沈璃喉头发出一声闷哼,咬紧的牙关与皱起来的眉头诉说着她的疼痛,行止心头一紧,掌心凝出白色的寒气,在沈璃手腕上绕了一圈,沈璃脸上的表情立时缓和不少。

她几乎从不在人前喊疼,这样的表现若不是她在睡梦中,或许根本不会流露出来吧。

行止心中有气,真想狠狠教训沈璃一顿,这个碧苍王,总是太会逞强。然而,当看见沈璃竟在这样的疼痛之后继续熟睡,像是习惯了一样,他霎时什么气都提不起来了,只觉心尖一缩,血液将心口的疼痛挤压到了四肢百骸,令他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手指颤抖的弧度。

这段时间,她定是过得极其难过。因为没人护得住她,所以便只好逞强。

“……我会护着你。”他轻声说着,轻抚沈璃脸颊的手极是轻柔,但声色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日后休管天外天塌,三界具毁,我也定护你无虞……”

他话音方落,忽觉怀中人呼吸微重,她扭了扭头,转醒过来。

沈璃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也没有声音,但触觉告诉她,她身前有个人,嗅觉嗅到那人身上有极重的海的味道:“我自己可以走。”她冷声说着,“时至今日,你我已是陌路,下次若战场相见,沈璃必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今日要么杀了我,要么便走吧。”

对面的人没有答话,自然,即便对方答了话,她今日也是听不见的。但身前的人没有动,沈璃却能感觉得出来。

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眼睛,沈璃一皱眉,侧头躲开,而那只手又不依不饶的捏住了她的耳朵,沈璃微怒,欲抬手将他打开,但手臂一动,便是一股钻心的痛,她脸色更白,咬牙忍过了这一波疼痛,方觉那只手终于放过了她,沈璃隐忍道:“墨方,若你心中尚记得往日一丝情分,便走吧。”

沈璃的自尊心极重,此时让墨方离开,有七分是因为敌我立场,有三分却是关乎自尊骄傲。

她五感轮流消失,无法行动,连抬手走路都要人扶着,这样狼狈的碧苍王,她打心眼里不想让别人看见。

对面的人默了许久,竟又伸过手来揽住她的后颈,沈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膝弯处便被他另外一只手揽住,那人一用力,竟将她打横抱起,手脚处的玄铁在他行走过程当中在骨头中摩擦,而沈璃此时却因这种抱的姿势而更为心惊。

她与墨方也上过多次战场,也有受伤的时候,行动不便时,墨方也帮过她,不过或是扶,或是背,甚至扛在肩头上也有过,但从未试过如此姿态。这样的姿态……她只见过军中某将军成亲时是这样抱媳妇进洞房的。

是以,她对这个姿势有些抵触,被这么一抱,就像……就像被当成了那些小媳妇一样,令人心感别扭。

沈璃大怒,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中气呵斥道:“大胆!放本王下去!”

那人不理,沈璃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墨方几时对她做出过这种事,即便是背叛之后他也来救她,也对她恭恭敬敬,昨日走时还在她跟前叩首行礼,这才一日怎会变得如此放荡!

沈璃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极不祥的念头,墨方将她放的地方是海边,这附近说不定有什么人类的村庄城镇,今日这对她又摸又抱的家伙,莫不是什么山村渔夫之类的人类糙汉吧!

鼻尖嗅到此人身上有浓重的海腥味,沈璃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如今把自己这么打横抱着,难道是打算效同那个将军抱媳妇一样,将她抱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沈璃越想越心焦,当下拼尽全力,一抬手肘,狠狠一下打在渔夫的咽喉处。

渔夫脚步一顿,沈璃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逃跑,然而还没等她逃离,四肢的疼痛便让她浑身痉挛,她忍得住,但身体早已经超过负荷了。她不停的发抖,忽觉自己被人换了一个姿势。那人好似找了个地方坐下,让她坐在他怀里,然后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是怜惜的轻抚,又像是在告诉她,没事,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可渔夫指尖传来的颤抖……却让她觉得,这个渔夫自己也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

沈璃已经连着三天没有恢复视觉了,先前在牢里便罢了,左右也不过是被锁着,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着也没什么要紧,但现在她却是在外界,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急需了解周围的环境,这是哪儿,安不安全,离魔界多远,离她逃出来的地方又有多远?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救她的人,到底是谁……

她现在没有法力,探不出对方的深浅,只能通过偶尔通畅的五官了解一些零散而浅薄的信息,比如对方是个男人,应该是个渔夫,他不爱说话,这三天里,便是听觉恢复的时候,也没听他说过什么话。就她目前感觉来看,此人应当无害,但对于尚未‘见过面’的人,沈璃心里还是存了三分戒备,而且,最让沈璃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救她?

不图财也不为色,没有计较的付出,在现在的沈璃看来才是最令人心疑的地方。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沈璃睁开眼,眼前仍旧一片漆黑,手脚上的玄铁让她动弹不得,此时她便是个废人,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这个事情让她感觉极为颓败,甚至心想,待她走时,定要将这渔夫杀了,绝不让此事再有别人知晓。

有细微的声响传来,这个人动作很轻,倒不像那些粗鲁的山野莽夫,沈璃嗅到食物的味道,应该是要吃饭了:“也不知中午还是晚上……”她无意识的嘀咕,本来没打算让人回答,但那边的鼓捣东西的声音却是一顿,一个稍显沙哑的男声道:“午时。”

这个声音陌生得紧,沈璃愣了一瞬,恰逢今日能说能听,便继续问道:“这是哪儿?”

“海边。”他一顿,又补了几个字,“东海边上。”

墨方竟是把她送到了东海边上,他难不成在指望有谁还能将她捡回去么……魔族的行事作风墨方和她都清楚,一旦确认了的事便不会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失踪已这般久,魔君定是认为她死了,哪还会派人来寻她,至于天界……约莫没人会来寻她吧。沈璃不由自主的想到行止。

虽说她遇见行止之后,好似每次战斗都会受伤,但每次行止也都恰恰救了她的命,而这次……

一勺米羹放在沈璃嘴边,其味清香,沈璃顿觉腹中饿极,觉着,这羹虽没行止的手艺好,但一个凡人能做成这样也相当不错了。她动了动手指,道:“我自己来。”可她肩头一动,刚要起身,身体便已痉挛,四肢像石头一样将她拉拽回石板床,令她动弹不得。她今天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无力和颓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碧苍王沈璃……何时有过这般狼狈。

一声轻叹,渔夫将米羹喂进了她嘴里,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沈璃静静喝完渔夫喂来的米羹,一碗罢,对方道:“还吃么?”

沈璃默了许久,答非所问道:“这四根玄铁,是内外契合而成,由外面的玄铁将里面的铁芯包裹住,当时他们是先以内部铁芯穿过骨肉,而后再将外部玄铁旋合而上,将两者扭紧,一头一根铁链,方可致我无法挣脱。”她语气淡漠,声调几乎没有起伏,说得就像被穿骨而过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这几日外逃颠簸,旋扭已有所松动,我欲求你帮我将这四个玄铁拧开,其间或许场面有些难看,但若事成,本王愿承你一愿,以为报答。”

对方半天也没有应声,沈璃在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不知对方要如何回答,便觉时间等得更久。

“好。”他短短应了一个字,却像是下了比她更大的决心一样。

“如是,趁着我今日察觉不到疼痛,你便帮我拧了吧。”

渔夫将别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先在沈璃床边放了一盆热水,而后才将手放到她手腕之上。沈璃笑道:“没想到你做事倒是细致,你可有修道的念头?若想成仙,待我伤好,还是可以给你寻点门路。”

对方一声轻笑:“我却认为,仙道却不如如今自在。”

沈璃似有所感:“仙人们是极自在,那天界最不自在的……怕仅仅是那一人……”

放在沈璃手腕上的指尖微微一颤,那人没再说话,握住沈璃手腕两头的突出的玄铁试着拧了拧,那旋扭果然有所松动,若再使点力,便是凡人也应当轻松拧开。

渔夫鼓捣的这两下已让沈璃额上渗出了薄汗,她闭上眼,调整气息:“尽快。”她不会痛,但身体却有个极限。

对方用了劲儿,拧松了玄铁与其中铁芯,沈璃已青白手腕间微微渗出几滴血,像血液都快干涸了一样,若再晚点时间取这东西,她的手脚怕是再也无法用了吧。

一个手腕上的玄铁抽出,重重的砸在地上,玄铁似极热,落在地上只听“哧”的一声轻响,白气升腾,而后又迅速凉了下来。那人却似毫无感觉一般,继续空手拧开沈璃另一只手腕上的玄铁。

然而沈璃此时浑身痉挛,哪还有时间注意这些细节。

她只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极快的流动,心跳快得仿似要炸掉,肺部的呼吸极为困难,大脑也渐渐混沌,在本就漆黑的世界里,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她好似看见极小的时候魔君教她枪法与术法,而在他们旁边有一只眼阴森森的将她们看着,沈璃莫名的心慌,她退了两步,竟起了转身就跑的冲动,然而她一转头,却见墨方却已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在墨方的背后,那只独眼阴魂不散的飘在那儿,与墨方一同冷冷的看着她。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墨方的眼神渐渐变得与初始有些不同,但那只眼中透出来的光却越来越冷。

沈璃心头一紧,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前方的路像是没有尽头,只是无尽的黑暗,在她身后,一道诡谲的笑声不断传来,像是要将她逼入绝境一般。沈璃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索性站住脚步,手一挥,欲抓住银枪与来人一战,但只听“咯当”两声,两截断枪落在身前,沈璃一愣,身后的笑声越发逼近,沈璃一咬牙,回过头,待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

但笑声骤停,周围气息一静,仿似一瞬间,什么东西也没有了一样,但是她跟前却有一道细缝,里面有风轻轻的吹出。

沈璃慢慢向上仰头一望,却发现,这里竟是墟天渊的大门,与她那天晚上,独自寻去墟天渊时看见的一样,没有瘴气渗出,只有一条细缝。

忽然之间,缝隙之中那只独眼猛的飘了过来,目光森冷的盯着沈璃。骇得沈璃倒抽一口冷气。

“吾必弑神……”

他阴森森的开口:“吾必弑神!吾必弑神!”其声越来越大,震得沈璃心神难宁:“闭嘴。”她难受的挤出两个字,却见有黑色的瘴气从墟天渊的大门缝隙中流露出来,沈璃被瘴气迫得向后一退,那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沈璃大喝:“闭嘴!”她双眼一红,周身升腾出赤红烈焰,仿似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数燃尽。

“沈璃。”一声微带清冷的轻唤从另一方传来,她赤红着双目往旁边看去,还是那个葡萄藤架下的小院,青衣白裳的男子躺在竹制摇椅上对她伸出了手,“来,晒晒太阳。”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就像没看到她这边的混乱一样。

沈璃愣愣的望着他,然后侧头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烈火,她摇了摇头:“我不过去,我会害了你。”

那边的人脸上笑容未减,但果然收回了手。

沈璃静静垂下头。

赤焰灼身之中,她忽觉一丝凉爽之意覆上周身,她呆怔着抬头,那人却已换了一身白裳走到她跟前,然后笑着将她搂进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她:“我很厉害,没事。”

沈璃眼中的赤红慢慢褪去,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个怀抱,她的责任和他的责任都逼迫着两人应该渐行渐远,但是……愿上天仁慈,原谅她这一刻的无法挣脱和不管不顾。

就让她……做完这一场梦。

她放松身体,任由行止抱着,在这一片空无的漆黑当中,仿似要融进他的身体……

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眼,沈璃看见一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只手撑着脑袋正沉沉的睡着,宽大的白袍拖曳一地,青玉簪松松的挽着几缕青丝,披散下来的发丝遮了一半的脸颊,逆光之中,他美得不像话。

有哪个……渔夫……能长得如此惨绝人寰的好看……

沈璃心绪一动,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而长久的呆怔之后,她竟默不作声的咧嘴笑了出来:

行止啊行止,我还真的又被你捡到了啊,上天当真不仁,竟许咱俩如此孽缘!

