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顺势而为

对于员工关系的回归,从前的杜拉拉也许会喜滋滋地产生收复失地的快感,现在的她只是觉得一件好事发生了:谁也不能否认员工关系是HR的职能之一,这至少让一心要做HR经理的她在寻找下家时多了一个筹码。秉承现实主义的态度,拉拉对员工关系的回归表示衷心欢迎。

拉拉向她下属的两位主管周酒意和周亮传达这一变化,她认为,无论如何,这对她的团队是一次正能量的传递。

周亮没有发表评论,但从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是高兴的。周酒意马上发问:“拉拉,咱们的头衔有变化吗?”她的意思是指头衔中原有的“HR”,在宽带制后失去了,如今是否也应该和“员工关系”一起失而复得。都知道HR这个职能在市场上可比行政贵多了,而且重要性和权威性也不可同日而语,哪能不介意呢?被周酒意一问,周亮也期待地看着拉拉。

“哦,没有。”拉拉感到了来自下属的压力。曲络绎和她沟通的时候,她何尝没有期待过这一点,可没有就是没有。趁势要求在头衔中恢复“HR”的念头当时也曾在拉拉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经过权衡,她还是觉得这太冒险—她不想让刚有怀柔表示的曲络绎觉得她得寸进尺锱铢必较。她的想法是,按原定策略等到来年五月,再尝试找个机会和曲络绎沟通。可拉拉不愿意贸然说出自己的打算,免得到时候事情办不成,反而让两个下属失望。拉拉感慨地想,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弱势中的领导者很容易这样想吧,只有强势的领导者才乐于和下属沟通他将会尝试为他们争取的利益。

“会加工资吗?”周酒意又提出新的问题。

“这次没有。”拉拉干巴巴地回答。

“那么,年度加薪的时候,除了常规的加薪,总会因为员工关系对咱们意思意思吧?”周酒意退了一步,仍然怀有希望。

“到时候看老板的决定吧。还不知道今年销售部的指标会完成得怎么样呢。”拉拉含糊地说。

周酒意一听就知道不靠谱,她的心凉了半截。销售那边生意做得不好,那么固然大家都别对年度加薪抱有太高的指望,可看拉拉的样子,就算今年生意好,也未必有实际的好处落到他们头上。周酒意的怨气由来已久,忍不住发作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接员工关系呢?干这种事情都是得罪人的,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吃力不讨好。再说了,增加了工作职责,加薪或者升职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哪个部门不是这样?咱们倒好,咸吃萝卜淡操心。”

周亮见拉拉挺尴尬,忙出来打圆场:“酒意,我觉得做员工关系对咱们是一件好事。总归是HR的职能,对咱们以后的职业发展是增值。曲络绎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头衔的事情,不能太着急。”

周酒意说:“不是都说制订工作目标要符合SMART原则吗,最后一条是什么来着?Time-bound,对了,凡事得有个时间限定!HR这俩字母暂时不给,说个时间以后给也行,要么好歹总得加点钱,总得有个说法,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把活接了。拉拉,我不是针对你,可我要养家糊口的,谁也不愿意老忍着不公平的事情,凭什么呀!对吧?”

看来,恺撒相当不满意。拉拉被逼得没有办法,只有找上帝去沟通加薪的事情了。她允诺说:“这样吧,年度加薪前我一定找曲络绎谈一次。成不成的,都努力一下。”

周酒意说:“拉拉,难为你了。可我觉得,既然要谈,越早越好。老板也许只是疏忽了,说不定你一说他就同意了。”

周亮知道,所谓疏忽完全是扯淡,按公司规定,调整岗位职责要填写相应的表格入档的,表格有固定的行文:工资是否调整,头衔是否调整,报告线是否调整,上面都有的,为必填项目。他怕周酒意逼得太紧,把拉拉也惹毛了,上前劝道:“酒意,拉拉已经答应年度加薪前去谈了,我觉得这样也行,不会显得太突兀,你说呢?”

