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审议案盲女求亲

龙二与居沐儿的较劲就此开始了。

龙二不承认这些不痛快是他自找的。因为他认为他之前小小的惩戒并非当真。他有顾念她是女子,所以并未用对付爷们儿的手段来对付她。不然,以她一个小小盲女,他龙二一根手指就能捻死她。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甚至没有像丁妍珊那样叫恶汉地痞来对她动手动脚,他自己也完全没有碰她一根汗毛。他没整治她爹的酒铺,也没有断了她关心的卖花小姑娘的生路,也没有毁了她教市井平民小孩弹琴的小破院子。

看,他真的没有认真在对付她,他只是稍稍逗弄了她一下而已。

可这居沐儿不识好歹,不但每次都要报复回来,现在居然还敢讽刺他!

作为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爷们儿,龙二觉得若是放任此女的行径不加理会,那他大老爷们儿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他必须还以颜色,不能教她以为他认输了。

于是,他很快便安排仙味楼送菜给居家酒馆,点名是送给居沐儿吃的。菜没别的,就是鱼,清蒸的、红烧的、香炸的、乱炖的……总之就是鱼。他买了一堆多刺的鱼给居沐儿吃,他知道她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

他龙二不是好惹的,他一定要让她有鱼刺哽喉、吐不掉咽不下的难受。

结果没过几日,居沐儿送了两根竹杖过来。那意思龙二也明白,她分明是在说,别闹了,你不是想要竹杖吗,我送你两根玩玩。

龙二不甘示弱,他就是要偷她的竹杖,那又怎的?他亲自去,潜到居沐儿的小院,把她屋里的三根竹杖全偷走了。

第二日,居沐儿托苏晴给龙二送来厚厚一本琴谱。送琴谱来的苏晴转达了一句话:“姐姐说了,若是府里的孩子无聊,还是让他好好学琴吧。”

龙二收了琴谱,火气腾腾往上冒。可他还没想出什么对付这盲女的新招。因为他发现这种送礼的把戏没意思,不想用了。

上次他去偷竹杖时,听到居胜在问居沐儿怎么仙味楼的鱼不往他家送了,语气听起来颇为可惜。原来那居沐儿收了鱼就都给她爹当下酒菜,还说这是她教人弹琴的酬劳。居老爹吃了几顿好的,居然就惦记上了。

这让龙二在心里又记了居沐儿一笔账。她让他白花了银子却找了不痛快。他还觉得这个女子连自己爹都骗得这么溜,太不招人喜欢了。

龙二一得闲便认真想,要怎么接着给居沐儿好看。可这时候他又听到了坊间传言,满城的人现在都知道龙二爷对自己不识音律感到羞愧,近日里偷偷地想学琴习雅,欲改只迷账本的粗俗商贾形象。

这传言让龙二很不高兴,因为他一点没觉得不识音律有什么好羞愧的。

另外,因为这个传言,龙二开始收到各种关于习琴的“厚礼”,甚至各家千金闺秀也开始热情地找他谈论弹琴习琴的趣事,还有自告奋勇愿意亲自来给龙二爷相授琴艺的。

这把龙二给气得,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

他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那个盲女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那也别怪他用难看的招数了。

不多日,市坊间开始传,说盲女居沐儿正在热烈追求龙府二爷。说她不顾眼盲不便,上茶庄上酒楼积极拜会,还送琴送琴谱送竹杖给龙二爷。

这三样都是居沐儿极爱之物,这般相赠,似是将自己最爱的都给了龙二,表白得极是大胆。

这些话一传,居沐儿的所有事情又被翻出来说了。她爱琴爱书,走火入魔导致眼盲,是个疯魔女人。她嫌贫爱富,力攀权贵,抛弃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勾引京城里最有魅力的有妇之夫云青贤,但因被人家的元配压着,迟迟不能进门。于是现在转了目标,又去向京城最抢手的金龟婿人选龙二下手。真真是无耻又无畏啊!

不过半个月,居沐儿已经成了京城里最红火的话题人物。她变得足不出户,天天躲在家里。

龙二初听到市坊间的消息还挺高兴,知道居沐儿躲着不出门他更高兴。可后来那些话越传越难听,他自己还被摆出来与那个讨人厌的云青贤放在一起议论,这让他相当不喜。

而居沐儿在这之后似乎是真被伤到了,再没有动静,也没有什么反击的举措,这让龙二相当失望,账本也没有那么好看了。而那些偷竹杖送鱼的小把戏早没了新鲜感,不好用了。

龙二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无聊,但此时年关越来越近,公事繁重,压了一身,他决定暂时将居沐儿抛到脑后,先处理赚钱的正事才是正经。

余嬷嬷最近这段时日忙着府里过年的操办事宜,也没那么闲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明白这年关口上是二爷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不敢在这时拿什么娶妻的事给爷添乱。

于是龙二又恢复到只有账本和卷宗相伴的日子,但他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泼他茶的盲眼姑娘,他盼着这年快些过去,这样他就有时间好好琢磨该怎么跟她继续过招。

他这样一安分,居沐儿这边便松了口气。

市坊间话传得难听,她一姑娘家心里自然是不好受。居胜更是气得要拿棍棒到城里街市坊间守着,说是待听到谁人嘴里说这等不中听的,他就把人狠揍一顿。

居沐儿好说歹说,把他拦下了。她劝爹爹,拳头棍棒的速度远没有人嘴里说的话快,他打得了一个,可打不了全城。再者说,若真动了手,人家又该说是心虚作祟,恼羞成怒了。

居老爹听了女儿的话,连连叹气,就这样放过那些碎嘴歹人,他心里头是千万个不甘。可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他也怕把事情闹大了,女儿更不好受。

于是父女俩干脆都闭门不出。居老爹的酒也不卖了。原本年关近了,这酒买卖是最旺的时候,可居老爹心想你们这些歹人,喝了我家的酒还说我家女儿的坏话,我让你们喝得上才怪。他拒了各家酒楼的生意,说等心情好了再卖。