四肢的玄铁已被尽数取出,伤后裹着白色的布条,不是人间的布料,看样子,这布料当是从他身上撕下来的。四肢伤口皆有凉凉的感觉,是已经被他治疗过了。

沈璃转过头,闭上眼,不再看行止,她怎么会不知道行止在想什么,他笃定,若是沈璃知道照顾她的人是自己以后,必定会立即要求离开。就像那天打开他的手那般决绝。

他们都那么清楚对方身上的责任,也都能猜到对方会做怎样的选择。

但是……

行止未曾想过,碧苍王沈璃,并非无心之人,她……也会软弱,也会想要沉溺于温暖。

沈璃不睁眼,全当自己现在没看到这样的行止,全当自己方才的梦还在继续,全当上天仁慈,原谅了她这一刻的放下责任,不管不顾。

能不能,在伤好之前,让碧苍王不再是碧苍王,她愿只做一个沈璃,被一个声音沙哑沉默寡言的渔夫从沙滩上捡回了家,然后平平静静的过一段凡间日子。

沈璃听着行止缓慢的踏着脚步去屋外烧水,估摸着他水快烧好时,沈璃忽而自言自语道:“今日倒是能视物了,不想你一个渔夫,家倒是布置得挺好。”

白色衣摆在门的一侧一闪而过,那人影倏地往侧边躲去,沈璃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杂乱声响,想是外面的人慌乱之中,打翻了盆又洒完了水,场面当是窘迫得紧。

沈璃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也没个声响,但她却能想象到行止那副皱着眉头,摇头苦笑的模样。

真是令人……倍感舒畅。

沈璃侧头向里,弯了嘴角,还没偷乐够,便有脚步踏了进来,她转过头来,看见的却是一身粗布麻衣的黝黑青年,当真像是常年在海边劳作的渔民一样,沈璃眨了眨眼,听他用这几日她听惯了的沙哑声音道:“姑娘眼睛好了?”

沈璃上下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我这五感,时好时坏,今日味觉嗅觉触觉都坏了,但却能说能听能看,算是幸运的一日。”

青年眉头微皱:“为何会如此?”

“具体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左右现在也无法,便先如此将就着吧。”沈璃盯着他的眼睛,道,“多谢公子将我四肢玄铁取出,实在劳烦你了,沈璃本不该继续叨扰,但我现今仍旧动弹不得,恐怕还得托你照料几日。”

他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随即坐下来,拿了个茶杯准备喝茶,但仿似恍觉如今自己不该应得如此理所当然,他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琢磨了一会儿,清咳一声道:“我每日要出海劳作,姑娘伤势重,前几日为照顾姑娘,我已耽搁了不少时间,这后几日可不能再耽搁了。”

沈璃微微动了动嘴角:“我给你一笔花销便是。”

“并非钱财的问题,而是逝水光阴,你耽搁的,可是在下的生命啊。”沈璃喉头一噎,心想自己就不该应承他的话,哪想她现在已用沉默相对,行止还是厚颜无耻道,“不如这样,先前姑娘应承了在下一个愿望,然而万事总要成双成对的才好,你不如再应我一个愿望如何?”

“你要什么?”

“在下现在便是说了,姑娘也怕是做不到,便先留着吧。如此我也可以尽心帮你养伤。”

沈璃侧头看了他许久:“公子原是如此话多之人。”

“玄铁未取之前,姑娘便像个多说半句话便能气绝而死的人,我自是不敢多言。而如今……”他一顿,终是喝到了手中的茶,茶杯的杯沿掩盖了他唇边的弧度,“这不是为了诓姑娘答应我许愿么。”

便是沈璃不答应,他也不会将她扔出去,沈璃心里清明极了,但她却还是望着他的侧脸应道:“好,我承你双愿。只要沈璃力所能及,便定助你达成。”

他放下茶杯,唇边的弧度还是如往常一般,但只笑了一瞬,他稍稍转过头,背着沈璃的方向,抿了抿唇,改掉唇边的笑,道:“我煮了鱼羹,姑娘可要尝尝?”

沈璃点头,虽然,对今天的她来说,吃鱼羹与喝白水都一样没有感觉……

在这小屋里住了些时日,沈璃的四肢伤得太重,好得比往常慢许多,她五感也还是那样没有恢复,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但每每吃饭都要人喂的时候,她便恨极了苻生,更重要的是……

“我要如厕……”沈璃声音硬邦邦的说出这话。

其实这事他们已经干了很多次了,只是之前不知道行止是行止,沈璃只当是个普通渔民,回头伤好,杀了他便是,但现在知道是行止,其一,她伤好了也杀不了他。其二……她……好歹也还是会害羞的……

其三,行止,他是神君啊,是该让人供起来的人,他本不该为任何人做这种事……

在沈璃的思绪还在复杂争斗的时候,行止却习以为常的将放在墙角的夜壶拿出,他特地为沈璃改了改,方便她现在的身体,让她可以坐在上面。行止探手进沈璃的被子里,将她的腰带松了,然后把裤子往下拉了拉,沈璃的衣摆长,他先在被子里把她的衣摆理了理,然后才将她从被子里打横抱出,放在也夜壶上,让她坐好,最后面不改色的出了门。

沈璃坐着调整了许久了情绪,然后才放松了自己。但最后清理一事,她便是打死也不会让行止来做的。拼着裂开伤口的疼痛,她自行清理好了,然后耷拉这脑袋喊道:“好了。”行止便又从屋外进来,再将刚才的事反着做了一遍。

他给沈璃盖上被子的时候,看见她手腕上有血渍渗出,他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嘴角动了动,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每次这事之后,沈璃总要别扭一段时间。行止将她安置好了之后将空间留给她,自己则去了院子里,其实他没什么事要做,只是看着房间里发呆。

又过了些时日,沈璃勉强能下地走路了,她心头难免有些急功近利的想让自己能跑起来,只是她现在走两步还是会摔倒,碰见没有触觉的时候倒还好,也不痛,爬起来继续走就是,但触觉一旦恢复,她若是摔在地上,摔的地方不同,四肢关节可是钻骨的痛,饶是她再能忍,也要抖着牙在地上缓个好半天。

而她每次在屋子里练习走路的时候,挑的皆是行止不在的时候。她已经够狼狈了,不能在别人面前,尤其是行止面前更狼狈下去……

行止不在的时间越来越长,早上吃了早饭便不见人影,沈璃也日日不停的练习着四肢,但筋骨的恢复速度哪是她强迫得来的。

这日沈璃视觉没有恢复,她摸着桌子走,待走得累了,想倒点水喝,摸到了桌上的茶壶但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用尽全力想握紧壶柄,但却始终使不上力。

比恢复走与跑更难的是恢复手指的灵活度,那些细小的筋骨恢复不全,拿一个茶杯,握一双筷子,比走路跑步更加困难百倍。

沈璃此时有些陷入了执着,她拼命的想握住壶柄,但却一直无法成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她以后还如何握得住枪,如何护得住族人,手臂一碰,将旁边的茶杯碰到在地,碎裂的声音如此刺耳。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沈璃心中有怒,一拂手,尽数将桌子上的东西皆拂了出去:“滚!”

门打开的一瞬,茶杯摔在门框上,碎裂的瓷片擦过来人的眉骨,血液立时淌了出来。

而行止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两步迈上前来,一把揽住快要摔倒的沈璃,将她扶到床边坐好,埋头的一瞬,眉间的血落了两滴在沈璃的手背上,看不见的时候,她的触觉总是比往常更灵敏一些。待他转身要去清扫屋里别的碎片时,沈璃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行止回头看她,沈璃嘴角动了动,却一直没说出话来。但拽着他手的手只越来越紧,一丝也不肯放开。行止索性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仰头看她:“怎么了?”

沈璃默了许久,扭过头,微微耷拉了脑袋:“伤……伤到你了……抱歉。”

知道今天的沈璃看不见,他在她跟前轻轻笑开:“没事。”

饶是他如此应了,沈璃也没放手:“身体原因……我最近有些急躁。”

“嗯。”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不知多久后,沈璃松了一只手,摸到行止的脸,伸出食指在他脸颊上戳了戳:“伤的这里?”

行止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胡来,也不给她指个地方,只笑眯眯的回答:“不是。”

“这里?”

“不对。”

“这里?”

“也不对。”

察觉到他好似在玩自己,沈璃微微一怒,狠狠一戳:“这里!”指尖湿润的感觉传来,但听行止一声闷哼。沈璃收回了手:“抱歉……插到你眼睛了……”

行止一声叹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眉骨上:“是这里。”

血好像流了不少……沈璃问:“痛吗?”

行止默了一会儿,点头:“痛。”像被快刀割过一样,凉飕飕的痛之后又是火辣辣的痛。一如心里的感觉。

沈璃沉默下来:“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

“不用控制。”行止轻声道,“在这里,不用控制。”他想让她能肆意妄为。

发了通脾气之后,沈璃冷静下来想想,强求无用,她每天还是坚持练习,但却不再那般急功近利了,如此练下来,身体倒还恢复得快一些,而她的五感时好时坏,在没有触觉的时候,她便着重于视觉听觉,没有听觉的时候她的嗅觉便被锻炼得更加敏锐,不久下来,五感倒出人意料的均有提高,这对沈璃来说,倒是塞翁失马了。

终是有一天,沈璃不用扶着椅子桌子,自己也能稳稳当当的走路的时候,她突然想去外面看看,在毫无预计的情况下,她推开门,一步跨了出去。

便是这一步,让她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行止,他什么也没做,以一个海边青年的模样站在阳光里,静静的与她打了个照面。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一直用他的方式无声的陪着她。

“我饿了。”沈璃如是说。

“我煮了鱼汤。”

很普通的对话,却让人心窝子也暖了。

自那以后,沈璃生活全能自理了,行止便当真离开了院子,他早上早早的做了早饭放在桌上让沈璃起来吃,自己便收拾收拾当真与附近渔民一同出海打渔去了,中午的时候又独自折返回来,提着早上打的鱼,架柴烧火,给沈璃煮上午饭。

在沈璃嗅觉恢复的时候,总能嗅到他身上有海的腥味,只是与初始那种味道不同,那时他身上尽是海风的味道,不掺杂半点鱼腥,就像是他在海上闲着吹了几月的风一样,而现在身上什么味都有,咸味,鱼腥味,血腥味……

他是很认真的在做一个渔民……

就像他投胎成凡人一样,虽然带着天界的记忆,但他也只专注着做那一世凡人该做的事。

如此随遇而安的心态,着实让沈璃佩服。

沈璃近来闲得无聊,早上待行止走后,她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觉得实在没意思,索性迈出了院门,想去看看附近渔民素日到底是怎么劳作的,她现在还走不快,所以当她走到最近的一个渔村时,早上出去打渔的人已经回来一拨了,他们各自将船里的鱼往外面卸,唯独行止站在自己的船上,看着一船的东西,似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

沈璃微有些好奇,她走上木栈桥,走到行止停放船位的地方:“没打到鱼么?”话音未落,沈璃一眼便瞅到了他船上的东西,一船的珍珠蚌和奇珍异宝,但没一个玩意儿是能吃的。

沈璃如今法力尚未恢复,所以察觉不出行止身上的神明气息,但龙王可不是什么笨东西,知道神君在自己海面上撒了网,岂会放过这个送礼的好机会,想必是行止网住了鱼也被龙王拽了出去,换了这么一堆东西上来,沈璃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行止本还有些不快,但见沈璃笑了便也弯了眉眼:“你怎么来了?”

“我想看看鱼是怎么打的。”沈璃指着他没有一条鱼的船,道,“不过看来你今天没有打渔啊。”

行止点头:“没错,我今日故意网的这些东西。”

这人说谎还真是连一个嗝也不用打。沈璃在栈桥上坐下:“我看看,这么多宝贝,拿几个去卖钱呗。”

行止摇了摇头,只捡了几个珍珠蚌:“太多了拿来也无用,下午我便扔回海里去。”

“可别!”沈璃唤住他,“我先选几个!”她忙着往渔船里跳,行止来扶她,适时身后来来回回的渔民走得急,有人没注意撞了沈璃一下,沈璃便直直扑了下去,一头栽进行止怀里,被抱了个结实,胸膛贴着胸膛,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这个拥抱,一如那个梦里温暖而令人感到无比安全。

太过真实的拥抱,太疯狂的心跳,沈璃被自己的心跳震得惶然回神,她用力推开行止,自己却险些被身后的渔网绊倒,行止探手将她抓住,语带几分叹息:“如此莽撞,若掉进水里,又得仰仗谁去救?”

