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偷听者

避孕套事件后,等拉拉离开上海,王伟和岱西约在桃江路的一个餐馆谈了一次。

旧爱变新仇,王伟见了岱西,半天才憋出一句:“真没想到,你还能干出这号事儿!”

岱西冷笑说:“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

王伟问她想怎么样。

岱西低头欣赏着自己修剪后显得十分修长的指甲,刚涂的指甲油在灯光下银光闪闪。她垂着眼皮不紧不慢地说:“那要看你王伟的表现怎么样了。”

王伟气得说:“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相干?”

岱西瞪眼道:“你怎么样和我不相干是吧?那我怎么样就和你相干了?你不觉得你霸道了点吗?”

王伟只得耐下性子:“岱西,我们都是成年人,能不能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岱西点点头:“行,叫了一年多‘阿宝’,我又回到‘岱西’的位置上来了。”她忽然怀念起他叫她小名的日子,有些心酸。

王伟克制着心中的不耐烦:“说这些有用吗?”

岱西把面前的茶杯一推:“那就说说有用的—王总监,你要明白江湖规矩,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王伟试图引导她谈判:“我们都是做销售的,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不能谈的,不行谈到行,你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我们一起讨论,能满足你的条件,我就满足。”

岱西直截了当地说:“行呀!让我做东大区经理!”

王伟给她气得要发笑,两人不欢而散。

拉拉知道谈话结果后,劝王伟近期内要尽量避免再刺激岱西。

拉拉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日子久了,岱西心中的那根刺或许就能慢慢消除。她挺漂亮的,等有了如意郎君,自然就消气了。”

当下两人商定,在公司里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不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

岱西只是东大区下属的一个小区经理,在工作上,和王伟中间还隔着个东大区经理,所以两人其实很少需要直接打交道,实在碰上了,王伟尽量自然平和地相待,暂时倒也不见岱西再有什么动作。

这天,拉拉摘项链的时候,不小心跌落了链坠,她蹲下身去床下找,忽然发现床架下用透明胶布粘着一个东西在暗中闪着红光。她十分奇怪,小心地把那东西取下来,是一个类似笔又有点像遥控器的东西,灯亮着,显然在工作中。

拉拉研究了一下上面的英文,觉得是个录音装置。

等王伟回来,拉拉把东西给他看,王伟大吃一惊,明白非换门锁不可了。

拉拉第二天把东西带到公司,找了卖音像设备的供应商请教。供应商说:“这个是索尼产的录音笔,记者采访的时候爱用这个。这东西的好处是能连续录音四十八小时,不过,只能在比较安静的环境中工作,太吵闹的环境录音效果就不好。”

拉拉问:“那这东西能不能遥控,多远的范围内能遥控?”

供应商说:“这个倒没有遥控装置配套的。”

拉拉听了才放心些。

晚上拉拉把供应商的话告诉王伟,两人一起听了听录音笔里已经录下的东西,有不少两人关于公司各种事务的谈话内容,中间还夹着两人在床上亲热的过程,直听得两人面面相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哭笑不得。拉拉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羞带气,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半晌,拉拉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她录了咱们多少次了?”

“这都可以报一一○了!”王伟气得不行。

拉拉埋怨王伟:“别惹事了,都怪你!上海这么大,你怎么偏找这样的偏执狂谈恋爱!害得我现在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王伟郁闷得说如果自己去买彩票可以中大奖了。

“咱们在家又讲‘十万’的坏话,又讲托尼林的坏话,不知道有没有被她录去?你还数落何好德的不是呢—这些东西真要落在她手里,恐怕有麻烦。” 拉拉忧心忡忡。

话说完了,拉拉担心房子里还藏着别的录音笔,忙和王伟一起把房子里外搜了个遍,两人累得躺到床上,拉拉喃喃地说:“我不敢来你这儿住了。”

王伟闷想了半天,没有好办法,只得说:“我明天找她谈一次,她再不停止骚扰我们,我就要报案了。”

拉拉听到“骚扰”二字,猛地坐起来说:“她这是性骚扰啊!单相思者采取行动,给对方造成困扰—完全符合性骚扰的定义哎!你报告公司她对你性骚扰吧,公司可以炒她的!”

“拉拉你真幽默,跟公司说一漂亮的女下属对我实行性骚扰?”王伟哭笑不得。

拉拉点点头:“也是,没准人家反告你始乱终弃,然后公司让你俩一起走路。媒体再一曝光,这就热闹了!‘外企总监始乱终弃,公司炒人双双走路’—我文采不够,记者肯定能把标题起得更好。”

“真难听!你就没好话!”

