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后法官说:本院将按照法律程序进行后续拍卖事宜。在此之前,田女士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如果田女士不服裁决,可以向本院提起申诉。

田蜜依旧不说话。李梦愤愤地嚷着:我们一定会申诉!

阳光里小区的得恩广场上,蔡冬梅领着张秋菊等一群中老年妇女跳着广场舞。这个广场是当年刘得恩出资捐建的,各种运动器械一应俱全,是阳光里小区居民们主要的锻炼和休闲场所。广场一侧的两棵树之间拉起了一条大红的横幅,上面有几个大字:“激情阳光里誓夺得恩杯!”横幅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阳光里小区舞蹈队宣”。

蔡冬梅是小区舞蹈队的队长。蔡冬梅年近六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蔡冬梅是个闲不住的人,小区里但凡有什么事她总是第一时间参与其中,热心张罗,久而久之便成了小区退休老头老太们的核心人物。

得恩杯社区广场舞大赛已经举办到第三届了。当初街道要举办广场舞大赛但缺乏经费,蔡冬梅找到刘得恩拉赞助,刘得恩爽快地答应了,自掏腰包拿了十万块钱,广场舞大赛就此被命名为得恩杯。第一届阳光里小区拿了冠军,第二届只拿了个亚军,冠军被隔壁的白云里小区拿去了。这让阳光里小区的居民们很憋气。用蔡冬梅的话说,刘得恩是从咱们阳光里小区走出去的企业家,以他命名的得恩杯竟然落到外人手里,这是咱们的耻辱!因此,今年的比赛大伙儿都憋了一股劲,从年初开始就日日坚持训练,一心要夺回得恩杯一雪前耻。

每天练完舞,蔡冬梅照例要和几个老伙伴到自家的棋牌室玩几圈麻将。棋牌室是蔡冬梅的老伴儿常子龙退休以后开的,是小区老街坊们休闲喝茶聊天的据点。常子龙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总是慢条斯理、不急不躁,脾气也好,从来没见他跟别人红过脸。蔡冬梅喜欢热闹,常子龙则喜欢看热闹。就拿打牌来说吧,常子龙从不参与,但每次蔡冬梅打牌的时候,常子龙总是搬把椅子镶在旁边观战,一看就是一下午。有时候有人要上厕所或者临时有事,想让常子龙替几把,常子龙总是坚决摆手拒绝,绝不为所动。

蔡冬梅有几个固定的牌搭子,张秋菊、康哥和李明白。张秋菊是蔡冬梅的铁杆闺密,也是舞蹈队的副队长,两人平常基本上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李明白和常子龙有点像,不怎么爱说话,口头禅是“我明白了”,久而久之得了个李明白的外号,真名叫什么倒没几个人记得了。康哥则是一个异类。论岁数康哥也快六十了,但还是成天烫着卷发,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和鞋子,热衷健身,喜欢一切新生事物。康哥最忌讳别人说他老,但凡有人叫他“康叔叔”或者“康伯伯”,康哥就立即纠正:我还年轻着呢,别叫叔,叫我康哥!

这天的牌局有些平淡,常子龙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拿起手机看看新闻什么的。常子龙注意到常胜发了一条朋友圈,常胜转发了有关刘得恩去世的一篇文章,发了几个蜡烛的表情。常子龙打开文章瞄了几眼,脸色大变。

蔡冬梅正要打出一张牌,常子龙大喝一声:停!吓得蔡冬梅一哆嗦。常子龙把手机往蔡冬梅眼前麻将桌中间一放:你看!蔡冬梅定睛看了看,看见了“刘得恩”“猝死”等字眼,顿觉天旋地转,手中的麻将牌“啪嗒”掉到了桌上。

高铁上,常胜不停地刷着微博和朋友圈,有关甜蜜科技和刘得恩的消息铺天盖地,在哀叹刘得恩英年早逝的同时,也大量揭示了甜蜜科技面临的困境。据称,甜蜜科技目前负债高达三四个亿,业务几乎陷入停顿,管理层和核心人才也流失殆尽,处于破产的边缘。随着刘得恩的意外离世,甜蜜科技恐怕是避免不了破产的结局了。常胜不自觉有些感伤。生命无常,昨天还见面聊天,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走了呢?