话一出口,行止自己先愣了一愣,他扭过头,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沈璃却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垂头看着船里的珍宝道:“我不客气了,自己选咯。”

行止微有些惊异的看着沈璃的侧脸,继而柔和了目光:“嗯,若是看得中,便都给你吧,不还回去了。”

沈璃翻找蚌壳的手一顿,她虽在天界呆的时间不久,但也知道行止是个素来不收礼的人,这龙王送来的东西捡一两个是意思意思,给龙王一个面子,但若全收了,那意味便不大一样了。

沈璃没有应他,只埋头找了一会儿,一船珠光宝气中,就只有一块似玉非玉的白色圆石头看起来稍微质朴一些,沈璃捡了它,道:“看来看去就这石头对我眼,我就要它了,别的都随你吧。”

行止点了点头:“我先拿珠子换几条鱼,咱们便回家吃饭吧。”

两人刚爬上了木栈桥,行止正拿着珠子找人换鱼,可刚与一个老实的渔夫说了两句,旁边便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位小哥又捞的是蚌壳啊。”他走上前来,恶狠狠的瞪了老实渔夫一眼,渔夫手里的鱼都要递给行止了,被他如此一瞪,渔夫手一缩,那人却径直推了渔夫一把,嫌弃道,“去去去,不长眼的东西挡老子的路。”

渔夫忙拿了鱼,抱歉了看了行止一眼,然后赶紧离开。

行止的目光这才慢悠悠的落在那人身上,他不动声色的笑着,又见他提了提裤腰带,道:“你怕是不认识我,我是村长王家的长子王宝,我见小哥日日都拿蚌壳换鱼,想来你是不喜欢蚌壳吧,正巧,我那儿有不少鱼,你与我换便是。这些蚌壳,啊,还有你船上的那些,都给我吧。”

“不换。”行止淡淡道,“我要扔掉。”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但是听在王宝耳里却生出了另外一个意思,他声调微扬:“大胆!我是村长长子!你为何将那些宝物扔掉也不肯给我!你对我有意见?你对我有意见便是对村长有意见!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璃在行止身后微微眯起了眼。她见不得仗势欺人的家伙,刚想出声训斥,行止将她手一拽,似没看见眼前嚣张跋扈的人一样,拉着沈璃便要走。

王宝大怒,一窜身拦到行止面前:“站住!没听见大爷和你说话呢!”他话音一落,目光恰好落在行止身后的沈璃身上,沈璃今日着的是行止给她拿来的棉麻白衣,因着有伤,一身煞气敛了不少,面容憔悴,倒显得几分柔弱,那人登时眸光一亮,上上下下将沈璃打量了一番:“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讨的媳妇倒是不错啊。”

沈璃一声冷笑,若她没有受伤,这出言不逊的家伙怕是已经被她踩在脚下。

“你眼光不错。”行止声音淡淡的,比往常多了几分寒意,沈璃有所察觉,在她看来,行止本是个从不将内心真正情绪流露出来的神,便是偶有流露,也是他选择性的让人知道他的情绪。但此刻,沈璃却敏锐的察觉到,行止的情绪并不是他理智选择之后所出现的表露,“你该感谢你有这么一双眼睛。”

话音未落,行止一拳揍在王宝脸上,径直将他打晕在地上,连挣扎也没有,闭着眼便晕了过去,他脸上被行止揍过的地方肿了老高。行止眼也没斜一下,一脚踩上他的脸,面不改色的踏了过去。

沈璃愣愣的看着行止。这样怔然的注视一直到行止面无表情的牵着沈璃回了院子,他才终是开口道:“我可是也被打肿了脸?你怎么一直如此看我?”

沈璃这才眨了眨眼,愣道:“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

行止他……不应该是在背后使阴招的那种人么……

行止一顿,眼底划过几许复杂的情绪,隐忍了一会儿,转头看沈璃:“他轻薄你。”

沈璃微怔,愣愣道:“呃……算是……”

“换做你,你会怎么处理?”

“揍晕了事……”

“如此,我只是选择了你会选择的方式。”他转过头去,清咳一声,似有些不被领情的委屈,他小声嘀咕道,“我本以为这样你会更高兴一点。”

沈璃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待反应过他话里的意思,沈璃脸颊蓦地泛红……他是在……讨好她的意思么……

“高、高兴。”她道,“其实,是高兴的。”她默默垂下眼睑,看着地面,软了素来坚定冷硬的目光,她心里的情绪像是海浪,一波涌上又一波褪去,湿了所有情绪,但沈璃也知道,行止或许只有披上这层外衣,才能如此对她好吧。他想让她肆无忌惮,又何尝,不是让他自在一段时日呢……

入了夜,沈璃还未睡,耳朵忽然动了动,她这几日听力敏锐了许多,听声辩位比先前更加精确一点,她听见有人进了院子。约莫有四个人,但这虚浮的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来者连武功都没练过,沈璃躺在床上继续睡。

行止的院子,在晚上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果然,那四人还没走进主厅,忽闻两声闷哼,仿似是有两人已经倒下,另外两人一慌,气息大乱,分开乱跑,一人冲进了行止的房间,沈璃只得一声叹息,另一人则向她这边冲来。房门被打开,沈璃眼也没睁,只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便猜到此人是今日白天遇见的那仗势欺人的王宝。

他喘着粗气,仿似被吓得不轻,但喘了一会儿之后,他好似看见了床上的沈璃,慢慢靠近,待走到床边,沈璃听见他“咕咚”一声咽了口水。沈璃心下觉得恶心,睁开了眼,目光寒似冷冰,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杀气逼人。

王宝被她的眼神骇得往后一退,待反应过来,立即道:“美人别叫美人别叫!”他见沈璃果然没有开口,心里稍安,又道,你们竟是分房睡么。”他做了悟状,“我、我是村长长子,比你那只会打渔的夫君不知强了多少倍,不如美人你今日便跟了我吧。”

“你怎能与他相提并论。”沈璃开口坐起身来,声音轻细,“那岂止是云泥之别。”

王宝一愣,呆呆的看着沈璃,听她冷声道:“本王活了千年,倒是头一次这么被人调戏,这体验倒是难得,只可惜你委实太磕碜了一点,让本王想怜惜的心都没有了。”

“什么千年?”王宝呆怔。

沈璃懒得再多言,径直站起身来挥手便是一巴掌,她如今伤势未完全恢复,这一掌便吝惜这力气,但对王宝来说已是承受不住,早上挨了行止那一拳,脸上肿未消,沈璃这一掌径直将他打得左右对称。王宝一声哀嚎,往后一退,沈璃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伸手便将他拽住,却一个不留神抓了他的裤腰带,王宝被拉着一转了两圈,裤腰带交付到沈璃手上,他裤子往下一掉,两条腿便露了出来。

沈璃本不欲如此,但听王宝一声惊呼:“美人怎如此性急!”沈璃嘴角一抽,忽觉眼前一黑,一张微凉的手掌覆在她的眼上。背后男子一声叹息:“脏东西,别看。”

沈璃松懈了浑身力道,放任自己倚在背后那人怀里。待到他放下了手,屋里门大大开着,诉说着去人的仓惶,沈璃回头看了行止一眼:“这种情况,我可以应付,不需要别人插手。”

行止笑了笑:“我知道,不过你可以暂时选择不能应付。”

因为,他会帮她。

沈璃垂下头,没有说话。其实……她的身体已经那么去选择了。

第二日,行止如往常一般早早起了出去捕鱼,沈璃在被窝里睡到自然醒,但睁开眼的一瞬,她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她看不见东西,不见声音,也触碰不到任何事物,鼻尖没有嗅觉,她想张嘴说话,但喉咙却收得极紧,她知道自己现在定然也是说不出话的。味觉她更是无法验证现在还存不存在。

她像落进了一个虚无的空间里,里面什么也没有,或许她现在被人杀了……她也不知道吧。

沈璃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沉浮。她没有慌乱,只想着过了这一天应该就好了,可是这一天到底有多长,现在是什么时辰,她不知道,行止有没有回来,看见她这样会有什么反应她不知道。

天地间仿似只有她一人,在虚无里徘徊,像是永远也走不出去。

她开始心生畏惧,若是她好不了了该怎么办?若是从此以后她就这样了该怎么办?她还有许多事未做,还有许多话未说,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她怎能在这里消耗余生。

沈璃想逃开这个地方,她让自己不停的奔跑,可在无尽的黑暗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跑,她看不见方向,看不见道路,甚至看不见自己,不知生死……

时间仿似过得极快又极慢,她不知在黑暗里呆了多久,耳边忽然能轻细的听到一些声响了,有人在唤她:“沈璃,别怕,我在这里,别怕。”那人如此用力的压抑他的情绪,但沈璃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心疼,那么多的心疼,仿似要淹没她一样。

鼻尖嗅到外界的味道,他身上的海腥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幽香,是行止特有的味道,属于神明的味道,那么让人心安……

四肢渐渐恢复了感觉,她知道自己被抱进一个怀抱里,抱得那么紧,像是在保护她,又像是在依赖她。她用力的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轻抚他的后背。

“你一直都在吗?”她听见自己声音沙哑至极,疲惫得仿似说不出下一句话。

拥抱更紧,让沈璃感觉骨骼都被勒得疼痛,但便是这样的疼痛,让她心里奇异的升腾出温暖极了的感觉:“我一直都在。”他在她耳边立誓一般说道,“我会一直都在。”

沈璃笑了笑:“那下次,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行止喉头一哽,一时再说不出别的话语。

从那以后,行止出门之前都要将沈璃唤醒一遍,确认她今天是不是能感知到外界事物。初始两日沈璃还比较配合,没过几天,沈璃便不耐烦了,待行止唤她的时候,她只将被子一捂:“看得见听得见,就是触觉没了,没问题,走吧走吧。”

行止伸出的手便停在空中,听见沈璃均匀的呼吸声,他哭笑不得的望着她,看她今日这副模样,谁还能想到她那日被吓成那副德行。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手脚冰冷,许是在她无意识当中才会流露出那种情绪吧,行止想,沈璃这女人,若是有半分神智,也绝不会容许自己做出那般脆弱的模样。

“家里没食材了,我便没做早饭,我现在去集市买些食材,不久便回来,你饿了便先拿水把肚子骗着。”

被子里闷闷的应了两声。

行止摇了摇头,出了门去。

然而行止没走多久,沈璃便醒了,掀了被子躺在床上愣愣的发呆,她觉得,如今对行止投入的感情实在太多了一点,多得几乎都不受她控制了,她现在想的是,等过完了这段时间便将所有情绪都收回,但是……真的能收回吗?

从未对人许以如此多的依赖,沈璃有一种引火烧身的危险感……

她一声叹息,再睡不着,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洗漱,然而刚走到院子里想打水,忽闻几声轻细的动静,沈璃目光一凝,知晓今日来人绝非像前几日那个几个痞子一般无用。她沉了眉目,微微侧过头:“来者何人?”

“簌簌”几道声响落定,院子里分开站了五名黑衣人:“王爷可让我们好找。”

沈璃转过身去,目光森冷,盯着说话的那人,将他看得打了一个寒战,那人立即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周围几人接咽了口唾沫,沈璃先前将苻生烧伤,灭了数十名魔人与他们的同伴这事迹大家也都听过,她在地牢中的惨状他们皆是见过的,伤成那样的人,如今四肢完好的站在他们面前,难免让人心生惊惧,众人一时皆不敢上前。

为首的那人一咬牙,道:“怕什么,苻生大人说她如今必定未恢复法力,不过废人一个,此时找到了却不抓她,你们都想回去受刑不成!”

最后一句似刺痛了众人心中的恐惧,几人相对一眼,刚想动手,却听沈璃一声冷笑:“你们主子可有教过,形势不明,切莫妄动。”

几人心中本就没底,被沈璃如此一说,更是一慌,为首那人喝道:“她必定是在唬人,动手!”