拉拉继续分析说:“始乱终弃要是搁在一普通员工身上吧也没啥,因为公司确实没有相关政策限制始乱终弃,既然可以谈恋爱,就保不准谈了后觉得不合适要分手的。麻烦就在于你可是个总监,不处理你难以正视听。”

王伟有点生气了,警告说:“拉拉,你再胡说八道我可生气了啊。”

拉拉正色道:“王伟我跟你说,我觉得岱西这人有点变态,咱们还是躲着点的好。你别去找她谈了,谈判那是对于有理智的人才用得上的方式。”

王伟想了想说:“行。明天我先找人来把锁全换了。”

虽然王伟马上让人把锁全换了,拉拉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全,她经常在房间里检查来检查去,晚上睡不好觉做噩梦,第二天就抱怨王伟,有时候还发脾气。

王伟也郁闷得不行,拉拉好歹还能朝他抱怨,他满腹郁闷总不能找岱西去抱怨吧。眼看着拉拉憔悴了不少,王伟觉得对岱西的忍耐到了极限。

这天,拉拉在卧室的床头柜旁看到一张废纸巾,团成一团扔在地上。拉拉顿时生了疑心,她小心地把纸团捡起来展开,看到上面印有鲜红的口红印。拉拉心里一沉,马上在房间里搜了一遍,当她打开一个抽屉,本能地感觉有些异样,她双手有点颤抖地慢慢展开自己的一件真丝内衣,赫然发现,衣服被人用剪刀恶狠狠地铰成了几缕。

拉拉受不了了,她打电话让王伟马上赶回来。王伟听到她话音发颤,心一沉,赶紧开车往回赶。

他一进家门,拉拉就把那件铰破的内衣递给他看,一面含着眼泪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换了钥匙吗?”

“不可能呀!她又不是职业小偷!怎么进来的?”王伟莫名其妙。

“明明是你自己带进来的,还装!” 拉拉尖着嗓子嚷。

王伟急了:“我要是带她进来我就不是人!”

他脱下西装,仔细检查防盗门和木门,却没有发现任何被破坏的痕迹。他又打电话给管理处询问白天是否有人来找过他,也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拉拉沉默了一会儿说:“王伟,对不起,我太累了,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压力够大的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受够了—我们分开一阵吧,我想冷静冷静。”

王伟劝慰说:“要不,我先送你去住酒店。我们这周就去世纪公园看房子好吗?有合适的马上就买下。”

拉拉摇摇头:“再说吧,我觉得不是买个新房子就能解决问题了—生活在别人的仇恨里真是件可怕的事情,我这好像是在演恐怖片。”

王伟沉默了半晌道:“拉拉,我不好再拦你,对不起。等我把岱西的事情处理好,再把你接回来。到时候,我们搬到新房子去住。”

拉拉冷静了一下,她从心里相信王伟是无辜的,可事情也是明摆着在那里。她想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不管怎么样,离开使她获得了暂时的宁静,起码她能睡得踏实点,不用整天在房子里找录音笔什么的。

这天,岱西在客户那里开完一个会,疲惫地回到办公室。坐下后,她厌恶地看着电话,足足看了五分钟,终于懒洋洋地拿起电话听取自己分机上的留言。

她不想听阿姨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和她讲话,尤其不爱听阿姨叫她的小名,阿姨老是口口声声阿宝小姐、宝小姐的。阿姨不知道,“阿宝”是给王伟叫的,不是给她叫的。可岱西又不好说破让阿姨下不来台,因此规定阿姨有事要报告的时候就在分机上给她留言。

每回听到阿姨在留言中说:“宝小姐,那个女的又来上海了!住在王先生这里,他们睡在一张床上”,或者“今天,王先生带那个女的去买了很多东西回来,王先生吃饭的时候一直给那个女的夹菜”之类的,岱西就像万箭穿心般痛苦。有时候,她真想命令阿姨闭嘴,但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一直坚持笑眯眯地给予阿姨精神和物质上的鼓励,说她做得很好云云。

今天,岱西终于在录音中听到,阿姨用吹响胜利号角般的嗓门报告道:“宝小姐,那个女的走了!她的东西都搬走了!”