而居沐儿也检讨了一下自己,她就不该与龙二爷斗气,她以为盲眼之后她的脾气好多了,能沉得住气,没想到还是不够收敛。

那日她去求龙二修筑遮檐,他态度傲慢言语不善,而居沐儿最不喜别人仗势欺人,所以当时脑子一热,就故意用话蒙他,光明正大泼了他一身茶。这平白招惹了麻烦,到如今也成了件烦心事。

如今快过年了,居沐儿打算就这样躲着,待事情都平静了,就服软认输,不再跟龙二爷对着干了。

可她想当这缩头乌龟,却有人不容她如此。

那一日,来了位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丁妍香。

云夫人的到来完全出乎了居沐儿的意料,也让居老爹万万没想到。

原先外间传言居沐儿与云青贤勾勾搭搭,这话居老爹当然听说过,甚至也有乡亲邻里来侧面打听他家女儿是不是会嫁到云府去。那云大人时不时来访,对他甚是客气,居老爹差点也是信了有这事。但女儿却说与云大人并无感情纠葛,请他放心。

居老爹当然是相信女儿的。她极像她娘,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抑或那股子聪明劲儿,都跟她娘一个样。

以前家里头大小事就都是由沐儿她娘拿主意,他只管做他喜欢的酿酒活计。可惜她娘死得早,这让居老爹伤心欲绝。好在沐儿懂事又乖巧,聪明又可爱,居老爹这才渐渐又找回了过日子的劲头。

居沐儿懂事早,有主意,有些事处理起来比他这当爹的还要妥当,所以居胜对这女儿是一百个放心。

她说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

可最近坊间流言传得凶,这节骨眼上云大人的夫人找上门来,居老爹直觉绝不会是好事。

他怀着小心,把丁妍香领进了居沐儿的小院。

丁妍香遣退了丫环跟班,说是要与居沐儿单独叙叙话。居老爹认为自己不是下人,所以不需要退避。他是当爹的,当人家的亲爹当然是可以陪在女儿身边监听监视,若有不妥他定是会挡在前面。

丁妍香看居老爹没有出去的意思,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毕竟自己来者是客,也不好开口相斥,于是闭紧了嘴不出声。

居沐儿等了半晌没听见丁妍香说话,想了想唤了声:“爹。”然后果然听到了居老爹的一声应。

“爹爹先去忙吧,一会儿女儿说完了话再叫你。”

居老爹心不甘情不愿,看了看丁妍香,又看看自家女儿,终于还是答应了,但他又道:“我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居沐儿微笑应了好,居老爹这才慢腾腾地走了出去。

丁妍香待得屋里只剩她与居沐儿,便问候了她的身体状况和家境,然后又夸赞了居老爹的能耐,说他酿得好酒,又会打理铺子又能照顾女儿。她语调温柔,甚是亲切,但居沐儿却是应对得小心。

云青贤确实向居沐儿表露过心迹,她拒绝了。而后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来都温声软语,心中之情溢于言表,分明是还未死心。居沐儿心里苦恼,却没办法断了他的念。如今外边传言甚是难听,这云夫人过来,定不会是表面上这般只对她的生活起居关切。

果然丁妍香说了些不太紧要的问候话后,终于转入了正题:“居姑娘,我冒昧问一句,我家相公是与你提过喜爱之情,意欲相娶之意吧?”

居沐儿在心里把话想了一遍,这才答了:“我不过是布衣盲女,高攀不上云大人,还请夫人放心。”

丁妍香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她问:“是高攀不上,还是不甘做妾?”

居沐儿在心里叹气,无论是高攀不上还是不甘做妾,重点都是她不会嫁啊,为什么他们不明白?

“夫人,我保证,绝不会嫁给云大人,这样夫人是否满意?”

“不。”丁妍香的声音柔且轻,但答得很坚定。

居沐儿心头一紧,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那夫人如何才能安心?”

丁妍香道:“居姑娘,之前我妹妹无礼,找了人骚扰过姑娘,是她太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之后再不会如此,请姑娘放心。”

这话与嫁不嫁给云青贤八竿子打不着,居沐儿弄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闭口不语。

丁妍香又道:“我这人,其实是极好说话的。相公对姑娘心心念念,这我知道。原本他的事,我不该多嘴,更不该插手,但我眼见他郁结不喜,我也十分难过。所以思前想后,我才来找姑娘。”

居沐儿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竹杖。

这丁妍香是想强调她对夫君云青贤情深义重?可自己已然说了不会介入他们夫妻之间,她这般究竟是想如何?

丁妍香接着往下说:“我相公温柔体贴,衣食住行对我极是照顾,对下人也都和颜悦色,绝不胡乱打骂。居姑娘你说,这样的良配,不好寻吧?”

“那是夫人好福气。”

丁妍香笑笑,忽然问:“居姑娘何时开始习琴的?”

“三岁。”

丁妍香点点头:“我也是三岁。可我的琴弹得不如姑娘。”

“夫人过谦了。”

“这是实话。夫君最是喜琴,我陪夫君弹琴,他每次都要夸赞你的琴艺。”

居沐儿心里一沉,不知该说什么好。

丁妍香笑笑,她探过身来握了握居沐儿的手。她的手冰凉,吓得居沐儿打了个寒战。

“居姑娘,我并非不能容人的怨妇。”

居沐儿的心怦怦直跳,丁妍香冰冷的手指透着股阴郁,让她觉得极不舒服。

“居姑娘,我希望你能嫁入云府,与我做伴。虽是妾名,但吃穿用度各项礼遇都会与我一般。你绝不会有半点委屈,你看如何?”

居沐儿僵住,她来此竟是劝自己与她共享夫君吗?

居沐儿后脊梁开始发冷。她想了又想,生怕出错不敢多言,好半天才答:“夫人,我确实是高攀不上。”

丁妍香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忽又笑了:“看来居姑娘不是不甘为妾,倒像是真心不愿嫁给相公。”

居沐儿舒了口气,觉得刚才是被试探了,赶紧认真答:“确是如此。夫人,我句句属实,夫人大可安心。”

“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居姑娘,我夫君既是倾心于你,我若不能达成他所愿,又如何能算得上是好妻子?”

