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一种相思两处愁

拉拉和张凯搭伴儿外出吃午餐。拉拉吃到一半,抬头看看对面的张凯,他埋头吃得正欢。拉拉心里一动: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张凯,问你件事儿。你知道邱杰克的手机号码吗?”

“怎么,你有事儿想找他?”张凯反应很快,马上反问拉拉。

“去年夏天他被检察院找去那回,我不是托了个律师打听他下落吗?最近那人有点儿事情想请邱杰克帮忙,可他一打邱杰克的手机,发现停机了。这不,人家就找到我这儿来了。”拉拉开始忽悠张凯。

“他是换号了,原来的号停机了。”张凯继续大嚼,含糊不清地回答。

“你有他的新号吗?”

“我也没有。”张凯一脸天真,信口胡诌,不是因为他不信拉拉的忽悠,而是因为邱杰克告诉他号码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不要外传。手机号码这种私人信息,邱杰克要是愿意,自己会给拉拉;没有得到邱杰克的允许,就算他张凯认为杜拉拉没有问题,也不便自作主张。

“张凯!你能不能帮着问问看?能找到他的新号码最好了。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当时欠了人情,现在不帮着打听说不过去。”拉拉继续忽悠。

“……我试试看。不一定找得到,邱杰克现在都不怎么和原来的熟人联系的。”张凯答应了,但把话留了个活口,以防万一邱杰克不同意。

“是,这我知道。你试试看吧。”拉拉其实也清楚张凯八成在骗她,她并不指望张凯会马上告诉她号码,她只需要他给邱杰克传个口信。一旦张凯把口信带到,那么,邱杰克的态度、其实是王伟的态度也就不问自明了。

对拉拉而言,她必须要找到王伟,才能弄清他如此决绝的理由。而邱杰克显然是最可能知道王伟下落的人。

关于寻找邱杰克,拉拉心里一直有所顾忌,因为邱杰克和王伟一样,都是被DB打了记号的人。拉拉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地在DB熬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最近曲络绎的态度有所缓和,要是他听说她和邱杰克往来,只怕这一丁点儿来之不易的成果就会瞬间化为乌有—所以她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那天送走夏红后,拉拉就下了决心:至少她要设法联系上邱杰克,不然她太不甘心了。王伟在彻底切割他们的联系上的决绝,是她人生的一个谜团,她渴望答案,否则她无法摆脱对未来的怀疑和对生活的失望。张东昱当年和她分得那么心硬,如今好歹还能有吃顿便饭的情分;与程辉的交往只有短短数月,她辜负了他的心意,他却对她说还做知己;她不信她和王伟之间会薄凉至此—不要说一顿便饭一个知己,连一个电话的情分都没有了。

这回找张凯,可谓是无奈之中的最佳选择:拉拉吃不准张凯对她和王伟的事情知道多少,但是至少她有把握他不会给她雪上加霜地往外传。至于张凯心里会怎么评价她,拉拉现在脸皮已经练得厚了不少,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凯果然很快就把拉拉的口信带到了,邱杰克的态度含含糊糊,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说“再说吧”。张凯只好告诉拉拉:“还没打听到,继续问着呢。”

王伟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摊在书桌上的资料,邱杰克来了,他在王伟边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以前那个号码干吗不开机?”

“懒得接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话。”

“杜拉拉向张凯打听我手机号码,我还没让张凯告诉她。喏,我可是把口信给你带到了。”

“……她有没有说为什么找你?”

“说了,不过完全是在忽悠张凯—我看她只是需要张凯把她找我的口信带到。”

王伟没说话,过一会儿他不置可否地做了个手势,表示知道了。邱杰克是急性子,马上追问:“哎,你什么意思呀?杜拉拉还等张凯回话呢。”王伟低头只顾看资料,不讲话。邱杰克说:“那我把你的新号码告诉她?”王伟看了他一眼:“干吗呀,还嫌我这儿不够乱的?”

邱杰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认为王伟是在惩罚杜拉拉。王伟平静地说,我没想惩罚谁。“还不承认。你要是不想跟拉拉和好,跟她说清楚不就得了?老关机干吗?或者,你干脆销号,她也就死了这条心。”王伟不想谈下去,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跟你说不清。这事儿你别管了。”

邱杰克犹豫了一下,试探道:“王伟,你是不是担心岱西会对拉拉不利?听说岱西一直找不到工作,到现在还在家待着。”他这话一语中的,王伟叹了口气:“我离开DB后,岱西确实去找过我,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损人不利己的事她干得出来。”

邱杰克一愣:“她想干吗?害你害得还不够吗?”

“她已经不能再把我怎么样了。不过,她对拉拉仍然留在DB耿耿于怀。其实她和拉拉之间本来毫不相干,还是因为我和拉拉的那一段关系。”

邱杰克恍然大悟:“所以你告诉岱西你和拉拉没有关系了!”

王伟克制了一下自己,感叹说:“我不愿意再让拉拉牵连到这些事情中来了。就让她活得单纯一点吧,都够累的了。”

“还是的呀,你还是念旧的嘛!王伟,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你和拉拉为什么就不能直接沟通呢?你看现在你也不在DB干了,不正好过了明路嘛!”

王伟把手中的铅笔往桌上一扔,发作了:“那拉拉还在不在DB干下去?我跟DB可是结下梁子了,就算我不在乎,人家DB能放心用我王伟的老婆吗!”

