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再也没有比雪白星辰更会做生意的人了。
这一点，林三酒是在震惊褪去之后，又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的——因为当她刚刚转过身去，乍一瞧见身后的人时，她足足有近一分钟的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像一块被冬天冻结起来的石头。
从上次分别算起，已有一两年的时间了，但他仍旧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那双眼睛仿佛初春才一化冻，即粼粼波动起来的湖潭；长长的黑睫毛半垂半挑，令人想起云在水面上投下的倒影。几丝长发从耳旁滑落下来，越发衬得耳朵上的皮肤像是透着淡淡粉红的白玉，望去几近透明。
说起透明，恐怕再也不会找到比他笑容更清澈的人了。有时他会在一笑之后，随即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忍不住用白牙微微咬住嫣红嘴唇——就像现在这样——再轻轻地叫上一声：&8221;姐姐。&8221;
必须得是像林三酒这么了解他的人，才能从那一声又轻又颤、近乡情怯的&8221;姐姐&8221;里，隐约感觉出更深的一层幽暗。
她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化作人形了，怪不得他能认出来。她明白自己迟早会见到他，只是却没想到会是在此时此地，又这么突然；即使她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但在见到他的这一刻，长久以来的提防、猜测、苦恼和挣扎还是像海潮突然一样退了下去，只剩下了满心发颤的思念和不忍。
&8220;…你在这儿，&8221;她望着季山青轻声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正慢慢地微笑起来，&8221;礼包，你找到我了。&8221;
她没有问与数据体的战争怎么样了，他到底好不好、有没有遇险，也没有问那时假装成礼包联络她的人是谁——很多问题，其实早已在时间中得到了回答。
相反，林三酒只是问道：&8221;你知道我会来意识力星空？&8221;
季山青点了点头。
&8220;我听说了，大巫女还在这儿。我知道姐姐迟早要来的，&8221;他的嗓音依旧像清风吹过林叶，&8221;所以我也来等你啦。&8221;
林三酒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雪白星辰，开始慢慢有点明白了。礼包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她一进意识力星空，就能被他感知到——&8221;你是不是该付他钱了？&8221;
这个雪白星辰实在是个天生的生意人：相见才不过五分钟，他已经做成了三笔生意。猪眼睛是他的第一个客户，林三酒是第二个，季山青则是最后一个——雪白星辰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顿时笑了，随即又像个不肯服输的小孩一样辩解道：&8221;我是有什么就卖什么的嘛。既然你弟弟——是你弟弟吧？他一直想买你的行踪，我又恰好知道，怎么有不卖的道理？这是在商言商…顺便一问，现在莫先生是不是归我了？&8221;
虽然只有他两头占好处，但这份爽朗劲儿却叫人讨厌不起来。林三酒冲他一挥手，示意他可以把人领走了，没想到雪白星辰却还不急着走。他首先找礼包领了酬劳——那是一团小小的光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却叫他兴奋得很；随即又像当初的J7那样，给林三酒留下了一抹标记性意识力，作为他的呼叫联络方式：&8221;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给你VIP折扣！&8221;
林三酒暗自希望以后自己用不上他的服务才好。
等他带着猪眼睛消失了以后，波西米亚才喃喃地低声道：&8221;我不知道你还有个这样的…弟弟。&8221;
&8220;这是姐姐的朋友吗？&8221;礼包闻言眼波一转，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叫林三酒心中一紧。
&8220;对，&8221;她想了想，加了一句，&8221;没有波西米亚的话，我还进不来意识力星空呢。&8221;
礼包眼睛一亮，顿时笑了，像是春日亮起了颜色：&8221;谢谢你！&8221;
波西米亚犹犹豫豫地浮在半空中，甚至连人形也没有回复，依然是个金棕色星辰的样子，半掩在林三酒肩膀后。她对眼前的人看了又看，才有所保留一般地说：&8221;…不用客气。&8221;
她明明一向对美貌和魅力毫无自持能力，不知怎么的，面对礼包时却突然变得非常谨慎，连话都不肯多说了——或许这才叫做野兽的直觉呢。
&8220;姐姐，&8221;
正当林三酒浮起了这个念头时，礼包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8221;我是花了很大力气从数据流管库过来的…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急事想要告诉你。&8221;
他白玉般的小脸上，像有云层飘过一般，渐渐笼上了一层阴影。
&8220;…什么事？&8221;
&8220;是关于余渊的。&8221;
是的，是的——应该是关于余渊的。她把所有关于礼包的事前前后后都想过了不知多少遍，一次又一次暗自责怪自己的莽撞疏忽，然而今天还是终于来了。