居沐儿刚刚落下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她听得丁妍香的声音越发温柔:“居姑娘,请你务必,一定,要嫁进我们云府来。”

居沐儿握紧了竹杖,好半天还是答了同一句话:“承夫人抬举,但我确实高攀不上。”

她说了这话,没有听到丁妍香的回应,心里头更是忐忑。她看不到丁妍香的表情,看不到她的眼睛,她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所有的判断只能靠声音。

丁妍香的声音很温柔,应该说是太温柔,温柔得没有一丝感情。

这让居沐儿很害怕,她不敢相信这云夫人是真心想让她嫁进云家,或许她被云青贤逼迫了,或许她自己违了心想向云青贤证明自己是贤妻?

无论如何,居沐儿不相信这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共享丈夫。

这时丁妍香又说话了:“请姑娘不要拒绝。我家相公对姑娘真心喜爱,我也一定会将姑娘当成自己的亲姐妹对待。姑娘嫁了来,居老爹可以卸下肩上重担,安安稳稳再讨个续弦安度晚年。姑娘也有三五下人悉心照料,衣食无忧。相公体贴,我亦明理,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居沐儿紧咬牙关,想了又想,小心答:“我当日知晓自己双眼已盲,今生再不能视物时,便下了决心,此生定不嫁人,孤老便好。”

“姑娘这是说的赌气话。”丁妍香又用她那冰冷的手握住了居沐儿握紧竹杖的手,“双眼不便,更该有人照顾,嫁到我们云府来,姑娘便万事无忧了。”

“夫人美意我心领,但我确已下了决心……”

这次她话未说完便被丁妍香截了:“决心是可以变的。”她这句话说得有些硬,仿若温柔的面具裂了个口子。虽然语气变化甚是细微,但居沐儿还是感觉到了。

居沐儿没说话,她努力想着该怎么应对。丁妍香却又说了:“居姑娘,你好好想想,你眼睛不方便,平日里没人照顾这日子不好过且不说,若是出门办个事散个心,遇到什么宵小恶徒,你可怎么办?居老伯年纪也大了,又要照顾你又要做买卖养家,你总得替他想想,万一劳累过度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一定不愿如此,对不对?”

居沐儿听得丁妍香的一字一句,觉得自己的手指也变凉了。

她听懂了。

“是云大人的意思吗?”

“相公并不知我今日来此,也不知我会来劝你。他答应了我,若我不应允,他便不会再娶。他对我如此,我却不忍让他伤心,所以,今日我才会来。你若是答应嫁过来,他一定很欢喜,他欢喜了我便高兴。居姑娘,我夫君是刑部侍郎,我爹爹是刑部尚书,再有我外公、舅舅、叔叔、伯伯,全是朝中重臣。有我为你撑腰,定然不会有任何人敢动你和你爹一根汗毛,你家的酒铺子也能安稳营生。你看,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吧?”

居沐儿闭上了眼,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她必须好好想想,她该怎么办。

一个云青贤已是难应付,现在又来了一个柔声细气说着狠话威胁的元配夫人。

居沐儿有些琢磨不透丁妍香的真实想法,深爱着丈夫却要求别的女人嫁进来共侍一夫?于居沐儿来说,有这种心思的女人比求婚被拒的男人更可怕。

丁妍香看居沐儿久久不语,脸色发白,不由得一笑,觉得自己说服她了。

她不容居沐儿多想,又柔声道:“居姑娘一定知事情轻重。嫁到我们云府来,是姑娘的福气。我回去便会着手准备,待年后开春,挑个日子,遣人来办礼书事宜。”

居沐儿心里咯噔一下,这云夫人就这样打算强认她允了?

“夫人……”居沐儿刚唤了一声,就被丁妍香打断了:“事情便这般定。居姑娘在家安心等待便是。”她说罢,竟起身唤丫环,就此打算走了。

居沐儿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夫人,我不会嫁的。”

“是吗?”丁妍香笑笑,看着丫环随从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居胜。她不理居沐儿,却对居老爹道,“居老伯,最近天气冷了,还得多加衣,可别病了。沐儿就你这么个爹,要好好保重。”

居老爹不明所以。他站在院子里,听不到这两人聊了些什么,没想到一进来却是人家的柔声问候,他赶紧客气应了,又转头看了看女儿,却是瞧不出什么来。

丁妍香也看了看居沐儿,对她的表情和沉默感到满意。她柔声告辞,带着下人们走了。

待她离开,居老爹忙问女儿发生了何事。居沐儿推说没什么,只是外间传言难听,她过来瞧瞧而已。居老爹半信半疑。

此后三日,居沐儿将自己关在琴室,不停抚琴。

居老爹开始忧心,当初女儿从琴圣师伯音的行刑琴会回来,也是这般疯魔地抚琴,之后便发生了一连串的祸事。如今女儿这般,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数日后的一个晌午,仙音琴铺的一位伙计匆匆跑来寻居沐儿,说铺子里接了个大买卖,要制一批琴卖到外城去。因年关将近,运货的马车不好订,只能明天一早送出去。但这次订的琴太多,铺子里不够人手调音测琴。掌柜的着急,来请居沐儿帮忙。

那琴铺是居沐儿一家子都相熟的,她也经常去铺子里帮忙,此时一听如此着急,便一口答应了。

居老爹不放心,便跟着女儿一道去。

这活儿一干便是半日,琴铺老板程殷给请来的帮手们都布了饭,居老爹照顾着女儿吃了。

饭毕,程殷来求居老爹,希望居沐儿今晚也能在此帮忙,务必把这批琴都赶出来。工钱他出三倍,若需要在这城里住下,房费他也包了。

居老爹看老熟人有急,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跟居沐儿招呼了一声,便去离琴行最近的福运来客栈订了两间房,打算今夜里忙完便与女儿在那里住下。