左右也是死,那几人心中一狠,抬手吟口诀,一道白气自他们指尖溢出,慢慢在他们身前凝聚,待得他们口诀一停,但见那白气竟凝化为箭,密密麻麻的像沈璃扎来。

躲不过,沈璃知道,她站着未动,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屏障蓦地在她身前张开,白色的衣袍被撞击产生的风吹到沈璃脸上。

尘埃落定之后,行止稳稳的挡在沈璃跟前,面色冷淡。

对面几人愕然:“不可能……他竟然挥手间便挡下了止水术……”

“止水术?”行止一笑,“你说的可是此术?”行止一振衣袖,极寒之气涤荡而出,却让人看不见形状,待反应过来时,那为首的黑衣人已经被冻成了一座冰雕,连气也没多吭一声。

“宵小之辈竟妄图习神明之术。”行止声色如常淡漠,听在耳朵里却令人胆寒战栗:“滚回去告诉苻生,神行止,他日必登门拜访。”

“行……行止神君……”一人被吓得腿一软,往后一踉跄,径直摔倒在地,另外三人吓得胆颤,忙连滚带爬的跑了,摔倒的那人爬起身来也往外面跑,行止却是一声低喝:“站住。”

“啊……啊……”那人双腿打颤,裤底没一会儿湿了一大片,竟是吓尿了……

“将此物搬走。”他指着那冰雕,黑衣人忙不迭的点了头,拼命扛了那冰雕,狼狈极了的挪走。

沈璃在他背后看得目瞪口呆:“我征战沙场多年,却从不知一个名号竟能将对方吓成这样。你这称谓,果然威风啊。”

“威风又如何,先前该起作用的时候,我却没来得及,致使你伤得……”行止一句话淡漠中略带隐恨,他话没说完,兀自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沈璃那本是一句玩笑话,哪想却勾出行止这么一句,听得她微微有些怔神。

她隐约觉得,自她受伤以来,行止似乎与以前有些不大一样,这样的话,换做先前,他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吧。

沈璃无言,院子里静默了半晌,行止问道:“我的身份……你先前便已经知道了?”

沈璃微微一怔,打哑谜一样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知道了么。”

行止静默。

有些话双方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摆明了说出口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行止如今再扮不了那个平凡的渔夫,而沈璃也不再是那个寄宿在渔夫家的沈璃,他们一个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一个是魔界的碧苍王,沈璃背负的是守护魔界的责任,而行止更是关系的三界安危。如今苻生追兵已来,他们也该从那场梦里醒醒,是时候面对别的事情了。

“我现今身体已好得差不多,只是法力尚未恢复,在人界呆着也不是办法,还劳烦神君改日将我送回魔界吧。”

行止看也没看她一口拒绝:“不送。”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听得沈璃一愣:“为何?”

行止像耍起了赖皮一般,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不想送,王爷若本事,自己回去罢。”

沈璃微怒:“我这幅德行你让我自己怎么回去!”她现在连魔界入口在哪儿都探查不了,更别说腾云驾雾,穿梭两界缝隙了,“你这是在为难我!”

行止一笑:“王爷看出来了。”

沈璃一默,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回魔界,第一,如今事态纷乱,且不说魔界外忧内患,天界最近气氛也是紧凑得很吧,天界魔界正是加强联系的时候,我这副身子回去虽做不了什么实事,但与拂容君的婚约还在,此时办了婚礼,必定能稍稍缓和一下两界间的嫌隙,与互相也是件好事。第二,魔界或许有找回我法力,恢复我五感的法子,总好过在这里干耗……”

“第一,取消了。”行止在桌上倒了一杯茶,轻声道,“碧苍王与拂容君的婚约取消了。”

沈璃愣住:“什……等等!为什么!”在她拼命想逃婚的时候,他们死活被绑在一起,但当沈璃终于看开了,想通了,这人竟告诉她她与拂容君的婚礼……取消了?

“三界皆知碧苍王沈璃战死。”行止淡淡道,“天帝的孙子如何能与一个死人联姻,所以,你们的婚事取消了,这也是得了天帝与魔君首肯。”

沈璃呆了一瞬,不知为何,第一个念头却是:“拂容君那东西必定把嘴都笑烂了。”

行止抿了口茶,摇了摇头:“不,他先前听闻墨方死了,伤心欲绝,好似绝食了两三天,后又听闻墨方乃是叛将奸细,他更是神伤,就差哭了。”

听到墨方的名字,沈璃眉目也是一沉,可没有给她太多细想的时间,行止又道:“第二,恢复法力与五感的法子,我有。且此法就在人界,我本是打算待你身体再好一些再告诉你,不过既然你如此心急,我先与你说了也无妨。”

沈璃心头一喜:“当真?”她对于如今法力全失五感不畅的现状虽没抱怨过什么,但心底却是极希望它们能尽早恢复,毕竟碧苍王一身骄傲尽缚与术法武力之上,若没有它们相伴,沈璃便不大像沈璃了。

“由此处向北,过了北海,绕过一个冰雪平原自会见到一座大雪之山,有一大妖居与其中,他那儿有许多稀罕物什供人买卖,东西或比天界更多。在那处或许能寻得令你恢复的方法或药物。”

沈璃眼睛一亮:“如此,或许还可寻到一杆称手的枪!”

行止一怔,忽然清咳了两声,仿似想到了什么微微尴尬的事:“这倒不用买,你那断枪,我已帮你接好了。只是我将它放置与天外天,待你伤好之后,我便带你去取。”

她的断枪被行止接好了?

这乍一听没什么奇怪,但仔细想想,此事实在奇怪,她是魔界的王爷,照理说,她死后的东西不是应该交由魔界保管么,为何行止会得到那两截断枪,而且还重新接好,放置在天外天?她的枪常年受魔气熏陶,又杀人无数,煞气逼人,与行止那一身神气应该相冲才对。若是行止接好这枪,岂不是大损他的身体?这点暂且不论,便说他接好枪后放在天外天,魔君怎会允许。

外人不清楚,沈璃心里却是明白的,对于魔君来说,公事上她是碧苍王,私底下她是她的弟子,亦像她的女儿,对自己孩子的“遗物”魔君怎可轻易给人。

沈璃眉一皱,狐疑的打量行止。行止扭过头去:“休息两日我便带你北上。”说着他起身便要走。

“喂,等一下。”沈璃唤住他,“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行止回头笑了笑:“我能受什么伤呢。”

对啊,他是那么厉害的神明,他怎么会受伤……

漆黑的房间中,一人静静立着,宽大的衣袍几乎遮住了他的脸:“神行止……”他轻声呢喃,“计划还未成,他出现得太早了。”他侧过头,目光阴冷的看着一旁的黑衣青年,“少主,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墨方只冷冷道:“别的都行,唯独沈璃不能动。”

苻生嘲讽一笑:“少主这份仁慈,为何不在逃出魔都的时候用上!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有将军想将你从魔人手里‘救’出来,是你,用剑在暗中杀了他!彼时为何你不有这般仁慈!”

墨方静静闭上眼。苻生继续道:“沈璃不能动。你明知凤火珠是计划当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却还将她放走!少主啊少主,儿女私情,当真迷了你的眼么?这数百年的付出,便如此葬送在那一个沈璃身上?若主上知晓,必定极是痛心。”

“我会找到替代的方法。”墨方默了许久后,道,“你此次欲北上去那金蛇大妖的处,我听闻他那处有许多奇珍异宝,我自会去寻,若能找到替代凤火珠之物,你便不可再动沈璃。”

苻生冷笑:“若寻得到,我自是不会再动沈璃。”

墨方颌首,转身离去。

苻生静静坐了一会儿,忽有人来报:“大人,在捉来的那一百个人类当中,喂过丹药后,其中九十五名死了,有三名成了完全的魔人,还有两名陷入昏迷。”

“残次品,杀。”苻生挥了挥手,将来人打发走,他想了一会儿,又道,“把从行止手里逃出来的那几个人也拿去喂丹药。他们习过法术,若是成了,应当更为厉害。”

“是,大人,还有一事,那北海三皇子似已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吐露了。”

苻生点头:“如此,便将内丹剖取出来,与另外两物放在一起,好生保管。”

寒风呼啸,一座巨大的石门嵌在山谷之间,将上山的路全部封死,许多人等在山门前,或闭目养神,或三两成群,轻声交谈。

“冷吗?”

“你看呢?”沈璃扒下行止给她披上的狐裘披风,放进行止怀里,“你且自己披着吧。我觉得这温度刚好。”

沈璃这话引起了旁边人的侧目。来这大雪山做买卖的人,谁不是有点修为在身,有的或是为霸一方的妖怪,有的或是修仙门派的高手,他们身体自是比寻常人强上百倍,但此处寒冷与别处并不相同,风雪中似带了几分法力,扎人骨髓,便是法障也挡不住,在此处不用外物避寒,确实也太招眼了些。

行止拿着狐裘,不客气的自己披上,沈璃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望着前面巨大的石门问道:“不是说天黑便会开门么?这太阳早就落山不知多久了,怎么还不放人进去?”

行止看了看天色:“大概是主人……忘了吧。”

他话音刚落,火光在山门上自动点亮,山门“吱呀”一响,向里打开,内里阶梯步步向上,道路两旁的火把皆是自己点亮,人群慢慢往里面走去。长长的山道一眼望不到头,沈璃一挑眉:“这雪山金蛇妖是什么来头,架子端得这么高。我先前怎么没听说过?”

行止一笑:“那便只能说明你不喜宝物买卖。”行止道,“此妖活的岁数或许比我更长一些,你跟着他摆的这些排场走,便当是在尊敬长辈吧。”

沈璃微有几分诧异:“比你还老?竟是上古时候的妖!”

行止听得沈璃前面那四个字,身形一僵,微微转过头来,眉头微蹙,盯了沈璃的脸半晌。沈璃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也往后看了看,最后确认行止是在盯她之后,沈璃刚想问他怎么了,但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不是脱口而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呃……”沈璃琢磨了一会儿安慰道,“我觉着,没有哪个和你一样年纪的人能长得像你一样……”这话好像也不对……沈璃挠了挠头,让她放狠话下杀手她在行,但安慰人这一事,她做起来确实有点力不从心,“我是说……其实你的年龄,你不说,没人看得出来。”

看见行止眉梢一动,沈璃扶额叹息:“好吧,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果然绕弯子安慰人这种事一点也不适合她啊!

“你介意么?”

被行止注视了许久之后,他才淡淡问道。

沈璃忙摆手:“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她一抬头,却对上了行止带着浅浅笑意的双眼,微微弯起的眼睛弧度,印着跳跃火光的灵动双眸,直笑得沈璃心口一颤,心跳有几分紊乱。

行止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山路太长,你伤才好,不宜登山,我背你上去吧。”

他伸出手,沈璃愣了许久,猛的回过神来,她微有些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这、这怎么行。这点路我自己走便是。”

像是料到她会拒绝一样,行止的手更往前递了几分:“那我牵着你。”没等沈璃摇头,行止手一抓,径直将沈璃的手纳入掌心,也没看她第二眼,一副自然极了的模样。

沈璃从初始的愣然到愕然,可她再想抽出手哪有那么容易,行止便像是在两人的手掌心施了法术一样,让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只有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向上。他的发丝随着走动轻柔的拂过她的脸颊,沈璃觉得,自己眼前这个行止约莫不是以前那个行止吧。

这样的行止,让她还怎么与他划清界限啊……

登上山顶,风雪更甚,来做交易的人们皆顺着火把的指引,进了一个像宫殿一般的大殿之中,沈璃本也随着人潮走,行止的手心却是一紧,指了指一旁杂草丛生的小路:“我们走这边。”

行止说的准没错,沈璃依言而去,果然,踏上小路不过行了两步,眼前的景色霎时流转,这冰雪封天的大殿顶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波光潋滟的湖泊,而湖心中央一座极为秀丽的阁楼静静伫立,楼旁中这桃花柳木,美得有几分妖异,如同幻境。

“噗噗”两声响动,沈璃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女孩从地里奋力爬了出来,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条极小的尾巴在她背后来回晃动:“前方是主人居所,闲人不可擅入!”

