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议案情扯闲逗趣

龙二有一个毛病,就是如果不是他的,他就觉得与他无关,才不管死活。可是如果是他的,不论是人还是物件还是财产,他都会觉得那是他的责任,关于这里的一切都该是归他管。

所以,居沐儿昨天于他还是个外人,今天他说了“我娶你”之后,他就横竖左右地看着她顺眼了。非但顺眼了,他还觉得他管着她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他嫌她爬马车麻烦,就顺手把她抱了上来。可她上来后就自己找座位,摸到了,靠着车壁一坐,连句温柔舒心的话也没跟他说。

龙二有些不乐意了,内心强烈谴责着这个没心肝的盲眼姑娘。可他心里活动得再热烈,居沐儿不痛不痒没察觉,她靠着车壁又觉得困得厉害,闭上眼想睡了。

龙二忍着气,直挺挺坐在她身边。坐了半天看人家连动都没动一下,反而呼吸平缓起来,好像真要睡过去了。这让龙二心里更是堵。

马车哒哒哒地往前驶着,车子里略微有些晃动。居沐儿的脑袋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的行驶一下下轻轻磕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居沐儿似不自知,一边磕着脑袋一边还呼呼睡。倒是龙二被那轻得不能再轻的声响扰得心烦。他转头瞪那居沐儿的头,那上面还包扎着布巾子,伤还没好呢,现在这么乱磕,这女人居然也不嫌疼,还睡!

龙二没好气地伸出手掌,挡在她的脑袋后面。厚实温暖的大手掌显然比硬邦邦的车壁舒服。居沐儿嘀咕了一声,靠在他的手掌里蹭了蹭,睡踏实了。

这下车里头确是再没声响,居沐儿的脑袋也不晃了,可是龙二自己的手掌却被她侵占着。

龙二瞪着那个闭眼安然的女人,觉得自己真是傻,举着手掌像个二傻子似的,又没人念他的好。他应该不管她的,让她就这么磕着好了。

可最后,这个傻二爷就这样一路举着手掌到了家。

马车由侧门进了龙府,龙二自己先下了车,小声遣了人去请个好大夫,又让丫环去布置客房。然后他回到车上,打算把居沐儿摇醒。

“我醒着呢。”他刚推她,居沐儿便迷迷瞪瞪地说。

“醒着怎么不动?”龙二咬牙,亏得他刚才在车外还特意压低声音说话,生怕吵醒她,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上来叫她,结果人家早醒了。

居沐儿揉眼睛迷糊道:“反正没人叫,那就是说还不用动,既是不用动,那就再眯一会儿。”

龙二瞪她,瞪完了想起她看不见,于是告诉她:“我瞪你了。”

“哦,知道了。”

“……”龙二无语,忍不住继续瞪她。居沐儿坐了一会儿见他没动静,便问:“二爷又在瞪我了吗?”

“对。”这个字是咬着牙说的。

居沐儿皱着眉头,头晕得厉害,好想继续睡:“那我们是下车,还是继续再瞪一会儿?要是想再瞪一会儿,那我再眯一会儿好了。”

“下车!”龙二拦腰把她抱起,跳下车重重地把她往地上一放。这女人,一犯迷糊就得把菩萨都气死。

睡睡睡,就知道睡。

一出车外,四周骤冷,居沐儿打了个冷战,清醒了。她握紧了竹杖,缩了缩肩,问:“二爷,我们如今身在何处?”

龙二气还没缓过来,他握着她的手肘带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答:“在龙府。”

怎么到龙府了?居沐儿没明白。但龙二走得快,她顾不上问这些,只赶紧道:“二爷,走慢些,我跟不上。”

“你跟得上,不必记路了,用不着逃跑。我请了大夫给你瞧病,你再休息休息,好好睡一觉。我去府衙那儿看看吕掌柜,再拜会一下府尹大人,待回来把情况与你说。你休息好了,有了精神,我再带你去府衙。”

居沐儿听了,心头一暖,这个龙二爷,心肠确是好的。她没有反驳,只依了龙二的意思,跟着他到了厢房暂歇。

很快大夫到了,把了脉问了病情。居沐儿一边打瞌睡一边答,严重走神的状况惹得龙二想握着她的肩使劲摇,大声喊:“醒醒!醒醒!”

