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 紫狐殇 第二章 千年狐妖

“这位公子,我不认识你,套近乎请自重。”

我擦干净唇边的血,心想不认识就有鬼了。

这货的存在感实在太凶残,十四岁出道的时候不知祸害了多少王孙公子江湖侠少,五界之中的女人包括我在内,房里都挂着他的画像,早晚一炷香顶礼膜拜:“上邪请赐我弦音大人十分之一的美貌和优雅吧。”

二师兄由此立下重誓,此生非白姐姐不娶。

然而,就在大家纷纷猜测美人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时,噩耗传来了:白弦音一刀宰了企图对他用强的幻宗师尊,毁容谢罪,一张脸自残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上吊自杀不成功,绝食了三天三夜,二师兄终于含泪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幻宗尊主——白夜,字弦音……性别,男。

后来,白夜把脸治好了,虽然左眼上留下一道疤,看什么都是一团鬼影,却丝毫不影响他四处勾搭良家妇女。

这种荼毒了男人又把女人耍得团团转的无耻之徒,六师兄总结得很精辟很到位,两个字——人妖。

本来嘛,他妖他的,和我没关系。

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我已经自动抹掉了,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再见到白夜,也不想再搭理他。

我坚信,我和他不熟。

但是,以白夜的不要脸程度,是不会在乎我的警告的,他弯下腰来,抬起我不小心沾到了相柳唾液的手腕,惋惜地叹气道:“……坏了。”

我抽回疼得要命的手,勃然大怒:“你才坏了!”

细长的手指举起两截暗淡无光的手链,白夜无辜道:“我是说你的贯虹锁坏了。”

“……”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和他说话了吗?

一把抢回贯虹锁,我起身道:“师兄,我们走吧。”

玄门那几个不中用的弟子早就屁滚尿流地跑了,只是原本还算平坦的地面坑坑洼洼地糊满了烂泥,笔直的道路从中断开,往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白夜笑道:“重新筑路很耗费灵力呢,师兄要不要考虑跟在区区不才在下身后?”

“夜尊主客气了。我不是你师兄。”

言语间,沼泽化作了坚硬的土地,成千上万块巨石从四面八方飞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条通往金陵的道路就再次修好。师兄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拍一下,就目不斜视地拉起我的手继续赶路。

一股奇特的暖流从掌心传到手腕,刚才还热辣辣的地方立刻就不痛了。

我感动地叫了声:“师兄。”

你能轻点不?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

可我还没来得及抗议,身后就传来了小女孩天真的笑:“主人,你的小梨儿好像不喜欢你呢……”

我靠,这死小孩……

“她不是不喜欢,她是在害羞。”白夜笃定的声音。

“她当着你的面和别的野男人牵手怎么办?”

“你不懂,小梨儿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千方百计逼我吃醋。”

“噢噢噢,那主人你需不需要表示一下?”

“不行,这样会把她惯坏的。”

……

师兄你放开我!我去把后面两个人毒哑!

走了一天的路,从鬼道里钻出来,我觉得我的忍耐能力整整上升了一个高度。六师兄松开我的手,面无表情道:“现在不行。”

“啊?”我一头雾水。

“我饿了,先吃饭。下次有了力气再帮你打架。”

我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六师兄真乃神人也,他不仅能从我的表情里读到我想把白夜按住痛打一顿,还能根据双方实力对比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但是,吃饭不是该去酒楼吃吗?再不济,小饭馆也凑合啊!

“这里是我家。”六师兄踟蹰了一会儿,走进了秦淮河畔一间灯火通明的院子。

人来客往,语笑晏晏,香风醉人。我瞄了一眼站在院子门口酥胸半露的姑娘,以及她手里提着“群玉苑”的大红灯笼,忽然就明白了,为啥他从来都不和我提他的家……

虽然我一直很想知道他的过去,但是……唉!

高兴不起来啊,真的好辛酸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六师兄的时候,他才九岁,躺在一堆树叶上睡觉,有人大吼一声“师父来了”,其他偷懒的弟子都吓得作鸟兽散,只有他慢悠悠地睁开眼,朝我和师父点了点头,一步三晃地走去上早课。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那人衣服穿反了!”师父无奈道:“那是你六师兄曲清宁,懒散惯了,你可别和他一个样。”

我当时就觉得,那不叫懒散,那叫四大皆空。

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在乎,哪怕下一刻天塌下来,也闭上眼睛静静地等死。因为自己的命根本就不叫命。

那是一种浓烈到让人想落泪的绝望。

我不知不觉就红了眼。

“师兄……”我在他身后哽咽地叫道,想说,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看着母亲终日卖笑的滋味很难受吧,没有办法让她摆脱娼籍是不是你心头的一道伤……

“好好的,你哭什么?”师兄诧异地问。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你放心,师兄,我不会看不起你的,也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其他人。”

“秘密?”

“对!”我肯定地点头,正要安慰他两句,院子里迎出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娘,她挥舞着雪白的羽毛扇震惊地招呼身后的姑娘们:“哎哟我的个神!大家看看那是谁来了?少爷啊!你可算知道要回家了!”

她说完,伸手拧了其中一个姑娘的脸:“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通知老爷和夫人!就说少爷回来了,还带了个漂亮的小丫鬟!”