“劳烦通报,行止神君来访。”

小女孩望了行止许久,倏地浑身一僵,双眼泛出青光,声色一变,宛如妖媚女子:“哟,这是什么风把神君给吹来了。”

沈璃被这小孩的变化吓得一惊,略起了些戒备,行止回头看她,安抚道:“无妨,是通魂术而已。”

“哎呀,神君竟还带了个俏姑娘来,快请进快请进。”言罢,小女孩手一挥,一条泛着幽蓝光芒的通道自行止脚下延伸到湖心中央。沈璃奇怪:“这金蛇大妖竟是个女子?”她一边问着,一边踏上那幽蓝的光芒,只觉周围场景瞬息一转,眨眼间便到了湖心中央。

“为何不能是女子呢。”柔软的声音在沈璃耳畔响起,沈璃微惊转头一看,一名身着艳丽的红色襦裙,手执团扇的妖艳女子已站在自己身后,她笑眯眯的看着沈璃,“奴家金娘子,有礼了。”

沈璃不喜与初见之人离得太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金娘子一笑,身影飘似的移到行止身边:“神君带的这姑娘戒心好重啊。”

行止亦是一笑:“在金娘子面前,自是不能放松戒备。”

“神君好坏,怎能这样说奴家,外面天冷,咱们进屋细说吧。”言罢,金娘子转身进屋。行止也欲跟随,却被沈璃拽住了手,她眉头紧皱:“此人当真没有问题?

行止琢磨了一下沈璃话中的意思,笑问:“你说的是哪方面的问题?”

沈璃正经的回答:“她会不会媚术之类的术法……”

行止闻言,埋下头,竟像是乐得控制不住一般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沈璃的脑袋:“安心,我不会被勾走的。”这话太过亲密,听得沈璃脸颊微红,行止捉住沈璃的一缕头发捻了捻,轻声呢喃道,“倒是……若她会媚术,要担心的人,只怕会换成我了……”

小楼之中,虽没摆放火盆群暖,但屋里的温度与屋外简直便是两重天。行止取了狐裘,让一旁来服侍的小女孩拿走。金娘子已在桌旁坐下,桌上摆了一盘棋局,她对沈璃招了招手:“姑娘可愿陪奴家下一盘棋?”

“抱歉,沈璃棋力微薄,不献丑了。”

金娘子一撅嘴:“好吧好吧,那神君来。”行止一笑没有动静,金娘子将棋子搁下:“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神君这是有什么麻烦连自己都解决不了,要来找奴家了。”

“金娘子可有法子将她治好?”

“俏姑娘病了?”金娘子缓步走到沈璃面前,她上下打量了沈璃一眼:“唔,气色虚弱,想来前段时间必定受过重伤,但是这伤势已经恢复,应该没什么大碍才是。神君要我治什么?”

“她法力未复,且五感时不时便会消失。”

“哦,这倒是奇事。”金娘子笑道,“来,姑娘,伸出手让奴家把把脉。”

沈璃依言伸出手,金娘子翻起她的袖子,可当看见她手腕上狰狞的伤疤之时,微微一怔:“这……这竟伤成这样!”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皱巴巴的皮肉,可刚一碰,她的手指便抽了回去:“姑娘的皮肤竟如此灼热。”

很……烫么?

这些日子行止不少接触她,每一次都那么面不改色,她本以为自己的身体只是比寻常热一点,不再如之前那般灼热了,没想到还是……会灼痛人啊。那行止……

正想着,金蛇娘子手里凝出了一团白气,她这才敢摸了摸沈璃的手腕,“不疼不疼,娘子给你吹吹。”一副哄小孩的架势。

这女妖……是在调戏她么!

沈璃嘴角一抽:“多谢,已经不疼了。”

金娘子这才认真把起脉来,沈璃只觉一股极细的气息自手腕处钻进体内,顺着经络,慢慢走遍全身,而在做正事时,金娘子还忙着嘟嘴抱怨:“多年不见,神君倒是比起从前没用了许多啊,连个人也护不好。姑娘家伤成这样,也不见你心疼心疼,当真是薄情寡性。”

行止只垂头笑,一言不发。金娘子见行止不搭理她,便又对沈璃道:“姑娘跟着他定是不开心的吧,不如你将他踹了,跟着奴家走可好?同为女人,奴家会更贴心的。”

沈璃额上默默的淌汗,她总算知道行止入门前的那声呢喃是何意了。这金蛇妖……对女人的兴趣竟比对男人的兴趣要多啊……

“唔。”金娘子忽然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沈璃抬眼望她,金娘子道:“姑娘是凤凰之身。就奴家看来,前不久姑娘定是才涅槃过,照理说不管是身体还是灵力都会有较大长进,但姑娘身体里好似有一力量强大之物,在你涅槃之时,劫火将此物焚化,融进你的血脉之中,致使此物与你身体中本来的灵力相冲,两相抵抗,所以导致你法力暂失,五感时好时坏。若长久如此,此情况只会愈演愈烈,姑娘或许真的就变成废人了也说不准。”

沈璃想到那日五感皆失时的惶然,心中一黯。

“唯今之法,只有让你身体里的两股力量相互融合,疏通经脉,方能真正完成你的涅槃重生。”

沈璃眸光一亮:“金娘子可有方法?若娘子愿相助,沈璃日后必为报答。”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家确实有方法,至于这报答嘛……姑娘便以身相许,可好?”

“这……”沈璃喉头一噎,但闻行止开口道,“天外天的星辰近些年比往常更明亮一些,若金娘子愿治好沈璃,行止愿摘星以报。”

金娘子眼睛一亮:“哎呦,哎呦,哎呦!天外天的星辰奴家数千年前怎么求神君神君都不肯给,这下竟如此轻易的答应了。”她眼珠子一转,笑眯了眼:“奴家之前可算是误会神君你啦,原来你竟将这姑娘看得如此重啊!神君你怎地不早些表现出来,不然奴家可不敢这么正大光明的勾搭这姑娘。”

沈璃侧头看行止,张了张嘴,想问,那些星辰,应该不能随便摘吧?若是摘了,你会有事么?

行止也看向沈璃,浅笑着摇了摇头,沈璃的所有疑问,都在行止这浅浅微笑中咽了进去。他不让她开口问话,就像是在害怕使命的问责一样。

“成啦,奴家帮姑娘治病就是,只是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们上山也累了吧,先回去睡一觉,明日再说。”金娘子往回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转头来告诉沈璃,“险些忘了说,治疗一旦开始,九日之内日日都必须接受治疗,一日也不能少,若少了,前功尽弃不说,或许会让姑娘就此命丧黄泉哦。”

沈璃抱拳:“劳烦金娘子了。”

翌日,外面风雪如簌,金娘子领着沈璃与行止穿过买卖交易的大殿,殿中空无一人,想来白日这里是不会对外开放的,殿中的稀奇珍宝陈列在案,沈璃转头打量,金娘子一笑:“这里的东西都是奴家用来卖的,不过姑娘若是看上了,奴家倒是可以少做笔买卖,将东西送给姑娘,只是姑娘若愿意将奴家亲上一亲,那便好了。”

沈璃嘴角一抽,身后的行止生生的将她的脑袋拧正,迫使她看着正前方:“走吧。”

金娘子一笑:“奴家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神君这便醋了啊,真是小肚鸡肠呢。”

行止推着沈璃便往前走,没有理她。

穿过大殿,又走过一片雪地,方行至一处山洞前,金娘子转身道:“神君该止步啦,里面便是奴家为姑娘治伤的地方,还望神君在洞外守着,切莫放人进来。”

行止道:“我亦可进去守着。”

“这可不行。”金娘子将手上附着着白气,她探手拉住沈璃:“待会儿奴家可是要为姑娘宽衣解带的,这女子的肌肤怎能让男子随意看见,即便你是神君,那也不行。你若非要进来,那好,你来为姑娘治伤,我在旁守护指导,只是治疗过程中必有肌肤之亲,神君,你……”她眼角妖媚之气散出,语带三分调戏,“你行么?”

行止脸上笑意未减:“如此,我在外面守着便是。”面对金娘子赤裸裸的挑衅,行止居然说出这么一句服软的话,着实让沈璃吃惊不少,她怔然,又听行止道,“但,还望金娘子也注意分寸,别做不必要的举动,莫要,触及底线。”

话音落,沈璃只觉周遭寒意更甚,金娘子却是一笑,对沈璃道,“来,姑娘,咱们进去吧。”将她往一个黑糊糊的洞穴里面引。全然进入洞穴之时,沈璃蓦地顿住脚步,这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也像是被厚厚的石壁隔绝了一般,鼻尖也嗅不到任何味道,简直像是再一次陷入五感全失的地步一样,唯有手被握在金娘子的掌心里。

“姑娘?”金娘子轻声询问。

“等一下……”沈璃努力调整情绪,再睁眼时,她褪去了所有脆弱,“走吧。”因为牵着的人不是行止,所以……她得将自己武装为无坚不摧的碧苍王。

金娘子金色的有眼眸在黑暗中一亮,她轻轻笑道:“奴家可真喜欢姑娘的脾性呢。”

继续往前走,沈璃隐约看到了一丝微光,那是一处简陋的石室,有一张石床,铺就着干枯的稻草,在石床的后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金娘子将沈璃牵至石床边让她坐好,笑道,“此处乃是奴家素日练功打坐之地。”

沈璃奇怪的望着那个向下延伸的黑糊糊的洞穴:“那又通向何处?”

“那里?”金娘子虽还笑着,但却语带警告,“那里可不是活物该去的地方,姑娘知道奴家是妖,既然是妖便难免生出一点邪念,那处洞穴里,装的便是奴家数万年来剖离下来的邪念与欲望,奴家将它们封在此山深处,这么多年也不知它们在下面长成了个什么模样,但姑娘若爱惜性命,便一定要记住,千万别进去,千万别对它好奇。”

沈璃点头:“是我方才问得冒昧了。”

金娘子一笑:“无妨无妨,这本也是要交待你的事。那么,姑娘,请宽衣吧。”

沈璃的手放在腰带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身形一顿:“要……脱光么?”

金娘子笑得极是开心:“脱光也可脱光也可,奴家不介意的。”她话音刚落,一道厉芒倏地自洞外穿进来,直直扎在金娘子脚边,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根锋利的冰箭。

这……应当是行止弄出来的玩意儿吧……

“哎呀,神君生气了呢。”金娘子咯咯笑道,“奴家险些忘了以神君的法力,要透过法力屏障,做偷听之事,可是简单得很。罢了罢了,姑娘,你只脱上衣便可。”

行止……在偷听?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事,沈璃脱衣的手便有些难以继续,但现在哪是为这种事犹豫尴尬的时候,沈璃一咬牙,扒了衣裳。待再转头时,金娘子已经不在石室之中,沈璃一愣:“金娘子?”

“奴家在这儿。”

只听“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金色的蛇头从稻草之中钻了出来,她爬上沈璃的腿,缠绕住沈璃的腰,最后将蛇头搭在沈璃肩头上:“唔,以这副身躯,奴家倒是觉得姑娘的体温正好呢。真暖和。”

沈璃感觉微凉的蛇身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时而紧时而松,且她赤身裸体,饶是再三告诉自己淡定,也难免有些羞赫:“不知娘子如何与我治疗?”