可他没有这么做。他当然不能这么做,他虽然生气,但他还没有被气疯。

于是他咬着牙在一旁盯着这傻姑娘瞧病,结果却把大夫吓了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哪里诊得不好,想多把会儿脉表现得认真,又怕二爷觉得他医术不好,想表现得技法高明很快看完,又怕二爷觉得他不仔细。

总之这病瞧得,一个犯困没精神,一个生气黑着脸,还有一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最后终于看完了,大夫重新开了药方子,又把居沐儿头上裹着药的布巾子拆了,仔细看了伤口,重新上药。

这一弄脑袋,居沐儿痛得清醒了。她问大夫这伤得过多久才能碰水,大夫答怎么都得十余天。居沐儿一下垮了脸。

待大夫走了,居沐儿与龙二道:“二爷,这案子一事等不得,我们还是速办,早日将它了结。我现在就与你去府衙吧。”

“你先吃饭喝药睡觉,把烧退了。我自己去府衙把事情安顿好,待你恢复些了,便领你去。”

“不,不,我还是这会儿便与你一道去吧。”

龙二皱起眉头:“方才不是还困得傻傻的,这会儿怎么又急了?”

“你没听大夫说吗?”

“说什么了?”龙二没想起大夫有说什么涉及案子的事。

“他说我的头十余日不能碰水。”

龙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呢?”

“就是说,我的头在这十余日里,臭烘烘的药抹来抹去,还不能洗。这攒起来,得有多臭?”她皱皱鼻子,“在还不能把府尹大人熏倒之前,我们还是速去吧。我把我能做的都尽早办了,然后便能躲家里只臭自己了。”

这理由让龙二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她肯定还在犯困,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他不理她,只吩咐了一旁候着的丫环要好好照顾居姑娘,伺候好了吃饭喂药,再盯着她睡一会儿。

居沐儿在一旁直撇嘴,她发臭的事也是很严重的事好不好?

龙二瞥她一眼,“哼”了一声便出去了。

他就知道,女人就是麻烦,不管是眼睛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龙二刚走到门口,居沐儿忽唤道:“二爷,等等。”

“你现在不许去。”龙二这次不客气地截了她的话。

“我既是不能去,那还是先告诉你些事。”居沐儿皱着脸也不太乐意,但她还是冲着龙二的方向招招手,“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龙二想想这样也好,他带着些有用的消息过去,也好安排布置。

他遣了丫环到门口候着,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打算听听居沐儿说什么。

结果刚摆下椅子,居沐儿却又说道:“二爷不要离我太近。”

龙二没好气:“因为你臭?”

居沐儿点头。龙二瞪眼:“我不会被你熏倒的。”

“还是会臭。”居沐儿挥挥手,“远一点好,远一点好。”

龙二把椅子搬远一点放下了。居沐儿听到声音,满意地点头。她却不知龙二没坐那椅子,而是悄悄坐到了床边上。

居沐儿开始对着椅子的方向说了:“二爷,我的眼睛,看不到人与物,但可以感受到一点点微弱的光。就比如说,如果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点上根蜡烛,我可以感觉到那一点点光,但若是在稍亮的地方点灯,我就判断不出来了。”

她顿了顿,挪了挪自己靠在床头的位置,很认真地对着那把椅子道:“二爷,昨日夜里,我走在客栈二楼廊道时,就没有感觉到一点光。朱老板的房门打开,我看过去,也没有看到光。所以,他屋里该是没有点灯。那就是说,他是睡着的,在他睡着的时候,凶手闯进了他屋内。那人若不是进错屋杀错人,就一定是尾随了朱老板,知道他住在哪间房,他还预先弄灭了廊上的灯笼,掩人耳目。”

龙二听得这番话,不禁道:“你说得对。”

他一说话便暴露了位置,居沐儿猛地转过头来,有些恼了:“你又戏弄我!”