我手里的帕子顿时碎成了无数块。

“你……”你不是妓女生的吗?我观察了一下六师兄的表情,决定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

“怎么?”

我咬着撕碎的手帕悲愤地问:“……你家是开青楼的?群玉苑是你家的产业?”

“我爹爱开青楼,你哭什么哭?”

我不哭了,我死吧。

什么凄凉的身世啊,什么卖笑的生活啊,浪费感情啊!

晚饭是在六师兄家的别院吃的,只和群玉苑隔了一堵墙。

尽管师兄不让鸨娘去通知他家人,曲伯伯还是带着管家来看儿子了。

照鸨娘的意思,应该叫几个绝色佳人来跳舞助兴,虽然说头牌花魁刚被一个姓白的公子要去了,但迎接少爷的场面必须要隆重。

六师兄投杯一笑,慷慨道:“不用了,把那些绝色佳人都送到白夜房里,十倍记账。”

“嗯,少爷,这样会把客人吓跑的……”

“他不会跑。”六师兄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

什么意思啊,白夜是来嫖妓的,又不是来嫖我的!

我哀怨地低头去扒碗里的糖醋丸子,可还没到嘴边,就被师兄一筷子打下,他把一整盘糖醋丸子撂到笑容满面的曲伯伯面前,质问道:“你敢先吃吗?”

这这这,不孝啊……

曲伯伯咳嗽道:“儿子啊,你太小看爹爹我了吧,下断肠草把你留下来这种事,五年前我就知道不灵啦……”

“是吗?那鱼翅汤里的极乐销魂散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呜,我想抱孙子!”

你还是继续不孝吧。

极乐销魂散这种极品媚药,吃一点就销魂一晚上,这整整一锅,还不拌均匀,六师兄要是吃了,估计他们家姑娘半个月都没力气开门接客了。

我心有余悸地把鱼翅汤和看起来可疑的菜品挪开,默默地啃自带的干粮,不论曲伯伯怎么劝,都绝对不吃他们家的东西。

其实,忽略掉盘子里的不明药品,曲伯伯算是对儿子不错了,嘘寒问暖不说,连带对我也格外热情。可六师兄压根儿就不买账,他漫不经心地吃着清粥凉菜,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我有些看不下去。

对师父是这个态度也就算了,眼前这个好歹是你老子啊!

“娘的病最近如何了?”六师兄好不容易问到一句比较人性化的话,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关切的意味。

提到自家夫人,曲伯伯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温柔,他本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光景,这么一笑,更显得年轻了十岁,活脱脱一个有血有肉的六师兄。

“你说明月啊,她最近能下床行走了呢,我就知道,她那么善良的人,老天爷是舍不得收了她去的……对了,前些日子回春馆的大夫来给她把过脉,说是有喜了,用不了多久,咱们家就能再添一个娃了啊。哈哈哈哈……”

哐当——

是六师兄手里的筷子落地的声音。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你说的是真的?”

曲伯伯笑意一僵,喃喃道:“清宁,她虽然不是你亲娘,可也待你……”

六师兄打断他:“够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曲伯伯顿时朝我投来求救的神色,我打翻了一个酒杯,哀声叫道:“师兄,我肚子疼!我去趟茅房!妈妈,我不认得路,你给我带路!”

拖着鸨娘远离战局,在我的再三追问下,鸨娘终于把师兄的家庭状况搞清楚了。

虽然不复杂,但是很头疼。

曲伯伯的原配在生下师兄后没几年就去世了,那时候曲伯伯才二十一岁,风华正茂,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一直没有续弦。后来有一次,他和人上群玉苑谈生意,遇到了清倌叶明月,一见倾心,不但把整个群玉苑都买了下来,还把叶明月娶回家给六师兄当了后娘。

这种话本里才有的恶俗故事在戏里听听就好,放到自己身上来,六师兄就不开心了,说什么也不肯认个妓女做娘,闹到现在,就是我刚才看到的情景了。

鸨娘说:“少爷这个脾气着实要不得。”

我皱了皱眉,没有接腔。

怪不得师父临走之前悄悄嘱咐我,这一趟本不该让六师兄和我来,但既然他决定要做个了断,我就要帮着他。

说实在的,我很郁闷。

我就是个混日子的通灵师,平日里招招魂欺负欺负小妖怪,遇到厉害的角色一般都是装死跑路的,要我拼命,门儿都没有。这次来收狐妖,我已经是做好了让六师兄一个人奋勇拼杀的准备,你让我给六师兄解决感情问题,我真的很为难啊……

天边传来了宛转悠扬的琴声,夹杂着姑娘们的调笑。

我打发走鸨娘,站在院子门口发呆。

我知道白夜是故意的,只是,我烦恼的时候,真的很不爽别人在外面和花魁逍遥!再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去隔壁下一斤极乐销魂散的!

“哇!”

女人的呕吐打断了我的愤慨。

“夫人,你没事吧?我去请人找大夫……”

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从我身旁经过,她抓着栏杆不住地喘息着:“快、快带我离开这里,我受不了了……我会死的!”

“曲夫人?”我试着叫了一声。

女人猛然抬起头来,含着泪花的眼睛泛起了幽幽的紫色。

我心头一凉,牙齿开始打战。

千、千年狐妖啊……