拉拉对周亮点点头,好意心领的意思。这个曾经让她颇为头痛的主管终于在她的艰难时刻展现了他的人品,让她为自己当年用他的决定感到欣慰。

“员工关系这部分职责原本就在我们团队,后来拿走了一段时间,公司也并没有因为我们可以少干点儿活而降薪—所以现在职责回归,我觉得不是太方便以此为由要求加薪。我之所以想在年度加薪前去和老板沟通,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完成一年一度的绩效考评,可以借此机会和老板说明大家一年来的辛苦,请他酌情考虑加薪。而且,那正是老板考虑如何分配加薪预算的时候,我觉得那时候提,老板不需要额外花精神思考我们的要求,他可以捎带着就把这个事儿考虑进去了。至于头衔问题和级别问题,我也会提的,说心里话,我觉得那个更重要也更占理,但我会选择在明年五月提,因为那将是公司全面审视现有评级的时候。我们的头衔就是在评级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头衔和级别是绝对关联的,而这两点从本质上说,是由我们工作内容的性质及其难易和重要性决定的,所以HR相关工作内容的回归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好消息。总之,凡事都是能搭便车解决最好,这叫顺势而为,利用的是巧劲,何乐而不为。”拉拉对两位下属解释了自己的策略,她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把自己明年的打算说出来的,可是看周酒意不依不饶,就索性都端到台面上来让他们看个明白。

既然拉拉主动打开天窗说了亮话,周酒意和周亮也都坦承最耿耿于怀的其实还是级别问题和头衔问题。周酒意提出,何不把级别、头衔的问题与加薪的问题合并起来,年终绩效总结的时候一起和老板谈了算了。

拉拉耐着性子把顺势而为的道理又强调了一遍,钱的问题在加薪的时候提比较自然;级别的问题,自然也是人家审视级别的时候提最合适。她对两个下属说:对级别评定不满意的不止我们,去提意见的也大有人在,你们看看又有谁能称心如意的?做项目的人就这样,他会预留一个重新审视合理性的时间以便统一调整该调整的东西,而在刚安排下来的时候,他也会很强硬地要求暂时的服从。不要说曲络绎这样一个HR总监了,当初我们行政部做上海办的装修,平面图调整了又调整,好几个月才敲定的方案,还是有人不满意要求调整位置。这些要求有合理的有不合理的,不管合理不合理,安排下去的时候,我也是很强势地要求必须先执行我们的方案,有天大的不满都以后统一再看。说句老实话,我当时的态度在一个旁观者眼里,恐怕也是相当的难以沟通。

拉拉想起自己把平面图一把撕碎扔到岱西脚下的那股狠劲儿,其实后来想想,岱西的要求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只是提出要求的时机非常糟糕,所以才会遭到她的迎头痛击。旧事重提,推己及人,拉拉第一次想到:假若和曲络绎易地而处,她的强硬恐不输于他。这个想法似乎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周酒意沉默了几秒,说:“拉拉,你根据什么说明年五月公司会全面审视现有评级情况?”

“酒意,六月份员工大会上曲络绎做沟通时说过的话有印象么?公司下一次审视现有评级的时间表是来年五月,这就是那一次他说的。”拉拉不软不硬地提醒周酒意,周亮也说曲络绎是说过这样的话。周酒意方才无话可说。

拉拉针对周酒意的态度不软不硬地提醒说:“我会努力去提要求,可是你们也得有个思想准备—绝对的公平合理并不存在,现实面前人人都免不了需要自我调整的时候。只要还待在这家公司,有意见可以提,提了以后老板可能听可能不听。但无论如何,老板分派下来的工作是不能不做的,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之分,工作就是工作。当一天和尚不也得撞一天钟么?除非不当和尚了,那另说。”

拉拉说得淡然,却是天大的实话。本来么,目前的情况的确不太好,可哪儿都不能保证永远顺风顺水。有办法的自谋前程,没办法的就继续待着,能争取到的都是福分,争取不到可以继续争取,可要想继续待着,该你接的活就必须接着。

散会后,周酒意私下对周亮说:“拉拉的变化可真大,很难相信当年她去找李斯特谈判的时候,曾那么生猛。你看现在的她,哪儿还像什么倔驴?完全名不符实嘛!都憋屈成这样了,她却连提都不敢跟曲络绎提,还没开口先假设曲络绎不肯,是不是有点儿不战自溃?今天要不是我逼着,你别想她答应去和曲络绎沟通。”

周酒意的言下之意:杜拉拉已经进化成了一个瞻前顾后胆小如鼠的滑头。

周亮觉得周酒意太过咄咄逼人,忍不住淡淡地给拉拉帮腔:“拉拉的位置和以前不同,经理嘛,就是承上启下的位置,她在这个位置上自然得多点儿忍耐担当。”

周酒意嘻嘻笑道:“当年的拉拉没有太多可损失的,她处在职场食物链的低端;而现在的她已经处于中端,她还是有一些既得利益的—行动之前难免要仔细掂量,吃不准的宁愿静观其变。为什么无产阶级会是革命最坚决最彻底的阶级?因为他们反正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拉拉现在是有产者,在她手上革命闹不起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