可没想到,刚回到琴铺,却有邻里匆匆过来报信,说是酒铺的两个伙计晚饭时吃坏了肚子,此时上吐下泻,险些没了半条命,已请了大夫过去瞧了,但看他俩病得实在重,家里也没个人,于是便赶过来通知居老爹。

居胜一听甚是着急,那两个伙计跟了他多年,吃住全在一起,早跟家人似的,得此急病,自然是把他吓到了。

居沐儿听罢此事,便让居老爹快回去。程殷也道让他安心,他会好好照看居沐儿,等忙完了他会派人送她去客栈。

程殷是看着居沐儿长大的,居胜自然对他信得过。于是跟居沐儿交代好了,又跟程殷说了别把他女儿累着,这才急匆匆赶回家去。

居沐儿这一忙直忙到了深夜。她身体不好,向来早睡,这事程殷自是知晓,眼看剩下的活儿也不多了,他便让琴行的一个小伙计将居沐儿送到了客栈。

福运来客栈离仙音琴行只隔了一条街。此时夜已深,客栈堂厅里没什么人。打着哈欠的小二哥领着琴铺的伙计和居沐儿到了后院二楼的客房。伙计进了房里,左右看了,告诉居沐儿各项摆设的位置,又领着她摸了一摸,最后确认安排妥当,便告辞离开。

居沐儿关好房门,把房里的各项物件又都摸了确认一遍,才坐下给自己倒杯水喝。

水壶里的水是凉透的。夜深天寒,居沐儿想喝些热水。她开了门本欲唤小二,又一想深更半夜的,出声扰了其他人休息不好,于是她拿了竹杖,打算自己下楼到堂里去讨水喝。

二楼走廊里的灯笼是灭的,廊上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

居沐儿慢腾腾地走着,冷不丁旁边一个房门被打开,一名男子惊慌地叫了半声“救”字便被堵住了嘴。

居沐儿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方向转了头。她当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听到了被捂着嘴挣扎喘息的声响,这声响很快也消失了。

居沐儿心里一惊,她的反应很快,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可她只喊出一声“救”字,就被人一把扯了头发。她还没来得及叫痛,一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

居沐儿拼死挣扎。她用手抓,用竹杖用力往后戳。身后那人闷哼了一声,忍着痛飞快地将居沐儿拖进了房里。

居沐儿闻到了血腥味,她很害怕。她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身上一痛,她已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居沐儿什么也顾不上,嘴一旦能说话,她赶紧道:“我是瞎子,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不知道你是谁,别杀我。”

她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她不知道刚才想喊“救命”的那人是伤是死,但她知道,这个凶手一定是把她当成了目击者。身为目击者,最后的下场恐怕是难逃一死。

所以她第一时间想表明自己是瞎的,她希望这个凶手还能有一点点慈悲心。

她感觉到有呼吸离她的脸很近,她想这一定是那人在观察她是否真是瞎的。她撑着地往后挪,抖着声音又说:“别杀我,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到。我拿着竹杖,我是瞎的。”

那人没有动静,居沐儿想也许他是在犹豫,可下一刻,她听到砰的一声,她头上一阵剧痛。

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这日龙二很头疼。

因为余嬷嬷居然得闲找他聊天了。

当然,这年前忙乱,余嬷嬷是知晓不该多打扰二爷的正事,她只是过来问问龙二,上次给他看的那些仕女图,他看了没。

龙二一时想不起那一大筐卷轴图他让李柯给扔到哪里去了,于是含混答了一声“嗯”。

余嬷嬷赶紧接着问:“可有合眼缘中意的?”要知道过年这时段,最是好去拜会打点的日子,若是二爷有合意的姑娘,她也好准备些礼,与对方家里管事来往来往,打听打听,日后也好让媒婆子上门说道说道去。

龙二自然是答“没有”。

余嬷嬷便问:“那二爷是喜欢何等佳人?”

要说这择妻的标准,余嬷嬷问过龙二不下十次,每次龙二都含混扯过去,能想的借口条件都说过了,所以余嬷嬷选人也越选越精。

龙二明白这条件一事得好好斟酌该如何说,不然一个不慎,被余嬷嬷抓住了话柄,塞个姑娘过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龙二左思右想。要说贤良,余嬷嬷定能说出好几位来,要说性子好的,也定是不缺,要说才情,余嬷嬷左挑右选,肯定个个不差,那说相貌,嗯,若不是美貌的,嬷嬷也不能如此信心满满。

龙二苦恼,唉,过去说的条件这次怕是都得被余嬷嬷驳回来吧?

龙二没法,转头再想。他看着窗外几棵翠竹,忽道:“嬷嬷啊,你为了我忙碌张罗,确是辛苦了,不过呢,我若娶妻,定是要娶个特别的女子。”

“特别?”余嬷嬷一愣,“二爷说的特别,指何意?特别美貌,特别贤良,特别有才情……”

龙二一抬手,截了她的话,道:“嬷嬷,我说的特别,就是特别到会让人不在意她的容貌、她的性子、她的才情的那种特别。”

余嬷嬷呆了又呆,二爷话说得这般绕,那这个特别,究竟是怎生个特别?

余嬷嬷糊涂了,这究竟是何意?

