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没有反应。老戴哽咽着说，嫂子，我们进去跟得恩道个别吧。

田蜜呆呆地任凭老戴和李梦把她搀到更衣室，帮她穿上隔离服，进入手术室。田蜜一眼看见监测器上显示刘得恩的心脏还在跳动，一下子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大夫的手：大夫，我先生他还活着啊！你们为什么不抢救了？啊？你们看，他的心还在跳啊！老戴，李梦，你们看，得恩还活着啊！他还活着啊！你们倒是快救救他啊！

大夫说：刘太太，刘先生是脑死亡。田蜜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先生他的心还在跳啊。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请你们继续救他！多少钱都可以！大夫说：刘太太，这不是钱的问题。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从医学意义上来讲刘先生已经死亡了。田蜜依旧很激动：人和人不一样的。也许他只是太累了，也许他根本不是脑死亡呢？万一他能醒过来呢？不是有很多醒过来的例子吗？舒马赫不就醒过来了吗？我要转院，转到上海，转到北京，转到美国。我要等他醒过来！

李梦含泪说，田蜜姐，你冷静冷静，姐夫醒不过来了。

田蜜呆呆地看着李梦，身子晃了晃，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李梦怀里。

红十字会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李红赶到医院时，田蜜才刚刚醒过来，被李梦搂在怀里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这样的场景李红经历过很多次了，类似的话也说过很多遍了，每次依然觉得难以开口。但职责在身，她不想说也得说。

李红说，刘太太，我是宁城红十字会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李红，我代表红十字会向您表示慰问。根据刘得恩先生生前签署的器官捐献志愿书，现在已经进入器官捐献的法定程序。我们需要谈一谈。

田蜜忽然又激动起来：别跟我谈，我不想谈！刘得恩还没死，他的心还在跳！

李红说：刘太太，虽然您感情上不能接受，但医院的结论是科学的，严谨的。我需要跟您说一下，器官捐献有它的特殊性，捐献者离世后，在一般条件下，大器官要在十分钟内实现快速降温，灌注保存液，否则就没办法了。另外，脑死亡以后虽然还会有心跳，但是会很快衰竭，一旦停止心跳，就无法完成捐献了。

李梦忍不住问：如果我们不同意捐献呢？

李红说：我们充分尊重逝者的遗愿，同样也尊重家属的意愿，如果家属不同意，捐献就停止。刘太太您有拒绝捐献的权利。但作为人体器官协调员，我还是希望能完成这个捐献。因为刘得恩先生的条件非常好，能拯救好几个患者。一个很早就配对成功的北京的年轻人正在心脏衰竭抢救阶段，如果您同意，这个年轻人将有很大的可能获得重生。

田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再看看得恩。

李红和李梦等人陪着田蜜再次进入手术室。刘得恩依旧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

田蜜从包里取出下午买的那块智能手表，戴在了刘得恩的手腕上。

田蜜痴痴地看着刘得恩，流下泪来：到今天晚上十二点，就是得恩四十岁生日了。我要让他活过四十岁，我要给他过最后一个生日……

李红看了看显示仪上越来越慢的心跳，有些焦急，硬着头皮说：刘太太，过了十二点，可能就来不及了。

田蜜依旧痴痴地看着刘得恩：得恩，还记得刚开始你认识我的时候吗，咱们老唱一支歌……田蜜唱了起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众人都不忍看，别过脸去，擦拭眼泪。

田蜜唱完了那首《甜蜜蜜》，弯下身去，深情地亲吻刘得恩的额头。

田蜜在人体器官捐献确认登记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李红忍着泪朝田蜜鞠了一躬：谢谢您，刘太太。

医护人员举行了一个简短而肃穆的仪式，众人分列在手术台两侧，向刘得恩遗体深深地鞠躬。李红默默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

手术室外，田蜜泪如雨下。

常胜和刘得恩分手之后就回了家。路上经过一家蛋糕店，常胜想了想，去店里买了一个小蛋糕，让店家在上面写上一行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回到家，常胜简单做了几个菜，开了一瓶红酒。于洋洋如往常一样还在忙工作，发邮件、发微信、打电话几乎一刻不停，似乎都忘记了常胜的存在。常胜不得已干咳了几声，于洋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了声歉，坐到了餐桌上。

两人碰了碰杯，吃了几口菜，常胜问：你下午说先不对外公布我们的离婚消息，为什么？

于洋洋说：咱们公司马上就要人事调动了，这次我很有希望提拔为副总。等提拔完，不管什么结果，咱们再公布。怎么样？常胜说：我认为公布不公布，和你提拔不提拔，没有必然关系。于洋洋说：我还是希望不节外生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同意你的不同意，咱们就公布。——这是我作为你曾经的妻子，对你提的最后一个生活请求。常胜想了想说：好吧，那就等人事调动结束。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我爸妈开口，先瞒一阵也好。在正式公布之前，你还是住这儿吧。于洋洋说：谢谢你。

说完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中不自觉地弥漫起一种忧伤的气氛。

还是于洋洋先开了口：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常胜说：如果要说，就一句话，洋洋，你太拼了。于洋洋说：我觉得我拼得还不够。常胜苦笑：我们俩认识到现在七八年了，我就几乎没见你休息过，每天就是工作工作——这难道是你想要的生活？

于洋洋说：当然不是。我理想的生活是有一栋大大的房子，每天就是逛街、购物、旅行，闲下来看看书、听听音乐，再生两个孩子，养一条狗。——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实现财务自由。在实现财务自由之前，不足以谈生活。

常胜苦笑：看样子我让你很失望。

于洋洋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安于现状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我不甘心。

常胜举杯说：那就祝你早日实现财务自由的理想吧。

于洋洋也举起杯来：祝贺我们告别了这段错误的婚姻。

常胜说：没那么严重，我觉得不是错误，是个误会。

两人碰杯。

常胜次日一早要去上海，替周先生参加一场拍卖会，所以早早就上床睡了。临睡前他想起刘得恩的事情，于是拿出刘得恩那份撤销申请书交给了于洋洋，嘱咐于洋洋第二天一上班就帮他递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