“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让奴家的灵力注入你的身体,帮你疏通血脉,平衡你体内的两股力量罢了。”她正事刚说完,便开口道,“哎呀,姑娘的背好多伤口,看着真让奴家心疼。不过……奴家也好生喜欢啊,真有血性,太帅气了,唔,不行不行,奴家不要那天外天的星辰了,奴家还是要你。”说着,她分岔的舌头探出,在沈璃脸颊下扫了扫。

沈璃默默推开她的脑袋,好在这人现在是蛇身,否则……她约莫会忍不住揍她吧。

“唰”一声破空而来的声响,无数只细小的冰箭扎来,金娘子蛇尾一挥,将冰箭尽数挡去,在沈璃耳边咯咯笑道,“姑娘,你看神君多着紧你呢。”

沈璃隐忍道:“治伤。”

“奴家不过玩笑而已嘛,你们夫妇俩真是一顶一的没趣,哼。”金娘子微微一仰头,“治伤便治伤,有些痛,你且忍着。”

言罢,蛇身在自己身上收紧,刺痛自颈项处传来,沈璃似能清晰的看到锋利的牙尖刺破皮肤时的画面,有一股冰凉的气息蹿进血脉里,随着血脉的流动,游便四肢,冰凉,但却有一丝通畅之感。待这气息在身体里运转了一个周天后,它忽然在腹部那处停了下来,渐渐的,一股灼热之气被它引了出来,沈璃身体中本没有法力,但这股灼热之气出现之后,她忽觉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法力也跟着复苏,立即与那灼热之气缠斗在一起,仿似互相要将互相吞噬掉。沈璃额上渗出汗水,腹部灼热得连她也感觉到了疼痛,仿似又是那天浴火之时,要将自己烧起来的热度……

金娘子缠绕在她腹上的蛇身忽而散发出冰凉之气,抑制了此处灼痛,体内的那股冰凉之气也同时作用,将缠斗在一起的那两股气息包裹其中,以外力迫使它们融合在一起,最后化为一股沈璃从没感受过的气息,隐匿在了身体之中。

冰凉之气继续前行,如法炮制的处理了四五个气息交缠的地方。

约莫一个时辰后,那道气息收归金娘子的齿间。她松了口,一声喟叹,而沈璃肩上被她咬过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金娘子道:“今日是第一天,便先只处理这几处,待明天适应之后,奴家再多融合几处,姑娘现在可有不适?”

沈璃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掌心:“没有……只是身体里好似有些奇怪。”

“怎么?”

“我说不上来,反正感觉是舒爽了一些。”

“如此便好。”金娘子身上亮光一闪,她再次化为人形立在沈璃面前,“那么姑娘,穿好衣裳,我带你出去吧。”

“娘子……我有一问。”沈璃沉吟了许久,终是开口,“有人说过,碧海苍珠……也就是我身体里那股灼热之力,它本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是衔着它出生的。为何如今……它会与我身体中的灵力相冲?”

“衔珠而生?”金娘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哦,原来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碧苍王啊。”

“这力量既是王爷天生便有的,那依奴家浅见,定是你后天习的灵力术法与先天之力相克制,所以才导致两股力量无法融合。”

后天习的术法灵力……她的一切是在魔君那里学来的,而碧海苍珠也是魔君给她的,魔君既然知道碧海苍珠,便必定知道她身体里的灵力与碧海苍珠的力量相冲,既然如此……为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要如此教她?

接下来的五天时间,沈璃日日与金娘子呆在洞穴之中,每次治疗前,金娘子总是少不了对她一番调戏,前一两次不习惯,多来几次沈璃便麻木了,左右金娘子还是知道分寸的,并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倒是金娘子在治伤的时候常常分心与沈璃闲聊,一些上古轶闻在她嘴里说出来总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连带着也扒出了许多行止以前干过的事,什么诞生之初因形容过于美丽而被众神赠花插头以为戏弄,什么与神清夜竞美以一票之差输掉,愤而数百年不曾踏出房门一步。最后还得靠神清夜以美酒相哄,方而释怀。

沈璃听得好笑,原来行止之前竟是那样一个人,只是或许后来有太多事情发生,像神明一个个死去,天外天越发空寂,像挚友清夜被天罚,从而永堕轮回,像之后独力扶持天界,像淡看山河变化,唯剩他一人孤立世间。

经历的失去那么多,要他如何不淡漠。

沈璃与金娘子的关系便在这些奇闻异事中越发融洽,而行止则每每守在洞外,听见她们聊的那些于自己有关,恨不能永不记起的事情,扶额长叹:“蛇为妖人,当真长舌。”

是以五天之后,行止便不再以法术窥听,只在外面守着,等沈璃出来。

与沈璃熟络后,金娘子说话便更直接了许多,这日疗伤罢了,她忽而道:“好妹妹,姐姐想了多天,还是觉得这事应该跟你说一下。”

沈璃看她。金娘子道:“不知你可有感觉,你身体里的那股灼热之力,似乎并非单纯的魔气或者仙气,再加之你先前于我说,这股气息的来源是碧海苍珠,容姐姐大胆一猜,你这碧海苍珠,更像是妖的内丹。”

“妖?”

金娘子点头,复而在床上枯稻草里翻了翻,拿出一颗灰扑扑的珠子,她将上面的灰擦去:“你看,这便是我的内丹。”丹上光芒骤升,沈璃只抽了抽嘴角:“你将你的内丹便如此随处扔着?若我没记错的话,妖怪没了这东西可是会死的吧!”

金娘子一笑:“姐姐早已不是普通的妖怪了,别用常理衡量我。”她稍敛了眉目,“不过,我当真与你说,妹妹就没觉得自己的身世有点离奇么?”

沈璃皱眉:“我只知自己是在战场上生下来的,我的娘亲与父亲皆是魔族军队中的人,我被魔君养大,这千年来,从没人质疑过我的身份,我自是也并不觉得自己身世离奇。”

金娘子一默:“兴许你那魔君有许多事瞒着你呢,待你伤好,不妨回去问问他,或有所得。”她探手帮沈璃系上腰带,“还有两次治疗便不能再如此碰你了,奴家真是心有不舍呢。”

沈璃一笑:“金娘子于沈璃有恩,待沈璃将琐事皆办完了,定会来找金娘子饮茶对弈。以慰娘子寂寞。”

金娘子捂嘴一笑:“如是,奴家可等着了。”她话音未落,倏地眼眸一厉,眼底起了点杀意,“哎呦,今天可是个稀奇日子,竟然有些个不要命的家伙,到奴家这里来撒野了。”

沈璃面容一肃:“可难收拾?”

“约莫是有点难收拾,不过妹妹别怕,这再难收拾,撞到我与神君的手上也从骨头变成了烂肉,容易消化极了。你且在这儿等着,待姐姐将他们应付了再进来领你出去。”

沈璃蹙眉:“我也一并去。”

金娘子将她摁下:“你如今法力恢复几成啦?今天触觉又没了吧,你的武器呢,想赤手空拳的上阵么?”沈璃被金娘子说得呆住,最后金娘子摸了摸她的头,“乖,没有完全治好之前你便安心被人保护着吧,让我来。”

金娘子走后,洞穴之中寂静无声,沈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样无力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无法适应呢。她不习惯坐在盾牌的最后,享受胜利消息这种身份,她应该……

耳中听闻一丝极细的风声,然而在这个几乎封闭的洞穴中本不该是有风的。沈璃眉目微沉,目光倏地落在洞穴的一角,极细的响动惊醒了她已无比灵敏的听觉,她应该……

战斗!

沈璃倏地一仰头,仿似有利刃自她头顶飞过,有发丝落了几根下来,她的目光立即追至另一个方向,在那处一个东西忽隐忽现,沈璃微微眯起眼:“来者何人?”

照理说外面有金娘子与行止守着,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才对,这家伙为什么……

他显出身形,那张脸,沈璃记得,便是这人,前不久才在那个海边小屋偷袭过他,她犹记得这人当时是扛着被行止冻住那人跑掉的,现在竟又找来了,只是这次……他好似与上次有了不同。

他弓着背匍匐于地,面容狰狞,龇牙咧嘴,有唾沫从他嘴角落下,若不是有一个人的身型,沈璃几乎都要以为他就是个野兽了。

他为何……竟会变成这样?

不等沈璃想出结果,那人一声嘶吼,扑上前来,沈璃往旁边一躲,险险避开,然而此人动作极快,一伸手,锋利的五指径直向沈璃腰间挠来,沈璃一咬牙,身体里好不容易恢复的那点法力快速凝了个法障,将他一拦,沈璃趁机躲开,那人飞快跟上,起战斗力与几天前根本就不是同一人!

沈璃心知不能与他硬拼,目光左右一转,看见石床背后的那个黑糊糊的通道,沈璃心起一计,一边躲闪,自己一边又退回石床,她故意惊呼一声,假装被身后的石床绊倒,身子往后一仰,那人果然飞身扑来,沈璃躺在床上,双脚一抬,借着他扑过来的力量,将他一登,径直将他掀进那通道之中。

看人掉了下去,沈璃长舒一口气,忽闻行止一声气喘吁吁的唤:“沈璃!”她扭头一看,只见行止不知什么时候已跑了进来。

“外面如何……”话音未落,沈璃只觉后背衣服一紧,她骇然转头,只见那人如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拽着她的衣服,而在那人身后还有一双腥红的眼睛将她望着,沈璃还未将其看清,巨大的力量牵扯而来,沈璃手边无物,只觉失重感袭来,整个人已随着那力道,被拖进了深渊。

掉落的那一刻,她好似觉得被风吹凉的手,被人温暖而用力的握住。

有人陪她不顾一切坠落深渊……

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沈璃睁开眼,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她这是……掉到这种环境里了,还是又陷入了五感全无的境况中?沈璃掐了掐自己的脸,有些许痛感传来,想必,她现在不是五感全失,而且触觉既然已经恢复,想来她掉下来也该有些时候了。也不知有没有到该让金娘子疏通经脉的时间,若此时断了,那只怕得糟糕了。

沈璃站起身来,触手摸到坚硬的石壁,想来这处应该是那通道底部的石洞中,她现在法力尚不足以让她飞出去,难道……要手脚并用的爬上去么?

正无奈之际,沈璃忽闻有脚步声自洞穴另一头传来,踏步轻而稳重,是行止的脚步声,她心头一喜,唤道:“行止。”

那方脚步加快,没一会儿便走到了她身前:“你醒了。”他话音一顿,“今天是眼睛看不见么?”

沈璃一愣:“此处有光?”

“本是没有,不过先前你从东海里挑的那块石头竟是个会发光的东西,拿着它倒勉强能视物。”

沈璃点头:“方才我还在想自己没法飞出去,这下倒好,既然你寻来了,咱们便一同出去罢。”

行止沉吟了一会儿:“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你醒之前我已来回将此处探了几遍,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石洞,周遭有八条通道,但这几条通道皆是封死了的,出不去,而头顶上也找不到我们掉下来是的那个通道,想来此处是有封印设置。”

“嗯……金娘子好似说过,此处是她丢掷邪念欲望之地,她在这里施了封印。”

“原来如此。”行止道,“她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此处本就是天地大道之间自成了一个封印之地,易进难出,再加上她的力量,确实可做封印妖物的好地方,只是……”行止声音带着苦笑,“这可害苦了我们。”

“这……莫不是神君也无法可破?”

“法子是有,不过,却需要时间,而你等不起。”行止声色微凝,“再有三个时辰你便该接受治疗,而短短三个时辰,我什么也做不了。”

“不如且等等吧。”沈璃道,“或许金娘子在外面会有救我们出去的法子。”

行止一叹:“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石洞中一时静默。

行止忽而问道:“冷吗?”沈璃摇头,又听行止道,“我却是有几分冷。”沈璃一默:“神君身子倒是娇弱。”言罢,她顺着行止的气息,慢慢挪了过去,挨着他站着:“金娘子说我如同火炉一般,如此站着,你可有觉得好受一些?”

“唔,再近点。”

沈璃又挪了一小步。

行止在她身后微微勾了唇角:“再近点。”

沈璃炸毛:“我都贴着你站了!”

行止笑了出来,过近的距离让他的气息喷在沈璃耳后,不经意的激得她脸颊一麻,微微燥红起来。

沈璃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倏尔问道:“金娘子说与我本身灵力相抗的那股力量或许是妖力。”她声音有些闷,“她既然看得出来,神君与我好歹也算接触了些时日,你不该看不出来吧。”

行止只“嗯”了一声,也没解释是什么意思。

沈璃张了张嘴,一句“你为何不曾与我提过?”没敢问出口。罢了,沈璃心道,为什么要提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量。

时间慢慢流逝,越发临近沈璃该接受治疗的时间,而上面却没有半分动静。行止忽然开口道:“她……素日是如何帮你治的?”这话一问出口,沈璃便知道了他心里的打算,因为……她也这样想的,实在不行,不过是疏通经脉一事,行止应该也能做吧,只是……

沈璃稳住所有情绪,冷静道:“咬破颈边皮肤,将法力注入,然后以法力住我疏通体内气息。”她省略了许多,因为她想,平时金娘子虽让她褪去上衣,但褪去衣裳只是为了方便她用蛇身为她降温,这隔着衣服应当也是能降温的吧。

行止皱眉:“便只是如此?”