看余嬷嬷那闹不明白的模样,龙二微笑,更是加重了语气:“我龙二,定是要娶个非常、非常特别的女子。”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特别是什么样的,反正能把余嬷嬷打发了,便是好的。

余嬷嬷这次确实是想不到有哪家姑娘是这类“特别”的,她打算找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媒婆子打听打听,为了对死去的老爷夫人能有交代,她一定要找到个让二爷欢喜的姑娘来。

龙二又顺利混过去一次,心里高兴。可这好心情没能维持过一日。

夜里亥时将过,龙二正准备离开书楼回寝院休息,一属下亟亟来报,说是龙府盛隆茶庄的吕掌柜在西右街福运来客栈处被捕,罪名是杀害祥富茶庄的老板朱富。因是命案现场当场被逮,现如今已被押至府衙。人命关天,又有目击证人,府尹已拍案开堂,要即时审讯。

龙二一听,忙唤备马。

近年来,他打算扩大茶叶营生,而那朱富的祥富茶庄虽小有亏空,但底子很好。龙二看中,想买进做龙氏产业,便将此事交由吕掌柜去办。这些日子吕掌柜回报来的消息,是这朱富犹豫再三不愿卖茶庄,但这吕掌柜说他有把握不多日便能成事。可没想到如今却传来他将朱富杀死的消息。

龙二调遣安排。一是派人去了府衙打点探听,看看事态如何。二是遣了人去吕掌柜家里报信,安顿好吕家上下。三是命人去查那死者朱富相关联的人与事。

嘱咐好了,龙二自己上马急驰,带了人先去福运来客栈察看。

要说这吕掌柜杀人,龙二不信。

龙二识人有眼,吕掌柜做得好文章,辨得好茶品,最不似生意人,但龙二瞧准了他的为人禀性,便让他主掌这龙家茶业营生。

吕掌柜跟了龙二多年,最是心慈念善,平素里吃斋信佛,待人宽厚。这品茶讲个雅意,买卖论个信字,吕掌柜两者兼而有之。加上龙二巧思推助,坊间布话相传,于是富贾权贵里也有议论,说好茶虽非龙氏茶庄独有,但在吕掌柜这里买茶非但绝无以次充好的勾当,而且最是有雅有品有面子。

于是吕掌柜的茶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可他仍没半点骄纵之气,反而越发兢兢业业,认真做事。这让龙二更是欣赏。

如今说他杀了人,龙二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事有蹊跷。

话说龙二很快便赶到了福运来客栈,此刻客栈门口零星聚了些人,想是出了命案,众人被惊醒,小聚一处窃窃私语。

龙二使个眼色,手下人立时会意过去探听。而龙二拍马向前,由街头行至街尾,将左右看了个清楚,又绕着福运来客栈看了一圈,周围此刻有什么人、什么状况,他都默默记在心里。

那客栈里虽是命案现场,但里头人多,也不怕还有什么变故,可外围却是最容易疏漏之所,所以龙二自己先绕一圈,看仔细了,这才进了那福运来客栈。

此时西右街上、客栈里头都有衙役手提灯笼守着,出事的后院二楼客房已被数个衙役守得严实,捕快在屋里搜查寻证。

龙二仔细看过,又等得手下打探了一圈问了大概回来报了,说是府尹邱若明大人之前已亲自来了现场勘察,如今带着尸首和疑犯及相关人等回了府衙。

龙二点头,交代了几句便将手下留在这里继续探查,他自己出了客栈,上马赶往府衙。

此时虽已夜深,但府衙之内灯火通明。

李柯早一步到,将事情打听了一二,见龙二来了,迎上去小声快速地禀报:“朱老板在福运来客栈二楼天字六号房遇难,那处还有位女子受伤,不省人事。吕掌柜被人发现时,一身染血,正手持匕首,探那女子鼻息。”

龙二点头,不动声色,只向衙卫一摆手。

衙卫识得这大名鼎鼎的龙二爷,早有人进去报了,很快便出来领了龙二进衙堂。

大堂之上衙役站成两排,整整齐齐。府尹邱若明为官清正,此时高坐衙堂,目光炯炯,颇有几分威严。

见得龙二进来,邱若明招人与他看了座。两人客套了两句便进入正题。邱若明是知晓龙二此来的目的,也素闻龙二小气护短的名声,于是将丑话说在了前头,吕思贤是现场被抓获,人证物证皆在,人命关天,他是一定会严审严查严办。

龙二自然是附和:“大人刚正不阿,明察秋毫,定是能将真凶伏法。吕思贤虽是我家茶庄掌柜,但他若是行恶,龙某也绝不偏袒,可如若其中另有缘由,龙某也定将倾尽全力助大人找出真凶。”

一席话说得邱若明抿紧了嘴。

其实捕快已经查到了吕思贤与死者朱富近来往来频繁。事由便是龙府要买下这朱富的铺子,而朱富迟迟未答应。如此推断作案动机可是相当充分,按说这案子好审好判,只如今龙二坐在一旁,邱若明心知得审得清楚明白,让龙二心服口服此事才能罢了。

此时一衙役匆匆忙忙进来与邱若明耳语,龙二趁这会儿打量着衙堂内的各色人。

吕思贤跪在堂下,身染鲜血,脸色发白,但看向龙二的眼神毫不闪躲:“二爷,朱老板不是我杀的,我绝无行恶之事。”

龙二冲他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不会撒手不管:“少安毋躁,邱大人公正廉明,你既是清白的,大人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公道。”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邱若明在一旁听得嘴角一抿。他嘱咐了衙役几句,那衙役领命而去。

龙二又看向吕思贤身后,那里站着四名男子。李柯低声在龙二耳旁道:“那个蓝衫胖子和青衣老者,都是朱掌柜的伙计,一个叫阿福,一个叫江英。那个瘦高个儿,是福运来客栈里的住户,叫梁平。他身后穿着伙计衣衫的是客栈小二山子,是他俩第一个看到吕掌柜的。”

这时,两位衙役和仵作抬上来一具尸体,遮尸布一揭,正是朱富。

仵作把验尸记录呈报:“禀大人,死者朱富死因查明,乃匕首利器刺伤致死。凶手连刺两刀,均从背后刺入。”

仵作正说着,衙役领进来一名妇人,她一进来便扑倒在朱富的尸体旁号啕大哭:“相公,相公啊,你死得好惨啊……”

邱若明一拍惊堂木,大声问:“来者可是朱陈氏?”

那朱富的遗孀泣着应了,邱若明道:“你且立到一旁,待本官查明真相,还你相公一个公道。”

朱陈氏哭号不止,抹着泪,连磕三个响头,被衙役扶到了一旁。

这时一位衙役捧上一把匕首:“大人,这是命案现场搜到的,其时正握在吕思贤手里,仵作已查明,正是杀人凶器。”

邱若明拿起匕首,点点头。其实在升堂之前,他便已将尸首和匕首仔细看过。他开始问话:“吕思贤,你可认罪?”

