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田蜜对李梦的想法很不以为然。田蜜不止一次认真地跟李梦说:我嫁给刘得恩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爱情。李梦说钱和爱情能够兼得当然好,如果不能,我宁可选择钱。田蜜劝李梦不要太功利,李梦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田蜜没脾气,久而久之也懒得说了。

从宁城到上海的高铁需要两小时,刘得恩本想在高铁上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却怎么也睡不着。自从五年前罗江离开甜蜜科技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刘得恩想,见到罗江以后该怎么称呼他,老罗?罗江?还是罗总?想了半天,刘得恩觉得还是称呼罗总比较合适,因为这次的会面不是叙旧,而是洽谈合作,确切地说,是求救。

下午两点,刘得恩准时到达罗江的办公室。跟五年前相比,罗江显得老了一些、胖了一些,但总体上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刘得恩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罗江却很冷静,礼节性地跟刘得恩握了握手,请刘得恩落座,随后就按下了桌上的一个倒计时钟。

刘得恩想起了圈里的传说,罗江会见任何寻求投资的创业者从不超过五分钟。这么说,罗江是把自己等同于那些排队觐见他的普通的创业者了。刘得恩心里暗暗苦笑,来的路上想了半天的寒暄话语也只好省去了,直奔主题。

刘得恩说:甜蜜科技资金链断了。罗江一愣:这么快?我原以为你还能再撑一年。刘得恩说:看来你还是关心甜蜜科技的。罗江不置可否地笑笑,问:你需要多少钱?刘得恩说:两个亿。罗江想了想,说:得恩,我帮不了你。

从罗江的办公室出来,刘得恩的脚步有点飘。罗江是甜蜜科技唯一的救命稻草,现在,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在返回宁城的高铁上,刘得恩终于沉沉地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了去世多年的父母。梦中父母的面容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刘得恩想叫爸妈,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一着急就醒了,大汗淋漓。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刘得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对方自报家门,是市中院执行局第三执行庭的刘法官。刘法官问:你和三强公司的那个借款纠纷案,三强公司已经正式向我院申请了强制执行。强制执行通知书我们已经寄给你了,请问你是否收到了?刘得恩一愣:我现在在外面出差,还没看到。刘法官,我现在正在努力筹款执行法院判决,能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希望能跟三强公司达成和解。刘法官说:这个不是我个人说了算的。刘得恩说:我明白。我明天一早就跟三强公司联系,看能否达成和解。刘法官说:能和解最好。不能和解的话,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执行措施了。

刘得恩挂了电话,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靠在了座位上,闭上了眼睛,想再睡会儿,但脑子里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着,很久才平息下来。

刘得恩想来想去,拨通了常胜的电话。刘得恩说我正在高铁上,一小时后到宁城,我们能否见一下?常胜问:什么事这么急?刘得恩说见面再说吧!

接到刘得恩电话的时候,常胜刚刚和于洋洋一道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两个人都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丝毫看不出就在几分钟前他们正式结束了婚姻关系。

两人的婚姻维持了三年半,加上恋爱的三年半,刚好凑够了七年之痒之数。两人的相识相恋过程很简单,他们同在盛邦信托公司上班,又在同一个部门,同样天资极高,业绩极为出众,被同事们戏称为公司的金童玉女。刚开始两人其实对对方并不感冒,反倒是暗自较着劲,想在业绩上压对方一头。所谓不打不相识,慢慢地,两人开始互相欣赏,再后来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其实半年前两人就动了离婚的念头,但一直都有些犹豫。犹豫的原因是两人离婚并没有确凿的理由,没有出轨家暴之类狗血的理由,也不存在经济问题,甚至都谈不上感情不和。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三观不同,这导致在几乎每件事情上两人都会产生分歧,继而争吵。终于有一天两人都累了,他们深刻地意识到,三观不合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是痛苦的和不道德的,好比网上玩笑性质的豆腐脑甜咸之争,双方都没有对错,但却水火难容。

昨天两人再度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争吵,跟往常一样吵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吵到最后于洋洋没力气了,瘫坐到沙发上,说:明天我们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常胜想了想说:早该办了。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两人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但又都有种解脱的感觉。

于洋洋问: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常胜说必须是啊。于洋洋说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们离婚的消息先别对外说。常胜奇怪,说为什么呀?是你提出离婚的。于洋洋说,你先去见客户,等晚上回家我们再谈吧。

常胜和刘得恩约在一家酒店大堂见面。刘得恩也是常胜的客户。说起来两人还是发小,两人都出身于一个叫阳光里的老社区。刘得恩身世比较坎坷,大约十岁那年因一场意外父母双亡,成了孤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奶奶当时也上了年纪,多亏了老街坊们的帮衬,总算顺顺当当把刘得恩拉扯成人。

刘得恩上了大学以后,爷爷奶奶也相继撒手人寰。从大三起刘得恩就开始自力更生了,先是帮别人写程序,积攒了一些经验和资金以后刘得恩决心创业,自己成立了一家软件公司。大四毕业的时候,刘得恩已经成为宁城乃至国内小有名气的创业明星了。阳光里的老街坊们都视刘得恩为骄傲,刘得恩也不忘本,但凡街坊们有什么需要,从来有求必应。

常胜和刘得恩算不上很熟,反倒是母亲蔡冬梅时不时提起刘得恩,一个劲夸赞刘得恩有出息如何如何,暗示常胜也应该更加努力以求上进,等等。常胜一向奉行顺其自然的人生哲学,对于母亲的说教自然也没放在心上,通常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常胜和于洋洋结婚的时候,蔡冬梅邀请了很多街坊邻居参加婚礼,也邀请了刘得恩。刘得恩带着夫人田蜜去了,还送了一份重礼,这让蔡冬梅感到很有面子。婚礼上常胜和刘得恩也无暇多聊,只是交换了一下名片,说了些客气话。

婚礼过后两人也基本上没联系过。过了一年多,刘得恩主动找到常胜,办了一份一千万的家族信托。这份家族信托约定,自刘得恩去世之日起,指定受益人可以终身从这份信托中每月领取五万元人民币现金。指定受益人刘得恩填写了妻子田蜜。本来常胜还建议刘得恩说不用写具体人名,写“配偶”就可以了。常胜的潜台词是,万一将来你离婚了又再婚了呢?但刘得恩很坚决,说就写田蜜,这份家族信托就是为她办的。

这之后常胜就没再见过刘得恩,算起来有将近两年了。常胜在酒店大堂等了二十多分钟,刘得恩到了。一见面常胜暗暗吃了一惊,跟他印象中相比,如今的刘得恩显得老了许多,面容憔悴,眉头紧锁,如同一位刚刚徒步穿越沙漠的旅人,从头到尾都透着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