沈璃肯定道:“只是如此。”

行止默了一瞬:“这次,我来帮你。”他心中有数,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他撩开沈璃的发丝,将她颈边的衣裳轻轻拉扯着往旁边拨开。颈项在他眼前出现,他隐隐能看见沈璃前面的锁骨。思及许久之前,他还是那个凡人行云之时,那只没毛的凤凰在夜晚凉风之中,变成了一个裸身少女,当时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给她披上了毛毯,如今……

如今只是锁骨,却让他有几分失神么……

真是太没出息了。

沈璃等了许久,察觉到行止的气息一直轻轻落在她的皮肤上,但却老是不下口,她奇怪:“我颈边很脏么?”说着她伸手去揉了揉,只听行止一声叹息,拽住了她的手:“很干净。”他声音微哑,说罢便咬了上去,行止的牙齿远不如金娘子变成蛇身时那般锋利,而沈璃的皮肉也当真皮实得紧,是以行止这一口,将沈璃咬痛了,也没咬破她的皮。

沈璃“嘶”的倒抽一口冷气,微有些生气:“你是在玩本王么?不能认真一点?”

行止只想扶额。

末了,他在牙上附着了法力,只轻轻一下,便破开皮肉,血腥味微微在嘴里散开,他将法力送入沈璃血脉之中,随着她血液的流动慢慢走遍她的的身体。

然而行止不曾料,越是往里走,沈璃之中细小的气息争斗便越是多,然而每当他纾解开一个冲突,沈璃的身体便更热一分,不过片刻时间,连一周天尚未运转完毕,沈璃额上已是热汗涔涔,身体更是烫得不像话。

行止当然知道沈璃有事隐瞒自己,当即他掌心凝了寒气,从两个肩头往沈璃身体里送,然而寒气运转的速度却怎么也跟不上她身体里热气升腾的速度。

行止心下一沉,双手滑下,探手到沈璃身前,解开了她的腰带。

沈璃此时已热得有些迷糊,任由着行止将她腰带解下,褪去衣衫,然而当行止将掌心贴上,却发现,连自己衣物的阻隔也会妨碍寒气的传送,想到自己将要做什么,他身形一僵,连带着沈璃体内的气息一顿,沈璃立时难受得微微呻吟,行止回过神来,一闭眼,凝神,将衣裳褪去。

带着凉意的手从身后探来,扣住她的肩头,赤裸的肌肤相贴,令沈璃无意识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体内的炽热的温度被稍稍压下,而此时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间,一只摸到腰的另一侧,因为身后的人咬着她颈项的时候微微弓起了背,沈璃的后背贴不到他微凉的肌肤,她无意识的往后蹭了一蹭。

身后的人察觉到她的意图,环住她腰的那只手轻轻一用力,将她抱起,让她的后背与自己相贴。

肌肤相触,行止心跳微不可觉的乱了一瞬。

沈璃……

她的身体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凝神!

他警告自己。

行止敏锐的察觉到,在自己周身,有邪念在慢慢凝聚。这里有着金娘子数万年来积累下来的邪念与欲望,这些东西没有实形,但一旦心生恶念,便极易被它们捉住,将其夸张放大。而沈璃正帮沈璃治疗期间,不能中断,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闭上眼,静下心神,专心让自己的法力在沈璃身体中运转,一个一个的解决她体内的气息冲突。

随着行止法力的流入,周身热气逐渐被压抑下去,沈璃被高温烧得迷迷糊糊的大脑终是找回了一点理智,她眼睛看不见,但触觉却极为灵敏,她知道自己自己身前正环着两条光溜溜的两条男人的胳膊,背后正贴着带着微凉的体温的硬朗身体,是谁抱着她,一想便知。

沈璃承认,在这一瞬间,她大脑几乎空白。

呆怔之后,她的理智渐回,知道行止是在给自己治伤,但是……

行止的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他正咬着她的颈项,这是一个危险的姿态,因为只肖行止一用力,咬断她的血脉,便能至她于死地,可偏偏是这种危机感,还有他绵绵不断的注入她身体里的法力,让她更为清晰的,深刻的认识到这个人的存在,认识到他们现在……

以一种几乎不可原谅的亲密姿势贴在一起。

她感受得到行止心脏的跳动,肩头有他呼出的气息,颈边是他微带湿润的唇畔,偶尔甚至能感受到他喉头下意识吞咽的弧度。一切那么清晰又真实。饶是沈璃什么也看不见,她也咬住牙,紧紧比闭上了双眼,好似这样就能少感受一些,好似这样自己的心跳就会稍微平复一些,好似这样……那些陌生的冲动便会慢慢消失不见……

可是混账!

为什么现在在她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全是行止的声音,他的心跳,呼吸,一切都让人……

把持不住。

沈璃难受的动了动身子,身后的行止呼吸一重,他抱住沈璃的手紧了紧,好似在警告她别乱动,很快就结束了……沈璃能感觉到,那些气息已经在自己身体里运转了两个周天,只肖再运转一次,行止便可以离开她了。

沈璃迫使自己静下心来,这种时候,怎么还能胡思乱想,沈璃轻轻深吸一口气,胸腔扩张,行止怕勒到她似的松了松手,然而再再次抱紧时,扣住沈璃肩膀的那个手臂,却不经意碰到她胸前。

仿似有电穿过全身,沈璃浑身一僵,呼吸几乎都静止了。

她不知身后的行止此时是何想法,沈璃只觉得,若再碰一下……她怕是就会疯了吧。而她如今哪来的发疯的资本,便是她要疯,也绝不能害了行止……

为什么不行?

脑子里忽然蹿出一个声音,好似是另一个自己在黑暗的角落看着她:“食色性也,若这也算是害人,那天下万物岂不都是获罪而生?”

不行,行止不一样。沈璃想反驳那个自己,他是神,身负天下,他不能动私情……

“他不能,可为什么你要陪着压抑?他不能动私情是他的事,与你何干,你是沈璃,谁也没规定你不可以动私情,既然他需要克制,那你强了他不就行了,既让他不犯天道,你也可满足一己私欲……”

沈璃骇住。

“就在这个山洞里,谁也不会知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诱惑,“你从来便只会压抑自己,克制自己,什么天下苍生,什么魔界黎民,他们又有谁会真正对你好呢,就在这里,此生放纵这么一次,谁都不会知道的……”

“天道也怪不到行止头上,这不过是沈璃的一时……克制不住。”

声音渐消,而皮肤的感觉却越发敏感,或许是她的错觉,行止环住她的手臂有些莫名的颤动,体内气息总算运转完最后一个周天,行止的法力也回到了他自己嘴里。

两人应该分开的,然而,行止却没有松开她,他的牙齿离开了沈璃的皮肉,唇畔却没有离开,他静静的停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但却像在亲吻她的颈脉一般,暧昧得极致危险。

“行止……”她鲜少如此唤他的名字。

“嗯?”他闷声应,从喉头里发出的声音沙哑而极具磁性,轻而易举的撩动沈璃本就不安分的心弦。

她一手抚上行止环在她腰间的手,一手向后伸,抱住了行止的头,轻轻用力,摁住他的脑袋,沈璃听着自己喑哑着嗓音道:“别动,就这样……别动。”

行止依言,一动不动的以唇畔贴着她的颈项,感受着她血脉跳动的活力,因为她的动作,被咬破的伤口有血珠渗出,行止眸光微暗,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将她渗出来的血舔舐干净。

这个动作轻而易举的挑断了沈璃心中最后一根弦。她摁住行止脑袋的那只手未曾放下,整个人在他怀里转了过去,另一只手抱住他的后背,几乎是带着点急切的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属于她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呼吸之间流转。

“行止。”她轻声唤着,声音略带迷茫,然而下一句话便说得坚定无比,“我要强了你。”

与她亲吻着的人仿似嘴角动了动,在半晌之后,才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嗯。”而在他答应这话之后,沈璃离开了他的唇畔,摸索着在他颈项处狠狠一吸,行止那处便立即红了起来,沈璃道:“这是我强了你的印记。”她强调,“是我强了你。”

“沈璃。”行止忽而道,“有没有人与你说过,女人老是强调一句话的时候,很招人嫌。”

他一手揽过沈璃的后脑勺,将她摁到自己跟前,不客气的覆上了她的嘴唇,让她没空再说话。沈璃任由他吻着,一只手却将行止另外一只揽住她腰身的手捉住,将他放到自己胸前,然后迫使行止摁了下去。

“沈璃。”行止道,“真希望你别后悔。”

沈璃一笑:“该后悔的人……应该是你吧。”她一用力将他推到在地,近乎横蛮道,“不准拦我。”她轻轻俯下身子,“你自己也不行。”

“沈璃。”她听到他唤她名字,但却没有理他。

若真有天道。沈璃心想,那就来怪她吧。

是她纵欲,一晌贪欢,是她控制不住心中欲念,是她太想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爱慕的人与自己‘在一起’时的感觉。

若真有天道,那便来怪她吧。

当撕裂的痛楚传来,几乎让她无法继续下去,但这样的痛楚也仅有一次,所以,再痛也要继续,即便是撕裂自己,绞碎血肉,她也要继续下去。

她心里是那么想和行止在一起,她是那么想能和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沈璃听见行止藏着心疼的声音:“很疼么……”

沈璃眼睛霎时便湿了。她趴在他的胸口上,声音喑哑颤抖:“很痛。”她说,“很痛啊行止。”

迫使自己离开也那般痛,与你在一起也那般痛。

沈璃不知所措得都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行止轻抚着沈璃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贴着她的耳畔道:“我会在,我会一直在,不管天崩地裂,沈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沈璃疼得不住颤抖,最后竟是一张嘴咬住了他的肩头。

行止将她搂住:“别哭了沈璃。”

沈璃其实没有流泪,在她心里笃定眼泪是软弱无力的东西,淌出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但随着行止的话音落下,她竟有一种败给了软弱的无力感,任由自己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肩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行止一声轻叹,认输一般的承认:“我也疼。”

沈璃抱住他,倏尔笑开,然而笑一会儿,眼泪又淌了出来,她便抹干了泪,继续笑:“我们俩……”沈璃道,“还真是不可理喻。”

“是呀,不可理喻。”原来自己……行止贴着沈璃的肌肤轻笑,原来神明……也不过如此。他已经那么用力的克制自己那些心头痒,但沈璃便只轻轻一个动作已让他的防线瞬间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我不明白……”沈璃气息紊乱,“为……为何会有人热衷于此事。”

分明比刀割更为难受。

呼吸在两人之间流窜,他们都冷静了一会儿,行止道:“若是痛极,便罢了。”

沈璃一咬牙:“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她呼吸一重,下腹一紧,在疼痛之后却有一股酥麻的感觉在两人间扩散开,她手指紧紧扣住行止的背,牙齿咬住他肩头:“今日便是痛死,本王也绝不罢休!”