吕思贤叩首:“大人,草民没有杀人,草民冤枉啊。草民今日中午确实与朱老板在西右街的达升酒楼会面,但下午未时刚过我们就各自回府去了。夜里,我正焚香念经,朱老板的伙计来我这儿寻人,说是他们东家出来见我后一直未归,我便将我们今日的行踪都说了,并答应与他们分头寻人。”

他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阿福和江英,那两人点点头,连道确是如此。

吕思贤接着说:“我去了几个朱老板常去的地方,都没有见到他。后一想又去了我们今日喝酒的达升酒楼。那儿的小二说,傍晚时还见过朱老板,他还招呼朱老板问他要不要再进来喝一杯,可朱老板似乎心情不好,理都没理他,只埋头往前走。那小二看到前面福运来客栈的小二拦下了朱老板招徕生意,那朱老板停了停竟然真进去了。达升酒楼的小二失了这买卖,心里不痛快,所以一直记着。我听罢,便去福运来客栈寻人。进去之后,小二趴在桌上睡觉,见得我问,连打着哈欠说知道,那朱老板住在后院客房二楼天字六号房。他坐着不起,我便自己去后院客房。”

邱若明问:“可是身后这位小二哥?”

吕思贤回身看了,摇头:“不是这位,那位年纪更大一些。”

那小二山子赶忙道:“今日夜里是小的与大虎当值,他说的应该是大虎。之前小的因这位客官来找……”他指了指身边的梁平,继续说,“这客官说是肚子饿了,想寻些吃食,又说二楼的廊道里灯笼灭了,小的探头看一眼,确是如此,便带着他先到厨房拿了些馒头和小菜,然后又去杂物房寻了个好灯笼点上。等我们回转上了二楼,却见天字六号房门开着,有两人躺在地上,地上全是血,而这吕掌柜拿着匕首,正探着倒地女子的鼻息。”

吕思贤磕头道:“大人明察,草民自己上了二楼,就见天字六号房的房门开着,朱老板和居姑娘躺在地上,身下全是血。我心里一惊,赶紧过去探了鼻息,那朱老板已然断气,而居姑娘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不省人事。我下意识拿了匕首察看,又探她鼻息,她还有气在,我正想唤人,这二位就过来了。我还未及反应,他们便喊了起来,于是大家都把我当了凶嫌,带到了此处。”

龙二听得“居姑娘”三字,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他认得的那位居姑娘吧?

邱若明问道:“你是说,那匕首原本是在那姑娘手中?”

“是的。”吕思贤道,“可居姑娘我是认得的,她身子羸弱,又不会武,双目不能视物,断不可能杀人。我也未曾听说她与朱老板相识。”

龙二听到此处,已然确定,那个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手握匕首的,定是居沐儿了。

那个,总是喜欢惹恼他、让他生气的居沐儿。

那边吕思贤继续道:“只因这两人都是草民认得的,加上居姑娘拿着匕首这事蹊跷,草民才会下意识取了匕首察看。但草民绝没有杀人,也不曾打伤居姑娘。”

邱若明盯着他看了片刻,问堂下衙役:“那负伤晕倒的女子可曾醒来?若是无事,唤她上堂。”

衙役领命出去。趁着这会儿工夫,邱若明又问了福运来客栈小二山子:“那朱富住进客栈时是何情形,其间是否有访客?”

山子答了:“朱老板走过客栈门口,正是小的揽的生意,朱老板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但也没说什么。进了店里,只一个劲儿地喝酒,喝多了,还是小的扶他进客房,伺候他睡下的。此后就再无甚动静,也没见有访客找他。”

邱若明听罢点点头,又问了朱富手下的阿福和江英,平日里东家是否与人有甚仇怨。那两人皆说朱富为人老实,平素与人无冤无仇,与娘子朱陈氏感情笃厚,未见过他们争执。这段日子只有卖不卖茶铺一事让朱富烦心,旁的事倒没听他念叨过。

朱陈氏在一旁抹眼泪,哭诉着她家相公是如何为人忠厚,茶铺就是他家的命根,相公定是不愿卖,这才与吕思贤起了争执,被他下了毒手。她哭着喊着,又跪地求邱若明为其做主。

正闹着,一名衙役扶着居沐儿进来了。

居沐儿身上的厚布衣染了血,头上有伤,包扎的布巾子也浸着血迹。龙二禁不住仔细看她,她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模样,好像更瘦了些?

龙二看她这般,竟然觉得心里老大不舒坦。

邱若明大声问:“来者可是居沐儿?”

“回大人,正是民女。”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听上去有些无力。龙二有些恍神,想着好像很久没听到她说话了,还是她原本精神的时候声音好听。

“居沐儿,此乃衙堂之上,本官正在审理今夜里福运来客栈朱富被杀一案,你且说说你为何会在命案现场?”

居沐儿点点头,把琴铺找她帮忙,活儿多干不完回不了家,于是订了客栈打算在那儿住一晚的事都说了。

邱若明听了,招来衙役,让他去传仙音琴铺的人过来问话,看居沐儿所言是否属实。

衙役领命走了。邱若明又问居沐儿是否认识朱富,居沐儿答不识。他又问她是否认得吕思贤,这次居沐儿点头说认得。

邱若明略一沉吟,又问:“居沐儿,吕思贤是案发后第一个发现你的人,他说你手上拿着匕首,晕倒在朱富身旁。你且说说,你若是不识朱富,为何会进到他房内?你手持的匕首,正是令朱富毙命的凶器,这你又该作何解释?”

居沐儿惊讶地张大了嘴:“我拿着匕首?”

“正是如此。”

居沐儿摇摇头,皱眉咬着唇思索起来。她不说话,惹得邱若明一拍惊堂木,喝道:“居沐儿,答本官的问题!”