&8220;他怎么了？&8221;林三酒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儿不稳。
&8220;他想&8217;移民&8217;;。&8221;季山青一歪头，耳后黑发滑落下来，飘荡在虚空里。他观察着她的神色，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小心：&8221;他想成为数据体的一分子。&8221;
林三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8220;我…我当时就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姐姐恐怕不会愿意连面都不见一次，让他就这么去的。&8221;大概是见她没回应，礼包看了她一眼，一时间好像有点意外，试探道：&8221;他是你的朋友，对不对？所以我劝他暂时先等一等，等和你聊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移民——所以…姐姐，你要不要和我回去见见他？&8221;
他用的是&8221;回去&8221;，好像那本来就是林三酒归属的地方一样。
不管已经变成了多厉害的人，他面对林三酒时，总带有几分小心和试探，好像绕在脚边的小流浪狗，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赶出家门似的。他知道林三酒一向最关心自己的朋友，因此久别重逢后连一句撒娇的话也不敢说，一上来就搬出了余渊的事——想到这儿，她不禁心里微微一酸，却不知是为谁。
&8220;你先出去，&8221;她转头吩咐了波西米亚一句，&8221;去外面等我一会儿。我有些话想和他说。&8221;
波西米亚是她退出意识力星空的唯一途径；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她希望波西米亚能在外面及时把她拉出去。
有的时候，波西米亚的感觉敏锐得足以叫人大惑不解。在离开之前，她只是小声地对林三酒说了一声&8221;你自己当心噢&8221;——要知道，在他人眼里看来，这明明是一场姐弟重逢才对。
当只剩下了二人的时候，林三酒忍不住盘腿&8221;坐&8221;了下来。其实她现在浮在虚空里，无论是坐是站都没有分别，只是她此刻精神疲惫，心理上总觉得似乎坐下来会好一点儿似的。
看见她一声不响地&8221;坐&8221;下来，季山青脸上的神色似乎更加不安了。
&8220;你是怎么进入意识力星空的？&8221;沉思了几秒，林三酒抬起头，像拉家常一样问道——没有提起余渊。&8221;你明明没有意识力的吧？&8221;
&8220;没有。&8221;顿了顿，他低声说，&8221;不过，只要掌握了意识体是怎么形成的、又是由什么形成的，想编写出一个意识体，也不是很难。&8221;
&8220;也就是说…这不是你的真正身体？&8221;
礼包闻言，就像听见了一个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轻轻笑了，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8221;姐姐，&8221;他听起来正常而愉快，&8221;我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身体吗？&8221;
也是…林三酒慢慢吐了一口气。
她一直没有谈及余渊，这似乎给了礼包一个信号；他望着林三酒，也没再开口说起余渊。
&8220;我想和你道歉。&8221;过了很久以后，她突然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8220;为什么？&8221;
&8220;我…我不是不担心你的。事实上，我非常担心你。&8221;林三酒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腿上的指尖，它们和她本身的肉体一样鲜活真实。&8221;那个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8221;
季山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情。&8221;姐姐在说什么？什么时候？&8221;
&8220;你呼叫我的联络器，以你本来的声音与我对话，却故意留下破绽，让我以为是有人伪装成了你。就是那个时候。&8221;林三酒仍然没有抬头——她有点不敢看向礼包。&8221;那之后，我一直没有像你所期望的那样赶去数据流管库…甚至后来还把联络器卡片化了，叫你联系不上我了。你…难过了吧？&8221;
季山青望着她，眨巴了几下眼睛。他也学着林三酒的样子，在虚空中坐下来，坐在了自己的脚后跟上。
&8220;…你都知道了？&8221;
&8220;嗯。&8221;
&8220;你不怪我么？&8221;
林三酒摇了摇头，仍旧没看他。&8221;是我在临别时答应你，说以后会去看你的…你只不过想让我早点实现这个承诺罢了。&8221;
季山青不说话了。
&8220;数据体那边…应该没事了吧？&8221;礼包能出现，就说明他与数据体的战争大概已经告一段落了。
&8220;也许可以这么说。&8221;他好像轻轻地笑了起来，&8221;毕竟我知道的大多数东西，都是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结果，就是最终只好分踞两侧，谁也奈何不了谁。近来，它们好像已经当我不存在了，反正宇宙大的很。&8221;
&8220;那么余渊…&8221;林三酒终于慢慢抬起头，问道：&8221;是你送去数据体那一边的吗？&8221;（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