这是唯一一次啊,沈璃咬牙,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彻彻底底的拥有彼此,她用尽全力把三界的背负挡在心房之外,把所有的身份,责任,担当尽数扔掉,像偷像抢一样换来的行止,怎么能罢了。

她要他,就算撕裂自己,就算灰飞烟灭,就算堕落到地狱的最底层,她也要他。

这一生,至少有这么一瞬,她只做沈璃,将自己全心全意的送给一个人,也将那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她不敢奢求太多,也奢求不了太多,便是这一瞬已足矣。

身体的欢愉交换来的还有心里仿似被捏碎一样的疼痛,行止感觉到了沈璃的绝望,他不难猜到沈璃在想什么,也正是因为了解沈璃,看透她的心思,所以行止便更不能控制的去心疼她……

她是这么一个爱逞强的人,他怎么就偏偏控制不住的喜欢上了这种人……

“沈璃。”他沙哑的唤着她的名字,“我会和你在一起。”他说着,像发誓一样,“一直在一起。”

“所以,你别怕了。你不用那么害怕。”

沈璃伸手摸上行止的脸,倏地一笑:“真奇怪,为什么明明已经靠得这么近,抱得这么紧,而我却觉得……惶恐。”

“相信我。”行止在她颈边落下一吻,轻轻一吸,“沈璃,相信我。”

沈璃不知该怎么去相信他,她只将心里的不安化为行动,埋下头,再次狠狠吻上行止的唇。什么都不想了,现在只做现在该做的事便好,别的,待清醒之后,再去收拾吧。

沈璃心道反正已是如此地步,至少,得让其中一人开心一点不是?沈璃咬住他的耳朵,轻声道:“快一点,没关系。”

行止倏尔一笑,声色喑哑:“不急,你会痛。”

沈璃抱住他:“我没事,能忍住。”

行止动作倏地一顿,他微微有些叹息:“你怎么还不懂。”他抬头咬住沈璃的下巴,微带谴责,“我是想让你……开心啊。”

他们都是那么想让对方,开心一点。

“行止,你不知,我现在已经足够开心了。”她说,“行止,你不知道,我多想和你在一起。”

“那便在一起。”他呼吸越发急促,沈璃咬紧牙关,忽然之间,灼热散了一片,呼吸乱作一盘。

“可是不行……”

她的喘息声如此零乱,但言语却那么清晰又冰凉,“可是不行啊。”

沈璃疲惫不堪,闭上眼,静静睡熟。

待再醒过来时,沈璃视觉已恢复,她看了看四周,原来这里的石洞竟是这种模样么。她身体仍旧赤果,石洞之中,空气不会流动,那股暧昧至极的气息像是一直在两人周身盘绕一般,行止的衣服盖在两人身上,沈璃一笑,心想,这也算是同床共枕过了吧。

她坐起身来,探手去拽行止压着的自己的衣裳,但行止未动,任由她拽了许久也未拽出来,沈璃眉头一皱,却听闭着眼的行止一声轻叹:“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叫我呢。”他睁开眼,双眸清澈,哪有初醒的模样。

沈璃一默,道:“现在醒了,将衣服给我吧。”

行止仍旧没动,只道:“四五个时辰后,你又该接受治疗了……”

沈璃听罢这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脸色一僵,是啊,四五个时辰后又该接受治疗!所以呢!他还打算在被自己强一次么!他想他们俩就这样光着身子一直在这地方坐上四五个时辰吗!而且……现在这种情况……说这样暧昧的话,您的脸皮就不会火辣辣的烧起来么神君!

沈璃静了许久,使了蛮劲儿将衣服从行止身下拖出:“到时候治便是。”

将行止的衣服扯开,沈璃大方的当着行止的面自己换上了衣裳。可等她转过身时,却见本裸着的行止也已穿戴完毕,他轻轻一笑:“王爷以礼相待,行止自是不能唐突。”

沈璃点头,坐了下来,肃了面容:“今日一事,皆是我的过错,神君无需自责。”

见她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行止愣了一会儿,倏尔摇头笑了:“第一,我没有自责,第二,你有什么过错?第三,沈璃,你是拿的什么强了我?最后……”行止忽然起身,一瞬便蹿到沈璃跟前,他单膝跪地,弯腰俯身,挑起沈璃的下巴,在沈璃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时,印上了她的唇,磨了片刻,才将她放开,他毫不躲闪沈璃呆怔的目光,笑中微带几分无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很清醒。”

沈璃像是僵住了一般,忘了所有反应。

半晌之后,才往猛的推了行止一把,行止未动,她却自己摔坐在地上。

沈璃掩唇,望着他:“你疯了。”

行止轻笑:“约莫是吧,从你‘葬身东海’那一刻起,我好似就不大正常了。”

“不行。”沈璃面容一肃,“不行!我可以疯,别人可以疯,甚至三界都可以癫狂,但是你不行。你系着他们的命,你不能疯。”

“那可怎么办。”行止道,“我已经踏入了万丈深渊,我挣扎了,也拒绝过,可最后,上天还是不曾放过我,沈璃,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璃沉默,行止看了她半晌,道:“若只是动情,未曾行逆天之事,便不会受天道反噬。沈璃,你若愿信我……”他一笑,“或说你若愿帮我,便与我在一起试试?天外天不受外界干扰,我们可以一直呆在那里。”

沈璃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现在有那么多事尚未解决,苻生尚在,魔界便一直存在威胁,而她的身世也逐渐变得扑朔迷离,天外天虽安稳,但安稳不是沈璃追求的生活状态,在这石洞里,她可以告诉自己只做沈璃,可以容忍自己一晌贪欢,可一旦出去,她是碧苍王,在魔界有一个叫碧苍王府的家,她手下还有那么多的将军与士兵。

就算行止够洒脱大胆,指天发誓的说他不会因私情而违逆天道,但沈璃却放不下责任。

而且,即便退一万步,他们当真去了天外天,行止身边有了她这么一个算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引他出事的女人,天界又如何能容忍一个随时可能会塌掉的天外天挂在自己头顶。

彼时,安静的天外天,只怕也安静不起来了吧。

行止沉默许久,随后笑道:“也罢,现在在这里谈什么都是假的,待出去之后再说吧。”

石洞里静默了很久,沈璃晃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先前一直忘了,与我们一同掉下来的,不是还有一个苻生手下的黑衣人么?他呢?”

行止一怔,摇头笑道:“沈璃,饶是我活了这么久,也只遇到了你这么一个女人,在情事之后能立马翻脸谈正事,当真半点也不含糊。”他这声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调侃让沈璃不自然的清咳一声,行止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笑,正了脸色:“那人在掉下来的时候便消失了。像是力气耗尽便灰飞烟灭了一般。”回想到当时的场景,行止微微蹙起了眉头,“如此场景,倒让我难免想起一些往事。”

能够让行止蹙眉的往事,沈璃好奇的打量他。行止抬眼,目光与她相接,他眼底深处掩藏了一丝情绪,琢磨了一会儿,道:“当初妖兽作乱魔界之事,你应当是知晓的吧。”

千年前妖兽祸乱魔界,神行止撕开空间罅隙,将其尽数封印其中,是为墟天渊封印,沈璃自是知道这段往事的。她静静点头。

行止微微一勾唇:“只怕你知道得并不完全。数千头妖兽出现与魔界,而它们却并非凭空而来,它们乃是上一届魔君六冥以禁术炼制而成。适时六冥不满天界无能,不甘屈居天界之下,欲取天帝之位而代之,然其调军队攻打天界的计划却遭朝中大臣极力反对,以当时天界对魔界虽无功但无过,若行兵,恐损魔界黎民之由挡了回去。

“六冥心有不甘,私下炼制妖兽数千,意欲攻上天界,而因妖兽数量过多且力量强大,致使他无法掌控,从而妖兽祸乱魔界,魔界无力抵抗,传书至天界,天帝才来寻我。这便有了之后封印妖兽之事。”

沈璃听得愣住,她想起与蝎尾狐的那一战,且是一个未曾完全恢复法力的妖兽便将魔界将士和她弄得如此狼狈,可见当时数千头妖兽的力量有多强大,而这么强大的力量,竟是被一人炼制出来的,那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他的可怕并非来源于力量的强大,而是不餮足的内心,不知节制的制造出妖兽,若无行止封印,他怕是会害尽苍生,包括他自己吧。

“当时初下魔界,我初次与妖兽对战,并不知它们是何物,只战了三天三夜,方才发现,它们极难被刀剑法术杀死,而且即便将它们杀死,它们也只会化为一股黑气,被在附近的别的同伴吸食入腹,增强另一妖兽的力量。”

若是如此……封印它们也确实是最快的方法。沈璃不由感慨行止当时战术转得果决机灵,想到先前她还因此事质疑行止,她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至此,你可有想到什么?”行止忽然问沈璃。沈璃一怔,这才又将他刚才的话重新想了一遍,然后脸色倏地一白,“那些魔人还有追来的这个黑衣人,皆有些类似于妖兽?”

行止点头:“我们第一次在扬州与其遭遇之时,他们或许尚未做得完全,而这一次一次接触下来,倒是让人觉得,做出他们的人,技术见长啊。”

沈璃咬牙:“定是那苻生搞的鬼,只是他为何会知道当初炼制妖兽的方法?还有你的止水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行止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擅心机,且容易忘记事情,要让你将这局想个通透明白,委实是难为你了些。”

沈璃不满的眯起眼,行止一笑,像逗了猫一样,他道:“首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依我看来,苻生此人未必知晓全部炼制妖兽的方法,否则,他已经可以直接炼出妖兽来,又何苦折腾出这么些看起来还像是个半成品的魔人,他应当是知道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却因某些原因而无法知晓。我现在奇怪的是,他知晓的那一部分从何得来,我记得六冥已被我斩与剑下,世上不该还有谁记得炼制之术……”

行止沉吟了一会儿,先暂时抛开了这个疑惑,“而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或许可以和在一起回答,首先他们所谓的‘止水术’在我看来不过是小孩玩的凝冰诀罢了。没有神力,如何操纵神术。其次,你可还记得以前我们遇见的睿王?”

“自是记得。”

“上次你也听见我与他转世的谈话了,他便是永堕轮回的神清夜,乃我之挚友,止水术虽是我的法术,但我却教了一些给清夜,你可记得那一世,苻生也是出现了的?兴许是他设法窥探到了清夜关于神明的那些记忆,将这止水术学了一个皮毛。”

沈璃恍然大悟:“现下想来,当初有许多事也许都是他暗自动了手脚,比如说皇太子找上那个还是行云的你,再比如说烧了你那小院,逼迫咱们投靠睿王,当时咱们在睿王府时,我感觉到了一股魔气……原来竟是他。”

行止点头:“你倒是也有将事情记得清楚的时候,你继续往下猜着试试,他做这些事,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沈璃眼珠一转:“逼得我不能离开你,然后只得被魔界追兵抓回去与拂容君成亲……他想让我与拂容君成亲?”沈璃奇怪,“这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不是你与谁成了亲,而是你与那个谁成亲之后,会去天界。”行止唇角一勾,“他想让你离开魔界。”

沈璃心头豁然开朗,然而却有更多不解遮住了她的前方。看着沈璃皱紧的眉头,行止笑着继续引导她:“那段时间,若是我没有延长你与拂容君的成亲日期,你必定已嫁上天界,而那时,魔界发生了什么?”

沈璃稍一回忆,倏地脸色一白,蓦地站起身来:“墟天渊……他们的目的是墟天渊!”

彼时妖兽逃出,重伤边界守军,魔君着墨方、子夏两位将军前去支援,而后子夏拼死传信回魔都,力竭死于魔宫之前,墨方……墨方重伤,是了,墨方是他们的人,他怎么会死。

而后不久,行止来魔界重塑封印,而再不久,人界地仙山神被相继抓走,虽不知他们抓地仙山神具体目的,但必定与苻生造出半成品的魔人有关!那时她还在扬州城中与三个魔人交手。

“如此说来,他们得到炼制妖兽的方法是来自墟天渊中……”

沈璃揉了揉眉心,脑中有些纷乱,那么多的事情,在当时的她看起来不过是表面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是自然如此,原来在表面之下,竟还有另外一只手,在推着事情前进。

沈璃问:“这些事,你一早便知道?”

行止摇头,“也是待线索多了之后,才慢慢将事情串联起来。”

沈璃扶额:“我们得快点从此处出去,我要尽快将这些事情报告给魔君,以做应对之策。”

行止眼眸微垂:“虽然我亦是极不想如此说,但魔界现在的魔君,我劝你最好还是对他存两分戒心。”

沈璃闻言一怔,行止抬头看她,目光微凉,“千年前封印妖兽之后,我亦是元气大损,无力再管魔界之事,新任魔君便是有魔族自行选出,而适时,在魔族之中尚有不少人不满魔界臣服天界之事,心瞩六冥。然而当时魔界一片混乱,急于选一有才且能担当重任之人为魔君,未曾多注意其个人立场偏好,我亦说不准现任魔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过可以肯定,他有事瞒你。”

沈璃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径直道:“魔君会欺我瞒我,但绝不会害我,我信他。”

她果断而坚定的回答听得行止微怔,旋即垂下了眼眸:“你若是也能如此信我,便好了。”

他声音极小,但是沈璃怎会听闻不到,她扭过头:“这不一样。魔君与我而言亦师亦……父。没有他,沈璃这条命便不会活到现在,他于危难之中救我无数次,如今,就算知道他骗我一生,他要我这条命,我给了他又何妨。”

行止静静的看着她,随即垂眸一笑,极低声的呢喃:“我怎会让你将命给他。事到如今,你让我……”

“……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