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没好下家绝不离开

趁周末,拉拉从超市采购了不少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袋。她一手拎一袋,才走出一段路,就觉得两手被购物袋勒得生疼。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歇一歇,迎面碰上程辉。他看见她的狼狈样笑了。

“太沉,比我想象的要沉。从货架上拿的时候没觉得,结了账才发现。”拉拉解释说。“我来吧。”他从她手中接过袋子。她身上一轻,有点儿愉快的感觉,随后觉得置身事外不对,忙赶上去向他提出她也要拎一袋。程辉说我这样正好平衡,你要是拿走一袋,我反而费力。拉拉吃不准是不是真的如程辉所说,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坚持,空着两手跟在他边上。

“你午饭准备怎么解决?”她搭讪着问他。他说没想好,多半就吃快餐吧。她就说:“我今早买了一只很好的清远鸡,正炖着呢。要不你到我们家吃午饭吧。”他笑了,说那怎么好意思,只不过帮你拎了两个袋子。“鸡虽然很好可是太大,我一个人吃起码得两天,最后会变得跟完成任务一样;可要是两个人吃就不一样了,它会是一道美味。”她认真地分析给他听,说得合情合理,让他觉得义不容辞。“那好。”他说。

拉拉掏钥匙开门的时候,程辉等在一边,忽然想起了她大学宿舍的样子。

大学时期,程辉曾经去过拉拉的宿舍,次数不多不少,拉拉和夏红当然也去过他的宿舍。女生宿舍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整洁芬芳,有的铺位一望而知,状况比男生的还邋遢。可是拉拉良好的个人秩序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井然有序、动作麻利、记忆力惊人是众人对她的一致评价,连不喜欢她的人对此也没有异议。

程辉关于女生宿舍的另一个印象是:很多人的床头都摆放着布娃娃毛绒狗熊之类的东西。拉拉觉得那是装天真,她对女童玩具不感兴趣,也不相信其他成年女性会真有兴趣。她对他直率地说过自己对装嫩者的反感:空间本来就有限,还让不必要的玩具占去,实在是一种缺乏效率的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程辉比拉拉宽容得多,所以他的反应只是温和的一笑。幸好他真心对此毫不在乎,否则后来他没法和车晓相处,车晓喜欢的很多东西都是没有实际用途的,他从不问她是真喜欢还是装天真,他觉得对女性而言,装天真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程辉记得拉拉倒是很喜欢各种漂亮的服饰,可她手头现金有限,又坚持从生活费里扣出一点儿用于储蓄—对于这一点他虽然从不发表评价,内心却比夏红更能理解拉拉:他和她一样,都缺乏安全感,才会对钱如此小心翼翼。问题是李工给的预算并不阔绰,如此一来,拉拉对服饰的喜好也就只能是想想而已。

拉拉当时的个人物品不多,都是些生活学习的必需品,唯一具有装饰功能的是一幅油画的印制品,那是大二那年的圣诞节程辉送给她的,穷学生也就能送送这样的小礼物。她把画贴在床头的墙上,冬天不挂蚊帐的时候能看得一清二楚。

拉拉和张东昱好上以后,程辉就不再去她那儿了,她也渐渐不上他住的地方了。

所以,这是打那以后,他第一次走进她住的地方。

就一套八十平米的两房单元而言,客厅比程辉想象的要大。房子的内部结构和夏红那套类似,主要区别在于拉拉把厨房弄成了开放式的,这里收拾得整洁温馨,程辉感到简直可以做整体橱柜的展示厅了。

煤气灶上坐着个敦厚的瓦罐,里边正咕嘟咕嘟地炖着那只清远鸡,显然是拉拉去超市购物前就开始的工程。拉拉掀开锅盖看了看,点点头对自己和鸡汤都表示很满意。她把盖子重新盖上,扭头对程辉宣布:“中午吃米饭,主菜就是这只鸡!蔬菜嘛,我懒得弄了,咱们来一个凉拌青瓜,怎么样?”

“没有别的了吗?”程辉认真地问拉拉。

拉拉从购物袋里取出一包全麦面包,伸手一指吐司机:“不够呀?一会儿我再烤几片面包,保证把你喂饱。”

程辉看了一眼面包,样子有点儿为难:“上午我刚在公园里跑了三千米,消耗比较大。”“这样啊,”拉拉殷勤地抄起一个果盘,“这儿有樱桃和葡萄,都给你洗好了。怎么样,够新鲜吧?”