龙二皱起眉头,看着居沐儿困惑又惊慌的脸,很不满邱若明的语气。不就是晚答了你一会儿,至于大吼大叫的吗,一点耐心都没有,还审什么案?

居沐儿被邱若明一喝,吓了一跳,她张了嘴正待说话,邱若明已然抢先又喝:“定是你眼盲认错了房门,误入了朱富房内,朱富醉酒不辨来人,举止轻浮,你慌乱之下,便与他缠斗起来,你用匕首将他刺成重伤,而他拼了最后一口气用桌上的茶壶将你击晕。”

居沐儿惊得用力摇头,这编的是哪一出?

可一旁的朱陈氏已然将邱若明的推测听了进去。居沐儿刚大声道了句“大人,凶手另有其人……”话还没说完,朱陈氏已激动地扑过去将居沐儿推倒在地厮打起来:“一定是你这个贱人,原来是你杀了我相公。”

居沐儿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一转眼就被打了好几拳。

龙二大怒,手一指,李柯已箭一般跃过去,将那朱陈氏提了起来。龙二大喝一声:“撒什么泼,也不看看地方!”

邱若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不是他这府尹大人该说的话吗?

龙二很不客气地回视了邱若明一眼。他知道邱若明是有心试探,看看居沐儿是否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可试探一下便好,他老半天不让衙役把那泼妇拉开是要怎的?这么欺负一个盲眼弱女子,他这为人父母官的也好意思?

此时衙役已将居沐儿扶了起来。居沐儿道:“大人,凶手另有其人。民女原是想去前堂找小二哥讨些热水喝。路过那天字六号房,听得开门声和一声男子惊叫,他只喊了个‘救’字便被人捂了嘴拖了进去。民女当时下意识朝那边转了头,那凶手便认为民女看见了什么,便将民女也抓了进去。民女求他饶命,道明自己眼盲,识不得他,之后他便将民女打晕了。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民女确是不知。”

邱若明点了点头,敛眉深思。其实他并不认为凶手是居沐儿,虽然双方缠斗,一方中了两刀后拼命将另一方击倒,自己最后也失血过多而亡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朱富身形高大,肌肉结实,要让居沐儿连刺两刀,刀刀入骨,这不太可能。

“吕思贤。”邱若明一声喝。

“草民在。”

“适才你可看见,那居沐儿并无杀害朱富之力?”

“大人,草民不认为居姑娘是凶手。适才草民说过,朱老板和居姑娘草民都是认得的,就是因为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才会拿了匕首察看。不料被人看到,草民才会被误认为是凶嫌。”

邱若明哼道:“那你刚才可曾听清了,朱富的伙计和家人都道,你欲替东家买下朱富的茶铺,而朱富一直不愿卖。你今日约他,是谈此买卖不是?”

“确是。”

“你多次相商,买卖谈不下来,心里自是积怨难安。这日夜里寻见了朱富,想起白日里买卖谈得不顺遂,他酒醉失控,与你言语不和,你急怒之下将他杀害,又巧居沐儿经过,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打晕,欲栽赃于她。若是定了她有罪,你便能脱身,若是本官明察,看出杀人并非她所为,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安排好一切,本想装成发现现场的第一人,怎料这时忽然有人出现,目睹一切。你功亏一篑,被当场缉捕,是不是?”

邱若明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悄悄打量着众人的神色。朱富的两个伙计一脸悲愤,朱陈氏一直在掩面低泣,住户梁平和客栈小二神色如常。而端坐一旁的龙二爷只认真看着众人的神情,面上无波。

邱若明这番话惊得吕思贤连连磕头:“大人,事实并非如此。白日里朱老板已经答应将铺子卖给龙府了,我们是将买卖条件谈定才分的手。”

吕思贤此言一出,朱富的两个伙计和朱陈氏都大惊失色,连声嚷嚷这不可能。

邱若明与他们确认朱富是否有说愿意卖铺子,那三人皆摇头道朱富不愿卖。邱若明又问龙二今日是否听得吕思贤来报说买铺子的事已谈定,龙二摇头,道这不是小买卖,吕掌柜没把所有细节都敲定是不会来报他的,否则被他三言两语问倒了,便是吕掌柜的不称职。

吕思贤这时赶紧道:“确是还有一事未定。朱老板只说铺里还有两个常年跟他的伙计,他将铺子卖了,还得跟他俩说一声,看他俩是愿意跟着龙家干活儿,还是愿意拿银子自己谋生路。他说明日给我消息,没料到夜里却发生了这等事。”

邱若明问:“这事可有第三人知道?”

吕思贤一愣,他是在等消息,所以没跟别人提起。而朱老板那头,依如今堂上情形看,想是也无人知晓此事。吕思贤心知无论人证物证,皆对自己不利。他面若死灰,只得磕头道:“大人明察,小的确实没有杀人。”

邱若明沉思,这案子虽然可以这般推测,但还是有疑点。他有些抓不住头绪,堂下相关人等,除了吕思贤,个个看上去都是清白的,没有动机,没有嫌疑,也都有相关人证证明。

只有吕思贤嫌疑重大!

可到底哪里不对?

“大人。”这时候龙二开口了,“龙某只说一桩事。”

邱若明看向他,龙二直视过去,继续说道:“要说到动机,吕掌柜每年帮龙某名下茶庄赚的钱银,能买下二十个祥富茶庄不止。那祥富茶庄于龙某不过是个添彩头的事,龙某并未斥责吕掌柜要求他定要成事。如此说来,若是一个掌管着全京城最赚钱的多家茶铺的掌柜,稀罕一个小茶铺到一怒杀人,龙某倒觉得那样才稀奇。”

邱若明心知他说得有理,正苦思,这时外头跑进一捕快,凑到他耳边亟亟说了几句。原来适才他们所说的那些行踪往来,捕快都出去查了。琴行的、客栈的、酒楼的,还有各人家里都被问了话。这捕快集了大家的消息,回来报与邱若明听。

堂下那些人所说的,都是实话。

只有吕思贤的话,没人能够证明。

没人能证明他不是凶手!