常胜下了高铁,打了辆车正往公司赶,接到了常子龙的电话。常子龙说出大事了!你妈要跳楼!常胜吓一跳,问父亲:怎么回事?您又跟我妈吵架了?常子龙说跟我没关系,刘得恩死了!常胜纳闷:我妈再喜欢刘得恩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吧?刘得恩死了她也不活了?常子龙说我也搞不清楚,你赶紧回来吧!

常胜来不及多问,赶紧叫司机掉头赶往阳光里小区。

常子龙家里此刻乱成一团,包括张秋菊、康哥、李明白等人在内的十几个老街坊,有的压肩有的按腿,把蔡冬梅死死地按在了沙发上。蔡冬梅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哭喊着:让我去死吧!我不活了!李明白说:你不活了,我们的钱怎么办!张秋菊也说:你要死也不能今天死,否则我们说不明白了!

常胜急忙忙到了家,一进门吓了一跳。客厅里坐了十几位街坊叔伯阿姨,蔡冬梅这会儿也没力气了,半躺在沙发上哼哼着。

蔡冬梅看见常胜一下子坐起来:好!儿子,你回来了,我看见你了!现在让我去跳楼抵罪吧!

众人慌忙又按住蔡冬梅。

常胜说:妈您别闹,您倒是说说,为什么要跳楼啊?

蔡冬梅带着哭腔:我没闹,是我让大伙儿把钱扔得恩那儿的!我还不起,我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你们别拦我!

常胜还是摸不着头脑:什么钱?怎么跟刘得恩扯上关系了?

在众人七嘴八舌夹杂不清的叙述中,常胜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就在一个月前,蔡冬梅为得恩杯的事情找到刘得恩,讨要赞助款,刘得恩二话不说就让人给开了十万块的支票。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蔡冬梅感慨地说现在物价涨得快,银行利息低,钱越来越不值钱。刘得恩说他们公司经常需要找别的机构拆借资金用于周转,利息比银行高不少,蔡阿姨要是有余钱可以借给他。也是赶巧了,蔡冬梅买的银行理财刚好到期。蔡冬梅一寻思,存哪儿不是存啊,得恩又是自己人,摊子铺得大,就把那钱从银行取出来,借给了刘得恩,利息一个月两分,按月支付。

有一天蔡冬梅和张秋菊等人打牌的时候,蔡冬梅就把这事说了,还鼓动张秋菊也把钱存到刘得恩那去。张秋菊本来心里也犯嘀咕,说这些年报纸上电视里没少见这样的事儿,说是利息很高,到最后本钱都拿不回来。蔡冬梅说:得恩,得恩,他得的是咱们的恩,别说他不是骗子,他就是,也不会骗咱们!得恩广场谁给建的?得恩杯谁给赞助的?得恩那孩子是我们这帮老街坊看着长大的,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能骗你这点小钱?

张秋菊一听有道理,刘得恩骗谁也不会骗咱们这些叔伯阿姨啊。于是也把自己辛苦存的养老钱拿了出来,借给了刘得恩。消息传开了,陆续又有几个人加入了进来。谁曾想,这还不到一个月,刘得恩就出事了!

常胜问:刘得恩一共欠你们多少钱?

众人纷纷拿出借据来。常胜一看,最高的是母亲蔡冬梅和张秋菊,都是一百万,其他的从十万到五十万不等,加起来一共五百八十万。

张秋菊说:常胜,不是我们为难冬梅,要不是冬梅当时拍胸脯打保票,我们不会跳这个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