程辉接过拉拉递过来的果盘一看,还真是个个新鲜水灵。拉拉说服他道:“这样的午餐虽然看起来简单,其实挺营养的,维生素、高蛋白、碳水化合物,样样不缺。”

程辉抬头,拉拉正一脸期盼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一下憋不住就笑了,拉拉这才意识到他在逗她。

“我来做凉拌青瓜。”程辉说,“完全白吃良心不安。”他动手从购物袋里取出两条青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放下案板,看了一下整整齐齐插在墙上的那排刀,却不知道该用哪一把。拉拉站在边上看着说:“看你干活的样子还算像样。用右边第二把刀。”她指示道。程辉抽出那把刀来,一切:“哇!好刀!真好用!这刀要多少钱?”

“不知道,是王伟买的。”她顺口说。

程辉想了一下,没想起来他们共同的熟人中有谁叫王伟,就问她:“王伟是谁?”拉拉看见程辉脸上疑惑的微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她不想和任何人谈王伟,迟疑了一下才说:“哦,他是邱杰克的老板。”

程辉知道邱杰克是上回遇到麻烦、后来离开DB的那位,随即想起来拉拉当时仿佛说过邱杰克的老板很关心他的下落,可并不记得这位老板的姓名。“他送给你这套刀具是为了邱杰克的事情谢你吗?”他笑着问她,心里觉得送刀具给拉拉这样的年轻女子有些奇怪。

“呃,他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那件事情吧。”拉拉有些尴尬地说,“这是双立人的,德国货。这个牌子的刀具很好,送礼是不错的选择。像招行和携程,现在都喜欢送客户这个牌子的东西。”她看出他觉得这个礼物奇怪,便又解释了一下,试图让招行和携程帮着证明这礼物的时髦和合理。她的解释有效,他欣然认识了一个牛逼的品牌:“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东西确实好,一用就知道了。难怪会用做礼品。”

拉拉不愿意再谈刀的话题,忽然想起程辉认识孙建冬,就说:“孙建冬升大区经理了,顶邱杰克的那个空缺。我们这次去上海刚宣布了任命。”

“哦,那现在他的老板是王伟。”

拉拉没想到程辉能这么敏捷地把报告线给对上号,她被动地解释说:“不是。王伟也离开我们公司了。”

“这样呀!我以为邱杰克既然顺利地过了检察院那一关,可以说是已经自证清白。没想到牵涉面那么大……怎么DB比检察院还要严厉?”程辉很诧异。

“呃,其实不完全是因为检察院那事儿,更主要是因为岱西的缘故。”

“岱西是什么?”他以为岱西是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事件。

“岱西是……你可以把她理解成王伟的政敌,而在此之前,他俩曾经是……盟友。”拉拉摆了摆手,信口胡诌。

程辉觉得,至少跟检察院那事儿脱不了干系,而DB对此显然态度严厉。他想起当时拉拉的热心,担心她可能也受这件事情的影响,便问她:“你们公司没因为他们的事儿对你有意见吧?”

“……没事儿。有意见就有意见呗。”

“上次你不是说换了新老板吗?刚换老板要小心点儿。”他提醒她。

“少年得志的主,不太好说话,在他面前我们说话做事都很小心。”

“等时间长了,大家互相了解了,也许就能处得好一些。”

“够呛。反正我不太乐观。”拉拉说,“曲络绎的风格很强硬,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要听下面人多唆的,这点跟李斯特完全不一样。这次我在上海,他让我协助销售部处理一件事儿,我很了解当事人,老员工,业绩好,人品也好,我大着胆子客观地介绍了几句当事人的情况,他根本不想听,我只好闭嘴了。我跟你说,我们要是真按他那一套跟人家谈,人家肯定得寒心,没准气得跟公司干架。”

“销售部自己怎么不说话?”

“大区经理就是孙建冬。我看他当时有点儿想提不同意见,不过没敢多说。”

“新提拔的不敢多嘴也正常。你是南区的老人,也许他指望你帮他说话。”

“我?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拉拉想起在上海的HR经理会议,不由一声叹息,“我们部门刚开了经理会,老板把明年的项目做了分工,我在最不重要的项目中给人打下手—这倒没啥,本来我在HR上就技不如人,关键是会上讲的内容,我跟听天书也差不了多少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狼狈!曲络绎最爱问人家any question, any suggestion?就我,别说建议,连个像样的问题都提不出来。老板眼光一扫过来,我心虚得脸都发烧,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以前的老板在的时候,开会也这样吗?还是现在的老板特别厉害?”