“没有。”龙二不承认。

他才不会告诉她,她认真对着一张空椅子说话是件多么好笑的事。

居沐儿瞪着龙二的方向生气。想想刚才自己这么认真,真是傻气。她撇撇嘴,不想说话了。

龙二赶紧引了话题哄她:“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还是漏了一样,若是他们之前在屋里有过缠斗,把灯吹灭了,开门时你也一样看不到光。”

居沐儿愣了一愣,想想他说得是,便点点头。

龙二看她的注意力又转回案子上了,不由得笑笑,又说:“但你猜得其实也没错,因为那朱老板的尸首只穿着中衣,想来确是睡了。若是有人来访,他该会穿好衣裳见人才对。所以你的推测该是没错,有人在他睡着时闯入。”

居沐儿认真想了想:“凶手身上穿的是布衣,我没有摸到他的脸。这么冷的天,他身上的衣裳不厚,身体壮实。他当时捂了我的嘴,将我往屋里拖,我的头顶顶到他的下巴,他应该比我高大半个头左右。我用竹杖戳他的肚子,他有痛叫声,也许肚子那儿会留下淤青。我摸到了他的手,他的手背不平滑,似乎是有些细小的疤。另外,他把我甩到地上的时候,我抓了他的手腕,那里也许会留下些伤痕。”

龙二细细听完这话,脑子里把堂上的人全都过了一遍,说道:“幸好你没在堂上说这些。”

居沐儿点头:“我知道,口说无凭。若是真凶不在堂上,不能当场验伤抓人,而后走漏了风声,那非但不能帮吕掌柜洗冤,还会让真凶得到所有消息,他若有防备,我们就不好找他了。”

“可你对府尹大人说了,你可能会有重要线索,一时却想不起来。若真有人把话传到凶手耳里,怕是你会有凶险。”

“可我若是不说,万一府尹大人就此定了吕掌柜的罪,那可如何是好?”

“人命大案,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定罪的。”

居沐儿撇撇嘴:“我又不是当差的,哪里知道随不随便,当初师先生不也被砍了头嘛。”

龙二一愣,什么师先生被砍头?

居沐儿却迅速又接下去说:“我当时就想好了,待出了衙门,便来寻你。”她说到这里,脸上一热,“在衙堂上,那个朱老板的夫人捶打我的时候,我闻到她身上有股油腻腻的味道,像是香油之类的。凶手身上,也有这样的气味。”

龙二沉思,油腻腻的香油气味?他想起朱富住在平阳街,那条街上确是有家香油铺子。

居沐儿道:“我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府尹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话,可让他安排试我。”

“你与那凶手接触,可还说了些什么?”

“我就是求他饶命,我说我是瞎子,什么都看不到,求他别杀我。他把我甩到了地上,挨近了看我,近到我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我想他是在确认我究竟是不是瞎的。再然后,就是我头上被击了一下,晕过去了。”

龙二道:“他欲诬陷于你,搅乱案情,这脑子倒也转得快。只是这加害之法甚是无稽,任谁细细一想,也能知道人不会是你杀的。朱富之死,匕首落刀的位置和力道,都不是你能办到的。所以凶手是个机灵人,心思却不是太缜密。”

居沐儿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她如今话说完了,整个人放松下来,又觉得头晕得厉害,想一想,干脆直接一倒便打算先睡过去。

龙二一慌,探身过来拉她:“你怎么了?”

“说完了,该睡了。”

这答案让龙二一呆,随即恼了:“睡什么睡,起来先吃东西喝药。哪有一声不吭倒头便睡的?我们还在说话呢!”

居沐儿细声细气地应:“那你换位置坐也没吭气,我们那时也在说话呢。”

龙二一噎,不理她了,转头冲门口的丫环喝道:“吃食呢?药呢?都多久了,怎么还不来?”

丫环着急忙慌应了,赶紧撒腿跑去催。

龙二又去拉居沐儿起身:“先别睡,一会儿睡过去了再起来更难受。撑一撑,吃点东西,再把药喝了。”

“那还不如放我在家里呢,在家里还能睡个好觉。”

“你还说,在家里怕是你睡死过去你爹还在那儿守着炭炉子温药呢。他也不看看你怎的就烧起来了,药没让你按时吃,病重了也不让大夫来瞧瞧,不对症是得换药吃的。”

“那病重了不让睡,得死得更快吧。”

“瞎说八道。”龙二好想戳她的脑袋。他把她扶起靠在床头,“我盯着你吃完饭喝完药再走。”

“哦。”居沐儿闷闷地应了,眼睛一直不睁开,反正靠着她也能睡。

她这般模样,龙二心里更是郁结。她是不想理他还是怎的,刚才说案子还挺有精神头呢,这说完了又不爱理人了?

他偏要让她理理他。

他轻轻推她一下,她皱眉头。他又捏捏她的脸,她拍开他的手。她皱鼻子不乐意的孩子气表情让龙二笑了起来。

居沐儿被扰了也不高兴,她手一指那椅子的方向,说道:“二爷把那椅子送给我吧。”

“要椅子做什么?”

