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章

当他们决议两支连队的命运时,攻击线一直在前推。而任何镇子,哪怕是一片空地,也必然有一个能称为镇中心的地方。

千里冲出巷子拐角,看见镇中心上的一尊庞然大物,脑袋就炸了:

之前的霞飞轻型坦克就几乎收拾掉了当时还满建制的七连,现在是一辆重型的潘兴,比霞飞重三倍,装甲厚六倍,热着机,美军正以抓狂的速度通过炮塔往车里传送炮弹——所以它至今未加入鏖战。

千里:“七连撤回来!万里,投弹!”

他第一时间射击,击中了车下递送弹药的美军,但要击中已经缩得就在炮塔露个脑袋的坦克兵,实在强人所难。潘兴坦克的履带开始传动,行驶,同步机枪和航向机枪先于火炮射击,万里冲出巷角投弹,投弹的不止他一个,但他是最准的,目标是坦克手正在合上的顶舱盖。

万里的投弹撞上合得就剩几寸缝隙的舱盖,滚落,爆炸,然后是另外几枚纷落的投弹。它们连番爆炸,但仅仅是杀伤和驱散了还想把坦克做掩体的美军,至于潘兴坦克,连它的虎头涂装都没伤到。

千里卧倒,抓着弟弟的脚踝把他拖倒,万里倒地还在挣扎着掏下一枚手榴弹,被哥哥倒拖回来。机枪射杀线掠过他俩的头顶。

半栋水泥建筑在他们身后倒下,像瀑布一样。

千里:“散开!包抄!别扎堆猫着!没有能挡住它的掩体!”

如果把这块空地算四面,倒在三面的是在建筑物中纵高伏低包抄潘兴坦克的七连士兵。包抄很容易,问题是七连没有任何武器能凿穿它的四英寸装甲,所有攻击都近乎徒劳,潘兴坦克开炮,射击,后来发现对这支反坦克武器近于零的敌军,最好的方法是碾压,于是咆哮着把建筑物推倒,把攻击者埋葬。

有了喘息之机的美军步兵又在试图集结,七连的抗争悲壮而无望。

千里发射枪榴弹,从美军尸骸上搜掠来的稀罕玩意也无非是炸飞潘兴坦克外挂的原木和沙袋。潘兴坦克的炮塔向他这个威胁最大的目标转来。

万里抓着一个五合一捆扎在一起的手榴弹冲上来,助跑,投弹,他就没投过这么重的分量,差了足几米。太多的牺牲已经让这家伙抓狂了,于是冲上去捡起来再来一次。

齐爆把整辆潘兴坦克遮没,也把万里给冲翻了。还在升腾的爆尘给七连带来希望,然后挟着硝烟和爆尘冲出来的潘兴坦克又让他们绝望。万里木然看着履带向自己碾近,然后肩膀上一紧,被千里和余从戎倒拖着跑开。

谈子为和他们错肩而过,把一整方桶的燃油扔在潘兴坦克上,用枪火打燃。

潘兴坦克于是倒驶,又碾倒了一栋建筑,等它从废墟中钻出来时,车体上的火焰已经被压灭得所剩无几了。

但这也让它明白,自己并非无懈可击,于是驶回空地,锁死了一侧履带开始原地转向,而炮塔向另一个方向旋转,它用这种怪异的舞蹈来达成主炮、同轴机枪和航向机枪的全向封锁。

七连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怪物,一个正把整座镇子变成碎片的怪物。

千里咆哮:“谁去找个真能弄死它的玩意?!”

梅生:“来啦来啦!”

他简直是个战场奇观,独力蹬踏着早没气了的脚踏车从巷子里冲来,美军气急败坏地在后追射。梅生肩头着枪,终于倒地,一边还忙着从车梁上解下一具胡乱缠在上边的超级巴祖卡火箭筒。

千里他们一通猛射把追兵盖了回去,帮梅生:“谁会使?”

谈子为检查了一下,发射器上还带着血迹,弹是装好的,显然原物主未及发射就被击毙了,上肩:“就一发弹。吸引火力,让它正脸向着你们,我去戳它屁股。”

千里:“嗳嗳,哪边是屁股?”

谈子为:“虎头是正脸,没脸那边就是屁股。”

余从戎:“它干吗把靶子画在脸上?”

谈子为笑笑:“听说,他们以为中国人害怕老虎。”

他去往和七连相反的方向,并不顺利,那具火箭筒让他被美军步兵集火射击,他在堪堪就位时被击倒在射击位置上。那个身影艰难地爬起来,让千里想起谈子为还在初见时就是一具奄奄待毙的肉体。

千里:“掩护!掩护!”

七连同时向潘兴坦克开火和投弹,没指望有用,但集中暴露的火力点让潘兴坦克放弃了让人眼花缭乱的旋转,并且坦克兵骨髓里的意识是正面向敌。

于是在它开火之际,巴祖卡火箭弹尖啸,穿进了最薄弱的车尾,没悬念地爆炸和更夸张地殉爆。

当最强大的支撑也没了,美军开始溃退,七连不顾潘兴坦克最后一炮的余波,从正在坍塌的建筑物里冲出来,追击。

千里跑向谈子为的射击点,发现他正在研究洞穿了腹部的伤口,用腰带束紧打漏的肠子。

千里:“每次见面,你不在找死就在等死。”

谈子为筋疲力尽地笑了笑:“下回不会了。连武器都扔了的敌军,那是真崩了。现在,我们炸桥,然后,回家。”

残余的美军逃出了桥头镇,确如谈子为所说,是顾头不顾腚的溃退。

千里吹响了收兵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