这时居沐儿忽然道:“大人,民女可否与吕掌柜说几句话?”

邱若明不知她何意,但还是应了好。居沐儿伸出手臂,摸索着向吕思贤的方向走过去。衙役急忙扶着她,为她引路。

居沐儿走过去,嘴里喊了一声:“吕掌柜。”

吕思贤急忙起身,伸手扶住她:“居姑娘。”

居沐儿握住他的手臂,站稳。

大家都盯着他俩,不知道居沐儿想说些什么。结果她却道:“我就是想跟吕掌柜道声谢,若不是你及时发现,也许我已伤重毙命。我相信吕掌柜不是凶手。大人定会明察秋毫,吕掌柜放心。”

吕思贤苦着脸,人命大案,情势对他如此不利,他哪能放心?身后朱富的伙计、遗孀高声叫骂,这让他心里更是难过。

邱若明的脸色也不好看,这盲眼姑娘怎的跟龙二爷一个德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个大帽子下来。他是个好官,哪里需要他们这么挤对他才会好好办案?

可眼下此案疑点重重,确是棘手,看来还得再细细研查方能定断。

这时居沐儿又道:“大人,民女的头受了伤,案发时的一些事记不清了,但民女隐约觉得那是很重要的线索,望大人莫急结案,待民女细细想来再报大人。”

邱若明皱眉头,一个盲女还能“看”到什么重大线索?他自是不指望她的。但此时再审也未能有进展,于是他交代了几句,先将吕思贤收押入监,其余人等各自返家,等待衙府再查再研。

龙二此时也没甚好办法,他与吕思贤道会为他安顿家里,让他莫慌,定会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吕思贤被带了下去。龙二让李柯找人去牢里打点,莫让吕掌柜在里头受了苦。李柯领命去了。

龙二与邱若明客套了几句,探得邱若明也觉得此案尚有疑点,但暂未有甚具体可说,于是龙二告辞。

出了府衙,看到有对中年男女正接居沐儿上马车。那男子连声道:“唉,唉,怎的这般倒霉。幸好你无事,不然你是为我这琴铺赶活计才住了那客栈,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与你爹交代?”

居沐儿一脸倦容,细声细气应了几声,然后上了他们的马车,走了。

龙二转身唤了身边一名护卫跟着那车,看那二人将居沐儿接到哪里去,若有事便快些回来报他。护卫应了,骑马跟了上去。

龙二安排好了事情,回到府里已过了半夜。他这会儿倒是不想睡了,于是又去书楼,一个人静静坐着,想着这案子的各项事。无论如何,他必须把吕掌柜救出来。

龙二这一坐便坐到了天明。中间李柯进来将吕掌柜入狱安置情形及居沐儿被接到琴铺老板程殷家里安顿的事都报了,还有让龙府的那些探子打探吕掌柜一案的事也都安排妥当。

龙二点点头,他相信这些探子有用,一定还有什么线索是他们能挖出来的。

天刚明时,一名小厮忽然来报,说府外大门处,居沐儿姑娘求见。

龙二讶然,那丫头头上顶着伤不安分休息,乱跑什么?他皱着眉应了,让小厮领她去前厅。

待龙二过去,发现居沐儿身边还坐着个居老爹。两边说了几句客套话,居沐儿忽道:“上次二爷跟我说的好琴我忽然很想看一看,趁着这次路过,就来打扰一下。”

龙二一愣,他几时与她说过他有好琴?但一转眼见到居老爹一脸气恼,他明白过来。定是她有事想私底下找他谈,但又不想让她爹知道。

龙二忽然有了一种她的小把柄落在自己手上的欢喜。他笑笑:“那琴放在书楼,若是姑娘想看,还请移步。”

居沐儿听得他配合,松了口气,忙道:“爹爹你在此等我一会儿,我去摸一摸那琴马上就回来。”

居老爹见是在别人府里,不好说什么,只嘟囔着有些不乐意。女儿受了伤不好好回家看大夫养着,跑来看什么琴,早知道他就不该答应她。

龙二吩咐小仆给居老爹备茶点早饭,好好招呼,然后他领着居沐儿走了。

龙府很大,长廊花园石径,七拐八弯的,居沐儿跟着龙二走得颇费劲。龙二看她已换过一身干净衣裳,头上包扎的布巾子也是新扎的,只模样瞧着却是比昨夜里更虚弱了。

龙二没来由地心里来气,干脆就近找了间厢房与她坐下了。他唤来小仆备热茶上早饭,然后开始说话。

“你昨晚睡了吗,怎么顶着张鬼一样的脸到处跑?”

居沐儿这会儿完全没心思与他斗嘴,只解释:“今天城门一开我爹便来了,他知道了昨晚的事,要带我回去休养。若我不找个由头来见二爷一面,怕是这几日都不好过来了。”

“你想与我说什么?”

小仆奉来了茶,给两人都倒上。龙二看着居沐儿冻得惨白的手,于是点了点桌子,敲出声音来:“茶在这儿,热的。”

居沐儿谢了,摸到了杯子捧着,没说话。龙二又问了一次:“你来找我何事?”

居沐儿深吸一口气,脸上现了尴尬与些许难堪。龙二看着不由得挑眉,她究竟要说什么?

“二爷。”居沐儿终于开口,“我有办法证明吕掌柜不是凶手,也能找到真凶。”

“哦?”这事龙二非常感兴趣,他等着居沐儿往下说。

“但是……”居沐儿话锋一转,“我想跟二爷谈一个条件。”

又来这一招?

龙二的心怦怦跳,有些又遇对手又有好玩事儿的兴奋感。他拿起杯子喝口热茶,稳了稳心思,问道:“你想谈什么条件?”

居沐儿咬着唇好半天没说话。龙二耐心等着,再喝一口热茶。

“我想让二爷娶我。”

“噗—”龙二急转头,一口茶喷到了地上。

见鬼了,他刚才是不是听到有人向他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