天色微黑的时候,一个发髻梳得光溜溜的五十几岁的阿姨贴着墙匆匆地在人行道上走着,只见她目露精光,薄薄的嘴唇则紧抿着,像是在刻意使劲这样做。小风掀起她白色的衣角,她青筋暴起的手腕上套着一个温润浑圆的玉镯,和主人有棱有角的瘦削形成了鲜明对照。

阿姨走进“避风塘”,她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看到她的宝小姐在窗边的一张台子旁朝她招手,她就迈着小碎步紧走了过去。

岱西亲热地喊了一声“阿姨”,问她想吃什么。

阿姨说她还不饿,随便吃点点心就好了。

岱西不肯,点了好几样,不一会儿店家就端上盘盘碟碟,摆满了小桌面。岱西给阿姨夹菜倒茶,阿姨长阿姨短的。

阿姨吃得很开心,叹气道:“阿宝小姐,你妈妈生了你这个乖女儿真是有福气,又漂亮又能干,人又这么好。王先生真是鬼迷了心窍,你这样天仙似的美人他不珍惜,倒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那女的有什么好?皮肤不如你白,个子没有你高,赚钱肯定也没有你多吧?”

岱西笑了笑:“阿姨,他们以后怎么样可难说。”

阿姨很仗义,说:“就是!宝小姐,你可要想办法把王先生抢回来,我支持你!男人嘛,一时糊涂也是有的。王先生的人品条件,在这上海滩,算得上是千里挑一的。”

岱西笑道:“阿姨,他就是万里挑一的,我也不要了。”

阿姨不信:“当真?你舍得?”

岱西咬牙道:“就是倒贴给我,我也不要了!我在上海滩也是千里挑一的,为什么要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阿姨不解:“既然这样,那你为啥还要……”

岱西冷笑一声说:“其实我懒得和他们搞,就是现在有空,给他们捣捣乱。”

阿姨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求证道:“我们自己不要,也不能让狐狸精得了便宜对吧?”

岱西笑道:“反正,你就照我交待你的去做就是了。”

阿姨有点晕,一时接不上话。

没等她想明白,那头岱西娇声道:“阿姨,我新买了大房子,正在装修,过一段,你就去帮我做家务吧,我很喜欢你烧的菜呢。老觉得跟阿姨你特别有缘分。”

阿姨很受用,忘形之下,她伸出瘦兮兮的手臂比画着,嘴里吹嘘道:“宝小姐,不是我夸自己,搁在旧时候的上海滩,我这样的,够做大户人家的贴身老妈子的,那些笨的,只好做粗使丫鬟。”

岱西并不爱听她的这套关于“大户人家”的沪上传说。说起来,王伟正是阿姨口中的“大户人家”出身,拉拉则算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倒是世人眼中的门当户对;偏就她阿宝,是典型的小弄堂女儿,当初王伟跟她分手,正是借口“价值观不同”云云。

岱西心里不悦,脸上并不屑对阿姨有半点显露,她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张交通卡和一张超市购物卡,递给阿姨道:“天气不好的时候你就打打的士,喜欢什么就自己上超市去买,这购物卡里有五百元。”

阿姨推辞着不肯要,嘴里说:“宝小姐你对我这么好,前两个月我生日,你才给了我这个玉镯子呢,再给我这些卡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要是拿你当外人,就不给你了。”

推了几回,阿姨喜滋滋地收下了,当场拍胸表态道:“宝小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句话!你就只管吩咐好了!”

两人分手前,岱西叮嘱说:“阿姨,有事情还是照老样子给我留言。”

阿姨心领神会道:“有数。”

等送走岱西,阿姨把那张含有五百元金额的超市购物卡捧在手里欣赏了一会儿,又惦记着印证一下岱西给的另外那张交通卡到底是多少金额的,她便志得意满地上了公交车,迫不及待地掏出刚到手的交通卡,“滴”地刷了一下,心里“哇”了一声,这卡里也有五百元呢!阿姨乐坏了。

拉拉回到广州,一直在想,王伟买的锁可是质量非常好的天地锁,即使是职业小偷也不是那么容易不落痕迹就打开的,小区的保安又看得非常严—要么岱西是自己进了房间,那她得有钥匙;要么是有人帮她铰破自己的内衣,并把那张印有口红印的纸巾扔在卧室的地上,那么这个人也得有钥匙—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呢?王伟在上海并没有什么亲友,特别是换了锁之后,只有她和王伟有钥匙。

拉拉靠在沙发上想得发呆,家里请的钟点工走来请示她:“晚上想吃什么?”

拉拉忽然想到,给王伟做卫生的钟点工阿姨也是有钥匙的!

她心突突跳着,跳起来打电话给王伟:“你那个钟点工阿姨是哪里来的?”

王伟诧异地说:“中介介绍的。怎么,你觉得阿姨有问题吗?”

拉拉忙问他此人是否与岱西认识。

王伟说:“认识。岱西以前对她不错。”

拉拉说:“我想了很久,只有这个钟点工阿姨有条件放岱西进来,或者她也可以干脆代替岱西做那些事情。”

王伟在电话中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