“李斯特的好处是放手让你去干,你有什么不同想法,尽可以直说。不过,他管我们的时候,深层的工作内容是不太在会上沟通的,大家各干各的,部门内部没有什么交流学习的氛围,想从别的经理那里学点什么很难。”拉拉解释道,“老李当家的时候,我感觉HR主要还是把自己定位在纯支持的地位,做的都是招聘加薪这样的常规内容。曲络绎的风格,进攻性可强很多,HR在他手上,俨然是业务部门的战略伙伴,我看这个‘接班人计划’,应该是到了他手上才开始做的。”

拉拉工作上那些事儿程辉并不能完全明白,不过他感受到了她的巨大压力,为了让她乐观一点,他提出了事情好的一面:“你这新老板虽然严厉,也有他的好处,照他这个风格,你不是能更方便地学到其他经理负责的工作内容?”

拉拉想了想说:“是,对我的职业成长肯定有好处。就是,怎么说呢,眼下压力真的很大。而且,宽带制的事情令我很担心,按我们以前的薪酬制度,大家都是经理,面子上谁也不比谁矮一截。今后宽带制一实行,负责不同职责的经理势必要分出高低。矮人一截的滋味不会好受,比如说,我的级别要是比销售经理低了,今后和他们工作起来必定会增加很多困难。”

说起这些烦心事儿,拉拉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程辉看她这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言不发地把做好的凉拌青瓜端到餐桌上。拉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影响程辉,她马上自我调整:“不说扫兴事儿了。来,准备开饭。”

程辉叹了口气,拉拉自觉破坏氛围,为了弥补,她讨好地说:“吃完饭,咱俩打游戏怎么样?”

“不了。”

“哦,为什么呢?”她碰了钉子有点儿意外。

“我还有事儿。”他说。她不明所以地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他在模仿她,前两天她在MSN上就是如此对待他的示好的。“给次机会吧,学长!我会努力的。拜托了!”她韩腔韩调地说,并且装模作样地对他微微鞠了一个躬。

“好吧。看在清远鸡的分上,我同意下一次陪你打游戏。不过今天就算了—成都上海跑了一圈,不累吗?午饭后你休息一下吧。”

程辉走后,拉拉感到自己还真是累了。躺在床上,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王伟。

拉拉听人说过,做总监的到了要被公司逼走的时候,都会要求公司给个一年半载的缓冲期,哪怕挂个闲职呢。有了这个缓冲期,当事人才好从容找下家。王伟却是说走就走,快得拉拉都反应不过来。拉拉心里明白,就他这么个走法,找新工作的时候根本无法对下家解释—摆明了是被炒的。拉拉想,真不知道他现在该怎么找工作。

听李斯特的意思,王伟走的时候,什么条件都没提,只要求公司不要再牵连其他人。虽然最后他拿了五十万,可那也是DB过意不去,或者说放心不下,主动给他的。

王伟还能担心牵连其他什么人呢,无非是硕果仅存的杜拉拉。可拉拉在公司的处境并不妙,曲络绎对她的疑心显而易见。起码,李斯特走之前对拉拉和王伟的祝福说明他很可能有所知情,而这只能是因为岱西和李斯特说了王伟和她的关系。

想着这一切,拉拉喃喃自语:“总之,王伟这么做,不是为了让我一无所获地离开DB,没好的下家我不跳!就在这儿熬着,熬到有好下家为止。不然,王伟就白白作出牺牲了!”

拉拉梦到自己跟程辉说起她和王伟分手的事儿。

“我能理解王伟想分手,可他为什么要彻底消失呢?他把善后事宜处理得那么干净,其中一定有原因吧?”

“是啊,他有那么讨厌你吗?”程辉问她。

“我承认我有不对的地方,他困难的时候我只想着自己的压力—可我毕竟不是岱西,我至少没有害过他!我不是危险人物,即使有利害关系需要斗争,我也不会奋不顾身,而且我不难缠。你看张东昱蹬我多轻松,一个电话轻松搞定,我没有再去纠缠过人家一次!”她絮絮叨叨地表白自己。

“你确实是你描绘的这样,不危险,也不纠缠,这我同意。关键是,王伟是否也同意?”程辉说。

拉拉不服地睁大眼睛:“当然!他当然同意!他了解我!”

“那你说他为什么从你面前消失?”

“我这不是正在思考嘛……我敢肯定,岱西走之前和李斯特说了什么,因为李斯特对我和王伟的事情显然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