“若是我无聊了,我便对着它说话。我给它起个名,就叫‘二子’。”

龙二呆了一呆,终于反应过来,他又被调侃了!

龙二爷不高兴了,他一甩袖,哼都不哼,转身便走。

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谁说他龙二爷小气的?看看她,她这样才叫小气!

他要是再对她好,他就是,就是,就是二子!

龙二一脸阴郁地离开了,让端着托盘进来的两个丫环又惊又疑,她们哪里见过二爷与姑娘家相处是这般模样的呀—

起先让个姑娘跟他说什么头发臭不臭还撇嘴加皱脸的,一会儿又侃侃而谈哈哈大笑,吃食和药上得慢了,二爷还发了脾气,可她们赶紧把东西送来了,只这一会儿工夫,二爷又跟姑娘闹不高兴了。

二爷这是怎么了?与这姑娘又是何关系?

丫环们全是余嬷嬷的人,所以小丫环决定一会儿得报信去。

余嬷嬷收了消息去偷看居沐儿的时候,龙二已然到了府衙。他遣人去跟府尹大人打了招呼,自己先去了牢里探望吕掌柜。

吕思贤看到龙二甚是激动。龙二劝慰他不必担心,说事情已有眉目,他必会无罪开释。有了二爷的保证,吕思贤心里踏实了许多。龙二让他又细细回忆了当日的情景,吕思贤把情况重新说了一遍。

龙二问:“你到之时,廊上是否有灯笼,屋里是否点了灯?”

“都没有,黑漆漆的,但屋门是敞开的。我夜里出来寻人,手里拿着灯笼,所以一到那儿便看到了。”

龙二点点头,又问了些他与朱富会面谈铺子一事的细节,吕思贤都一一认真答了。然后龙二宽慰了他几句,让他再等等,说事情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龙二见完了吕思贤,又去拜见了府尹邱若明。邱若明这一日在外奔走查案,方才回来,听得龙二求见,便道有请。

两人见面寒暄了几句,然后话题直奔案子而去。龙二把居沐儿与自己说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邱若明报了,又道她如今正病中,身子虚弱,不便来见,只待身子好些便来亲述所知。

邱若明听罢大吃一惊,甚至有些不信,他从未想过在遇到如此凶险状况时,一个盲女能冷静地细察周遭还一一记下,这怕是比明眼人记下的还要多吧。

邱若明静默下来,他在想这会不会是龙二为保吕思贤而编的瞎话。

龙二明白邱若明心里所思,说实话,他自己若不是三番五次地着了居沐儿的道,也不会信她能如此聪颖。

“大人,这居姑娘眼虽盲,但确是个聪慧过人的,龙某与她相识了一段时日,敢在此事上为她作保。大人若有疑虑,待她身子好些,便可再试她一试。”

邱若明想了想,遂点点头。龙二又道:“依居姑娘所言,那朱陈氏身上的香油味与凶手身上的味道很像。我昨夜里在衙堂所见,那朱陈氏进来见到朱富的尸首扑上去痛哭,不是扑到他身上,却是扑在身旁,若是夫妻情深,这番举止却是有些奇了。再则,大人审吕掌柜时她咬定吕掌柜是凶手,让大人做主,大人审居姑娘时,她又咬定居姑娘是凶手,上前去扑打,虽说不得她有什么马脚,但却是有些怪。”

邱若明忍不住多看了龙二几眼。这龙二爷名声虽不好,却是有几分观察力的,他说的这些,也确是自己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所以他今日走了一趟朱富两个伙计的居所,又去探查了那朱陈氏,只是问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本想说回来再细究,没想到龙二倒是上门送来了线索。

香油味道?