邱杰克对王伟的说法不以为然,他认为只要拉拉跳槽,万事无忧!王伟摇了摇头:“拉拉一心想做HR。她是靠着行政上位的,就凭她现在的HR功底,你让她跳槽,她是去做HR经理还是做HR助理?凭你对拉拉的了解,你说她甘心不做经理吗?”

邱杰克原先确实忽略了这一层,他想不到怎么解决拉拉的问题,但是他认为,毫无疑问,不能为了工作,感情都不要了。

王伟沉默了。半晌,他说:“这个你别问我,得去问杜拉拉。”

王伟的父亲在二○○五年夏天查出罹患肺癌,当时他和拉拉的关系已经出了问题—因为岱西制造的那些恐怖,拉拉搬出了他的公寓。

父亲得病的消息王伟自始至终没有告诉拉拉,从夏天证实病情,到冬天送走父亲。他觉得,告诉她,她又能怎样呢?他知道她不会无动于衷,然而,碍于情面的安慰?礼数多于情感的探病?又或者因为他遇到人生的困难而回到他的身边?那都不是他要的。他要一份心甘情愿的心心相印,而非良心使然的同甘共苦。

就在岱西威胁要向DB揭发他们的关系的那一天傍晚,拉拉惊慌失措地跑到他的办公室向他报信。在夕阳的映照下,她缺乏血色而发白的嘴唇,和她的六神无主的惶,是那么清晰地落在他的眼里。他意识到她害怕失去她在DB的经理职位,她害怕离开DB,远比他想象的要怕。他心疼了,立刻决定放弃和DB的讨价还价—本来他完全具备谈判的筹码。当他起身要去找李斯特辞职的时候,她眼眶马上红了,两个人都清楚:他的人生将面临的是一次巨大打击。他让她在DB好好做下去,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她说“不值得”,然而,她放他去了。他怀疑在那一刻她是否想到了每一个选择都有两面,这一次,她选择的那一面是保住了职位,放弃的那一面则可能是和他一起。他伤了心,那是他多年不曾有的体验。

客观地说,王伟觉得自己并不记恨拉拉的自我。事实上,他和她一样,谈不上自私,但一直都自我,只是在和她好上了之后,他才变得迁就了很多。他知道自己一直没能从根本上解除岱西的威胁,由于和他的情侣关系,拉拉一直生活在岱西的仇恨里,而这本不是她应得的,她是受他所累。拉拉不愿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决定以他的离开来还给她安全。然而,他离开DB后,就在他的公寓里,他和岱西之间发生的那场谈话使他意识到:原来仅仅是工作上的离开并不足以让岱西罢手,只要杜拉拉还和他有关系,就很难改变岱西对杜拉拉的仇恨。而他已经领教过岱西同归于尽式的奋不顾身,知道她的威胁不可等闲视之—拉拉有一个软肋,她对DB职位的恋恋不舍。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何须理会岱西?

岱西的威胁促使王伟最后痛下决心:他彻底切割了他和杜拉拉之间的一切。别无他法,要平息岱西的怨恨,这是唯一彻底有效的方式—他了解拉拉,也了解岱西。应该说,原先他了解得都不够彻底,对她们抱有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直到最后,他对她们的了解才算达到了完整。他曾以为岱西对他只有怨恨,最后才发现怨恨是因为眷恋太深。他理解拉拉,在上一段感情中,经历了七年的长跑后,爱情轻飘飘地弃她而去,唯有工作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因此被生活教育成一个把安全和回报寄托在工作上的人,一个工作至上的人。然而他对她有信心,即使在他们的关系出了问题后,他对拉拉仍然抱有信心—他认为只要他坚持努力她总会回心转意,结果却和他的预想大相径庭,形势最后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与母亲一起陪伴在父亲病床前的日子,无可言说难以排遣的苦闷与孤独,勾起了拉拉在王伟心中引起的失望和伤心。父亲的去世,使得他更加不愿回想和拉拉的情感,直到今天,从邱杰克嘴里忽然听到了拉拉的消息。

王伟久久不语,邱杰克拍了拍他的肩膀:“拉拉是过了点儿。不过,我看她这次的确非常想找到你—是不是她已经决定离开DB了?”

“……”

“要不要我问问她?”

邱杰克提到拉拉可能决定离开DB,王伟先是心中一动,随即马上想起当初和拉拉在北京的那个君子协定,上海办装修的时候拉拉是怎样日日夜夜地加班,她又是如何不断争取才最终得到那个经理职位的,这一切他比谁都清楚。

王伟轻轻摇了摇头:“拉拉不会随便跳槽的,她在DB的一切来之不易……这事儿再说吧。谢谢关心,杰克。咱们不谈这个了。”

“好吧……至少,我会给拉拉打一个电话,和她随便聊两句。”

见王伟因为拉拉情绪不太好,邱杰克换了个话题:“我看陆宝宝对你特别铁。”王伟含糊其辞:“还行。”邱杰克忽然提出一个出乎王伟意料的问题:“你说陆宝宝没别的意思吧?”王伟愕然反问:“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让咱们替她多卖力多挣钱呗。”邱杰克有所保留地笑了笑。

邱杰克走后,王伟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在DB时使用的手机,怔怔地望着手机出神。这手机是二○○四年的圣诞拉拉送他的礼物,当时是很时兴的款式,因为使用频率高,手机背面已经有些磨损了。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把手机电池卸了下来,用布仔细地把手机擦拭了一遍后又收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