那朱府所在的平阳街上,倒是真有间香油铺子。

邱若明当即遣了捕快乔装去那香油铺子和朱府处暗访打探。又与龙二说了,让他尽快带居沐儿过来问话。

龙二一口应承下来,告辞离去。

这案子一事有了眉目,龙二松了口气。他先是去了一趟茶铺,巡视了一圈各铺里的状况,看大家做事仍是稳当,这才转回了龙府。

进了府,把马交给了门房,想先去看看那个臭烘烘的盲眼姑娘睡了没,结果还没走进那院子,就看见凤舞拉着五岁大的大女儿宝儿十分欢畅地向那个方向跑着。

“快,快,趁你二伯父没回来。”

龙二头顶冒烟,已然想到是怎么回事了。他跟在她们母女俩身后,看着她们兴高采烈地与早就猫在居沐儿窗外偷看的余嬷嬷会合。

“嬷嬷,嬷嬷,我们刚回来。眼下是何状况?”凤舞带着宝儿也往窗外一蹲。

余嬷嬷挥挥手,旁边的丫环赶紧递上两个小板凳,余嬷嬷拉着凤舞和宝儿坐下:“她睡了。”

凤舞抻长脖子往窗户里瞧了瞧:“睡着了?那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守着啊。白日里怕是睡不了多会儿,一会儿起来了就能看看了。也许还能与她聊上一聊,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二爷居然也带正经姑娘回家留宿了,这可是大事。”

“正经姑娘?是说以前带过不正经的?”凤舞眼睛一亮,极富探知精神地问道,“嬷嬷,你给说说是什么情况?被你撞见了?那什么,眼前这情况不算留宿吧,青天白日的,得过了夜里才算的,对不对?”

龙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从树后头现了身,重重咳了两声。

丫环、嬷嬷、凤舞、宝儿全都朝他看了过来。丫环脸上明显是一惊。嬷嬷和凤舞对视一眼,开始说今天天气真好,真适合坐在院子里聊天云云。只有宝儿神色如常地扑过来抱着龙二的腿,甜甜唤了声:“二伯父。”

龙二把宝儿抱起来,举高了,宝儿咯咯笑。龙二抱着她走到余嬷嬷面前,心里叹口气,道:“嬷嬷啊,什么叫‘居然带正经姑娘回家留宿’,我可从来没有带姑娘回来留宿的好吗?”

余嬷嬷一脸尴尬:“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二爷从没带姑娘回来留宿过,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居然是个正经姑娘。”

龙二的脸忍不住抽搐,他把宝儿放到地上,叹道:“嬷嬷,天气这么好,你和凤凤还是带孩子去吧。小俏儿呢?那孩子太小,眼跟前不能没大人,快去吧。”

龙俏是龙三跟凤舞的第二个孩子,刚会喊爹娘,平日里余嬷嬷最爱逗她玩了。可这会儿余嬷嬷是很不舍地又看了眼居沐儿屋里。龙二叹气:“嬷嬷,上回你给我的明年宜嫁娶日子的那个单子,我找不着了,你帮我挑个日子吧。”

余嬷嬷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张大了嘴,傻傻地结巴道:“这……这……是娶还是嫁?”

这下龙二的脸真要挂不住了。凤舞赶紧救场:“嬷嬷是高兴坏了,她是想确认一下,是二伯你要娶媳妇呢,还是帮着别人家问的?”

余嬷嬷赶紧点头,对的,她就是这个意思。她眼巴巴地盯着龙二,那种期待的表情,好像要是二爷说是帮别人家问的,她就得一口老血吐出来了。

“我娶,她嫁。”龙二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居沐儿屋里。

余嬷嬷差点当场洒泪,这真是让人激动的大好消息。她语无伦次地团团转:“我得去告诉老爷夫人一声。啊,不对,我还是先去挑个日子,还有许多事要准备的。啊,我还是在这里再等会儿,一会儿姑娘醒了我好瞧瞧。”

龙二实在忍不住大了嗓门:“嬷嬷!”

余嬷嬷一震,终于冷静了下来:“好好,我先去挑日子,然后带着日子去跟老爷夫人说,等这位姑娘醒了,我再来看看她。”

龙二点头,挥挥手。反正余嬷嬷快带着凤舞和宝儿走就对了。

这次余嬷嬷没有让他失望,她喜滋滋地拉着凤舞和宝儿走了。龙二刚松口气,却见余嬷嬷飞也似的又奔了回来,问道:“二爷二爷,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居沐儿。”

“好,好,名字真好,我去跟老爷夫人说去。”余嬷嬷说完,又跑了。

龙二抚额,余嬷嬷的身子骨真是太康健了,瞧那动作敏捷的,真是让人又喜又忧啊。

余嬷嬷走了,凤舞走了,宝儿也走了,这下子四周都安静下来。龙二瞪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丫环,那丫环哆嗦着报了,说居姑娘喝了药,吃了一碗粥,然后睡到了现在。

龙二横她一眼。丫环知道主子爷这是在斥责她给余嬷嬷通风报信,不由得更抖了。好在龙二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

屋里头,居沐儿裹着被子正呼呼睡得香。龙二摸摸她的额头,倒是不烫了,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脖子那儿有些汗迹,该是这一觉睡得捂出了汗,热是退下去了。

龙二又看看她头上包扎的布巾子,没有看到血迹,想是伤口的血止好了。看她睡得香,也许伤也不那么疼了吧。

龙二把椅子搬到床边来,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看她好像真没醒,不觉有些庆幸。刚才余嬷嬷她们声音不小,居然没把她吵醒了?这样也好,省得她听到了什么他带姑娘回来的,胡思乱想。

龙二静静坐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坐的这椅子叫“二子”,不觉又生起居沐儿的气来。他戳戳她的脸,这坏丫头,就会惹他生气。

居沐儿被戳了脸,没反应。龙二又戳了戳,她嘟了嘴皱起眉头,挠了挠被戳的位置,翻了个身继续睡。

龙二抿紧嘴,心里又不乐意了,这般都弄不醒?他在这里守着她睡觉,真是傻子第一号。他决定不管她了,他书楼那儿还有许多公事要忙呢。

这么一想,龙二真走了。他交代了丫环看好门,不许让任何人来扰了姑娘休息,等姑娘醒了,得先来通知他。别让他发现有人比他更早知道姑娘醒了来打扰的。

丫环之前被逮了一回,心里早怕了,赶紧认真应下,连称再不敢了。

龙二满意地回到了书楼。按习惯,他在家里,每日下午是要吃顿点心的。小厮问过了他的意思,然后把一笼鲜虾饺子给端了上来。龙二吃了,却又想到那个贪睡的家伙要是醒了,是不是也会饿?光吃点粥可不行。他遣了人吩咐厨房,再蒸些点心备着。

龙二吃完了东西,又看了些卷宗,等了好半天也没人来报说居沐儿醒了,弄得龙二很想自己亲自去看一看,可又想不能让下人们觉得他很重视她。就是要摆出一副他一点都没把她放在心上的样子,所以还是等人来报好了。

又等了半天,李柯回来了。

李柯是奉命带着各探子去查吕掌柜的案子的,他带回一个消息,是关于龙二让他们盯紧的那个朱陈氏的。一开始他们没探出什么来,只因那朱陈氏从衙门回去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谁也不见。探子们正守得无趣,却见到有衙门捕快着了布衣去那香油铺子借买油打探。

原本无事,但捕快刚聊了几句,有个来买香油的,却认得那捕快,就问捕快今日不是在当差的吗,怎么来买香油啊云云,一下把那捕快的身份暴露了。

捕快讪讪说了几句后离开,探子们却发现那香油铺的老板似是惶然不安起来。又等了许久,那老板把铺子留给伙计照看,自己换了身衣裳,从铺子后门跑了出来,去寻那朱陈氏去了。

李柯心知这里头定有玄机,便遣了个探子悄悄去报了捕快,而他领着人潜进了朱家,偷偷听那二人说了些什么。

香油铺子的老板叫任保庆,是个三十余岁的壮汉。朱陈氏见得他来,大吃一惊。两人鬼鬼祟祟躲进了屋子。

任保庆道:“是不是你与衙门说了什么?他们今儿个都找到我那里去了。”

朱陈氏吓得跳了起来:“什么?怎么会?衙门都问你什么了?”

“还没来得及问,有个客人便认出那是捕快。可要不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怎么会乔装打扮来我这里打探?不行不行,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

“这怎么走?府尹大人可是嘱咐过,说随时会来找我问话,我这一走,可不是让他们起疑吗?”

“那我可自己走了,现在风声这般紧,他们如此查下来,定会查到我这里的。我可顾不得你了。”

李柯听到这里,心里已是明白了七八分。接下来那二人便一直争论如何走如何逃,再没提案子。那任保庆说如果朱陈氏下不了决心,那他就自己走,马上就走。

李柯看情况不妙,赶紧潜了出来。正遇着探子领着捕快来了,李柯把听到的与他这么一说,捕快也觉得事不宜迟,于是火速奔回府衙拿了拘令,将在家中收拾行李正准备潜逃的两人逮了个正着。

龙二听得李柯相报,大喜:“如此说来,真凶落网,吕掌柜很快便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